第1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凰。
鳳凰,亦作“鳳皇”,百鳥之王。雄的叫“鳳”,雌的叫“凰”,總稱為鳳凰。
相思,就是九天裏僅存的一只鳳。凡人大多以鳳凰為鳳,帝王者為天龍,帝後者為鳳凰,殊不知,鳳與凰卻是一對死對頭。千年前,鳳與凰還鄰裏和睦,就在凡間有了“鳳凰”一說時,兩族才算是結了梁子,從此戰争不斷。
鳳與凰都是高傲的族第,不堪屈人之後,鳳族位于“鳳凰”之首,自是樂的高興。可凰族不依,直覺受到了侮辱,非要讨個說話。按理說“鳳凰”既是凡人所稱理應找凡人麻煩才是,可凰族長老說不屑與弱小的人族開戰,自然該找“鳳凰”之鳳。
凰族自古以來便善戰骁勇,鳳族敵不過,百年內,終于滅族,聽護送她的青鸾嬸嬸說,父君女君為鳳族之王,與族生,共族亡,涅槃之火,不僅燒了凰族大半精英,也燒了自己。臨終前,母君不願她再陷入戰争之中,受戰亂之苦,托了青鸾一族收養她。凰族則以為,天下之大,在也無鳳,戰争乃息。
鳳族非鳳一族,凰族所以為,實乃謬誤也。鳳象者五,五色而赤者鳳;黃者鵷雛;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鴻鹄。
鳳有六象九苞。六象者,頭象天,目象日,背象月,翼象風,足象地,尾象緯。九苞者,口包命,心合度,耳聰達,舌诎伸,色光彩,冠矩朱,距銳鈎,音激揚,腹文戶。行鳴曰歸嬉,止鳴曰提扶,夜鳴曰善哉,晨鳴曰賀世,飛鳴曰郎都,食惟梧桐竹實。故子欲居九夷,從鳳嬉。物飛而生子。
鸾為瑞鳥也。鸾者,鳳凰之亞,始生類鳳,久則五彩變易,其音如鈴。
鵷鶵者佐水出焉,而東南流注于海。亦鳳族,居于南,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鴻鹄千歲者,皆胎産。鹄即是鶴音之轉,後人以鹄名頗着,謂鶴之外別有所謂鹄,故埤雅既有‘鶴’,又有‘鹄’。古之言鹄不日浴而白,白即鶴也。鹄鳴哠哠,哠哠鶴也。
鸑鷟為鳳凰之佐。鳳之小者,曰鸑鷟。五彩之文,三歲始備也。
相思從鳳蛋裏孕育了三百年才生,自然不曉得鳳族與凰族之間多大的仇恨,只是聽人說起,聽過也就算了,既然母君不希望她加入戰亂,她也開心照做。再者說,鼓動戰争的那位凰族長老已經死了,前人做的孽總不能找後輩來償不是,再者說,她也打不過人家啊,識時務者為俊傑,既然那長老已經死了,這事該了也就了了。
相思在鸾族過得自在,每天除了吃喝,好像也沒別的事做,在屋裏呆煩了,就到鎮子上去,找家酒館吃吃飯,聽聽戲,也不喝酒。她聽說,酒是愁人的摯友,她又不愁,沒必要跟人家搶朋友,要是惹得哪個醉漢不高興,拿刀追着砍她可就不不劃算了。
她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碟綠豆糕,一盤竹魚白菜,又要了一盤醬豬腿,點了兩個大白饅頭,就着菜吃起來。她夾了一筷子醬豬腿,塞進嘴裏,撐得嘴裏滿滿的,認真又仔細的嚼着,剛咽下去,又塞了滿滿一嘴饅頭,那嘴角邊上還沾着剛才吃剩的醬汁,面前落了幾塊碎馍渣渣,吃的有些噎的慌,她又喚來小二要了一碗水,對着碗,她照見嘴邊的那滴醬汁,心想不能浪費了,又要了個饅頭,往嘴角一抹,就着吃剩的魚湯,又吃下去了。
她喝了口水,水到嘴裏有點酸,咽下去又回了甘,好喝的緊,問了小二才知,最近天熱,店裏新推出的産品,取新鮮青梅腌漬十九天,再拿出來曬幹,用時丢在熱水裏煮了即可,很是方便。若是有人吃飯,就送上一碗。
相思伸出舌頭将碗舔了一圈,砸吧砸吧嘴,又要了一碗打包,想要帶回去給青鸾姨喝,下樓付了飯錢,一共三十二文錢,青梅水一碗一文錢,很是劃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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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腳就要走,聽見人說前面開了間書坊,專賣人間帶回來的書,書坊的老板是個女子,生的很美,性格也好,生意火爆極了。
閑來也無事,相思拉了一人問清了地址,就往書坊走去。
書坊人太多,她擠不進去,就在門口拿了幾本封面好看的,看了眼價錢,在心裏合計了一下,瞅準了個縫,把錢抛了進去,堪堪落入老板面前的錢匣子裏。老板向她看過來,綻了一抹笑,直直看的相思眼前開了花,她一跺腳,把心裏那份激動給壓下去,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也回了個笑。
相思覺得,她那瓜子形的臉,那麽白淨;彎彎的一雙眉毛,那麽修長;水汪汪的一雙眼睛,那麽明亮,她身形修長,長發披于背心,用一根綠絲縧輕輕挽住,一襲白衣,在人群中璨然生光,只覺得她身後似有煙霞輕攏,當真要比畫裏的人還要美上三分。她秀雅絕俗,神态悠閑含詞未吐,氣若幽蘭。
相思把書揚了揚,又指了指錢匣子,見她點了頭,這才離去。
一道小河從高山絕澗中流出,彙集了萬山細流,沿了兩岸有梧桐樹林的河溝奔駛而過。青山如黛,花木如洗,萬物清新,青翠欲滴,綠意徑直流淌在心裏,空氣中夾雜着潮濕之氣和泥土草木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清新而濕熱的氣流迅疾鑽入人的身體裏。相思深深吸了一口,感覺肺裏注入了生命力,跳着找到一處山坡躺着,翻着買來的書看。
她翻開一本,是古書雜記,她翻了一會,看到書中有描寫鳳凰的句子,停了下來,細細的看。書裏把鳳凰寫成了多種鳥獸集合而成的一種神物:鴻頭、麟臀、蛇頸、魚尾、龍紋、龜軀、燕子的下巴、雞的嘴,身如鴛鴦,翅似大鵬,腿如仙鶴。
相思不屑的撇了撇嘴,打了個哈欠,覺得寫書的人真是無聊,又沒見過鳳凰,連鳳與凰不是一種靈物都不清楚,還敢寫來醜化鳳凰,只怕那長老在世,又得掀起一場戰争。
還好他死得早,免得禍害蒼生。相思這樣想着。
她伸手從地上拔了顆草銜在嘴裏,透過頭頂的樹葉看天,陽光被樹葉給切碎了,點點碎碎的落在她臉上,手上,她合起手掌,關了一捧陽光,給樹底下乘涼的小草,嘴裏喃喃道:“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可你也不能這麽懶,不曬太陽啊,會長不高的。”
小草彎了腦袋,像是應和,相思心裏高興起來,想要唱歌給它聽,可是她只會哼些不成調的曲子,還都是單音節的咦咦呀呀,連詞都沒有,她有着懊惱,抓了一把頭發,心裏急得有千萬只貓在撓,她可不想小草笑話。
她坐起身,擡頭望着天,兩只眼睛晶亮晶亮的,兩手放在胸前,十指緊扣,她其實不知道祈禱神明該怎麽做,只能随心,她口裏念念有道:“我萬能的女娲神啊,我鳳族萬年前也是忠實的守護者,也是四方靈獸,您總不能看着您的靈獸在一顆小草面前丢人吧……”
刮了一陣風,樹葉嘩啦啦作響,樹婆娑影也婆娑,從遠處飛來一只七彩斑斓的蝴蝶,相思從沒見過這樣的蝴蝶,站起身就要去抓,蝴蝶繞着圈往上飛,就是不讓相思抓到,每次都在靠近的時候又驟的飛遠,相思覺得,這蝴蝶就是看她好欺負,專門來欺負她的,從地上撿了石頭,對着蝴蝶砸過去,蝴蝶飛到枝頭上,石頭撞上樹枝又彈了回去,直直砸到相思腦門上,疼的她跳起來,用手一摸,起了個大紅包。
吃了疼,相思也就放棄了抓蝴蝶的想法,蝴蝶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再逗弄她,飛到她身邊,引着她向前去。
那蝴蝶停在相思買的一本青底藍花的封頁上,一鼓風,扇動了翅膀,掀的書頁飛起來,嘩啦翻過十幾頁,停了下來,蝴蝶就支着兩只細腿,停在書上,相思拿眼去瞅,高興的拍起了手。
月依依,人悄悄,晚來風吹,
常念記,恨難窮,夜不能寐,
一場雨,一場涼,物是人非,
我是誰?你又是誰!
笛聲聲,樓空空,腸轉千回,
夜夜裏,無好夢,望穿秋水,
一杯酒,一杯寒,兀醉不歸,
你是誰?我又是誰!
一寸相思又一寸灰,
更回首,終不見,蝶影雙飛,
一個你,一個我,是是非非,
誰是誰,是誰的誰。
一寸相思又一寸灰,
遺情傷,黯相望,誰能無悔,
你是你,我是我,是是非非,
誰的誰,誰記得誰。
相思很喜歡這詞,因為詞裏有相思,雖然她看不懂詞裏究竟要表達什麽。她自己編了個調,就哼起來,她看見小草樂彎了腰,蝴蝶跳起了舞,自豪極了,惬意極了。
她又躺下去,看遠處的天,湛藍湛藍的,像透明的鏡子那樣明淨,厚厚的白雲,一團團的如雲糕,一陣陣的如茲米粥,挂在天這邊,綴在天那邊,相思舔了舔嘴,肚子裏發出咕嚕一聲響,她摸了摸肚皮,拿手揪了一下,揪出一小坨肉,她撇撇嘴,慫拉着腦袋,想起書坊老板那消瘦的身影,嘆了口氣。
她平日裏雖算不得勤快,卻也不是太懶惰之人,如何養的這一身肥肉?
“是你太能吃了!”
蝴蝶在她頭頂飛來繞去,奶聲奶氣的聲音在頭頂炸開。相思吃了一驚,抱住了腦袋,閉了眼顫着聲音:“誰……誰在說話?”
“你猜猜我是誰啊!”
她偷偷把眼打開一條縫,眯着眼小心的轉着腦袋:“我……我不猜……我不知道……”
蝴蝶撲閃着翅膀,飛到她眼前:“沒出息!沒出息!”
相思松了手,吸了吸吓出來的鼻涕,瞪圓了眼,梗着脖子道:“沒出息怎麽了,誰規定鳳就得有出息了!”
“丢人丢人,太丢人了!”蝴蝶飛的很低,像是在嘲笑她。
相思別過頭,嘴裏說着:“不和你一般見識。”下一刻卻突然回過臉,一把抓住它,狠狠威脅道:“在多話就把你烤了吃,我還沒吃過烤蝴蝶呢,你這麽大只,還能給鸾姨留兩口。”
她一眼不眨的盯着它,腦子裏勾勒出烤蝴蝶的情形,笑的花枝亂顫,口水直流,蝴蝶縮了一下,竟然嘤嘤哭了起來。
“人家,人家不想死呢……”
相思摸了一把額頭冒出來的冷汗,一只蝴蝶對她撒嬌,只是讓鳳受不了。
“這次只是給你個教訓,讓你再五十步笑百步,沒大沒小!”
“是,花木知道了!”它睜大了眼睛看她,水汪汪的一灘淚,當真是那啥,那啥……梨花一枝春帶雨!
“跟着我有蜜吃,只要你老老實實的,我就允許你跟着我了!”相思摸了摸它的頭,染了一手的彩粉,興奮的多摸了兩下。
花木掙紮着要脫離她的魔爪,被相思一拍,立馬老實了。
相思見遠處山腳下有一叢狗尾巴草,颠颠跑過去,拔了一把抱在懷裏。她又回到樹下,把草按照長短分成兩堆,草上還有未幹的露水,沾了她一手,她把手胡亂在衣服上摸了,心想灰布衣裳也看不出來,又順勢把手上的土抹到衣服上。收拾幹淨了自己,她歪着頭坐在地上,雙腿盤着,悠哉悠哉的編起草帽來,一編好,就迫不及待的往頭上戴,又從錢袋裏摸出一把小鏡子,對着照了一會,滿意極了。
她把帽子取下,又撿了細小的狗尾巴草,照着先前編的那個依葫蘆畫瓢編了個小的,也沒經過花木同意,就戴在了她頭上,花木飛到鏡子上,左扭扭右照照,新奇的不得了,相思拍拍手裏的草灰,站起身來,看着太陽落到了山頂上,只露出半邊臉,揣了鏡子,提了青梅水,大聲喊道:
“走喽,回家喽!”
聲音傳到對面的山裏,山神回她:“走喽,回家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