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思不似相逢好

相思回到安池居的時候,桌上擺好了飯菜,并不見鸾姨,相思心想,鸾姨可能又在誰家打紙牌吧,青鸾一族循天地之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黃昏時,不作不息,閑于玩樂,打紙牌,飛跳棋是常有的事,不約在這家,就約在那家,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之下,相思倒也摸懂了門路,閑來無事也能陪鸾姨玩上幾把,不過鸾姨總是把她殺得片甲不留,直呼和她玩沒意思。

相思掀了食盒,竹筍盞雞,醋溜蕨菜,爆炒瑰魚,還有兩碗白乎乎,軟糯糯的大米飯,相思取了筷子,咽了咽口水,眼看飯菜冒的煙就要散盡了,鸾姨回來還不知什麽時辰,顧不上洗手,就開始吃了。

她吃飯猶如龍卷風席卷,不肯放過任何東西。眼見碟子裏就剩下一塊雞肉,她才想起來鸾姨沒吃飯,不情願的放下筷子,又拿起來舔了幾下,才慢吞吞的放了筷子坐端正。等了小半個時辰,菜都涼透了,也不見鸾姨半個影子,碟子裏那塊雞肉散發出來的香氣勾引着她的胃,她此刻全副身心都凝在那塊雞肉上,她心裏告訴自己,那是留給鸾姨的,可是手卻不由自主的往盤子裏伸,那紅亮的顏色,細嫩的肉質,嚼到嘴裏,麻而不木、辣而不燥,食之口齒留香,肉粒在嘴裏爆炸開來,鹹并隐隐泛甜,就連骨頭裏都啜滿了蜜汁。

她在心裏嘀咕一番,說服了自己:

“鸾姨啊鸾姨,要怪就怪你沒有口福,你不回來,我可就全吃了。”

她也不用筷,就怕晚一會,鸾姨回來和她搶似得,一塊都塞進嘴裏,直至肉光骨嚼,吸盡湯汁味料,十個手指頭都舔了一遍,方依依作罷。

她滿足的打了個飽嗝,挨到床邊睡去了,胳膊壓的疼的厲害,也懶得翻身。

入了夜,實在是冷的厲害,她才坐起身去扯被子。半睜的眼瞥見鸾姨床上空空如也,頓時清醒起來。她利索的翻身下了床,跑去大長老處詢問,大長老捋着胡子,一臉難過,搖着頭對她說:“錦織她今兒個午時突然犯了怪病,動彈不得了。”

錦織是鸾姨的名字,相思心裏一陣一陣的打鼓,心跳的厲害。

“你給她看病啊,你不是大長老嗎,你不是什麽都會的嗎?”相思扯着他的袖子,緊張的揪破個窟窿,大長老臉上一陣心疼,又很快鎮定下來。

“這病,老頭我也治不好啊!”

“那,那怎麽辦?”

相思慌了神,她自小就跟鸾姨在一起,早就把鸾姨當成了最親的人,現在她生了病,卻治不好,她該怎麽辦。

“辦法麽,倒不是沒有,只是……”

“只是什麽啊,你快說啊!”相思就讨厭他這種說話不說完的人,關鍵時刻,真是要把人急死才高興。

“相傳女娲娘娘補天時,剩了一塊石頭沒有用上,走時不慎落入凡間,想來不是要緊的東西,也就沒去尋找,這石頭千萬年來受了日月的孕育,生出不少奇效,活死人,肉白骨都不成問題,想來治好錦織的病,也不是問題,只是,我們鸾族受不的凡界之氣,無人能去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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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一拍大腿,大聲喊道:“這好辦啊,我可以去尋那女娲石啊,我不是鸾族的人,不怕下界之氣。”

長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卻有點不自在。

“你快告訴我在哪,我去取!”

大長老咳了一聲,笑的有些尴尬:“具體在哪,這個麽,還不清楚,只能靠你去尋了。”

“那時間來的及麽,要是我尋上個一年半載,鸾姨她等的及麽?”

她抿着嘴,道出了關鍵。

“來得及,來的及!”

“那就好!”

“你現在就出發吧!”大長老轉身就要回屋,相思急忙拉住了他的衣服,誰想一個用力,竟然生生拽下他一塊衣襟。相思顧不上看他發青的臉,慌忙喊道:大長老,你知道鸾姨在哪是吧,你帶我去看她一眼,就一眼,我才能放心去人界啊!”

大長老被她纏的沒辦法,只能依着她,領她到了一處冰洞內,相思看見鸾姨毫無生氣的躺在冰床上,面皮發青,嘴唇發白,心裏一陣難過,窩着她的手,輕聲道:“鸾姨,你等我回來,我一定能把女娲石帶回來的,你等着我!”

她不再在洞裏多留,多留一刻鐘,就讓鸾姨多受一份罪。

相思前腳剛走,冰床上的人就一躍而起:“凍……凍死老娘了!”

擡頭看見大長老的衣裳,笑的直不起身:“你該不是和你家那口子歡好的時候被相思拖出來的吧!”

“還笑。”大長老胡子一抖“還不是相思那丫頭拽的,你可得賠我一件。”

“得得得,我賠,賠你兩件還不成麽。”

大長老這才放松了繃緊的筋肉,笑出來,臉頰上的肉一陷一陷的。

“咱們這麽做真的好麽?”

“不然呢,相思那丫頭是我一手帶大的,她也不小了,就她那脾性,在咱們鸾族有幾個人願意娶她,只能去凡界碰碰運氣了……”

新月如勾,銀紗般的月光透過頭頂上的圓洞灑下來。相思轉了轉無神的眼珠,摸了摸半飽的肚子,幽幽嘆了一口氣。

在凡間呆了小半月,相思仍舊沒有任何關于女娲石的消息,她走的急,帶的銀子不多,再這樣下去,她和花木就要餓肚子了。所以,她只能住橋底下,省吃儉用。橋底下住着許多乞讨的人,相思懷裏揣了半個留下來的饅頭,不敢拿出來,她攥着袖子往後挪了挪,離那些面黃肌瘦的人遠些,她怕離得近,被他們嗅到饅頭的香味,要搶她的。

入了夜,等到大家都睡着了,相思慢慢睜開一只眼,從每個人臉上掃過,确定大家都睡熟了,才偷偷摸摸的拿出饅頭,小聲吃了起來,她不敢嚼的太細,那樣不經餓,她嚼着饅頭還要提防着四周,嚼了兩下就要咽,饅頭卡在了嗓子裏,上不來下不去,相思憋的眼淚都出來了,嗆得咳出聲,又怕驚醒了乞丐,拿手捂着嘴。最邊上的老頭耳朵一動,睜開眼來,相思咳得厲害,饅頭也來不及藏,被老者看個正着,他撲過來搶,相思不給,拿手抵抗,咳嗽聲沒了掩護,響的厲害,吵醒了別的人,也一蜂窩過來搶食。相思趕緊把饅頭抱在懷裏,一人來奪,相思死活不松手,推搡間,饅頭飛了出去掉在地上,相思爬起來就要去揀,一條狗跑過來把饅頭叼在了嘴裏,相思心裏委屈,坐在地上,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遠處傳來喧鬧聲,乞丐們都去湊熱鬧,其中有個中年人看她哭的厲害,心裏約摸覺得過不去,喊她一起去看,說不定有飯吃。相思一聽,立馬止了哭,迅速爬起來,跟着人群前進。

原來,容府的少爺今日娶妻,入了洞房才發現沒有落紅,認定新娘子不貞,嚷嚷着要退婚。鄰裏都來勸,新娘子也一口咬定沒有做過不貞不德之事,寧願以死示清白。

相思其實不大想管凡間這檔子事,她覺得她還是踏踏實實找份工作來養活自己跟花木才是正經,她打了個呵欠,轉身就要走,眼睛卻盯在一處收不回來。

那人高八尺,偏瘦,一襲繡綠紋的月白長袍,外罩一件暗花綢面的天青色對襟襖背子。袍腳上翻,塞進腰間的白玉腰帶中,腳蹬一雙白鹿皮靴,墨發未束,只一根玉帶輕绾,兩頭垂下絲質冠帶,玉帶系作流花結。下巴微颔,唇色如水,一雙眼睛簡直在清泉裏浸了千年,水亮清澈,眼角卻微微上揚,疏離卻謙和。

這是塊肥肉,相思摸着下巴,笑的一臉猥瑣,她要挑個人少的地方動手,這樣才容易得手。

等了許久,人群終于散了,那人也轉了身要走,相思不慌不忙的跟上,擡起頭,裝作賞月的樣子,到了一處巷口,人跡稀罕,相思加快了步伐,就要行動。

“這位小姐可是有什麽事?”

突然的聲音打亂了相思的步伐,她停下腳步,四處看了看,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小姐原是叫她。

眼見早先計劃好的被打亂,她臨時改了套路,就見她撲過去,一把抱住那人的大腿,想起被狗吃掉的饅頭,落了淚:“這位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還未出世,便死了爹娘,如今養育我長大的鸾姨也得了重病,我這次出來,就是給她找藥的,可是我出來的急,沒帶夠銀子,已經餓了三天沒有吃飯了,你能不能可憐可憐我……”

相思還沒說完,那人就捂嘴笑了起來,難不成你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相思瞪他一眼,有什麽好笑的,她說的都是實話,當然,吃不飽和餓三天沒什麽區別。

那人收了笑,從袖中摸出五兩銀子,塞到相思手裏,就要走,腿還是被相思緊緊抱住,相思紅着臉看他,氣沖沖道:“你當我是讨飯的麽。”

那人想她約摸是覺得少了,又摸出十兩放她手裏,豈料她氣的更厲害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我有手有腳的,你這是施舍麽,我能靠自己的本事掙錢,就想叫你給我介紹份差事。”相思擡頭看他,見他點了點頭,以為這事能成,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他說:“我家不缺人,我獨來獨往慣了。”

“你一個人多無聊啊,沒有人陪你說話,也沒有人陪你玩紙牌跳棋,你生病了也沒有人照顧你,一個人很可憐的。”相思以為那人像鸾姨那樣好哄,噼裏啪啦說出了一堆道理。

“不需要!”他聲音冷冷的,要說他之前的聲音是山泉,如今就是古水。

“可是我需要啊,我總得養活自己吧。”相思死皮賴臉纏着,就是不肯放手。

“跟、我、沒、關、系!”他一字一頓的說,彎下腰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擡腳就要走。

相思哪肯就這樣放棄,面子都丢光了,裏子丢了也沒什麽了。

她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厲聲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掐死你!”

那人手一動,正要發作,相思又放軟了聲音:“我一個人很可憐的,吃不好,睡不好,在橋底下睡了一覺,還染了風寒。”說完,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亂一抹,那人心裏是嫌棄的,只能妥協。

“從我身上下來!”

“我不,你要是丢下我跑了怎麽辦?”她就是不肯放手,那人只能背着她往家裏走。

“把腿伸上來。”那人拍了拍她,示意她把腿放到他手上。

相思心裏想,這人看起來雖然有點冷冰冰的,可是人還是很不錯的。走了一陣,她覺得無聊,主動搭起話來。

“你叫什麽名字啊?”

“君子謙。”

“原來你姓君子啊,真是個奇怪的姓氏。”

“我姓君,名子謙。”

“你為什麽姓君啊?”

“因為我父親姓君!”

君子謙快被她問瘋了,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蠢的女人。

“可是我叫相思,我父君也不姓相啊。”

聽她這麽說,君子謙心裏想勒死她的沖動才好些。

“那你父君姓什麽。”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問了出來,想後悔已經來不及。

“我也不知道,我沒見過他,鸾姨也沒怎麽跟我說過,我只知道我喚他們父君母君。”

她說的風輕雲淡,好像沒見過父母親是平常的小事。

“嗯。”君子謙忽然有些心疼她,他不會表達,只能摟緊了她。不管怎麽樣,至少他見過。

“你為什麽自己一個人啊,你爹爹娘親呢?”

相思像是開了閘的水,一發不可收拾。

君子謙默了一會,才開口道:“我十二歲那年,家中有神玉的消息不知怎麽傳了出去,一夜之間,我家兩百四十口人喪命,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我不知道是誰走露了風聲,人都是不可信的,所以我便一個人生活了這麽多年……”

君子謙回頭看她,她卻在不覺中睡着了,口水流了他一肩膀,他搖搖頭,認命的背着她,月光将兩人的影子拉的老長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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