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這是兩碼事

上午九點,殢無傷終于回到了酒店,他手裏提着一份生煎左右看了看,又上樓找了一圈,并不見無衣師尹的身影,“老板人呢?”他繞了一圈下樓來拉住一個人問。

“出去了,說辦點事兒,留話說你們幾個回來的話,冷掉的生煎自己吃掉就好。”那人一看是殢無傷連忙說。

殢無傷一時無語,他走到酒店室內天井的樓梯口一屁股坐在樓梯上,時節明明還是冬天,他額頭上的汗卻已經落下來了,默默地從油紙包裏翻出一個包子來咬了一口,冷掉的生煎味道古怪,但确實不錯。殢無傷咬了兩口突然想起什麽來了,将剩下的生煎包了一下,站起身往外走,正好碰上了迎面回來的撒手慈悲和一羽賜命,兩個人一頭栽了進來。

“老師呢?”撒手慈悲喘着粗氣看殢無傷。

“出去了。”殢無傷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的應了一句。

“嗯?那生煎……”撒手慈悲從棉衣裏面摸出來一個油紙包,殢無傷有些驚訝的看着他,他手上的生煎竟然還有點熱氣。

殢無傷低頭看了看他手上冷掉的生煎,又看了看撒手慈悲手中的,突然在撒手慈悲不明就裏的時候伸手将兩個油紙包交換了一下,“換一下,這包給你,他說了,讓我們自己吃。”說完抱着那個還熱的油紙包直接出去了。

等撒手慈悲反應過來追出去,殢無傷早已不見蹤影。他一路小跑,穿街過巷直奔碼頭附近的一處窄巷子,那裏可不是什麽有錢人住的地方,窄巷裏面破敗不堪,搭着草棚子,幾個小孩子坐在巷子口讨飯,殢無傷一路進去,走到最裏面一間破敗的屋前推門進去,輕聲喊了一句,“姐。”

一個看起來十八九歲的姑娘坐在床上,蓋着灰色的被子,這間房子不大,但布置還算幹淨,殢無傷關上屋門。

“無傷……咳咳咳咳……”姑娘咳嗽起來,殢無傷忙走過去給她倒水,“你這幾天去哪兒了?”

“找了個賺錢的活兒。”殢無傷将水碗遞過去,又從懷裏摸出了裝着生煎的油紙包直接遞了過去,“郭記老鋪的生煎,姐你嘗嘗,還熱着。”

“咳咳咳咳……”姑娘身體顯然不是很好,她面色蒼白的結果油紙包,“郭記老鋪不是在榆林路?你一早起跑那麽遠幹活去?”

“不是,老板讓買的,我就在前面幾條街那家酒店,這是老板不吃的。”殢無傷臉上神情緩和了些,“姐,我跟老板說,讓他給你送十塊錢來,你收到沒?”

“收是……收到了,只是昨天那人來的時候,被弄堂口那幾個混混看見了,我才收了錢,他們就進來搶走了。”姑娘家說完,有繼續咳嗽起來,殢無傷臉色一變轉身就要出去,被身後的人一把拉住了,“無傷,別去了,他們二十幾個人,你打不過,又惹得他們不高興。回頭如果這個地方都住不成了,我們……”

“但是姐你很快就要臨産了,身邊總要放點錢。”殢無傷皺眉道。床上的女子蓋着被子,掩住了肚子,細看之下,她竟然懷有身孕,然而她倔強的扯住殢無傷的衣袖不肯放手,殢無傷猶豫了一下,“那我去求老板,我們那裏畢竟是開酒店的,也許後面能有個地方讓姐住,這樣我也能放心。”

“無傷,你就別為我費心了。生死有命,你在外面能有個活兒幹挺好,別再想着我,我這邊自己想想辦法,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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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什麽?你是我姐。”殢無傷伸手拉她,“走,跟我走,我這個東家人還行,我去……求他!”

年輕的女子被他扶下床來,細瘦的身材,挺着肚子,殢無傷脫下棉衣來裹在她身上,又蹲下身去幫她穿好了鞋,兩個人就這麽慢慢出了雜亂的弄堂,天空中又開始下雪,陰沉沉的空氣,濕冷的感覺,讓人覺得這樣的人間疾苦永無盡頭。

無衣師尹坐着黃包車回了酒店,一下車就見殢無傷站在門口等他,時辰已經是中午,無衣師尹看了他一眼,“有事?”

“有……”殢無傷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說。”無衣師尹進了門脫掉大衣,接過了撒手慈悲遞上的一杯熱茶,直接坐在了一樓的一個卡座上,擡眼看跟過來的殢無傷。

“我會聽話,認真跟你學,以後你讓我幹什麽,我絕對不說二話,所以我能不能……接我姐來住?”殢無傷咬了咬牙問。

“讓你幹什麽,絕不說二話?你這句話當真?”無衣師尹挑了挑眉,“你姐姐的話……能幹點活麽?”

“她……不能,她已經有八個多月的身孕了。”殢無傷想了想搖頭,“我會多幹點活,幹兩個人的,可以嗎?我必須要照顧她。”

“昨天你讓我派人送錢也是給她的?”無衣師尹低下眉眼,不答反問,“那既然這樣,昨天為什麽不直接提接她過來。”

“我以為有錢就行……但是我不在,那些混混也會欺負我姐。”殢無傷皺眉,無衣師尹看着他慢慢握死了拳。

“姐夫呢?”無衣師尹又問,我是說,“孩子的父親。”

殢無傷沉默了,他搖搖頭,半天才開口,“我認識我姐是去年夏天的事情,那時候就只有她,她身邊沒別人了。”

“這麽說也不是你親姐姐。”無衣師尹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我留下她,你從此以後任我調遣?但是殢無傷,這應該是昨天那十塊大洋的條件吧。”

“……”殢無傷默然,他看着無衣師尹的眼睛,抿着唇不說話,無衣師尹喝了一口茶,看着他,“我昨天只是答應跟你幹,并沒有說幹什麽都行。”

“意思說你現在幹什麽都行?從此以後跟了我,我說什麽你聽什麽?”無衣師尹從旁邊的吧臺上拿出一張紙來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既然這樣,立個字據吧,不然你回頭反悔,有點麻煩。”

殢無傷愣了一下,點了點頭。一紙契約按了手印,算是兩個人達成的協議,無衣師尹收了這張契約在口袋裏,轉身笑道,“你們幾個房間旁邊是一間傭人房,不大,可以讓你姐住。”他說着轉身上樓,又突然回過頭來,“我還是有點好奇你這個姐姐,要不要跟你去接她?”

“人在餐廳。”殢無傷說。

無衣師尹笑了起來,“你這是打算先斬後奏啊。”

“契約簽都簽了,你不會反悔吧。”殢無傷警惕的看着他。

“不會。”無衣師尹笑,他徑直繞過前廳去後面,這是家酒店,前廳後面是廚房,廚房再往後才是自家用的餐廳,無衣師尹走進去,入眼的是一個骨瘦如柴的背影,半長不短的頭發披散着,裹着殢無傷的棉袍,她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一張小臉和挺起來的肚子讓無衣師尹瞬間愣在了原地。

“即鹿……”一個很多年不曾叫過的名字脫口而出,而女子顯然也沒想到面前出現的人,竟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

……

楓岫是被撒手慈悲直接請到了酒店後門,他進書房時正好看見無衣師尹吩咐一個中年女人,“帶小姐去沐浴,換衣服。”瘦小的孕婦被人扶進了書房裏間,楓岫訝然道:“我以為你這個小妹妹早就不在人世了,這……”即鹿,無衣師尹的同胞妹妹。兩個人當年意圖投軍時,這姑娘就不見了人,楓岫當時和無衣兩個放棄投軍,一找就是幾年,卻未有結果。

“我也這麽想,然而她現在不僅出現了,還懷有身孕。”無衣師尹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閉着眼睛把玩着手中的鋼筆,“着急叫你過來,是有事與你商量。”

“什麽事你說。”楓岫看無衣師尹臉上的神色,稍微正經了幾分。

“她肚子裏的孩子是雅狄王的。”無衣師尹淡淡的開口,“我問了,她當年不是失蹤,而是跟着雅狄王這位所謂的進步人士去參加革命了,而這位雅狄王,是我們花名冊上的頭號目标。”

楓岫皺了眉頭半天沒說話,“可是這人失蹤有些日子了。你找我來,不會是即鹿這丫頭知道雅狄王的蹤跡吧。”

“她說她不知道,雅狄王去年将她一個人扔在了上海灘,不辭而別。”無衣師尹面無表情的說着,揉皺了面前唯一的一張紙,那張紙在他手中變形碎裂,随後被他扔在了地上,“他甚至沒給她留一個容身之所,即鹿花光了身上僅剩的幾十塊錢後,流落街頭,遇到了殢無傷。”

“殢無傷是誰?”楓岫疑惑道。

“我預定的搭檔人選。”無衣師尹看着他毫不避諱的說,“所以我叫你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下,這事兒,要不要上報。”

“搭檔的事情不是說好不上報?”楓岫問道。

“我不是說搭檔的事兒,我是說即鹿和雅狄王的關系,畢竟雅狄王是我們的頭號目标。”無衣師尹冷哼了一聲。

“不目标是目标……但是怎麽說也是你妹妹,她肚子裏的孩子就是你外甥,你不會真的打算上報給組織,要跟你的妹夫正面對上吧。”楓岫看了看書房後面那扇門,那裏大概是無衣師尹的卧室。

無衣師尹手中的鋼筆直接拍在了桌子上,“他如此待即鹿,于公于私,我都想殺他。所以,問你意見!”冰冷的目光直掃過來。

楓岫翻了個白眼,這哪裏是問意見,根本就是早下了決心,“你是組長你說的算,不過如果對上雅狄王,你的新搭檔恐怕不頂事。”

“如果我覺得需要用你,還會讓人通知你。”無衣師尹冷冷的道。

楓岫點點頭,“你下次再讓人來找我,前臺買藥說個暗號什麽的,今天去那個叫撒手慈悲的傻孩子太不知道深淺了。”他看無衣師尹臉色微變,“不會吧,那也是你預備的搭檔人選?”

“算是。”無衣師尹想了想勉強同意,“他很忠心,對我的事情也很上心,這一點很好。”

“哈。就這裏不太好使。”楓岫指了指自己腦袋,擡腳出去了,殢無傷就站在門口,楓岫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走了。

無衣師尹看着殢無傷進來,問:“有事?”

“嗯。”殢無傷點點頭,他看着無衣師尹的桌面,沉默半天開口,“既然即鹿姐是你妹妹,那剛才那張契約能不能給我?”

無衣師尹看着他,臉上沒有半點驚訝,他開薄唇輕輕吐出了五個字來:“這是兩碼事。”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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