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重返上海灘
陰暗的雨天總是讓人舒服不起來,拂櫻靠在宿舍的床頭,拿着一份報紙看的認真,宿舍的門開了,殢無傷一步跨了進來,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了一眼拂櫻,“這份報紙你看了快一年了,還沒看夠?”
拂櫻從床頭抄起一條毛巾頭也不擡的扔了過去,“要不要這麽拼?這種天氣還帶新生出去晨訓?”
殢無傷接過毛巾在腦袋上胡亂擦了兩把,悶聲悶氣的扔了一句,“平日多吃點苦,比死在戰場上強。”
“說的也是。”拂櫻扔下報紙從床上下來,拿過軍裝外套穿好,“早飯吃了嗎?要不一起?”
“我換件衣服。”殢無傷沒有反對,幾分鐘之後,兩個人從宿舍中出來,那份報紙靜靜的放在拂櫻的床頭,上面的日期停留在1937年11月13日,鬥大的标題寫着四個字:上海淪陷。
殢無傷在食堂裏打了兩份飯,和拂櫻兩個人占據了靠窗的位置,周圍有學生小聲議論着武漢會戰的事情,拂櫻看着窗外的雨,若有所思,“今天幾號?”他突然問。
“7月29,距離咱倆離開上海,整整一年。”殢無傷臉色也不怎麽好看,一年了,原本以為三四個月便可以回去,沒想到淞滬會戰結束後,上海成為了一座孤島,他和拂櫻畢業後與同期學員迦陵、監視者一同派去南京做諜報工作,上海淪陷後一個月,南京淪陷,幾個人想盡辦法撤離的時候,南京已經是一座死城。
迦陵的搭檔監視者在撤離中當場崩潰,殢無傷和拂櫻重新回到這所杭州的培訓學校中,成為了學校中的教官。沒有人知道身在上海的人究竟怎麽樣了,拂櫻拜托咒世主打聽到的唯一消息是,上海那邊出了一位叛徒,暴露了所有行動組藏匿的位置,很多人被殺,也有部分人員撤離。
“你放心吧,憑他們兩個,絕對死不了。”望着窗外的雨出了一會兒神之後,拂櫻回過頭對殢無傷笑笑。
殢無傷搖搖頭,“我不擔心他們,但是我姐帶着孩子,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凱旋侯,借個坐。”迦陵端着餐盤走到兩個人身邊,拂櫻往裏挪了一點,迦陵一屁股坐在拂櫻身邊,他看了一眼周圍壓低了聲音對兩個人說,“我帶的這批新生裏有一個上海人,問過他那邊情況,他說租界裏還過得去。”
“監視者怎麽樣了?”殢無傷心底暗松了口氣,不動聲色的問。
“還那樣,白天晚上不敢睡覺,好不容易打鎮靜劑睡着了,也會驚醒。驚醒之後就是哭,我問過醫生,醫生說他每天就只重複一句話,我對不住你們。”迦陵悶悶的嘆了口氣。
拂櫻和殢無傷誰也沒說話,關于南京的記憶,幾個人都不願意再回想,也許當時只能用煉獄來形容。“教員昨天找我談話了,說上面有意成立一個新局,脫離中統,處長親自帶,可能會抽調一批我們的教官學員過去。”拂櫻吃了幾口飯,覺得噎得慌,放下筷子低聲說,“他問我意思,是留在這裏繼續當教官,還是去重慶?”
“你怎麽說?”殢無傷忙問。
“我說我考慮一下,留在這裏與世無争,回重慶前景也不差,不過如果真的要我選的話……”他看了一眼殢無傷,“我想回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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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官怎麽說?”殢無傷眼神裏劃過一道驚喜。
“他說會考慮我的要求。”拂櫻唇角勾起一抹很淺的笑來,“以上海目前混亂的局勢來看,去了等于送死,所以我猜,他會答應我的要求。”
“那你還笑?趕着去送死?”迦陵以為自己看錯了,他忽然覺得這兩位相處了一年的同期學員腦子有問題,似乎聽說能去上海這倆人都很高興。
“哦我不是為這個笑,我是突然想起來我向教官提議,監視者如今這個樣子你少一個搭檔,如果我們要回去,不如讓你跟我們組一同行動。”拂櫻目光在迦陵盤子裏梭巡了一圈,拿起筷子準确無誤的搶走了他最後一塊肉。
迦陵一臉愕然,完全顧不上盤中餐,瞪着眼睛問,“教官同意了?”
“你覺得呢?”拂櫻反問。
迦陵不說話了,咒世主對拂櫻一向青眼有加,這一年相處,拂櫻說的話咒世主十有八九都會聽,軍中甚至已經開始有留言,說拂櫻其實是咒世主的兒子。看樣子去上海的事情也是十拿九穩,迦陵無奈,他不怕死,但也不急着送死,不過看目前這架勢,算了,再風口浪尖的地方,也總要有人去的。
死就死吧。外面的雨依舊沒有停,一輛車開進了學校,直奔校長室去了。
……
當天下午,迦陵一點都不意外的被叫進了咒世主辦公室,他到的時候屋子裏已經站着拂櫻和殢無傷,還有一個陌生人坐在沙發上,看起來約莫有五十多歲,穿着深藍色的長衫,戴着一頂禮帽,花白的絡腮胡。他坐在那裏拿着份報紙,還帶着個花鏡。咒世主桌上一份文件,上面寫着“調令”兩個字。迦陵一句果然還沒嘆出口,咒世主已經開始交代任務了。
“組織決定讓你們三個人潛入到上海。”咒世主說話向來言簡意赅,“但是上海如今局勢複雜,組織經過慎重考慮,除了你們三個人之外,另派出通訊組兩人,以及重慶那邊兩名資深特工,在上海,你們的任務歸你們的上級——野狐統一調配。”
“意思是我們還有上級?”拂櫻一皺眉。
“有什麽問題?”咒世主看了他一眼。
“報告,沒有!”拂櫻和殢無傷交換了一個眼神。
“沒問題的話,現在回去收拾東西,這位張先生,就是上面派來接你們的人,你和殢無傷今晚先跟他走。”咒世主說着看了一眼來人,随後将手裏的東西扔了出去,“這是你們僞裝的身份和證件。”
“讓我倆僞裝成張先生的兒子?”拂櫻接過證件來翻了翻,眉頭更緊,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位老先生,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年紀……也差不多。
“委屈二位了呀。”張先生站起身對着兩個人笑着說,他聲音低沉,上海口音濃郁,倒像是個地道的上海人。
……
“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回宿舍收拾東西的時候,拂櫻皺着眉頭,“那個姓張的小老頭兒臉上沒有易容化妝的痕跡,可……”
“他是上面派來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殢無傷整理好自己的東西,“不過只是一個接引人而已,沒必要太緊張。”
“也對。”拂櫻點點頭,他将軍裝疊好放在床上,從枕頭邊摸出那個一直随身的盒子來,翻出吊墜和手表直接戴在了身上,“行了,我收拾好了。”
“這回連件衣服也不帶了?”殢無傷上下打量着他。
“帶錢了,走吧。”拂櫻拍了拍口袋,殢無傷也不像來的時候還有個巨大的行李,除了那把黑傘,也就一個不大的手提箱。
等兩個人跟着這位張先生一路到了上海,才知道這位果然不一般,他竟然有日本人簽發的通行證,幾乎是暢通無阻的返回了上海灘。從車站去法租界,路過酒店和藥鋪的時候,發現早就已經關了門。拂櫻靠在黃包車上看那家小藥鋪在眼前一晃一過,突然想起自己剛來那年,還在後院種過的櫻樹,也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黃包車很快到了地方,殢無傷下車之後幾步追上拂櫻,低聲道:“等安頓下來之後,我去酒店那邊問問,看我姐到底去了哪裏。”
拂櫻點頭,他狐疑的看着他們的目的地,一條裏弄的盡頭,二層的小房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半新不舊的家具,有幾樣東西看着卻有點眼熟,那位張先生領着他們進去,端茶倒水十分熱情。拂櫻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樓上書房,樓下兩間卧室,後面是廚房和小院,院子裏加蓋了一間獨立的浴室,并不張揚,從外面看根本看不出來。
拂櫻在樓下轉了一圈,擡腳上樓梯進了書房,他很快就出來了,站在樓上問殢無傷,“張先生呢?”
“去買早餐了。”殢無傷答。幾個人乘夜車一路回來,折騰了一晚上現在也不過還沒到八點。拂櫻單手撐住樓梯的欄杆縱身翻了下來,直接落在殢無傷面前,他手裏還扣着一個東西,殢無傷眼神不差,掃了一眼發現是一個老舊的紫砂壺,看起來是個古董,“你拿這個幹什麽?”
“會會咱們的上級。”拂櫻冷哼一聲,咬着牙看門口,“那個叫野狐的混蛋。”
“嗯?”殢無傷轉頭看他,剛想問,張先生一手拎着油條小籠包,另一手拎着豆漿小馄饨從外面回來了。
“哎呀排了好長的隊呀,侬不知道啊……”他笑着剛一張口,拂櫻手裏的紫砂壺照準他腦袋直接砸了過去,殢無傷眼見着這位老先生連忙一把接住将東西抱在懷裏,“哎呀侬幹什麽呀,這個好貴的啦!”
“我讓你裝!”拂櫻看一擊不中,随手抄起個花瓶來又扔了過去。
張先生連忙放下手上的茶壺将花瓶一把抱住,口音直接恢複了正常,“行了,什麽貴你扔什麽!”這聲音聽起來就十足熟悉了。
殢無傷愣了一下半眯起眼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小老頭,疑惑的開口,“楓岫?”
“就是他!”拂櫻在一旁斬釘截鐵的開口,“還野狐,就是個老不死的老狐貍。”
“哈哈哈哈。”楓岫笑着從臉上直接撕下一層面具來,連胡子帶眉毛一整張的假臉,難怪看不出化妝的痕跡來,“我冤枉,野狐可不是我,是無衣師尹。這主意也是他出的,僞裝成這樣,你們要認不出來,就先這樣,沒想到這麽快就讓你們揭穿了。”
拂櫻臉一紅,殢無傷正有些驚訝的研究着楓岫摘下來的人皮面具,拂櫻礙着他在旁邊,話到嘴邊沒說出來,個變态哪有人會把別人穿過的睡衣挂在書房衣架上的!他怒視楓岫,楓岫笑着走到他面前,将手裏的早飯遞了過去,“吃飯吧,都是你愛吃的。”
“咳咳!”殢無傷在兩個人旁邊舉着那個假臉清了清嗓子,“有意思,真有意思。”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