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九卷: (9)

口呆,所以所,司命是因為這個憂愁?這也太……膚淺了吧。

幸好不是,司命接着說了:“這還不算,關鍵是,那個小仙偷走了兩位花神的靈器,戕害神君、作亂人間,眼下我只是找到她了,卻還不曾找到被她害了的那兩位花神。”

衆人忽然間福至心靈,百口齊聲道:“是不是蘭芍兩位花神?”

司命大吃一驚:“你們怎麽知道?”

司竹便将西山廟宇的事情與她講了,聽得司竹失望不已,她唉聲嘆氣道:“我自然知道他們曾經在哪兒做過守護神,可是後來呢?也不知那個金觞仙用了什麽陰損的法子,竟使得蘭芍二人不知所蹤這許多年……別不是已經不在了吧?”司命越說越是郁悶,“他們要是不在了,我在天帝那兒肯定又要吃挂落。”

“又要?司命星君以前也曾經吃過挂落嗎?”玄都不解道,他還以為司命這樣的脾氣秉性,很難會有人想不開去觸她黴頭呢。

司命又是想笑又要裝出一副哀戚的表情,成功引起了衆人的好奇心,大家連連追問,最後司命才神秘兮兮道:“我和你們說了之後,你們不許再往外講了,否則你們也要吃挂落的!”吓唬完衆人後,她又強忍着笑意道,“七年前當我知道帝星晦暗的時候,随手寫了一個戲本子,那戲本子不過是我即興而作,傳閱者也不過是親近同僚……哪知事情就是這麽巧,戲本子竟被天帝看到了……然後我就被罰了,要不然,找人這種事情也用不到本星君跑腿。”

衆人都覺得“戲本子竟被天帝看到了”和“然後司命就被罰了”,這兩者之間肯定有什麽直接而強烈的因果關系,否則天帝為何會因一個戲本子懲罰司命?

玄都更是作證:“司命星君不是一直都在寫各種戲本子嗎?”雖說人間各人的命數自有天道輪回,可是在此範圍之內,卻是司命掌控着諸多細節,而司命也很是享受其中的過程,否則方才就不會哀嘆浪費了六七年寫命書的時光了。

司命眼神亂飄,最後在衆人的接連追問下才半是得意半是勉強地說道:“因為那個戲本子裏的主角正是天帝和那個作亂的小仙。”

啊?!

衆人驚訝到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司命這是……虎口拔牙?摸老虎屁股?

這還沒完,緊接着司命又補充道:“當時我以為作亂的小仙是個男子,設定中他堕入了魔教,從而與天帝……相愛相殺。”

“我覺得吧……天帝只是罰你跑腿找人,已經很是厚道了。”司竹按住不停抽搐的嘴角,艱難說道。

玄都也用一種“你好厲害”、“我們難以望你項背”的神情看着司命,心道這可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司命竟敢安排天帝有龍陽之好……壯哉壯哉!我輩之楷模啊!

司命嘿嘿笑了一陣,才繼續說道:“總而言之,我得罪了天帝,跑腿這許多年,找到了金觞仙的所在之處,卻還沒找到受害的花神,任務只完成了一半,眼見就要到最後期限了,唉,人生多艱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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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時,衆人才顧得上問司命:“作亂的是……金觞仙?那是個什麽神仙?”

司命道:“就是金觞修煉成仙。嗯……金觞,就是金質的酒觞。”

“這個也能成仙……”茯苓很是不服氣,一個金杯子都能成仙,這神仙豈不是滿地跑?!

扶桑卻是搖頭:“修仙都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哪裏那麽容易。成仙的,要麽和我一樣,是在天庭受到了靈氣滋養,要麽就和司竹姐姐一樣,是天地本生;要麽就是地仙那種,修道而成……總之,途徑衆多,路途坎坷。”

茯苓點頭,聽司命繼續道:“這金觞,和扶桑大同小異。他們都是吸收了天界靈氣,不同的是,扶桑是光明正大孕育而生的,而金觞則是偷偷摸摸修煉的。所以,直到真正查到了她,我往上報給了天帝,天庭才發現靈池邊上的靈犀閣中丢失了一只金杯。”

“哦……原來如此。”衆人終于明白了前因後果。

“那麽,她現在是個什麽身份?”玄慧問出了諸人的疑惑。

司命翻了個白眼,恨恨道:“一個貴妃罷了,我還以為她有多大追求呢,沒想到竟是這個,倒叫我一番好找。”司命還在那邊滔滔不絕地感慨說她原本以為帝星晦暗是指天帝那顆星,所以一直往天庭和人界的聯系上努力探尋,哪知查來查去,真相卻是人界的帝星受到陰邪之氣的侵襲。

說着說着就被一聲問話給打斷了。

打斷司命話頭的是茯苓,只聽他道:“哪個貴妃?!”他一改往日的憨厚與随和,面上嚴肅到仿佛司命在說什麽生死攸關的大事似的。

司命随意看看他,又目不轉睛地盯着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啧啧起來:“哎呀呀,竟是未來的國舅爺,失敬失敬。讓我看看你的命數……”她低頭又要掏冊子卻被茯苓攔住了。

茯苓道:“那些都是小事,眼下司命星君還是先解決要緊事吧,星君好好與我們說說,興許我們能幫星君找到兩位花神呢。”

“什麽意思?”兩人的對話太過天馬行空了,衆人別說聽懂了,連聽清都沒怎麽聽清。

茯苓還是攔着不叫司命說,司命樂得看熱鬧,還真不往下說了,她道:“我順你意給你解惑,到時候若有好玩的事情發生了,你記得通知我。”

茯苓拱手作揖:“多謝星君成全。”

衆人看看茯苓,又看看司命,雖然疑窦叢生卻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聽司命繼續講。

“金觞仙,目前正是大齊皇帝的貴妃,也就是人稱‘凝貴妃’的那位貴妃。”司命道。

“裴酽凝?”稀奇的是,大家竟然都還記得這個名字。

司竹冷笑:“沒法子不記得,在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的半年多所發生的的事情中,這位貴妃可是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玄都掰着手指一一數來:“先是黃槿與青潇一事,黃槿的父親黃裕暗戀裴酽凝,一心想要将女兒嫁給裴酽凝那個無所事事的娘家侄兒,後來在女兒死後,甚至不惜配陰婚。然後,陳婆婆與陳溪的故事中,這位裴酽凝更是‘出彩’,用巫術、飲人血,害死了陳溪,将陳溪的姐姐推上了不歸路。”

玄慧見玄都數了兩件就數不下去了,嘆了一聲道:“的确只有這兩件事與裴酽凝有關,但是除了仁善村的事情,這兩件事可以稱得上是九件事中最悲慘、最違背人性的事情了,它們帶給咱們的沖擊太大了,故而印象中好似她一直在作惡一般。”

司命卻道:“哪裏只是這兩件事,你們不知道的多了,這些年,宮裏擡出來多少具屍體?宮外又有多少人因為她的差遣而手染鮮血或是身首異處?你們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司竹有一會兒沒說話,下意識覺得哪裏別扭,想了半晌才想到一件事:“時間對不上啊,黃槿和陳婆婆的事情,都過去好多年了,金觞仙不是七年前才作亂的嗎?”

司命倒是笑了:“司竹仙君,以後多來我這裏借書看吧,做人不要這麽單純嘛。”

“此話怎講?”司竹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可是記錯了?”

司命大笑:“你不是記錯了,是想錯了。金觞哪裏是七年前才開始作案,她在人間已經幾十年了,從最初不知道鑽了哪裏的空子,成為了裴家最尊貴的大小姐,然後進宮、封妃、産子,到現在成為後宮中無人能敵的存在。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竹仙你低估她了。”

“那七年前又是怎麽回事?”玄都問道,“為什麽這件事忽然子啊七年前爆發出來?天帝又是如何得見此事的?”

司命也不為難,顯然她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了:“七年前,人間皇帝的後宮發生過逆轉,有妃子對金觞的地位造成了威脅,所以她重出江湖,大肆收集人間靈氣,為她增添新的籌碼,這次做得過了,漏了馬腳,故而出現在天帝的往生鏡裏了。”

衆人覺得這個解釋很有幾分合理,因為裴酽凝今年已經四五十歲了吧,七年前也至少四十歲了,紅顏易老,她卻恩寵不斷,怎麽看都應該是托了那靈氣的福氣。

司命又道:“我才打聽出來,她現在過得好極了,三千寵愛于一身,皇帝迷得不行,千依百順。因為她,皇後已被空置多年,幾乎與被打入冷宮無異,皇後的兒子,也被軟禁,喪失了太子之位。眼見等這老皇帝去了,她就是這大齊之主了。”

玄都很是不理解這種名利心:“司命星君是說到時候她的兒子會繼承皇位嗎?唉,我是真不懂,皇位、權勢……真的那麽重要嗎?連神仙都不做,卻要铤而走險去掙個……太後娘娘?”

“太後?玄慧大師也是厚道人。”司命又是一聲似感嘆似無奈的評價,“與竹仙一樣,低估了‘欲望’二字的威力。”

玄慧被司命的話外之音吓得有些語無倫次了:“你……你是說……她想要自立為皇?”

司命毫不否認這個說法,相反,她似乎還有些不樂意玄慧的語氣了:“怎麽,玄慧大師看不起女人為帝?”她看看玄都,眼神很有幾分分量,“莫要忘了,玄都的名字來自桃花,而這個別稱源于詩人劉禹錫,在劉禹錫生活的大唐,可是出過一位女皇帝的。”

玄慧被司命這一番略帶陰陽怪氣的話語弄得緊張極了,連忙解釋道:“哪裏的話,老衲從不曾小觑過女子啊,也從不曾覺得女子為底大逆不道,真的!貧道很虔誠地說!”

司命沒忍住笑了,一掃之前的陰沉模樣,她拍着桌子笑道:“玄慧你蠻有意思的,和你玩笑幾句,我不過是想要看看你是不是迂腐之人罷了。咱們還是說裴酽凝吧,倘若這裴酽凝有武則天之風,我倒是敬她三分,可惜了,她只有武帝的欲望,卻沒有她的能力。”

玄都想了一會兒,恍然道:“這話不假。裴酽凝若要為太後,大可直接解決了皇帝,讓她的兒子稱帝,這并不是什麽難事,雖然可能遭遇皇後嫡脈的反對,但是憑她的仙術應該可以很快平定這一切。”

司竹接着說道:“可是她想要自立為帝,卻不想憑借本事争取,在朝堂也只經營了一個紅顏禍水的豔妃名頭,而今她留着老皇帝性命,想來還在積聚力量吧。”

“這倒是咱們的機會了。”玄都感嘆道,“若不是她私心太重,現在恐怕已經成了太後了。”

“正是如此,若她成為太後,她的兒子便是人間帝王。”司命帶了些慶幸說着,“人間的帝王便是天子,受命于天,到時候就算是天帝也難以草草了結了天子的親生母親了。”

“哈哈哈……”扶桑忽然大笑起來,“天子的親生母親……哈哈哈,那豈不是說,到時候裴酽凝就成了天帝的小妾了?!”

“哈哈!說得好!”司命也笑,看她那解氣的樣子,看來這些年因為天帝的命令真的沒少奔波受累。

“那麽七年前,她就是因為想要為自己再争取一把才露了餡吧。”司竹随口總結道。

“不完全是因為這個。”茯苓忽然開口道。他的語氣涼極了,冷飕飕的,透着刺骨的寒,叫坐在他身邊正笑得歡暢的扶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笑聲也戛然而止了。

☆、說往事 雲霜雲弘

衆人疑惑地看過去,都不明白為什麽方才明明還好端端的,怎麽轉眼間茯苓就變得這麽……陰沉了?衆人随後看向司命,猜疑難道這陰沉之色還能轉移不成?

司竹卻忽然想到在去西山路上與茯苓的一番對話,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意味來,問道:“茯苓莫非是要坦誠相對了?”

茯苓看看司竹,面色緩了一緩,應聲道:“是要坦誠相對了。”

玄都和扶桑面面相觑,同聲問道:“你們在打什麽啞謎?什麽坦誠相對?”

問完後玄都反應過來了,他想到最初與茯苓莫名其妙的相識,想到茯苓身上的種種疑點,思緒最後落腳在茯苓那神秘的姓名上。他道:“相識久矣,還未請教兄臺大名?”

“啥?”扶桑驚叫,“你又失憶了?”她怕不是以為玄都又失去了記憶,竟然連茯苓的名字都忘記了。

玄都失笑,緩緩搖頭,示意扶桑聽茯苓講。

茯苓也笑了,起身一禮,道:“在下雲弘,有禮了。”

除了司命和玄慧,這邊司竹、玄都和扶桑都起身回禮了,禮畢,扶桑急道:“你這是怎麽回事?”

就連玄慧都有些雲裏霧裏了:“我倒是知道你的真名,卻也沒領會到你在瑞王府隐姓埋名的意圖。”他初到瑞王府發現自家徒弟也在的時候還曾疑惑過,後來事情太多,他也沒發現茯苓哪裏不對勁兒,便将此事放下了,而今乍然提起,竟然比司竹幾個還茫然。

茯苓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與衆人一起坐下,想了想,自言自語道:“從何處開始講呢……”

玄都想到自己之前被衆人催促着講,此時連忙跟上道:“從開始的地方講。”

茯苓笑了一下,點頭道:“那是十二年前……”

衆人:……

茯苓笑意更深,安撫衆人道:“事情的确是十二年前開始的,不過過程卻很簡短,你們不要擔心。”頓了一頓,茯苓聲音慢慢嚴肅起來,“十二年前,我離開京城去了齊雲山拜師。在這之前,我是與姐姐相依為命的……她名叫雲霜。”

###

茯苓本名雲弘,姐姐雲霜,父母早亡,姐弟倆相依為命,雲霜比雲弘大了七八歲,長姐如母,雲霜又是當爹又是當娘的,那些年沒少吃苦受累,磕磕絆絆好不容易将雲弘養到了五歲。

一般而言,五歲的孩子算是立得住了,家裏也不會再擔心有個什麽風吹草動閃了孩子的命去。

當時,雲霜也是這麽想的。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五歲這一年,雲弘失足落水,被救起的時候已經危在旦夕了。雲霜險些急暈了過去,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抱起弟弟拔腿就往醫館跑。

大夫能救,可是雲霜沒有錢。

那個時候的雲霜,沒有遇到行俠仗義的義士,也沒有遇到樂善好施的善人,更沒有遇到趁火打劫的匪徒。

都沒有。

所以選擇權完全掌控在雲霜自己手中。

弟弟肯定是要救的,沒有弟弟,雲霜覺得自己一天都活不下去。

……

雲霜咬咬牙,一狠心,在弟弟與清白之間選擇了弟弟——雲霜自賣身于青樓“念春歸”。

***

“啊!”除了司命,在座衆人都發出一聲短暫又充滿訝異的驚呼聲。就連玄慧也在列。

司竹看看玄慧,見他像是第一次聽說此事一般,不禁有些不解道:“大師也不知?”

玄慧呆呆搖頭,他雖與茯苓是十餘年的師徒關系了,卻從來不知原來茯苓還有個姐姐,而這個姐姐還為了救他入了青樓。

茯苓苦笑一聲,不等玄慧問他為何不曾提起這位姐姐就先解釋了:“咱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你們或多或少也知道我,我從不曾以姐姐為恥,不,應該說,我一直都是以自己有這樣偉大的姐姐而驕傲的。”他低了低頭,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聲音木木的,“一開始是沒臉說……那是我的姐姐啊,為了我淪落風塵,叫我如何有臉四處宣揚?後來……後來是不敢說。姐姐曾與我講,在外不要提起她,否則她會自慚形穢。”

茯苓忽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聲音裏似乎能聽出血跡來:“我怕啊,我怕她那所謂的自慚形穢,怕她覺得我因為有她這樣身份的姐姐而丢人,怕她為此想不開尋了短見……所以,我不敢說,不敢提,只敢悄悄探望她,只敢默默陪伴她。”

玄慧倒是明白了:“原來你時常下山是為了這個。”他一直以為茯苓是孤兒,所以也一直沒弄明白茯苓時常下山是為了什麽,後來覺得應該是小孩子心性-吧,再怎麽千叮咛萬囑咐說山下的女兒都是老虎,也不能阻擋孩子們去看山下的世界如畫風景啊。

原來并不是這樣。原來,茯苓下山是為了去念春歸探望姐姐。

“念春歸?”念着這個名字,玄慧忽然想到什麽,遲疑道,“你們不覺得念春歸有些耳熟嗎?”

司竹和玄都也想到了,念春歸正是安雪茵和雪茹待過的地方。只是二人都有些心疼茯苓這般自責,故而裝作不知地問玄慧道:“大師在何處聽過,您是得道高僧,莫要破了色戒。”

玄慧很是憤憤:“放心吧,我才不會輕易動凡心的!”

“輕易”二字成功逗笑了茯苓,茯苓一笑,屋子裏的氣氛才總算緩了過來。

茯苓看看好心逗自己開心的司竹兩個還有自己師父,歉疚道:“那些都是往事了,也都過去了,方才我不過是想到當時的無能為力心中怨恨自己罷了,勞諸位擔憂了,抱歉。”

玄都搖頭:“咱們相處日久,說是一家人也不為過,道歉太過疏遠了吧。”

茯苓笑了,點頭道:“我又說錯了,抱歉。”

這個“抱歉”一說完,衆人都笑了。

茯苓一邊笑一邊道:“再後來,是不能說了。”他說完看看司命,見她對自己笑得意味深長,搖搖頭,道,“司命星君雖然能看命數,卻并不知道其中坎坷……實際上,直到如今,家姐與姐夫也還未守得雲開見月明。”

扶桑心中一動,忙問:“令姐已經嫁人了嗎?嫁去哪家了?過得好不好?”

司竹也好奇:“為何說還未守得雲開見月明?需要什麽幫助嗎?”

玄都也道:“若有需要,但說無妨。”

司命啧啧啧,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唉聲嘆氣道:“我竟然開始羨慕你們了,要不然,以後我也投個胎轉個世?我也想要朋友啊。”

衆人但笑不語。

玄慧舊話重提:“茯苓啊,有事你就說,咱們肯定盡力而為。”

衆人都點頭,大家都明白,青樓裏的姑娘想要從良,可以說是困難重重,從良後也很少有人能夠夫妻和順、相敬如賓的,所以都擔心雲霜是不是在婆家受到了薄待。

茯苓有些為難地看了看玄都,不等他回看就連忙将視線移開了。

玄都莫名其妙:“怎麽了?茯苓,你是想要我幫忙嗎?你盡管說,如果涉及官面上的事情,我做不到……我去求父……求我父親瑞王爺。”

茯苓聽了這話更是感激,下面的話卻是怎麽都不好開口了。

司命也是知情的,卻是個愛看熱鬧的,她哪裏肯說,只是眯着眼左右四顧罷了。

這個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明潼卻忽然開口了:“你……你是受雲霜所托前來保護我表弟的嗎?”

茯苓先是一愣,随後恍然大悟:“原來兄臺是受瑞王爺所托!”

司竹擡手止住兩邊的話頭,道:“都別說話!讓我捋捋!”她看着茯苓道,“你受雲霜所托,前來保護玄都?這是什麽意思?玄都你認識雲霜嗎?”

玄都茫然搖頭:“今日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

司竹再三确認道:“你的那些前世呢?有沒有認識這樣一位女子?”

玄都還是搖頭,肯定道:“我的那些前世,沒有一個與女人有緣。”

司竹放了心,又看向明潼道:“你是受瑞王爺所托,這個我懂。”玄都這具身體畢竟才只有十歲,離了瑞王府來莊子上住,身邊沒有親人,時頌和明笳難免擔心,因此時頌拜托明潼前來照顧也很正常。

“所以,我不懂的,還是你。”司竹又看向到了,“令姐為何要托你照顧玄都?”

茯苓長嘆一聲,抹了把臉,帶了些豁出去的決絕,道:“算了,早晚都要說,早死早托生吧!”

他說得吓人,玄都還想調笑幾句,只是這話哽在喉嚨裏就是說不出口,像是直覺下面會有什麽驚心動魄的變故似的。

果然。

“我姐姐,就是令尊那個外室。”茯苓說了。

滿室皆靜。

寂靜如死寂一般。

玄都面色變了又變,青一陣白一陣又紅一陣,額上的青筋暴起,太陽穴一突突一突的,兩只手也攥的死緊,雙目直勾勾看着茯苓,那眼神像是與茯苓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司竹伸手覆在玄都手上,焦急安慰道:“玄都你別着急,別着急,深呼吸!玄都!”

玄都木愣愣地轉頭看看司竹,眼淚剎那間就糊了滿臉。

司竹心疼壞了,恨不能将玄都藏在懷裏,保護起來,不叫任何人傷害。

“不是,這就完了?”司命看熱鬧看得正起勁,見故事終結于一片兵荒馬亂,頓時無語了,她看看茯苓,又看看明潼,奇道,“你們倆是不是與玄都有仇?”見二人急忙搖頭,她一人彈了一個腦瓜蹦,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那你們是不是傻!他都急成這樣了,你們把話說全能掉斤肉還是咋地?!”

茯苓語無倫次道:“我正要說的……被他吓得……他看我,那眼神,将我的下面的話,都吓回去了。”

明潼也紮着手不知所措道:“我……我知道的不多啊,我只是知道,姑父和那個外室,清清白白的,我可以以明家的聲譽起誓!絕對是清清白白的!別的我真不知道了啊!”

也不用別的了,“清清白白”這四個字已經拯救了玄都了。

玄都臉上終于不再僵硬了,身子也舒緩下來,他看着茯苓,一字一頓道:“真的是清清白白嗎?”

茯苓對天起誓:“真的!真真的!我以佛祖的名義起誓!哦,我還以天尊的名義起誓!”

扶桑感覺自己的心終于落回肚子裏了,唉呀娘喂,太可怕了,她與玄都相識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見玄都生這麽大氣呢,另外,玄都目中那種被人背叛的痛意,別說司竹心疼了,就連自己一個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她催促茯苓道:“你快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吧!真是急死人了!”

茯苓連連點頭,氣也不喘地一溜兒說了下去:“你們還記得念春歸有個規矩說是不得強迫姑娘不得違背姑娘意願嗎那就是我姐夫為我姐姐定下的我姐夫對我姐姐可好了我姐姐真的不曾與瑞王爺有什麽糾葛!”

扶桑做旁白重複了一遍:“你是說,十餘年前,那個為青樓定下規矩,不能違背姑娘意願行事的,是你姐夫?而這個規矩是為了保護你姐姐的清白?”

茯苓點頭。

“你姐夫是誰?怎麽這麽大權勢?”扶桑道。

茯苓遲疑了一下,走到門口看了看,又折回來才輕聲說道:“他就是廢太子。”

“啊!”衆人又是一陣驚呼。

玄都慢慢站起身,确認道:“你是說,皇後嫡子,那個因為凝貴妃而被廢的前太子?”

茯苓點頭:“正是。”

☆、兩不厭 順其自然

“秦朝歌?”玄慧也想到了廢太子的名字,又确認了一遍。

茯苓無奈地繼續點頭:“正是他,皇後嫡子,曾經的皇太子,先前被廢,而今被軟禁的秦朝歌。”

這可真是……意外了。

司竹幾個慢慢坐回去,良久才打起精神對茯苓道:“你是一個有故事的少年啊。”

“說出你的故事吧,少年。”明潼也起哄,努力讓氣氛回暖一些。

茯苓沒有繼續講,而是先對玄都道:“我知道你對瑞王爺和瑞王妃的在意,也清楚你們之間的感情,你放心,從前、現在和将來,我從未想過傷害你,我姐姐也是,不僅如此,我和姐姐一直都是把瑞王府當做救命恩人來對待的。”

玄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着,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的神情已經輕松了許多了。

茯苓也悄悄松了口氣,開始講後來的事情:“十二年前,我被救回來之後發現姐姐進了念春歸,心中大恸的同時,卻也知道不得不面對現實。只是,我應該盡自己最大努力,讓這種事情不再發生,我要快速長大保護姐姐。就這樣,我離開京城去了齊雲山,在那裏,幸運地遇到了玄慧大師,被大師收為徒弟,因此我既能學習武功和經法,又有了一個安身之處。”

玄慧摸摸小徒弟的腦袋,慈和一笑。

衆人也都微笑,雖然茯苓平時對玄慧沒大沒小的,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心底是尊重這位師父的,與他嬉鬧也不過是表達親近之意罷了。

茯苓繼續道:“在齊雲山的時候,我每年都要離開幾次,每次三五天,那些時候便是去念春歸看望姐姐。也因為如此,所以我對于姐姐和姐夫的感情,算是半個見證人吧。”

###

因為裴酽凝的步步緊逼,秦朝歌在後宮也好,在朝堂也罷,都不是皇帝面前得寵的,時間久了,就連心志堅定如秦朝歌者,也難免生出凄涼與無力之感來。

一次偶然的機會,秦朝歌認識了雲霜。

一般而言,這種富家子弟和青樓姑娘之間,勢必會發生“你與別人是如何不同”所以“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這樣的類似戲碼,然而,這種套路并不曾發生在秦朝歌與雲霜之間。

換句話說,在雲霜眼中,秦朝歌就是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纨绔少爺,他與來念春歸喝花酒的恩客們沒有絲毫不同:都是或憂愁或欣喜,或是不得志或是平步青雲,也都看不起她們這些樓裏的姑娘——雲霜并不希望恩客看得起自己。她沒有那麽大野心,也不期待什麽“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愛情,她期待的,只有攢錢自贖或是等弟弟贖出自己。

也因此,這樣的雲霜在秦朝歌眼中,也是枯燥的、乏味的,從不谄媚,也從不出風頭,說白了,雲霜就是一個存在感極低的女子。她會随着姐妹們嬉笑,也會陪酒彈琴,也有纖纖手、楊柳腰……但是卻沒有一樣是出奇的。以致于秦朝歌去了念春歸三五次了,都不曾記得見過這樣一位姑娘。

……

不過,時間久了,兩個人竟然還習慣了彼此的存在。

雲霜曾與茯苓講:“這個秦公子,倒是還好,不愛動手動腳,雖然看着苦悶,卻不顯頹廢,也算有一份心胸了。”

秦朝歌則與自己說:“這個小姑娘……咦,叫什麽來着,總之就是那個假人一般的小姑娘,看着倒還穩當,安安靜靜的,該笑的時候就笑,該喝酒的時候也不推辭,表現得兢兢業業的,比那計時的日晷儀還敬業。”

……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言不由心了。

因為茯苓眼見沒過多久,這樣兩個看彼此只是稱得上是兩不厭的人,竟然确立關系在一起了。

茯苓:合着一直在遛我喽?枉我還相信你們不過是習慣罷了,哼!

總之,茯苓眼睜睜看着自己姐姐墜入愛河,木怔怔看着秦朝歌掉入凡塵。

他眼睜睜、木怔怔地憨憨笑起來。

當時,茯苓只以為姐姐遇到了良人,今後可以從良相夫教子了,卻不曾預料到,這位秦公子,是個什麽樣的身份。

***

“後來知曉的時候,他已經被廢了。”茯苓笑了一下,笑容裏有敬佩,也有懷念,“那是九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姐姐十五歲,與秦公子相識整三載。”

衆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想問也不曉得要問什麽,故而誰都沒有開口。

茯苓環顧一周,笑着問道:“如果換做是你們,在知道秦朝歌身份的時候,同時得知他被廢了太子之位,會如何選擇?”他說完看向司竹幾個女子,等待她們的回答。

司竹想了想,答道:“雖然這個問題你真不該問我們,我們這種不食五谷雜糧的神仙,是不會在意對方的身份發生何等變化的,富貴也好,貧窮也罷,沒有絲毫意義。”頓了一下,司竹繼續說道,“不過你既然問了,我也可以給個答案,順其自然吧。”

扶桑和司命也道:“順其自然。”

茯苓有些意外了:“我以為你們會說不要在意,貧困與共呢。”他笑着搖頭,“看來,自始至終,只有我一個人把它當成了一件大事,以為它會起到性命攸關的作用——雖然,從後續的發展來看,它的确有此作用。”

茯苓默思良久:順其自然,是了,這是最正确的回答了吧。面對變故,感情到了那個程度,自然會患難與共;如果感情不到,或是一方被挫折壓垮了脊梁,再不是你曾經欣賞的那個人了,倒不如抽身而去,也好過同情忍耐。

直到此刻,茯苓才真正明白當年雲霜和秦朝歌的選擇。

“他們成親了。”茯苓道,“我以為姐姐會痛哭流涕安慰秦公子,以為那樣的場景勢必會煽情又感人,可是沒有;我也設想過,秦公子會不會如同戲本子講的那樣,為了不肯連累姐姐,忍痛分手,甚至做出負心漢的假象來,可是也沒有。”

雲霜和秦朝歌,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不見大喜,不入大悲。相識、相知、相守、成親。好像她一直都是那個叫不上名字的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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