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煙花三月下揚州,柳煙含翠,小橋流水,十裏畫坊,細密的春雨似乎也侵染了江南女子的吳侬軟語。

“你們聽說了嗎?了塵大師被擄去當男寵了?”

“什麽!了塵大師可是受五湖十六國臣民朝拜供奉的聖僧,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穿着錦袍華服的青年男子壓低聲音道:“月華宮的宮主,劍閣暗影殺手。”

衆人噤若寒蟬,一青袍男子扼腕嘆息,“在下有幸聽過了塵大師在萬清寺開壇講法,當真是出塵若仙,風華絕代,那樣的容貌氣度怪道會招致禍患。”

“據聞那位月華宮宮主,貌若無鹽,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又極好美色,宮中豢養了不少男寵,都是極出色頂尖的人物。”

青袍男子皺眉道:“就沒有人管束一二?”

“摘葉為刀,拈花為劍,殺人于無形,見過她真容的人幾乎沒有人可以活着回來,除非劍閣閣主自行清理門戶,不然……”

“了塵大師風姿卓然,可惜了……”

二樓雅間,四面折合的碎玉漏窗,天青色紗幔低垂,室內茶香四溢,芊芊玉指漫不經心把玩着手中的紫砂茶盅,“大師,你說我是不是貌若無鹽呢?”

對面坐着一個身穿白色僧袍的和尚,眉目俊朗,清冷無塵,手上套着一串瑩潤如水的白玉念珠,阖目不言。

青瓷把從紗幔後遞過來的飯菜一一放在桌案上,委身一禮退了出去,扶疏身穿胭脂紅嫦娥月衣上繡幾朵青花牡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鬥篷邊緣用銀線繡了一圈纏枝番蓮花紋飾,紅紗覆面,一對水潤風清的丹鳳眼帶着幾分纏纏繞繞的妩媚輕佻。

又不說話?她微微往他身邊靠了靠,呵氣如蘭,手指慢條斯理撫弄着他的僧袍,“大師,奴家美不美?”

他轉動念珠的手微動,不着痕跡的側了側身子,溫文道:“嘗矜絕代色,複恃傾城姿。”

這招果然奏效,人都有七情六欲,她這樣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投懷送抱她就不信他可以無動于衷,扶疏指尖拂過他的下巴挑了挑眉,眼角上揚笑得魅惑妖豔,“與大師相比,受之有愧。”

“宮主,男女授受不親。”

她翹着蘭花指理了理寬大的水袖,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了,“好好好,男女授受不親,用膳吧!”

他執着佛珠合十一禮,用竹筷夾起了清湯寡水的素面,斯文儒雅的只吃了一口便止不住了筷子,扶疏掩唇而笑,狡黠的歪頭望着他,“你怎麽不吃了?”

他看了她一眼執筷繼續默默吃面,她自讨沒趣,飲了兩杯酒,以手撐額靜靜看着他吃飯,目光有些迷離,“大師,既然我長得如此好看,你為何從不看我呢?”

她伸手解下了身上的黑色鬥篷,簌簌烏發如流水般垂至腰際,“那奴家與大師探讨探讨佛法怎麽樣?”

他道:“宮主但說無妨。”

“何為八戒?”

“ 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淫,四戒妄語,五戒飲酒,六戒着香華,七戒坐卧高廣大床,八戒非時食。”

扶疏眸光微斂,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似乎破戒破的也差不多了,柔若無骨的身體軟軟倚靠在了他的身上,“我想讓大師日日夜夜為我講經說法。”

他背挺若松,俊朗的面容無一絲一毫的情緒起伏,手指轉動着念珠念着她聽不懂的經文,她嗅着他身上清淡的檀香無端想要離得更近,藕臂緩緩環住了他的身子,輕嘆了一口氣,“你這條命現在是我的,人也是我的,大師也該知情識趣一點。”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宮主仁慈,我此生誦經念佛為宮主積福,還望宮主成全。”

扶疏道:“我可沒有什麽仁慈之心,我看上的只是你這張臉,我也從不信神佛,我只想要你這個人。”

“皮囊皆為外物,宮主執念過甚。”

她閉着眼睛靠在他的肩膀上,聲音慵懶,“你俗家姓什麽?”

他默然不語,她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微微擡了擡眼皮戲谑道:“或者你更想讓我稱呼你為夫君?”

他脊背一僵,扶疏的手指俏皮的敲打着他的胸口,“對着一個和尚叫夫君,感覺還不錯。”

“蘇逍。”

“蘇……逍?”她有瞬間的恍神,“字什麽?”

“無字。”

她溫柔道:“蘇……臣之。以後你便字臣之好不好?”

濃重的牡丹花香絲絲入鼻,大把青絲垂落在他的白色僧袍之上,他清清淡淡道:“在下無字。”

“無字?”她自嘲一笑,強制性的掰過了他的臉,不容置疑道,“我說你字臣之你便字臣之,你現在已經還俗了,不再是什麽方外之人。”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宮主何必如此執迷不悟。”

她讨厭那些佛法經文,吵得她腦仁疼,“不要再念經了!當和尚有什麽好,摒棄七情六欲青燈古佛終此一生,你命懸一線時救你的是我不是你供奉的佛祖。”

扶疏起身時手腕上的镯子叮的一聲與白玉佛珠相撞,銀镯做工很是精巧,枝葉疏落有致,盛開着兩朵白玉雕刻的玉蘭花,宛若把一截玉蘭花枝繞在了皓腕上,他的手顫了顫,白玉念珠掉在了地上。

“救命之恩我讓你以身相許怎麽了?自古以來天經地義,我有權有勢,容貌也是當今少有的絕色,你還吃虧了不成?好像我強搶民女,逼良為娼一樣。”

扶疏摩挲着手腕上的銀镯擡眸一笑,“你總說什麽男女授受不親,剛剛怎麽不把我推開?”

蘇逍撿起念珠,擡手斟了一杯溫茶推到了她的面前,她的手覆在他未來的及收回去的手背上,他連忙把手往回收,推拒之下茶盅從桌案上掉落了下去,茶水在她裙擺上浸染出朵朵梅花。

她委屈巴巴道:“你弄痛奴家的手了。”

他有些手足無措的偏轉了頭,扶疏奸計得逞的彎了彎眼睛不以為意的用帕子擦了擦紅裙,執筷夾了一塊魚肉放到了他面前的小盤中,“既然雞湯面都吃了,便無需忌葷腥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你告訴我心中有佛,萬物皆為幻象。

你又何苦如此固執,瞧瞧這幾個月都餓瘦了。”

起初她每餐必定備上美味佳肴,他硬是餓暈過去也不肯動筷,固執的要命,扶疏無法,只好着人做了素齋,然後悄無聲息的把素面換成了雞湯面,她到現在還記得他愠怒的神情,至少比現在有生氣多了。

想她縱橫江湖那麽久,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為她神魂颠倒,對付一個不懂風月的和尚綽綽有餘,她掐指一算,八戒?還有什麽戒沒破呢?

青瓷挑開幔帳走了進來,頗有些目瞪口呆的看扶疏極為耐心的剔魚刺,“小姐,畫舫準備好了。”

她淡淡應了一聲,“樓下又在啰嗦何事?”

青瓷跪坐在一旁伺候,扶疏拂手拒絕她有些愕然的看了蘇逍一眼方道,“青山派掌門人白儒德過世之後,揚州白府怪事頻生,先是掌門信物被盜,後白府五小姐成親之日離奇死亡,夫家當晚付之一炬無一人逃出。

上月白府舊宅鬧鬼莫名其妙又死了很多人,皆無傷無痕驚懼而死。

聽他們說近日晚上從街上走,無故會聽到女子的哭泣迎親的唢吶。”

“無稽之談。”她從不信神佛,這世上大多鬼魅作祟的事情都是居心叵測之人精心策劃的騙局,人心可比神鬼可怕多了。

“胭露已經安排那幾個小輩在別苑住下了,他們想請見小姐一面。”

“真是麻煩。”她揉了揉發痛的額角,窗外疏雨愈發大了,打在窗棂上滴答作響,讓她應付一群被劍閣整整幾百條門規教導出來的小輩,真是對牛彈琴,蒼書那個老頭也不怕她把他們帶歪了。

蘇逍面色蒼白抵唇咳嗽了幾聲,扶疏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蹙眉道:“怎麽又起燒了?”

“無礙。”

“什麽揚州名醫,區區風寒都治不好。”她拾起逶迤在地上的鬥篷披在他的身上,手指靈巧的打了一個結,“青瓷,回府,你派人再去找個郎中給蘇公子診脈。”

“你不去游湖聽戲了?”

扶疏揚了揚眉,意興闌珊道:“既比不上雲笙的唱腔也比不上阿顧的身段,無趣。”

過午之後雨便下得大了,打落了一院子的梨花,她躺在廊下的竹椅上聽着雨打芭蕉,天色漸漸暗沉,“可想清楚了?雲嵇山那次暗殺的帶頭人是誰?”

庭外雨中跪着一個衣衫破爛的中年男人,旁邊橫七豎八躺着十幾具屍體,幾只狼狗圍着啃食,鮮血把滿地的梨花染成了血紅色,他驚懼之下結結巴巴道:“我……我真不知道……我只……認得一個傳口信的人……”

“誰?”

“青山派掌門人白儒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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