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扶疏眼中驟然湧起陰厲的殺意,拂袖之間中年男人立時斃命,青瓷着人清理院中零碎的屍體,小心翼翼的試探問道:“小姐,我親自去查白府?”

“先把屍體挖出來挫骨揚灰。”

“是。”

她披着披風起身,春雨夜寒,渾身都透着冷意,檐角挑着的一盞羊皮燈籠被打的昏黃不定,借着暗沉的燭光她擡頭瞥到了杏花梢頭挂着一個紙鳶,風雨飄搖之間早已殘破不堪。

扶疏足尖一點冒雨從梢頭把紙鳶扯了下來,描畫的顏料暈染在一起,她指尖輕輕一碰紙便破了,青瓷提裙步入院中,把一把丁香紫色的油紙傘遮在了她的頭頂上方,“小姐,莫着了風寒。”

她渾身早已濕透,瞳孔毫無焦距,握着紙鳶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清風如可托,終共白雲飛。”

“小姐?”

青瓷只聽竹篾折斷的聲響,她厭棄的把捏碎的紙鳶丢在一旁,“血腥氣太大,頭疼。”

次日清晨,惠風和暢,庭院中擺滿了姹紫嫣紅的時令鮮花,花香撲鼻,待在扶疏身邊久了才能摸清楚她的脾氣秉性,察言觀色用在她身上是行不通的,陰晴不定用在她身上有些……有些過譽了,她的喜怒哀樂可能僅僅只在半句話之間。

扶疏身穿胭脂紅繡粉紅繡球花的衣裙,系着雀藍腰帶,垂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銀紅荷包,眉如墨畫,唇不點而朱,烏發盤在腦後,斜側箍了一支四寸餘長的紅瑪瑙榴花紫金發釵,半圈細碎的流蘇順着烏發垂落,少了幾分妖豔多了幾分端莊雅淡,“衣服送去了嗎?”

“蘇公子不肯穿。”

扶疏用茶蓋撥弄着茶盞中的浮葉,“你去告訴他,他若想身穿僧袍陪我去游瘦西湖我并無任何異議。”

背後對她指指點點的人不少可江湖之大也沒有幾個人敢當着她的面說三道四,她百無禁忌早就已經習以為常,可超凡脫俗如了塵大師可不一樣,大抵容不下世人毀他清譽。

與她這樣聲名狼藉的人牽連在一起,若非她以菩提寺僧衆的性命做要挾怕不是已經投湖自盡或者上吊自殺以保清白了吧?

自己不僅供了一尊佛祖還救回來一個病西施,尋醫問診看不出什麽毛病又總不見好,她要陪他說話,哄他吃藥用膳,還得想法設法試圖把他從什麽佛道正途上拽回來,別提有多累了。

問題是她累死累活往往只換回來一句阿彌陀佛,再無下文,她何曾對人如此低聲下氣過?

廊下吵吵嚷嚷一陣喧嘩,胭露帶着四五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走了進來,他們皆穿着一樣的服飾,白袍白衣領口袖口繡着劍閣獨有的月見草紋飾,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束着一模一樣的白色發帶,腰間懸着長劍,連垂落的劍穗都是一模一樣的。

少年擡眸望向扶疏時皆怔愣在了原地,美人一顧,傾國傾城,不過如此吧!

為首的少年劍眉星目,抱拳一禮,“晚輩溫清參見前輩。”

衆少年紛紛回過神來對着她行禮自報姓名,扶疏溫柔一笑,好整以暇的問道:“前輩?我有那麽老嗎?”

“不不不……前輩……不是……你一點也不老,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子。”

“不可無禮。”溫清低斥了一聲,對扶疏歉疚道,“溫文言語唐突之處還望二宮主見諒。”

原來是把她當做毓兒了,怪道蒼書那老頭如此放心把這些個寶貝弟子交給她,她擡手讓諸人落座,“你們來揚州所謂何事?”

溫清垂首道:“蒼書長老讓我們代劍閣去給歸雲山莊的莊主雲中鶴賀壽,順道歷練一番,歸程時聽聞揚州怪事頻出,特來探看一二。”

不過十幾歲的年紀說話竟如此老氣橫秋,哪裏有一點少年人該有的風流不羁,她扶額,連喝茶的動作都一模一樣,“你們這群小娃娃合該好好出來見見世面。”

“晚輩謹遵前輩教誨。”

前輩就前輩吧,扶疏正欲歪在榻上瞧見下面坐得端端正正的小輩理了理衣袖正襟危坐,“過會我帶你們去游瘦西湖。”

溫文于其他幾人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好啊好啊!”

溫清恭敬有禮道:“前輩,劍閣門規忌無故游樂。”

不愧為蒼書的得意弟子,溫字輩的翹楚,酸腐古板的模樣與老頭一模一樣,溫文失望的垂下頭,瞥了一眼溫清又識趣的緘口不言。

她高深莫測柔聲道:“蒼書長老既讓你們與我同行自有他的深意,此去瘦西湖名為游玩實為歷練。”

“晚輩但憑前輩吩咐。”

溫文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若非溫清在旁估計會跳起來手舞足蹈,真是一個不錯的乖孩子,扶疏摸了摸下巴暗忖,不知蒼書那老頭知道她帶着他們去飲酒作樂尋花問柳會不會提劍殺上月華宮。

“小姐,蘇公子來了。”

“如此就出發吧。”

她提裙踏出房門,梨花樹下,男子負手而立,月白雲紋長袍,白色緞帶束發,清冷無塵。

“世上竟有如此超凡脫俗之人?他是誰呀?”溫文感覺自己有些回不過神來,劍閣之人向來被世人奉若神明,他見過出塵絕豔的人物還真不少,比如沐護法,但眼前之人似乎真的與萬千紅塵隔離開來,飄渺如煙,通透如水。

“我的夫君。”

“啊?我們在劍閣并沒有聽聞月華宮二宮主成婚的消息呀。”溫文側目訝然道:“前輩,你怎麽哭了?”

扶疏用指尖拭了拭眼角的淚珠,“昨晚未休息好,眼睛有些疼。”

那串白玉念珠換成白玉簫便好了,她笑語嫣然的走過去扯住了他的寬袖,眼睫猶自濡濕,根根分明,“夫君,你怎來得這般遲?”

蘇逍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套着佛珠的手剛剛擡起,扶疏望向他的鳳眸眯了眯,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肩頭拂落了幾朵梨花。

“蘇公子有禮。”

也只有這般品貌的人物才能般配得上前輩這樣的絕代佳人吧,真真是郎才女貌,可他确實沒有聽到一星半點有關扶黎前輩成婚的風聲,倒是每日都能聽到扶疏前輩……

溫文打了一個冷戰低聲對溫清道:“月華宮的兩位前輩怎麽差別這麽大?扶疏前輩竟然把了塵大師擄去當男寵了!男寵啊!那可是了塵大師。”

“背後勿論他人非。”

“哦。”

院外停着兩輛烏沉樸素的馬車,扶疏回頭對着蘇逍莞爾一笑擡起芊芊玉手嬌嗔道:“夫君,你扶我上車。”

他垂首讓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腕處攙扶着她上了馬車,彈墨轎簾甫一落下她整個人便軟軟的靠在了他的身上,“想通了?”

蘇逍手指微蜷淡淡道:“如卿所願,還望宮主莫要食言。”

扶疏的手順着他消瘦的臉頰撫至他的額頭,“不起燒了,臉色怎麽還是這麽難看。”

他身體僵硬的往後挪了挪恰好靠在了車壁上,無處可避,她的指尖若有似無從他的唇角滑過,手指纏繞着他垂落在肩頭的幾根頭發,還是有頭發的模樣看起來比較賞心悅目,“剛剛我喚你夫君你為何臉紅呢?”

“宮主莫要妄言。”

“瞧瞧這耳垂都紅了。”她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輕聲問道,“你躲什麽呢?心虛了?大師?蘇公子?你聽聽你的心早就亂了。”

扶疏趴在他的頸窩處,淡淡的呼吸打在他的耳側,“你怎麽從來不敢看我呢?”

蘇逍側頭靜靜對視上了她的眼睛,清明澄澈,無情無欲,不應該是這樣的,美人計還失效了不成,她撒嬌道:“你抱我。”

“宮主……”

“叫我扶疏,或者疏兒也可,亦或娘子?”

蘇逍垂在身側的手一動不動,“扶……扶疏。”

她阖目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容置疑的重述道:“你抱我。”

馬車忽然停下她整個人後傾往車壁上撞去,軟綿綿的,并沒有預料中的疼痛,蘇逍不自然的收回了墊在她腦後的手掌,“可有傷到?”

扶疏搖了搖頭,青瓷在車外道:“小姐,到了。”

二人靜默無言的下了馬車,瘦西湖十裏畫景,歌舞笙簫紅袖招,剛剛下馬車的溫清等人眸中掩飾不住的雀躍之色,到底是小娃娃資歷尚淺定力不足,悶在劍閣遵守幾百條門規都把好好的孩子給養壞了。

扶疏望着畫舫上袅娜娉婷的美人問道:“臣之,那些美人好看嗎?”

“美人在骨。”

“蘇公子,你這話怎麽聽上去奇奇怪怪的。”溫文撓了撓頭,“美人在面怎麽就在骨了?溫清,你說是與不是?”

“唐突佳人。”

“喲喲喲,學會憐香惜玉了,真看不出來啊。”溫文用手肘揶揄的抵了抵溫清的手臂。

溫清回瞪了他一眼,“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們都說說何為美人。”扶疏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這是歷練題目之一。”

幾個小輩一聽是歷練題目引經據典說得頭頭是道面色微紅,她皺了皺眉,難為他們把如此風花雪月的一件事說得如此一本正經枯燥乏味,難為他們條條框框用骈文論述竟然還可以臉紅。

溫清察覺到了扶疏細微的表情變化,知她不滿,拱手對着蘇逍道:“請蘇公子賜教。”

溫文功課比較差結結巴巴論述不出來抓耳撓腮道:“以前輩為例,何解?”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纖得衷,修短合度。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

明眸善睐,靥輔承權,瓌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态,媚于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

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游之文履,曳霧绡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蹰于山隅。”

溫文目瞪口呆道:“果真情人眼裏出西施,這情話說得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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