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折《游園驚夢》尚未唱完驟然止了,扶疏不悅的皺了皺眉,畫舫之外喧鬧聲不絕,青瓷入內回禀道:“小姐,湖心發現了一具無頭屍體。”

“掃興。”

蘇逍撥着白玉佛珠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溫文豁然站了起來,“是不是又與白府的案件有關?”

溫清道:“前輩,青山派白府命案疑窦叢生,蒼書長老命我等尾随前輩查清緣由。”

青瓷從袖口掏出一封書信遞了過去,“小姐,玉绾姑姑書信。”

扶疏随意掃了兩眼重重把信箋拍在了案幾上,杯盞盡倒,目光陰厲,“讓我幫他們雪冤?癡心妄想!我不滅他白府滿門已經仁至義盡。”

溫柔和氣笑語晏晏剎那間在她身上蕩然無存,濃烈的殺意讓在場所有人毛骨悚然,幾個小輩不明所以,一言不發齊刷刷望向了蘇逍,他冰涼的手指隔着寬袖按在了她顫抖不止的手腕處,“扶疏。”

她修煉的清音功法早已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因急于求成魔根深種,一旦觸及她的逆鱗,陰狠暴戾,六親不認,日複一日內力反噬,劍閣暗影從來都是不得永年。

扶疏緩緩閉上眼睛,以手撐額,平複着略有些紊亂的呼吸,“如此也好,徹底清查。”

衆人長長舒了一口氣,青瓷對于溫清等人見風使舵的本領頗為佩服,往日扶疏發脾氣,她們只能硬生生受着,由着她摔東西甚至是殺人,沒想到這位蘇公子與宮主而言這麽不同尋常。

大多時候扶疏的陰晴不定陰沉冷厲,都是似真似假,除非事涉宣和五年雁月舊事。

“讓畫舫靠岸。”

“是。”

桃紅柳綠處聚集了很多人,仵作正在驗屍,幾個水性比較好的捕快在瘦西湖中打撈頭顱,扶疏戴着紅紗帷帽遠遠瞥了一眼意興闌珊的走去臨湖的花攤旁挑揀鮮花。

屍體早已腐爛,殘破的衣服連着血肉附在白骨上惡臭難聞,溫文捂着鼻子怪聲怪氣問道:“找到頭顱也辨認不出身份了吧?”

溫清道:“此案交由官府審理,我等不好插手,得同前輩商量個對策才可。”

溫文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低聲道:“我不去!白府也不知怎麽得罪前輩了,剛剛可真把我給吓死了。”

溫念道:“蘇……蘇公子……在。”

鮮花攤鋪旁有個賣各類蜜餞的小攤,豆蔻年華的小姑娘看到蘇逍便移不開目光了,極力向他兜售蜜餞,聲音清脆似出谷的黃鹂,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你喜歡吃哪個?我送你也成,這都是我自己做得,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可好吃了呢。”

扶疏上前一手挽住蘇逍的胳膊,一手略扶了扶帷帽軟綿綿的便往他身上靠,“夫君,奴家渾身乏力,頭暈惡心,剛剛從湖心打撈上來一具死屍,奴家好怕。”

賣蜜餞的姑娘皺了皺眉,上下打量着被帷帽遮擋的嚴嚴實實的紅衣女子,舉止輕浮,不守禮法,必然不是什麽正房夫人,沒想到這位公子看上去溫文爾雅一本正經竟然也喜歡這種狐媚的調調。

蘇逍溫和道:“姑娘,三兩梅幹。”

扶疏微微有些愕然,隔着影影綽綽的紅紗盯着用牛油紙包起來的梅幹攥着他手臂的力道緊了緊,既而仰頭嬌滴滴道:“夫君,自從有了身孕便一直想吃酸的,老人常道酸兒辣女,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呢?”

他把梅幹遞到她的手中,平靜無波的目光微動,聲音暗啞,“都好。”

他順從的反應讓她有些意外,得寸進尺的軟綿綿道:“你抱我上馬車。”

蘇逍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側了側頭,“不妥。”

這三個多月扶疏每每以挑戰他的底線為樂,他順從乖巧她反而會自讨沒趣,但凡他表現出絲毫不願她絕對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不抱?她挑了挑眉,雙眼一閉直接扶額暈了過去。

他把她半摟在懷中,溫柔道:“扶疏?”

你叫我名字我就會醒來嗎?怎麽着也要配合她一下喚一聲娘子或者夫人,她也許還會考慮考慮自己走過去。

溫文咽了一口唾沫,結結巴巴道:“前……前輩……她……她……”

溫清道:“不要學溫念說話。”

他愣愣的看着蘇逍大庭廣衆之下把扶疏打橫抱起,層層疊疊的紗裙旋起一道優美的弧度宛若一朵綻放的牡丹花,“前輩肚子裏的孩子不一定是蘇公子的吧……”

溫清搖頭嘆息,“劍閣門規,謹言慎語。”

“前輩豢養了那麽多男寵怎麽就知道……”他對視上溫清警告的目光聲音越來越低,後半句話硬生生咽了下去。

溫念認真道:“是……是蘇公子的。”

“為什麽呢?”

溫清翻了個白眼,“自己想。”

扶疏比他想象中要輕很多,抱在懷裏小小的一團,他剛剛把她抱到馬車上,她便一把掀開帷帽雙手勾住他的脖頸眼角上挑對着他笑,“你不是說于禮不合嗎?你不是說不抱嗎?夫君?”

蘇逍肢體僵硬,一動也不敢動,她瞧着他發紅的耳垂抿唇笑笑,松開了勾在他脖子上的手,打開牛油紙撚起一塊梅幹慢條斯理的吃着,“青瓷,讓他們都上馬車。”

溫清等人依言上了馬車,乖順的坐在一旁聆聽教誨,扶疏道:“可看出什麽了?”

溫清道:“死者為朱府的管家。”

溫念遲疑道:“死……死後……砍頭……抛……抛屍。”

溫文烏黑的眼珠瞪的大大的,他們明明一直在一起,他們明明看的是同一具屍體,他們明明什麽都沒有對他說啊!

扶疏看着溫文心虛躲閃的目光蹙了蹙眉,“你倆姑且說說。”

“死者腰間有朱府銅牌可判定為朱府之人,手骨上帶着一枚翡翠戒指,殘破的衣袍是福壽暗紋的綢緞,裏面包裹着三枚骰子,右腿骨錯位,是以可判定是朱府管家李貴。”

溫文撓了撓頭,“為什麽呢?”

“自己想。”扶疏溫聲對溫念道,“念念,你要多說些話才好。”

溫念紅着臉點了點頭,“朱……朱府起火……在半年之前,揚州大雨,瘦……瘦西湖水漲,未……未有浮屍,今……今被打撈,或……有人刻意為之。

頭……頭顱應在……在案發……現場。”

溫文嘴巴張的大大的,幾欲脫口而出的為什麽在看到扶疏微眯的鳳眸時緊緊閉上了嘴巴,她摸了摸溫念的頭頂,“真乖。青瓷,去朱府。”

“是。”

馬車緩緩而行,溫文滿腹疑問無處訴,扯了扯溫清的胳膊輕聲道:“為什麽呢?”

溫清揉了揉額心,“朱府管家李貴,二夫人內侄,嗜賭如命,骰子從不離身,因欠大筆賭債被讨債人打斷了右腿,結合其穿着遍觀朱府只有此人。

坊間傳聞朱府大火無一人逃出,眼下在瘦西湖發現李貴的屍體,或許真如溫念所說實乃有心人刻意為之。”

他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怎麽所有人貌似都猜到了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

蘇逍手指撥着佛珠默念着往生咒,扶疏已經吃了大半梅幹,“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麽?”

溫文瞥了阖目靜坐的蘇逍一眼試探道:“前輩有身孕了?”

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好整以暇的問道:“你說呢?”

“那……那蘇公子他……他……”

“你自己直接問問蘇公子與我有無巫山雲雨之事不就知道我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他的了。”

溫文嗯嗯啊啊幹笑兩聲,扶疏伸手抓過一個軟枕便丢在了他的頭上,“你腦子裏整天亂七八糟都想些什麽?一團漿糊。”

至晚,一行人從朱府回轉留宿在了京郊白府舊宅,宅子荒廢已久,雜草枝蔓叢生,屋內結滿了蜘蛛網,桌椅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黃色符篆貼滿了長廊,映襯着蒼白的月光無端讓人感覺背後陰風陣陣,頭皮發麻。

青瓷、胭露等人動手收拾東西,扶疏咬了一口點心嫌棄硌牙又吐了出來,蘇逍在青石臺階上鋪了厚厚的毯子,另拿了一件孔雀裘披在了她的身上,“更深露重。”

“我不披,一會我冷了你抱着我給我暖暖就好。”扶疏握着他的手踮起腳尖把孔雀裘披在了他的身上,“手怎麽這麽涼?你的病若再不好我可是要心疼壞了。”

冰涼的指尖慢慢有了溫度,他聲音平和清淡,“我沒事。”

“非禮勿視。”扶疏側目睨了一眼排排站的小輩,“荒郊野外,冷月孤燈,這樣的良宵美景極适合看我白日給你們的書,或許還能與伶仃無依的妖狐女鬼來個春宵一度。”

她話音剛落,寂靜的夜裏隐隐飄來迎親的唢吶聲響,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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