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怎麽?沒見過斷袖啊?”扶疏就着蘇逍的手喝了幾口茶水懶散的從他懷中坐了起來,丹鳳眼輕佻的望向門外的青袍公子。
那人斯斯文文,清雅如茶,瘦削的手指轉動輪椅行至屋內道:“下人魯莽,驚擾貴客,乃我管束不利之過。”
穿着墨藍長衫的小厮自覺失言慌忙俯身收拾着破碎的碗碟,扶疏拈了一顆梅幹含笑道:“不知四少爺前來所謂何事?”
白成今道:“在下前來只是想詢問一下案子的進展。”
“尚在探查。”
“不知可有我能夠效勞的地方?”
扶疏把梅幹丢入口中摸了摸下巴,勾唇一笑,風流肆意,“還真有件事情請教你。”
“公子但說無妨。”
她壓低聲音道:“不知揚州城的哪個青樓別具特色?”
白成今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良好的教養讓他沒有表現出太過失禮的神态,“我有腿疾,平常甚少出門,煙花柳巷之所大哥比較清楚。”
這位白府四少爺倒并不像傳說中那麽性情孤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比白成然看起來順眼多了,她拉過蘇逍道:“我家夫君略通岐黃之術,可為四少爺診一診腿疾。”
扶疏行走江湖多年,縱然容貌出衆,女扮男裝言行舉止與男子無異,眼下堂而皇之的牽着蘇逍的手稱呼夫君,白成今面有怔忪之色目光在兩個人身上轉了轉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蘇逍略一伸手,“四少爺,請。”
“有勞了。”
蘇逍手指還未碰觸到他的皮膚,扶疏趕忙掏出一條帕子搭在白成今的手腕上,“你不用緊張,我只喜歡他一個人對其他男人不敢興趣。”
“哦……”
扶疏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眸光晶亮,邊嗑瓜子邊道:“你們揚州可真是一個好地方,溫柔多情,那姑娘的柳腰走起路來真真是弱柳扶風袅娜生姿,櫻桃小口唱的小曲酥酥軟軟聽得人整顆心都化了,那小相公各個長得清秀斯文,唇紅齒白,就那個昆曲名伶白芍,那身段,那模樣……”
扶疏說得眉飛色舞,白成今抽了抽嘴角身體僵的像一塊木板,一動也不敢動,這樣皎如明月的好模樣沒想到不僅是個斷袖還是個浪蕩風流之人,他不僅同情的望了蘇逍一眼。
“四少爺的腿疾非先天不足所致,可醫。”
白成今握着輪椅扶手,骨節泛白,不可置信道:“真的可以……治好嗎?”
筋脈受損,雙腿已廢,有生之年他從未奢望過可以像一個正常人那般站起來走路。
扶疏伸開手瓜子嘩啦啦複落回白瓷盤中,“我家夫君說可醫那便是可醫,你這腿是怎麽傷的?”
白成今稍作遲疑道:“五歲時被劍氣所傷。”
蘇逍俯身卷起他的褲管,因常年與輪椅為伴,肌膚蒼白,瘦的皮包骨頭,他伸出兩根手指按壓着他的膝蓋處,扶疏不高興的吃着梅幹側過了頭去,他對她都沒有這麽溫柔過,算了算了,看在他是男人又是病人的份上姑且不計較了。
細如牛毛的銀針密密麻麻刺入白成今的膝蓋,他眉頭緊縮,疼得冷汗涔涔,手背青筋暴起。
“四少爺筋脈受損日久,每日針灸輔以湯藥,月餘可愈。”
白成今身體抑制不住的顫抖,他的腿竟然感覺到了疼痛,他甚至感覺到了腳趾輕微的顫動,無力的伏在輪椅上狂喜過後心頭酸澀,悲戚與絕望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太遲了。
“念念,你們回來了?”
他宛若被一道焦雷擊中,木然緩慢的側轉過身子,迎着細碎的陽光妍麗的桃花碧衣女子對着他彎眼一笑,“哥哥,紅山茶開了。”
“念念?”白成今喃喃自語,眸光一亮,待他細看之時朦朦胧胧幾個白袍少年跨門而入,一模一樣的裝束,眉目俊朗,身姿颀長,齊齊對着他颔首一禮。
蘇逍執筆寫了一張藥方,扶疏伸手召喚重取茶點回轉的小厮,“送你們少爺回去休息,按照藥方去抓藥。”
小厮接過藥方,白成今有氣無力道:“謝過公子,我等便不在此叨擾了。”
溫文望着扶疏纏着厚厚一層紗布的右手問道:“前輩,你的手怎麽了?”
她輕嘶一聲皺眉道:“臣之,我手疼。”
她這個人極沒有耐心,裝着裝着便把這事給忘了,也不知道剛剛她有沒有表現出不妥之處,她剛剛是用哪只手磕的瓜子來着……
溫清道:“前輩,我們查到一些線索。”
“這事不急,我先帶你們去個好玩的地方。”扶疏望着自顧自整理着銀針的蘇逍柔聲道,“臣之,揚州三月二十三花朝會,你陪我出去逛逛好不好?”
溫文腦中跳出四個大字“美色誤國”,前輩滿心滿眼都撲在蘇公子身上似乎并沒有查案的打算,蘇公子是個知情達理的人,适當的時候與他商議商議更為靠譜。
溫念認真道:“事關……白成然……明日接任……青山派掌門。”
扶疏彈了彈身上的瓜子皮,起身刮了一下溫念的鼻尖,“念念,《牡丹亭》好聽嗎?”
他臉頰微紅,烏潤的眼睛眨了眨道:“好……好聽。”
“乖,咱們先去聽《牡丹亭》。”
日暮西沉,觸目所及之處繁花似錦,花燈連成一片璀璨的星河,行人如織,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扶疏目光輕佻的和幾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抛媚眼,不期然發現其中一位姑娘的目光落在了蘇逍身上,她面色微沉伸手去抓他的手卻被兜頭跑過來的壯漢撞了個正着,手背結結實實挨了那麽一下她的火氣蹭的一下便竄了上來,怒道:“你沒長眼睛嗎?”
待壯漢看清扶疏的樣貌形容猥瑣道:“小騷貨,是你往爺身上撲的,來,讓爺好好疼疼你。”
蘇逍黑眸之中略過一絲愠怒,牽過她的手擋在了自己身後,扶疏心頭一抽,她聲名狼藉,江湖中人對她恨之入骨驚懼交加,這麽多年從未有人似他這般把她護在身後。
“爺兩個一塊疼。”壯漢搓着手盯着蘇逍還未來得及碰上一片衣角,手腕一痛竟被人硬生生折斷。
扶疏冷笑,“我的人你也敢碰,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拂袖之間滿地落花宛若飛刀一般齊刷刷射向那人,只聞鬼哭狼嚎般的慘叫,鮮血沿着青石板緩緩蔓延,蘇逍道:“勿傷人性命。”
周身濃烈的殺意讓人望而止步,她嘴角的笑容透着森然的死氣,溫文雙手環臂打了一個冷顫,暗夜修羅,名不虛傳,這……這也太吓人了。
花瓣紛紛飄落,地上躺着一個看不清模樣的血人,周身血肉模糊,似被人千刀萬剮一般,“滾!”
蘇逍阖目念經,扶疏知他不悅輕聲解釋道:“他出言不遜,罪有應得。”
“縱然品行不端,罪不至死。”
好好好,你長的好看說什麽都對,似他這種佛門中人最看不慣的便是她這種以殺人為樂的殺手,扶疏不欲與他多談徒增彼此不快,捂着手略帶哭腔道:“臣之,我的手好疼。”
他擡起她的右手,冰涼的手指隔着紗布輕輕按了按,她極為配合的皺眉嚷痛,蘇逍輕輕吹了吹責備道:“莫要亂動。”
清亮的氣息打在手背上癢癢的,酥酥的,她眨了眨淚眼汪汪的鳳眸,“那你牽着我。”
溫清道:“前輩有些任意妄為。”
溫文長長舒了一口氣:“陰晴不定,翻臉比翻書還快。”
溫念難得說得利索,“因蘇公子。”
溫文脫口而出,“所以說美色誤國,紅顏禍水。”
瘦西湖藕榭之處白芍登臺唱着《牡丹亭》,隔着水聲潺潺、水燈迢迢,頗讓人有種百轉千回欲語還休之感,蘇逍未免她胡亂動作,隔着寬袖一直攥着她的手腕,“臣之,我餓了,你喂我吃飯。”
溫清幾人時刻謹記男女授受不親的門規極力躲避着前來勸酒的姑娘,溫文被濃重的脂粉氣熏得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躲到溫清身後問道:“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青樓?”
溫清用劍與勸酒的姑娘隔開一段距離回道:“應是。”
“劍閣那些門規又臭又長全是廢話,軟玉溫香在懷才是……”她話音未落目光定在一位姑娘落在蘇逍肩膀上的粉色手帕上,火氣蹭蹭蹭又竄了上來,勉力壓制住情緒冷冷道:“男女授受不親,都下去!”
軒內頓時一片死寂,諸位姑娘被她陰厲的目光震懾住了,驚恐萬分,慌忙陸陸續續退了出去。
男女授受不親?溫文幹咳兩聲識趣的沒有多問,前輩變得也太快了。
扶疏用左手的衣袖擦了擦蘇逍的肩膀處,“明日白府晚宴請了白芍唱曲助興,又有一場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