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蘇逍喉結動了動,側臉靜靜望着她,扶疏不知為何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總感覺他今晚的言行舉止怪怪的,好像她欠了他什麽似的,不過怎麽說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吧!她又沒有真正對他做什麽,瞧他委屈巴巴的模樣好像她是個負心漢。
她越想越不對味,尤其是這種表情出現在與蕭璟一模一樣的臉上,她心裏空落落的很難受:“我從不強人所難。”
蘇逍起身去了外廂,淡淡的聲音隔着屏風傳來:“你要等他一輩子嗎?”
扶疏纖足點着溫熱的清水,一圈圈漣漪蕩漾開來,解衣帶的手聞言一滞,她目光有些迷茫無助:“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等到他回來了,也……也無顏再去見他。”
她褪去層層衣衫浸入溫泉池水中,一絲絲血跡被慢慢沖淡,傷口接觸清水火辣辣的疼,不适的皺了皺眉:“他看到我現在這幅模樣肯定會生氣的,他那樣好的人我已經般配不上他了。
蘇公子,我一直利用你把你當做他的替身,我甚至一度懷疑你是不是他,其實你和他一點也不像。”
她家破人亡,痛失摯愛,她靠着僅存的溫暖回憶行屍走肉一般活在這個世上,殺戮陰謀讓她筋疲力盡,她已經絕望的堅持不下去了,蘇逍的出現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她魔怔一般在他身上尋找蕭璟的影子,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的失望,他怎麽可能是他,他怎麽可能看到她放浪形骸豢養男寵而無動于衷,他怎麽可能死而複生?
蘇逍靜靜聽她說着,隔着月繡屏風細碎的水聲隐隐傳來,一縷暗香若有似無萦繞在鼻間讓人昏昏欲睡,紅燭明滅不定,他拿着一把銀色的小剪刀剪着燈花:“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愛恨故,無憂亦無怖。斯人已逝,你又何苦執念過甚。”
“你懂什麽!”她似乎一下子被激怒,聲音嘶啞道,“你不會明白的,我的夫君是這個世上最好的男子,誰都比不上他,誰都不能評判他。
蘇公子,還望你知分寸,懂進退,不要惹我生氣。”
溫熱的池水讓疲憊的身子慢慢舒展,渾身虛弱無力讓她莫名的煩躁,每年四月初四壓制在心底的魔根便會滋長一分,她恨極了這樣的自己,滿手鮮血,無論如何清理都洗不幹淨由這雙手締造的殺戮。
她頭疼欲裂,似乎睡覺時腦中也會飛速盤算好所有紛雜的線索做出最準确的判斷,她不信任何人她只相信自己,什麽時候她對人就只剩下了算計,變成了她曾經最讨厭的人。
疲憊無力感由心而發,她好累,好困,倚着溫泉池壁,眼皮越來越沉,腦中一片空白仿佛卸下千斤巨石,暗香幽幽,她放棄了抵抗,她想好好睡一覺。
婢女扶着梳洗幹淨的扶疏步入內室,蘇逍小心翼翼的接過,褪去慣于僞裝的外表,溫順的眉眼毫不設防,軟軟的依靠着他的胸膛。
婢女望着蘇逍蒼白的面容遲疑道:“蘇公子,小姐還是交由我們照顧比較妥當。”
“我會小心看顧的,你們下去歇息吧。”
“是。”
屋門複又被關好,蘇逍輕柔的把她摟入懷中,溫熱的觸感仿佛讓他冰冷到毫無知覺的身體有了暖意,她呼吸極輕,均勻平緩,他苦笑道:“沒想到讓你放下戒心的竟然是我的算計?”
把她抱到軟榻上,濕漉漉的發還在滴水,蘇逍半摟着她,拿起絹巾擦拭着烏黑的長發,手間力道輕柔,許是屋內太過炎熱,她毫無意識的往他懷中又蹭了蹭,冰涼的觸感讓扶疏慢慢舒展了眉頭。
蘇逍輕笑任由她像只溫順的貓兒為所欲為,一點一點拭幹烏發,拿起象牙梳慢慢幫她理順,那模樣仿佛在做一件極為重要的公事,一絲不茍,嚴肅認真:“這才像你。”
烏發披肩,上好的絲質亵衣領口繡着淡雅的紋飾,燭光搖曳下柔若無骨的依偎讓人忍不住憐惜,他附在她耳間低喃:“漱兒,雖然有違禮法,我需要查看一下你的傷勢才能放心。”
扶疏睡得很沉,他修長的手指微微扯開她的衣領,大片雪膚,吹彈可破愈發顯得一道道疤痕觸目驚心,新傷舊痕層層疊疊布滿整個身體,縱然身段再婀娜多姿終歸有些可怖。
他眼中的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他竭盡全力的對她好舍不得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他在她未知情'事之時便步步為營讓她對他情根深種,他想讓她一輩子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保護之下,可為什麽他們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似乎真的是累極了,也似乎疼痛于她而言已經習以為常,幫她清理好手臂上的傷口再次上藥,她沒有任何反應,蘇逍每碰觸一下新傷舊痕劍眉便會不自覺的蹙起,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他顫抖着幫她穿好亵衣,想緊緊擁着她卻是不敢,只能輕輕的抱着,下巴抵着她的發,眼淚一滴滴沒入她的烏發之中,阖上雙眼輕嗅着獨屬于她的氣息,眉宇間神色難辨,咫尺之距卻似生死相隔。
許是他擁着她的力道大了,扶疏不舒服的掙紮了幾下,蘇逍恍然驚醒,試了試案幾上湯藥的溫度輕哄道:“把藥喝了再睡好不好?”
蘇逍衣襟松松半開,扶疏無意識的抓摸了幾下,尋着冰涼的溫度手掌探入他懷中摟住了他,還舒服的貼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他心下一軟,不自覺勾起一抹笑容,溫柔的聲音誘哄着她一勺一勺喝完湯藥,用袖口拭了拭她嘴角的藥汁,不舍的把她放到軟榻上躺好,柔軟的冰蠶絲被包裹着傷痕累累的肌膚,烏發鋪了一塌,她的手緊緊攥着蘇逍的袖口喃喃道:“不要走,臣之,你不要丢下我一個人……”
蘇逍仔細掖好被角,不大不小的力量固定住她的右臂不至于因為她的動作而導致傷口疼痛,大手包裹住她的雙手:“我不走。”
花搖影動,室內無聲無息閃進來一道白色身影,十五六歲的年紀,玉冠束發,眉清目秀,寬衣窄袖的衣袍上用銀藍絲線繡着精致的紋飾,腰間別着一支紫玉簫,垂落的銀藍穗頭随風飄揚,對着他跪地一禮道:“大公子命我請你回去。”
蘇逍的目光并未從扶疏身上移開:“我現在暫時還不能回去。”
夏桑恭敬道:“還請公子不要讓屬下為難。”
“夏桑,你也不要讓我為難。”
“公子,你待在夫人身邊無異于飲鸩止渴,你若執意如此大公子說你活不過七月。”
蘇逍神色平靜,手指卻在一點點變涼:“我自有分寸。”
夏桑目光略過扶疏,焦急道:“公子,你若死了以後便再也見不到夫人了,你忍心丢下她一個人嗎?”
蘇逍不言,握着琦玉佛珠的手幾不可查的顫抖,他摒棄七情六欲才能勉強活着,她是他活下來的希望也是他最大的劫難,縱然他再隐忍淡漠面對她壓抑在心底不能示人的情'欲無法控制的奔湧而出。
他找了她那麽久只想陪在她身邊靜靜的看着她,可他與她待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宛若慢性毒'藥侵蝕着他本就不健康的身體,他看着她為舊事所擾幾欲癫狂,他看着她任性妄為徹徹底底變成另外一個人,他看着她毫不在意的糟蹋自己的身體絕望木然,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不能與她相認,一次生離死別讓她變成現在的模樣,若再有一次他不敢去想……
對她的愛越是壓抑越是控制不住,他自始至終堪不透的只有一個情字,他的病情惡化的比他想象中還要嚴重,依靠藥丸已經壓制不住了,他……他還不能死,他不能讓她再受苦了。
“好,我走。”
夏桑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公子放心,夫人武功卓絕,加之暗衛保護,不會有事的。”
“她的武功要不得。”
……
扶疏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轉,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睡的如此舒快了,右手的傷口已經愈合的差不多了,她活動了一下筋骨,感覺昨晚自己像做了一場夢,是蘇逍強制性抱她過去泡溫泉的?也是他把她送回來的?
青瓷撩開幔帳道:“小姐,你醒了?”
扶疏活動了一下筋骨問道:“昨晚誰送我回來的?”
“蘇公子。”青瓷抿唇笑笑伺候扶疏梳洗更衣,“小姐,一早有兩位客人拜訪,自言來自雁月,我便請到了正廳候着,你要不要親自見見?”
扶疏沓着繡花鞋挑了挑眉:“雁月?”
青瓷從袖口掏出一張拜帖遞了過去,她順手接過随意掃了一眼,怔怔然望着落款處:“李成忱、陸琯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