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翌日寅時,容俏在管家的催促下起床,她起床氣很重,踢翻了五個托盤,直到下人第六次端上托盤,才眯着眼睛爬起來。
下人恭敬地端起茶盞抵在她唇邊,容俏含了一口茶,咕嚕嚕漱口想吐在痰盂裏,結果一名婢女張開口,容俏不解,随後反應過來,大戶人家的老爺有許多通病,喜歡折磨下人,吐痰會往貼身丫鬟嘴裏吐,喝酒會讓漂亮丫鬟口對口喂,容俏想想就厭惡,歪頭吐在茶盞裏。
丫鬟遞上大戶人家才能享用的牙刷,容俏扔在一邊,“換新的。”
丫鬟:“回宗主,全是新的。”
“喔。”容俏刷刷刷,又洗洗洗,折騰了一盞茶的時間,披上麒麟袍去往金銮殿。
龍椅旁有為宗主專設的雅座,容俏兩腿打顫,即便知道自己在扮演宗主,可還是不敢行大逆不道之舉啊。
小皇帝向他走來,“今兒宗主不舒服?”
“沒,沒有。”
容俏被小皇帝牽着走向龍椅旁邊,落座後接受文武百官跪拜。
“吾皇萬萬歲,宗主壽與天齊。”
容俏快哭了,麻麻批,宗主真是個禍害。
小皇帝拂拂衣袖,“衆卿平身。”
又側頭對容俏道:“容二小姐不必緊張,安心替朕辦事。”
“臣女領旨。”容俏小聲回答。
散朝後,容俏乘坐肩輿去往司禮監,廠衛的長官只有錦衣衛指揮使季修遠未到。
容俏大搖大擺坐到炕上,幾名兼筆太監知道宗主畏寒,趕忙上前為她脫去皂靴,送上暖腳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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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俏喟嘆一聲,“舒服。”
“宗主張嘴。”太監用銀筷夾起漿果喂給她,容俏張開櫻桃口含住。
“宗主的嘴小了呢。”太監巴結一句。
“嗯?!”容俏橫眉冷對,太監吓得手抖,漿果掉在炕上。
太監跪伏在炕上,不停磕頭,“宗主饒命。”
“滾。”容俏一腳踹翻他,“毛毛躁躁!”
太監連滾帶爬出了屋子,容俏掃視一眼圍坐在一起的閹人們,心裏冷哼,今兒他們都落在她手裏了,慢慢跟他們算賬。
打開炕幾上的紫檀木匣,裏面裝着玳瑁護甲,容俏知道宗主臭美,于是拿起來套在了尾指上,裝腔作勢道:“說說,最近你們都遇見哪些不省心的事兒了?”
西廠廠公起身作揖,“宗主,下官奉命打撈海域的鲛人,至今無果……派出去的探子全都不知所蹤,下官以為,鲛人生性兇猛,下屬們很可能被鲛人吞入腹中。”
容俏擡頭看他,男人的臉上有一道橫亘面龐的刀疤,猙獰可怖,容俏事先了解過他,他與司禮監的掌印太監魏仲最為交好。
“一點小事都辦不好,本座要你何用!”容俏摔了茶盞,“出去領罰!”
“諾。”西廠廠公低頭走出去,與魏仲交換了眼神,魏仲噙着老謀深算的笑,示意他不可造次。
容俏偷瞄面色淡淡的商籬,沖他勾勾手指,“來給本座捶腿。”
商籬擱下茶盞,走近容俏,輕聲問:“宗主今兒可是皮癢?”
容俏挑挑眉,“腿疼,好好伺候。”
“明白。”商籬坐在她身邊,手指有力地為她按揉穴位,容俏那叫一個舒服,哼哼唧唧想睡覺。
商籬眯眯鳳眸,突然加重力道,疼的容俏額頭直冒青筋,磨牙道:“輕點。”
“是。”商籬卸了力道,用眼神示意容俏繼續詢問鲛人的事。
容俏看向中廠廠公,“你再說說。”
中廠廠公起身,“回禀宗主,下官探得,雨窪村有村民被類似鲛人的魚類所傷。”
容俏一個蘋果砸了過去,“蠢豬,鲛人不是魚!”
她在古籍裏看到過關于鲛人的記載,卻從未見過鲛人,世間有沒有鲛人,也未曾得證。
“呃……”中廠廠公低頭對手指,活在水裏的不是魚,那是什麽?
容俏揮手,“停止捕撈。”
“這……”中廠廠公看向魏仲,魏仲搖搖浮塵,笑着勸道:“宗主,鲛淚能解百毒,鲛血可修複疤痕,我們怎麽也要為陛下打撈一兩條啊。”
“陛下年幼無……诶呀。”容俏惡狠狠看向掐她腿的商籬,改口道:“鲛淚和鲛血全是傳說,傳說怎可當真?”
“那倒是。”魏仲是個人精,上司不樂意,他不好多做勸阻,但他一心想要得到鲛淚,于是迂回道:“雨窪村有村民被傷,多半是鲛人所為,咱們還是派人去調查一二,心裏有個譜,以免縱容鲛人危害百姓。”
容俏不信,“鲛人生存在海域,湖裏怎會有?”
“可能是變異品種。”
容俏轉念一想,正好借機出去浪一圈,故而笑眯眯對魏仲道:“過幾日,本座親自去一趟雨窪村,打算住上一陣子,以确認湖裏的妖物是什麽。”
魏仲:“那下官去安排。”
“不可驚民,本座喬裝,裝扮成女人。”容俏笑得一臉嘚瑟。
商籬不好當面否決她,誰也沒膽量否決宗主的決定,低垂眼簾繼續為她揉腿,只是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
容俏鐵了心要去,并且想好了如何甩開随從,她要帶着阮藝去,讓阮藝在村子裏假扮幾天宗主,她就可以金蟬脫殼到處玩了。
交談結束,容俏讓衆人退下,懶洋洋倚在圍子上吃果子。
商籬折返回來,順便帶上門,“你想找到鲛人解你體內的斷腸丹?”
容俏撇了果子,“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那我的确要向鲛人借點眼淚了。”
“想得美。”商籬坐在炕沿,“遇見鲛人不可追,他們骁勇好鬥,你去堵截他們,只會被他們撕成碎片。”
“你當真見過鲛人?”
“嗯。”
容俏以為他在吹牛,似笑非笑岔開話題,“你在擔心我?”
“臉呢?”
“這呢這呢。”容掐揉揉嬰兒肥的俏臉,“東督主擔憂本座,本座受寵若驚,是不是要考慮收你入後院。”
商籬哪裏是擔憂她,他是擔憂她一旦斃命,他去哪裏再找個機靈鬼頂替宗主。
擡手掐住她的臉蛋,“你不聽話,我會收拾你。”
“松手!”容俏被他掐疼了,一勁兒拍他的手,商籬細細打量她一瞬,小丫頭越看越順眼。
兩人在手勁上較量起來,容俏可勁掙紮,感覺臉都被掐腫了,氣哼哼去掐他的臉,想撕開他的假面看看他的真容,商籬不可能讓她得逞,另一只手準确捏住她襲來的兩只小手,容俏從炕上跪坐起來,想撲打他,結果被他順勢壓在炕上。
“臭太監,滾下去!”容俏曲起腿踢他。
商籬壓住她亂蹬的腿,“口口聲聲罵閹人,你差點變成閹人。”
“我是女子,怎麽變閹人?”
“不是沒有辦法。”商籬腦子裏閃過後宮各種酷刑。
“騙人。”容俏才不信,“你壓疼我了,滾下去。”
“哪疼?”商籬調笑。
“……”
“丫頭片子。”商籬拍了她幾下。
“啊,變态閹人!”容俏氣得臉色漲紅。
“再罵兩句,我把你變成太監的同類。”
“……我會乖乖的。”容俏變臉堪比翻書,她從阮藝那裏聽說了宗主折磨人的方法,覺得商籬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商籬坐起身,“小無賴。”
“你才無賴,你個潑皮!”
“嗯?”商籬輕拍她腦門。
“嗚嗚嗚,疼,我不罵你就是了。”容俏扭啊扭,郁悶至極,“我才及笄,你欺負小姑娘。”
商籬似乎笑了下,揉了揉她的後頸,她哪哪都軟乎,跟他的貓差不多,“今兒傍晚去城外迎接一人。”
“你碰哪兒呢?!”容俏欲哭無淚,“王八羔子。”
“再罵!”
“罵完了,不罵了。”容俏氣呼呼趴在炕上,“接誰?”
“五皇叔諸褶彥。”
容俏擡起頭,“五皇叔?”
“不認識?”
“沒打過交道。”容俏拱啊拱,終于把他拱下炕了。
“五皇叔不是和魏仲勾搭成雙嘛,我奉承他作甚?”
“你是司禮監第一把交椅,你不去誰去。”商籬起身正正衣冠,斜睨小姑娘,目光偏冷,“在五皇叔面前不許搗蛋,能不說話最好。”
“不讓我說話,讓我去幹嘛?”容俏踹他一腳,“走走走,懶得搭理你。”
“記住了?”
“我這般聰慧,怎會記不住。”
還不忘誇贊自己,自戀的小無賴。
暮色四合,容俏半倚在肩輿上等待五皇叔。
相比于手握邊防兵權的其他幾位皇叔,諸褶彥算是位閑散王爺,可他也不老實,與魏仲走得甚密。
魏仲銜只是礙于宗主手裏的幾副牌,沒有與宗主方面較量過,可他年歲擺在那,再過兩個月他滿五十,再不踢開宗主,就真沒機會往上爬了。
前方鐵蹄铮铮,拉回了容俏的思緒,眯眸看向前方打馬而來的黑衣男子。
由宮人攙扶下輿,容俏伫立在隊伍前面,諸褶彥跨馬而下,手握馬鞭走向容俏。
容俏望過去,這個男人有着一雙冷情的眸子,偏又面色溫和,一看就是笑裏藏刀之人。
容俏知道,此人看似平易近人,實則滿身是刺,利刺有毒,若想活命,見之避之。
“奴婢攜衆将士叩見五皇叔。”容俏态度恭敬,雖然是宗主,但商籬給她的音塵中提過,宗主在遇到五大皇叔時都會“屈尊降貴”,前四個皇叔自不必說,手握兵權,宗主巴結還來不及呢,至于五皇叔嘛……純粹是客套。
諸褶彥任刑部尚書一職,外出辦案歸來,此命案驚動朝野,兇手們在一夜之內連殺朝廷三名布政使,手段殘忍,刀法精妙,大理寺和刑部先後派人去查,均無功而返,諸褶彥只好親自南下,不到一月,偵破此案,剿滅賊人和同夥,小皇帝特指派司禮監前來為五皇叔接風洗塵。
“五皇叔,咱們現在進城?”
諸褶彥點頭,卻不敢坐三十二人肩輿,容俏笑笑,讓人換了一頂普通肩輿。
“王爺可聽說了雨窪村的水怪襲民事件?”容俏手裏撚着雀翎一下下撥弄轎子上的水晶挂簾。
“聽說了,明兒本王正要去瞧瞧。”
“王爺為了咱們北盛,可謂鞠躬盡瘁,本座尤為敬佩,也想為百姓除去水怪,不如明兒咱們同行。”
諸褶彥眼波一轉,笑道:“宗主有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俏妹:小試牛刀,下次再怼怼這群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