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剛過元月,京城裏年味還未退盡,便出了樁稀罕事情。
寧相府的嫡出孫小姐寧溪光從江南回來了,為的是給她祖母寧老夫人拜壽。二月初三是寧老夫人的七十壽辰,武定橋下府元巷寧府[]因此擺了宴,要大宴賓客。
滿京城達官顯貴的太太夫人幾乎都收到帖子,過府的馬車在府門前排了約莫二三裏地。這遭來赴宴的賓客是為給寧相老夫人賀壽不假,其二也是存了好奇想瞧一瞧他家先前一直被藏起來養的那位嬌小姐寧溪光。
原先這位寧三小姐養在江南倒也不至于引這麽多人好奇,怪就怪這大半年來,京中出了不少她的傳聞。
說是這位寧三小姐天生癡傻,不然堂堂高門勳貴家的貴女不至于丢在府外養。可若僅是這樣也就罷了,偏半個月前傳出寧家這傻小姐原來早有婚約,配的是當今最炙手可熱的探花郎謝硯跟。
“哎喲,我都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盛況了!上一回還是德清公主出嫁……”府元巷口圍了不少湊熱鬧的平頭百姓。
“還不都是來瞧那傻姑娘出醜的,這些夫人小姐裏不知多少是眼熱同陳探花的這門親事的。”另一人陰陽怪氣的接了話。
緊接着又有人開口:“要我說呀,無風不起浪。要真是個傻的,只怕這親事成不了。”
“哈哈哈,我昨兒在茶樓聽說上個月許閣老曾求皇帝賜婚他家孫女和陳大人。這寧府啊,怕也是因此急了……聽說許家今兒也要來人赴宴呢!”
正這時,一輛不顯眼的馬車從他們跟前徐徐經過。
外頭的閑言碎語透過搖搖晃晃的車簾鑽入車廂,随車伺候的丫鬟盼蘭皺起了眉頭。欲言又止的朝着車廂深處看了眼,暗付那話也不知叫她家小姐聽到了幾分。
她目光所向那處有位微側了身形斜倚着的嬌嫩少女,肌膚細白如瓷,正閉眼酣睡。一襲水紅色湘繡果紋銀镧邊挑線裙,漆黑似緞的發間插着白玉薄翅蝴蝶簪。明明身量單薄,瞧着還小的年紀,可卻早已有一股姿色天然,占盡了風流。
盼蘭輕輕舒了一口氣,心想還好日夜兼程趕路把小姐給累得睡着了,要不然聽了剛才那話,任誰心中都該是不舒服的。哪個願意被人在外頭傳是傻子,說到到底還不是許府那位小姐在背地裏做妖,許閣老家的三姑娘是個什麽脾氣,京城裏誰不知道。
盼蘭隐約有些擔心,那許思嬌今日要真是來了,不定要發生什麽壞事兒。
“莫急。”車內忽的響起一道嬌憨軟糯聲音。
“……”盼蘭吓了一跳,斂了驚色笑喟:“小姐幾時醒的?就快到府前了,奴婢正尋思着要叫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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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嬌嬌的少女眸光中帶着水霧,好似睡意還未盡數褪卻,“早醒……醒醒醒了!”聲是發得字正腔圓不假,可再悅耳都掩不住……結巴。少女自己也有察覺,一時懊悔又有些氣惱,鼓着腮咬唇。
盼蘭忍不住輕笑了起來,轉念想到小姐既然早就醒了只怕剛才的外頭閑話也全都聽見了,不由嘴角笑意漸斂,柔聲安撫:“只消小姐今日露了面,那些個謠言自然就沒人信了。”說着這話,她自己也覺得十分萬幸,要不是十數日前小姐的“病情”陡然轉好,這會子還真沒辦法應付那些傳聞。
少女擰了擰眉,輕輕咬着唇沒吭聲,像是在斂眸思付什麽。按照眼下這情況來看,她這位寧家三小姐回府要面對的事絕不簡單。倘若她真是寧溪光本尊,那倒還底氣足一些。然而她卻并不是真正的寧溪光。在十數日,她還只不過是個無名無姓的游魂,不知為何忽然進了這寧溪光的體內。外人或許瞧不出來什麽,可這裏頭的魂魄卻是換了的。
“小姐?”盼蘭見她神情憂慮,低聲喚了兩下。
少女猛的回過神,将那些心事全都藏了起來,點了點頭。其實露個面不過是小事,為難的是她口齒……不那麽伶俐,這卻是個頭疼的大問題。她指了指自己的嫣紅的唇,略有苦惱的開口道:“妨礙、礙我施展!”
盼蘭倒是出了一個主意,“小姐過會可別着急開口,凡事對人點頭微笑,旁的自有奴婢們給您應付着。”
除此之外再沒旁的法子了,少女心想她也只能如此行事了。為表決心,她又鄭重啓唇,斟字酌句的開口道:“放心,知道。”實際上,兩個字兩個字的說話,她還是可以說得很順溜的。
外面的傳聞鬧得這麽厲害,連盼蘭都猜到了這次寧家有想借着老夫人的壽宴替小姐正名的意思。按照計劃她們這一行該是前兩日就到了的,沒曾想途中出了些岔子誤了時辰,沒能跟府裏派了去接應的人沒碰上。為了能趕上今日的壽宴,已經幾個日夜接連趕路了。
盼蘭只怕寧溪光會吃不消,畢竟她家小姐才“大病初愈”。她這會在車廂內僅能給少女稍稍理了儀容,不過見寧溪光如此殊麗之色,盼蘭心中倒是底氣足的很:“小姐今兒一露面,明日那京中雙姝的名號就易主了……”
少女不由抿嘴笑了起來,想到之前自己這游魂還只能苦兮兮的寄居在一方玉枕內,忽然平白得了一副這樣家世好容貌好的身軀,怎麽能不高興的。她越想越是覺得心裏美滋滋,又覺得盼蘭這話太高調,臉上起了兩道緋紅羞嗒嗒的回:“不敢、敢想!”
這話剛出口,少女臉色就略微變了兩分,猶如被冷水了滿心火熱——再美的人一說話就磕巴,那就添了許多傻氣。哎,真的好生氣哦!
“小姐。”若要是旁個人生得這麽美還這般自憐自嘆,盼蘭肯定會不以為恥的翻白眼,覺得此人驕矜做作。可她家小姐委實有不能叫人發現的毛病,盼蘭湊上去握拳給寧溪光鼓氣,“小姐不要着急,回了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真的回了府,一切就會好起來嗎?少女對此報比……嚴重懷疑。自從她十多日前到了這位寧三小姐的體內,便多少從盼蘭的口中探了不少事來。
寧家這位三小姐自小因一場意外而變得癡癡傻傻,被放在了江南別院養着。若不是自己這游魂機緣巧合入了這身子使得“病”好了,只怕此刻這幾乎是無爹無娘的寧溪光還得在江南呆着。不過眼下,既然她成為了寧溪光,一路從江南跋涉回京了,那便是今日入寧府就是她作為“人”開啓新生活的重要一步。
溪光覺得自己必須好好把握住了。有好的開端,才有好的未來。她握了握拳頭,朝盼蘭投了一個信心滿滿的眼神:“今日……定得好好、表現。我要……風光,風光!”
盼蘭附和點頭,正待再提醒小姐“言多必失”的時候,馬車一個猛的撞擊,車中的人被震得前仰後倒。
寧溪光搓揉着被撞疼的胳膊抽冷氣,剛被扶坐好就聽外面響起了吵鬧聲。緊接着車簾外車夫告罪的聲音響起,“小的該死,小的該死!是馬兒忽然發了狂,撞了前頭的馬車!”
盼蘭斥道,“怎的如此不小……”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外頭一人的聲給蓋了過去。
“放肆!竟敢撞我家主人的馬車!”
“……是馬不知為什麽失了控……”先前說完的車夫再次開口,語氣卻是期期艾艾,摻雜了害怕。馬車垂了簾子,車廂內不知外頭情況如何,盼蘭更是稀奇車夫怎的這般反常模樣。她斟酌片刻,遂将簾子掀開條縫。
溪光不知她看見了什麽,只覺她身子明顯一顫,緊接着又聽她疾言厲色:“不得無理,車上是寧相府的小姐。”
“哦?寧相府家的小姐?”忽然又插入了另外一道清脆的女聲,聲音當中有幾分漫不經心的譏笑:“寧相府家的小姐各個我都認得,不知車上這位是哪裏冒出來的?”
來着明顯不善,盼蘭氣急:“你……!”
外頭又有人道:“你個區區奴婢,竟敢對我家郡主‘你啊你’的稱呼!”
剛才那個清脆帶笑的女聲則再次響了起來:“将馬車上的人給我帶下來,叫本郡主好好瞧瞧,到底是哪個膽子這麽大。先是用撞本郡主的馬車,這會又叫奴婢頂撞本郡主!”
話音剛落,車簾就叫人從外頭“刺啦”一聲扯了下來,剛才因之而隔擋了一切事物全都出現在了溪光的眼前。
盼蘭此刻已然認出了前頭那是什麽人,又因被對方氣勢所震,臉色有些發白。她轉而低過頭去,對寧溪光低聲道:“小姐,是……是思嬌郡主。”真是冤家路窄,怎麽好巧不巧的碰上了這人。偏偏府裏說好派來接小姐的人也不知出了什麽岔子沒碰上,要不然這會也不會沒個依仗。
溪光剛才被撞疼得厲害,這會還有些懵然,脫口反問:“思嬌……是誰?”她半點沒覺得言語有失,反而覺得自己機智又警醒,好在沒暴露了短處,居然在此刻滿是慶幸。
“……”許思嬌的臉色都為着這話有些變了,杏眸圓睜的瞪着坐在馬車裏的人。她今日一襲鵝黃縷白銀輕羅長裙,胸前帶着赤金百花纏枝璎珞圈,端的是貴氣逼人。分明一副唇紅齒白的明麗容顏,可眉目之間帶着股蠻橫之色。
許思嬌怎麽會認不出寧家的馬車,更何況眼下的這場面還是她精心設計了有意要叫寧溪光出醜的。她雖沒見過寧溪光,可誰膽敢今日在寧府門口的巷子裏冒充寧家的小姐?
寧府其他兩位小姐她都認得,不認得的自然就是——剛回京的寧溪光了,這個她還未見過面就已經厭惡至極的寧溪光。
剛這一句嘟囔好似故意的奚落,直竄入許思嬌耳中,那些舊恨夾雜了新仇一下子翻滾了起來,“琴奴!替我好好教她規矩!”應着她這聲嬌咤,随行的健壯家丁絲毫不遲疑的朝着馬車過來。
盼蘭吓了一跳,張開手擋在前頭,“你們別過來!不許你們傷害……”京城裏誰還不知道這位思嬌郡主的做派。可她哪裏擋得住,被沖過來的仆役一把給抓了從車上扯了下來,推遠後踉跄幾步摔倒在了地上。
許思嬌抱着雙臂冷眼看着一切,嘴角上翹,好似帶了幾分得意,又透着挑釁。
“過分!”寧溪光咬牙,很有些是可忍孰不可忍。被人如此欺負,這還是她生平頭一回。
“……”此刻那兩個身形魁梧的仆役正打算朝着車上正主動手,但見她瞪圓了雙眸一副惱怒模樣,先是一愣都是哄笑了起來。“喲!臭丫頭開罪我家郡主,還這麽大的脾氣!哈哈哈……”他們背後有堂堂郡主撐腰,更何況這小姑娘的怒容根本不叫人覺得可怕,自然也就威吓不到他們,反倒是生了調戲愚弄之心。
溪光明明又氣又惱,可小姑娘面皮薄,臉居然還紅了起來。
她自己也察覺到了這樣氣勢不夠,眉頭便擰得更深了,好将怒容多加展示一些。“你、你們……膽、膽敢!”她這是怒火攻心了起來,徹底忘了這具身子還有個致命的口齒不伶俐的毛病。
不過旁人卻也沒注意,大抵都覺得這是氣急之後的表現。
京城裏的貴女,都是自小嬌慣了養大的,更何況是寧相府這樣的高門大戶。可偏偏寧溪□□急之下臉紅詞窮,嬌俏可愛有餘,卻失了那一分處變不驚。再則又有郡主的佐詞,圍觀那些人自然也就沒多少是信她真是寧家那位剛回京的小姐了。
許思嬌很不屑的譏笑,對着寧溪光翻了個白眼,心道自己先前真是高看了這人,生得好看又如何?性情卻是這樣又蠢又笨,如何能配得上當今的探花郎陳硯。
“還不動手!”許思嬌又嫉又恨,眯着眼不耐煩的催促。
只見幾只碩大粗糙的手就湊了過來,溪光眸中閃過一記冷光。她裝了一肚子的話,可偏偏此刻吐字艱難,磕磕巴巴的說出來沒半點氣勢可言,索性就不再開口。
這麽一安靜下來,叫許思嬌當即變了臉。仿佛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中充滿了挑釁和不恥,在毫無保留的取笑她,笑她肖想她未婚夫婿陳硯!許思嬌哪能受得了這樣的氣,面色雪白的緊握着拳頭,一步步朝着寧溪光走來,目光之中全然憤然和嫉恨。
“你找死!”随着此話出口,許思嬌的揚起了手,作勢要将巴掌落到對方臉上去。
溪光心內不禁冷笑,她還愁這許思嬌縮在後面不靠近呢!正當她打算接住那只即将落下的手時,忽的耳邊傳來一陣刺耳的脆響,像是什麽玉器摔落在地上的聲音。
玉器?
這兒怎麽會有玉器跌落?而且這聲響清晰的就如同在她耳畔發出的一樣。
溪光還來不及疑惑,眼前驀然發黑,周遭聲響不斷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坑啦~新文新氣象~
老規矩評論前50掉落紅包~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