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上】

玩不過, 玩不過!溪光聽他說這話,心裏頭便嗷嗷叫苦,且臉上的神情也是繃不住了。就那樣木呆呆的瞪着裴溯,半晌都沒說出一個字來。

裴溯明顯見她嘴角下沉, 一幅不高興的模樣, 偏只當不知情,“怎麽樣?”

溪光扯了扯嘴角, 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不、不怎麽樣……”她都快哭了, 不懂怎麽會這麽刁鑽的人,總是輕而易舉的能擒住事情的軟肋。

這人明顯比她段位高多了!

溪光一貫秉持的理念就是玩不過就跑, 且往後也躲着。然而, 今日她既是沒跑掉,想來一時半會避開他也是不成的了。

為此, 溪光只好用另一個法子——裝可憐。她倒是想的十分通透,什麽臉面自尊都是浮雲,她是不打算要了。

“看來你誠意不夠。”裴溯的視線在對面這人身上停留, 再說下一句話的時候便收了回來。“既然毫無誠意。我看今日這事,我不管也罷。”說着,他悵然輕嘆,顯得略有些惋惜似的。

這就讓溪光開始着急了,原本是這厮追着她要玉枕,所以自己當然有拿喬的本錢。可……怎麽現在又好像他對玉枕執念不是很深的樣子了?眼見裴溯要走,溪光一急脫口就問道:“玉枕你不要了?”

裴溯很深沉的皺眉,緩緩吐了四個字:“另想辦法。”

“……”溪光被這四個字氣得語噎。氣歸氣, 可此時卻是着急更多一點。裴溯這厮能慢慢悠悠的另尋辦法不假,可蘇枕杏那事可耽誤不得。這要是不緊着去辦,哪還有補救的辦法。

意識到這一點,溪光才發現裴溯是完全将自己玩弄在鼓掌間了——這人真是……精明狡詐!可這會,她面上卻卻是絲毫都不敢顯露半點不滿的,慘兮兮的喊他:“裴溯!”

已經轉身離開兩步的裴溯半點不為所動,恍若沒聽見這話。

溪光跺腳,一咬牙追了上去,痛快道:“行行行!都答應你!”順便她還解釋了一下剛才沒立即應下這話,委實是因為自己也有難處的。哪家的小姐能成日往外頭跑呢?她同裴溯說,就是尚且殘存着一絲叫他理解的心思。

可裴溯早就一眼看穿了她的那點小心思,面無表情的繼續道:“既然寧三小姐有難處,那裴某也就不好為難……”

“不為難!”溪光立即打斷了裴溯的話,“一點都不為難。我自己能想法子解決。”此刻真是完全她在求人了,非但自獻玉枕不說,還要好聲好氣的讨好裴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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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好慘!

溪光滿心的凄楚,只覺得自己倒黴至極。

裴溯這才稍稍緩和了淡漠的神色,并出言提醒:“今天就是第一日。”

“……”

事情的結局,便是溪光不大情願的跟在裴溯身後離開大同館。這期間,她也不知裴溯是中了什麽邪,頻頻側過頭來跟她說話。只消她略微流露出一點不樂意,那人就是一幅改日再談的态度。

逼得溪光不得不将解下的面上再次帶上,每次只眨眨眼回視,一來二去這才消停下來。

這世上,總有那些說不清的巧合。

誰料在大同館外,溪光又瞧見了陳硯和那蘇枕杏,兩人正打算上一輛馬車同去。先前她是有錯在先,因而沒能糾纏在旁的事上,一心想補救。這會她求了裴溯為自己善後,自然就多了兩分底氣,覺得自己很有資格論一論這兩人的行為作風問題了。

溪光心內燃着一股火,叫她此刻完全咽不下去,更何況是聽了裴溯剛才提及“蘇枕杏”的一番話,“青梅竹馬”四個字在她腦海中不斷的嗡嗡作響。

可在她身邊的裴溯,卻在适時出聲道:“若換做是我,我絕不這會上前。”

溪光聞言詫異,不解的轉過頭看他,那滿臉的疑問似乎就是在問他為什麽。

“因為會……自讨沒趣。”裴溯道。

溪光氣鼓鼓的“哼”了一聲,多少有些覺得他是在譏嘲自己。實際上,她轉念一想,還真是贊同了裴溯這話,這會上去難道她還能手撕了蘇枕杏?顯然是不可能的。

“嗯,什麽都沒趣,就玉枕最有趣了。”溪光被人弄得不痛快,也反嗆了裴溯一句。

沒想到裴溯絲毫都不生氣,饒是好脾氣的應了聲:“的确有趣。”

溪光一臉莫名其妙的斜眼看他,竟連自己這話都接。她自然是體會不到裴溯這話另有深意,還以為他只是随口接了膈應自己的。

早上來時,寧家的這兩姐妹是同坐一輛馬車過來的,這馬車肯定是要留給玩出來的寧檀的。溪光磨磨蹭蹭的邁不開步子,“我沒馬車,而且我二姐不知道我要先走,過會會找不到我人的。”

“馬車早已備下,寧家二小姐那也有人去支會了。”

“……!怎麽時候的事情?”溪光驚愕。

裴溯也不瞞她,解釋道:“吩咐人去辦蘇枕杏那事的時候。”

溪光再看他,漆黑分明的眼眸中已經只剩下驚悚了,他……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步了?

真可怕!

這要是真的,溪光覺得自己往後都不要跟此人打交道了。

馬車果然是預先就安排好了的,不然車夫也不會已經将車馬停在了館外。溪光慢騰騰的上了馬車,只覺得渾身沒力氣,這就貼着車廂壁趴着休息,長籲短嘆了好幾聲。

“……你!你怎麽也上來了?”

等她聽見動靜轉過頭,看見裴溯也上了馬車,駭然問道。

裴溯則平靜許多,自己挑了個靠車廂口的地方坐下,理了理衣袖方的才擡眼看向溪光:“這是裴某的馬車。”

溪光憋屈的嘟囔:“我以為你會跟上次一樣騎馬……”

裴溯并未理會,收回目光後就合上了眼假寐。

車廂中也一下安靜了下來。

他倒是随性得很,可溪光卻是滿肚子的煩人心思。想得入了神,她就是絲毫沒察覺裴溯眉頭皺了起來。最終,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薄唇輕啓:“可以別扣了嗎?”

啊?!

溪光思緒被這冷不丁冒出的話打斷了思緒,等她看見自己的手指正抵在車廂上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她想得入迷時絲毫沒發現,自己的手指下意識到在扣着車廂,指甲劃過木板,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音。

的确是吵人清夢了——為不再進一步惹怒裴溯,溪光很乖巧的“嗯”了一聲。她求人辦事,又坐這人的馬車,委實不能傲嬌,識時務很重要。

“我家大人請裴公子一道喝杯茶。”車外忽然傳入了一道聲音,伴着這聲音,馬車也停了下來。

溪光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卻想不到哪裏聽過。這時,裴溯卻是開了口,“今日裴某有事在身,改日再向梁大人告罪。”

外頭安靜了下來,不一會是車輪碾動的聲音,越來越靠近,最後仿佛就在車窗外停了下來。

“今日是休沐日,六郎又怎麽會無空,莫不是……不想給老夫這個面子?”車外又一道聲音傳了進來。

溪光聽到“老夫”二字,這才想起原來在外頭說話的是那位輔國大臣梁之奉。連自己都聽出來了,裴溯自然不會認不出這聲音。溪光下意識的朝他看,只見裴溯正緩緩睜開眼,眼眸中透着清亮的光,即便實在這昏昏暗暗的車廂中,也叫人覺得熠熠生輝。

“梁大人言重,裴某今日的确……有事纏身。”

“哦?”外頭梁之奉輕喟,這語氣顯然是不相信的。“六郎少在京城,若有什麽難辦的事,只管同老夫說。所不定老夫還能略幫些許忙。”

這話俨然是今日裴溯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是過不了關的了。溪光腹诽,這輔國大人……很有種拉攏的意味,手段也是軟硬兼施得很。她也很好奇,這時候,裴溯會如何從這人面前脫身。

溪光表示自己很好學,一臉興致勃勃的看着裴溯。

“啊!”

下一瞬,溪光就脫口嬌呼了一聲,仿佛不可思議的盯着裴溯,又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剛才發生了什麽!

裴溯這厮居然……居然伸手掐了她!

小氣鬼!就算是自己現在一幅看戲的表情,他也完全沒有必要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吧!溪光看見自己手背被掐着的地方都紅腫了。

太可惡了!

“……!”溪光張口就要罵,只覺得裴溯太過分了,竟然對她這麽個弱女子動了手!她完全忍不下去。

然而卻沒想到,裴溯比她還要快一步,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使得溪光将要吐出的話全都化成了“嗚嗚”聲,破碎得很。

溪光氣昏了頭,扒不下來裴溯的手,也學着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這力道可不小,她是蓄意報複的!再聽見裴溯也吃痛的悶哼了聲,溪光得意極了!

“原來藏了個美人在車中……”外頭梁之奉笑道,“老夫實在不該煞風景。六郎繼續。”

……

溪光聞言變了臉,轉頭又聽裴溯聲音低啞的回:“多謝梁大人體恤。”

這……這、這叫什麽事!

【中】

外頭的梁之奉肯定是以為車中之人在幹那檔子見不得人的茍且事,不然怎麽會說“不該煞風景”幾個字。

溪光恨恨的盯着裴溯,覺得自己是被這厮給陰了一把!要不是此刻她被裴溯捂着嘴,溪光必然要開口把那梁之奉喊回頭,大聲澄清澄清。

過分!

裴溯卻好像是洞察了溪光的念頭,直至好一會後才松開手。只是對方射來的目光灼灼,倒是使得略垂長睫的閉了開來,“……抱歉。”

溪光将牙咬得“嘎吱嘎吱”響,仿佛此刻她已經将裴溯的血肉咬在嘴裏頭咀嚼了一般。

“實在,情勢所逼。”裴溯見她如此,再度沉聲致歉。

溪光憤憤然扭頭,餘光掃了他一眼後勉強開口問:“那人怎麽樣了?”她口中的那人所指的就是秦華。

閑風樓後,溪光雖然曾指望裴溯出力,可卻也沒真的全依仗他,私下底又遣人偷偷去調查了。然而,卻什麽都沒查到。難得之前裴溯就想用秦華調換玉枕,剛才又再度遇見了梁之奉,就難怪她要開口問了。

“已在我安排的地方住下了。”裴溯斂聲回道。不知為何,經過剛才那事,車廂中的氣氛好似有些變了,有些灼人的滾燙。連他呼吸下去的氣都帶着炙熱的溫度,一路灼燒他的胸臆間。裴溯握了握拳頭,想要将此時手中殘存的異樣觸覺消掉。

而溪光這會正在解自己臉上的面紗,她上馬車便也沒取下,剛才被裴溯堵住了口後這面紗便緊粘在她臉頰上,十分的不舒服。這會拿下,終于暢快的喘了兩口氣。

聞言,溪光側過頭去掃了兩眼裴溯,卻發現他正神色略顯有異的看着自己。莫名,她有些說不出來的心虛,咬了咬唇。“你、你看着我幹嘛?”

“……無事。”裴溯撂下這話,飛快的挪開了視線,看向了別處。

溪光只是腹诽這人古怪,轉念又緊着追問起了秦華的事。

裴溯明顯已沒什麽同她說話的心思,說了一句“改日帶你去見她”就再度閉上了眼。

溪光還想追問“下次”是什麽時候呢,眼巴巴盯了他好一會,見這人的确是不願開口了,這才死心的收回視線。

馬車搖搖晃晃行了一個多時辰,終于在寧相府前停了下來。

溪光撩起車簾即将要下車時才反應過來,她這一身衣裳和早上出門前的不一樣了。這般回去,她該怎麽解釋?就是盼蘭那都糊弄不過去,萬一再叫老夫人也知道……溪光回過頭,試探着問:“能不能讓馬車去橫元街一趟?我衣服還在那呢。”

“不能。”

裴溯睜開眼,幹脆利落。那神情就好像在催促着溪光趕緊下車,若再磨蹭,自己就不幫她那個忙了。

受制于人哪還能不聽話,溪光撇嘴——這人毫無人性,将來她肯定要讨回來的!溪光暗暗發了誓,而且是要連本帶利。可這會,她态度還是很端正的,柔聲細氣的道:“你在車裏等我。”

“已經在府門外了,我送你進去。”

溪光心想自己可不要他送的,寧府大門就在外頭難道她還會認錯了不成,送個什麽勁!

“嗯?”裴溯好似在詢問對面那人是否同意。

溪光對他這假模假樣嗤之以鼻,不過……她就更是假模假樣的人了,笑眯眯的回:“好呀好呀!”從此刻到今夏女官選拔,總還有幾個月的功夫。溪光想着倒不是先哄好了此人幫自己善後,往後多的是時日盤計怎麽賴皮。

“我住海棠春塢,玉枕就在我房中。”

裴溯随在她之後下車,好似詫異她竟會以為自己要跟着去她的住處。因此,不得不澄清道:“我去拜會寧老夫人。”

“哦——”溪光恍然點了點頭,應了聲後提議道:“那我帶着玉枕在折花回廊等你,從祖母那出入都要走到那邊的。”

簡直乖巧配合到了極點,以至于裴溯側眸看了她一眼。

溪光笑得又甜又糯,眉眼彎彎,嬌聲道:“我答應你的事情肯定會做到的。”

裴溯不置可否,收回目光往府內去。

——哼,一點都不配合。

入了府,兩人各自去了不同的方向。溪光這一身,可招搖極了,所經之處遇到的丫鬟仆役人人都側目看她。又因溪光這一陣在府中處下了極好的人緣,竟還有人上前誇她這一身好看。

即便是假話,只要講的次數多了,聽的人總是會相信。

溪光就是這麽美滋滋的回了海棠春塢,可去房中取了鏡子一照……真打擊人!虧得那些個還能誇得出來,恐怕各個嘴上都是抹了糖的!

“小姐出去一趟怎麽換了裝扮……”盼蘭端了盆熱水進來給溪光清洗。

眼下光洗臉是不夠的,溪光強烈要求沐浴,要徹底換了這一身辣眼睛的打扮!今兒出門真真是諸事不順,本來早上是打扮得美美的去會陳硯的,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幅模樣回來。

盼蘭立即出去吩咐了人準備。約莫在浴池中泡了一個時辰,渾身都軟了溪光才從池子裏出來。這還是盼蘭催着出來的結果,要不然她還真怕自家小姐化在水中撈不上來了。

的确是時辰久了,溪光泡得有些頭腦發昏,由着盼蘭給她用幹巾絞頭發,便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睡。只是剛一合上眼,她就猛的坐起了身。

壞了!壞了!

她竟是忘記裴溯了!

“快快快!”溪光催着盼蘭給自己绾發,要是裴溯求她,她慢騰騰的自然無所謂,可偏偏是她在求裴溯。要是開罪了那人,那就不好了。

盼蘭不知她急什麽,“小姐,頭發還濕着呢,挽起來将來會害頭風的。”

溪光才管不到将來,她只知道再不快些自己現在就要瘋了!“還有我床內側被子下的那把鑰匙也給我拿來!”

簡單绾了個松松垮垮的髻垂在腦後,溪光便火急火燎的開了箱子,并用了塊紅綢布将玉枕包在其中抱着往折花回廊去了。

去時的路上,她還一直在擔心裴溯會不會走了。溪光越想越後悔自己的大意,若是換做她,肯定是不會再等了的。畢竟都快兩個時辰,天都快黑了。

等到了折花回廊,溪光遠遠的看見回廊盡頭伫了一欣然長立之人的背影時,心口猛跳了兩下。她難掩歡喜的一路小跑了過去,還未靠近就忍不住出了聲:“裴溯!”

“我來了!”這急迫的語氣中充滿了雀躍和歡欣。“我來了!”

溪光揚着頭看轉過身來的裴溯,黑漆的眼中跳躍着如星辰一樣的光亮。她高興極了,沒想到他竟然還在這等着,可下一瞬又有些不好意思,斂了幾分笑意,換上了滿臉的歉然:“我來遲了……”

裴溯望着她,心頭的不快蕩然消失,表情平靜的垂眸看了一眼她懷中抱着的東西。

“玉枕我帶來了!”溪光因着險些誤了時辰而自責,這會可說是熱情洋溢。只裴溯一個眼神,她就已經掀開裹在外面的紅綢布,“喏——”

東西抱在懷中,總歸是不能露出全部的。溪光看了眼四下,見此處回廊建有供人歇息的長凳,便将玉枕放在了上頭,還大大方方的将上頭蓋的東西全都掀開了。

“我可半點都沒動過它,還完完整整的。”

裴溯從他大嫂餘氏那問出,玉枕是她給了寧溪光讓大師驅邪祟的。玉枕能開口人言,他自然也就認為此物中有精魂,他雖不知那高人是真是假,卻難保萬一。所以,這才急着找到玉枕下落。可卻沒想到……它一直在這位寧家三小姐的閨房內擱着。

若說裴溯先前還只是猜測,那現在可是完完全全能肯定……寧溪光當真知道玉枕的一些事情了。

只是這玉枕,一直供奉在他裴府祖祠。就算是前陣子因棕哥兒的事,有些傳聞叫她聽見了。也絕不該是這麽個對待玉枕的态度。

裴溯斂眸思量,不知不覺當中已經目光從玉枕挪動了溪光身上。

溪光正蹲着小心翼翼的對着玉枕,唯恐自己手腳略重鬧出了“意外”。之前她還擔心裴溯會忍不住拿手摸一摸玉枕怎麽的,顯然這完全是她多慮了。

這實在是合了溪光的心,不過是讓裴溯遠遠的看幾眼,她的玉枕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因此,溪光一改之前的抗拒,十分熱忱且大度的約裴溯下次看玉枕的地點:“明日是你來寧府呢,還是我帶着玉枕出去找你?”

裴溯見她剛才那副寶貝得不得了的神情覺得意外的有趣,遂問道:“你真這麽喜歡?”

溪光心想她待這玉枕豈是“喜歡”二字就能概括的,不過這人既然這樣問了,她當然要點頭了。過後,她還很不知羞恥的提議:“要不然……就将它放在我這吧。”

裴溯方才嘴角還挂着的一絲笑蕩然無存,“明日帶着玉枕去閑風樓找我。”撂下這話,他就轉身沿着折花回廊離開了,絕情得很

留着溪光在原地啞然,這人……怎麽翻臉比自己還快的?!

【下】

再說裴溯和溪光在折花回廊的這一會面,早被老夫人身邊伺候了幾十年的韓嬷嬷給盡收了眼底。

寧、裴二府的老夫人當年交情不淺,不過因着一個常年在京城一個久居渝州而少了走動。可這裴家六郎今日忽然登門拜會,寧老夫人着實是有些意外的。

且又聽說這早從她這離開的裴家六公子逗留在折花回廊,寧老夫人這才派了身邊的韓嬷嬷去問緣由。

韓嬷嬷一路疾步回的上房,年紀大了就沒這樣走動過,站了好一會都沒将氣給喘勻了。

寧老夫人這剛用過晚飯,正用着茶,見她身邊向來沉穩的韓嬷嬷竟這般,不由笑了道:“你這樣子,我想想倒是有幾十年沒見着了。”

年紀越大見過的場面也多了,自然便能沉得住氣了。韓嬷嬷自己聽了這話倒也不争辯,只道:“老夫人可曉得我見着了什麽?”

這韓嬷嬷是早就被寧家釋了奴籍的,只不過因她無兒無女,又舍不下伺候了幾十年的寧老夫人,這才在寧家住了下來。

“我是猜不出還有什麽事情能讓你這樣的……”寧老夫人擱下茶盞,擡起頭道:“是裴家老六?”

韓嬷嬷也不兜着瞞着,立即将自己剛才見到的一幕繪聲繪色的說了出來:“我瞧見裴六公子在等咱們府的小姐!”

寧老夫人聞言一喜,裴溯這樣卓爾不凡、不驕不奢的世家子弟,她怎麽會不喜歡的。倘若真能成她家孫女婿,自然是一樁好事。“是二丫頭?”

韓嬷嬷搖頭,正色道:“是三姑娘。”

“央央兒?”寧老夫人着實意外。

“的确是咱們家三姑娘!裴六公子在回廊等得天都黑了,三姑娘是跑着去的。我瞧三姑娘還特地是沐浴了換了身衣服去見的裴六公子。”

寧老夫人有些不信,“當真?”

韓嬷嬷萬分确定,“這還能的看錯?我這眼睛雖然不能穿針引線,可瞧這麽大個活人卻還是能瞧得清楚的。千真萬确是三姑娘和裴六公子在一起說話。我還……隐約聽見,裴六公子約了三姑娘明兒出去見面。老夫人若是不信,等明兒看看咱們家三姑娘會不會出門就知道了。”

這麽一說,寧老夫人就将信将疑了。忽然又回想起之前聽底下人回了一句說是裴溯是跟央央兒一道入府的……之前她也沒覺得什麽,此刻回想起來,的确不對勁。

寧老夫人這就有心事了,裴溯是極好的……可央央兒同陳硯也是有婚約的了。她皺了皺眉,陳硯是她素來不喜的。倘若央央兒真喜歡裴家老六……

“老夫人怎麽笑起來了?”韓嬷嬷問。

寧老夫人回神,“有嗎?”她立即将嘴角浮起的些許笑意給收了回去,對韓嬷嬷道:“這事不可說出去,等我問過央央兒再說。”

這一宿,可叫寧老夫人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了,一會愁一會憂一會還要喜。非但天還沒亮就起了身,更是幾回問怎麽央央兒還沒來。

丫鬟漣水剛看了更漏回來,“老夫人,您今兒起的早。按照往常,三小姐要兩炷香的時辰才會到。老夫人着急,奴婢這就去請三小姐過來?”

老夫人忙擺了擺手,“不必、不必驚動了她。”

“驚動”二字讓漣水愣了一下,暗道難不成是老夫人因着什麽事要怪責的三小姐了?不然何至于要用到“驚動”二字?

漣水一面伺候着,一面時不時的偷掃老夫人的神色。只覺得今日老夫人神色古怪,總之她是摸不清楚的。眼見時辰差不多了,漣水悄悄退出了屋子,見從院外進來的三小姐立即迎了上去。

溪光昨晚上睡了個踏實覺,這會看起來膚色紅潤光澤,如沁了水的蜜桃一般。她又是見人就愛笑的,口吃毛病好了之後說的話就更甜了:“漣水姐姐早呀——”

要不是這位三小姐實在招人喜歡,漣水也不會身為老夫人的貼身丫鬟卻還心向着溪光了,此刻正是特地出來提醒她的:“三小姐進去後可仔細着些。”

溪光見漣水神情端正凝重,自己有些一頭霧水,脫口問道:“怎麽了?”

“奴婢哪裏會知道,不過是早上老夫人找了三小姐幾回了。”

溪光倒是很樂觀,半嬌半笑着回:“肯定是祖母昨兒晚上夢見我了,這才着急見我。”

漣水也被溪光逗笑,暗道三小姐天真嬌憨,真如她所言是自己想多了才好。因此也就不再多言,領着溪光進了上房。

“祖母。”溪光一入屋便脆脆的喊了聲。

老夫人熬了一夜沒睡,臉色便不大好看。此時轉過頭來,雖同往常一樣對着溪光慈愛的笑着,總教人覺得有幾分……違和。

溪光忽然想到之前漣水特地提醒她的話,難道她做了什麽叫老夫人不高興的事?斂眸想了半會,溪光覺得自己這陣子在府中的表現可圈可點,完全可當表率……思來想去,唯獨昨日了。

認識到這一點後,溪光決定先低頭認錯,畢竟她的思想覺悟一貫很高。

“祖母,央央兒昨日不該那樣,央央兒錯了。”

老夫人愣了一下,徑直以為溪光所提便是她同裴溯在折花回廊會面之事。她的央央兒最是乖巧可人,她疼都來不及,這麽一副可憐勁,直叫老夫人的心都要軟得化掉了。

“錯什麽!沒錯!”老夫人語氣異常堅定有力,就好像已經做好了給溪光做後背做靠山的決心。

這就讓溪光的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彎了,一臉驚訝的看向老夫人,委實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可老夫人則又誤以為她這心肝寶兒是不相信自己站在她那一側,因此握了握她的手背,索性當着面表了态:“不論央央兒喜歡什麽做什麽,祖母都支持你。”

這樣的話,委實合在哪處都合得上。溪光認錯是以為老夫人怪罪她不該去大同館,可這會聽老夫人居然說了這樣話,并不疑還有旁的原因在裏頭。只覺得她祖母是真心疼自己的,才會這般縱着自己頑劣。

可實際上,老夫人哪裏是縱着她出去玩,分明是暗搓搓的支持她和裴溯在一塊……

這兩人所言不是一個事,偏巧說的話又能稀裏糊塗的對上,實在罕見。

片刻之後,外頭丫鬟回禀說:“二小姐來了。”寧檀昨兒回府時,阖府上下已經掌了燈,所以只叫了個丫鬟去同溪光互通了個消息。

這姐妹二人在老夫人這用過早飯,便相攜着一道離開。

“三妹妹,昨兒是我對不住你。”寧檀一臉愧色,只以為寧溪光提前回府是因為一個人在那無趣了所致。

溪光哪裏在意這個,搖了搖頭。她剛才見寧檀便看出了她滿臉藏不住的嬌羞,因此問道:“二姐是見到想見的人了?”

寧檀臉上就立即起了兩抹飛紅,“啊呀,我跟你說正經事呢。”

“……我也沒不正經呀。”溪光無辜道。

寧檀急于略過這個話題,立即獻寶似的說道:“我昨兒見着陳大人了,便跟他提起了你。”

溪光想到昨日陳硯那般模樣,有些不高興,垂着眼眸的慢吞吞的低聲回:“提我做什麽……”

“你去不就是想見他的嗎?我昨兒一問,才知道你們果然沒碰上面。他說……今日要來府上的。”寧檀心想這總能叫她三妹高興了吧?

可沒想到等她說完之後,寧溪光卻不見半點愉悅之色,只眉頭輕輕擰着不吱聲。

“三妹?”寧檀小心翼翼的喚了她一聲,“你怎麽了?”

溪光就是有點不高興,藏都藏不住。她忽而擡起頭,問寧檀道:“二姐,你知道……蘇枕杏嗎?”

“你怎麽會突然提起她來?”寧檀臉色微變,一臉擔憂的問溪光。京中雙姝之一的蘇枕杏,她怎麽會不知道。

昨日裴溯說的那番話,此刻正在溪光腦子當中來來回回的反複回響。她悵然嘆氣,對着寧檀欲言又止。

寧檀如何會不知她這心思,可也不知如何開解才好,只能一臉憂色的望着她。

“他人幾時來?”溪光問。

寧檀想到昨日陳硯說會帶溪光喜歡的糖糕來,便将這話轉述了。“等有仆役去你去送東西時,他自然就在府內了。”

昨兒那樣兇,還推她摔倒,豈是幾塊糖糕就能收買的了的。溪光氣性大,嬌哼了聲:“誰稀罕!”

寧檀驚訝,暗道她這三妹向來性子和軟,難道是陳硯哪裏開罪了她?這也不像是小女兒家的嬌羞之态呀。

溪光還真是被陳硯得罪了的,昨兒是憋屈,今日則全都發酵成怒火了,她低頭看了看掌心的傷痕。行吧,既然送上了門,就別怪她要讨債了!

作者有話要說: 當當當~三章合在一起發啦!

明早九點,繼續爆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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