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在某些時候, 人總是會狠狠生出一股強烈的挫敗感。
第二日清早,溪光聽見身畔有響動,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天光大亮裴溯已經由着丫鬟在伺候穿戴時,就被這種情緒重重包裹, 幾乎都快要哭了。
仿佛是察覺到了她不甘的目光, 裴溯側過頭望了“玉枕”一眼。
溪光正好對上了投來的視線,想着反正旁人也聽不見她說話的聲兒, 就直接問裴溯:“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了?”
被如此一問, 裴溯并沒有答她的話。一則是因為在場有丫鬟在,二來也是這話問得古怪。
溪光卻不因此洩氣, 嬌嬌纏纏的問:“你昨日不是說也去寧相府解釋‘寧溪光’的事嘛, 帶我一塊去好不好?”
論起話唠,誰都比不過溪光。
她原先一個人被宿在玉枕中, 就能接連不斷的一人分數角的演幾出戲。這會子裴溯沒理她,就更是絮絮叨叨個沒完了。
“裴溯,你聽到沒有哎——”
“去寧相府的時候帶上我一起嘛!”
“……”
旁人是聽不見這些話, 可對于裴溯而言,無疑聽了有些頭疼。“我下午回來。”終于,他開口說了幾個字。
正在一側伺候的觀言驚了一下,不自覺的擡起頭望了她家公子一眼,再又飛快的低下了眉眼,應了聲。“奴婢知道了。”
其實,溪光知道裴溯的這話是同自己說的,當即歡欣雀躍。他這是終于禁不住自己的磨求, 要帶自己一塊去寧相府了。
“嗯嗯!我等你回來!”
丫鬟觀言将公子又将視線投向了床榻,目光也追随着看了過去,見到床內側放着那快殘損的玉枕有些意外。她斟酌再三,啓唇問:“公子,那玉枕……”
裴溯語氣平緩,“就擱在那,你們不許去碰。”
觀言應“是”,将他這吩咐記在了心中,再未有多事。
因着下午才有要緊事,溪光一上午的功夫都在補覺,心中沒有藏着事,睡得倒是十分的香甜。等到再又聽見有人在說話,才漸漸清醒過來。
外間有人道:“老夫人那邊的人來問,公子這還要準備些什麽嗎?”
“一應都照祖母的意思辦即可。”
溪光側過眼,看見說這話的裴溯正站在屏風外跟觀言面對而站,這樣子看來是才回來沒多久。
他們這是……在準備去寧府要備的東西?
想到這,溪光一下子精神了,“裴溯!”
裴溯從屏風後轉了進來,暗付也不知從幾時起,這“玉枕”膽子就這樣大了,居然敢這樣理直氣壯的直呼他的名字了。“你倒是越來越大膽了。”
想着他答應了自己過會要帶她去寧相府,溪光此刻自然什麽都順着他的意思來。譬如眼下,裴溯略微流露出了半分不喜她這麽喊他,她就當即态度誠懇的改正。“那……換個稱呼怎麽樣?”
裴溯處理了一上午的事,這才得空,更為難得的是聽着這“玉枕”說話竟有種難得的輕松和惬意。“什麽稱呼?”
溪光此刻的覺悟極其高,打定了主意裴溯喜歡她怎麽喊,她就怎麽喊——正所謂說一不二,指東就絕不往西。可她巴巴的望着裴溯等他提示時,這人卻是一幅讓自己做抉擇的樣子。
這可就難辦了……
溪光雖然這會覺悟高,可并不代表她領悟力也跟着一塊漲了。斟酌了片刻,終于試探着道:“裴……恩公?”
不怪她思來想去最終選擇了這個稱呼,先前她還是“寧溪光”時為表親近喊過“溯哥哥”,卻被裴溯明令禁止了。所以,這就使得溪光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裴溯不喜歡旁人跟他過分的套近乎。
可“恩公”這兩個字,卻是極大的不同。
既顯得兩人關系非同一般,又可體現她對裴溯的尊敬。不錯了,正是“尊敬”!剛才裴溯為何說那樣的話,還不是因為她直呼其名的緣故麽!
溪光越想越覺得,這個稱呼極妙,腆着臉又喊了一聲:“裴恩公!”
“……”裴溯皺眉,目光直直的盯着床上隔着的“玉枕”,一時心中也不知湧起了可氣還是可笑。然而,他猛的意識到一件事,此刻神情不變,緩緩啓唇問道:“怎麽是恩公了?”
“怎麽不是恩公,昨天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要被……”溪光打住,險些将自己的舌頭都要掉了。
裴溯緊接着問:“要被怎麽?”
“額——”溪光咬着唇“嗯嗯哦哦”,半晌之後才笑回道:“不然我就被被別的人撿走了。你看我這麽大一只玉枕,就算是摔得有些缺損了,也是很值錢的。”
溪光說完之後深吸了好幾口氣,好險好險,差點就說漏了嘴。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裴溯,打量他面上的神色變化,心中擔心也不知道他剛才有沒有意識到不對。
咦,不對!
溪光終于是反應了過來,她現在只是一塊玉枕,裴溯雖然能聽見她的聲音,可又看見她的眼神。這時候,她自然是想怎麽看他就怎麽看,何必要這麽偷偷摸摸的。
“你知道最好。”裴溯只是點了點頭,他還瞬時提醒了一下溪光昨日的事:“你可說過,要替寧溪光也報恩的。”
當時是情況緊急之時,說這番話的溪光自然是恨不能掏心掏肺的證明自己能達成這許諾。可這會,裴溯再又重提,她就有種莫名的抵觸了。
用過河拆橋來形容溪光這個沒良心的,也未嘗不可。
不過,她當然不會當着裴溯的面承認,甚至還語氣肯定的接了話表态:“我記得的,裴恩人!”
裴溯皺了皺眉,實在是覺得這三個字落入耳中十分別扭,“不必這樣稱呼我。”
“額……”溪光有點兒為難,不這麽稱呼,她該怎麽稱呼?這裴溯,分明就是在給自己出難題!愁人!
仿佛是猜中了此刻溪光再想什麽,裴溯用手抵着唇輕咳了兩聲:“還是如之前吧。”
溪光聞言歡喜,催促道:“時辰不早了,咱們快去吧!”
緊接着,便是裴溯拿了“玉枕”出府,府外早有備好的馬車再等候。
從裴府到寧相府所需的時辰并不久,可過了一段時間還未到,溪光就有些沉不住氣了。“是不是車夫不認得路?”除卻這個,她也想不出旁的什麽合理理由。
“去西市。”裴溯淡然開口。
溪光十分不解,為何要先去西市?
“替你修補一下。”
仿佛是意料到了“玉枕”會有疑惑,裴溯再次出聲則是解釋了一下。
“……”溪光當即頭皮發麻,雖然她現在只是個寄居玉枕內的魂魄,可因着這話而導致的心顫卻絲毫沒有半分的減少。她仍記得當時從餘氏那接過玉枕,見翠綠瑩潤的玉枕被金薄修補時的震撼。
她——不——答——應——!
溪光拒絕得很強硬:“誰說要修補了!我就喜歡我這模樣!裴溯,你不要總給我拿主意!我拒絕!”
裴溯完全是一番好心,要知道人若是有損傷,定是要醫治的。所以,他自然也就認為這“玉枕”也是一樣的。昨日他還特地将地上摔落的玉碎一并收了起來,為的就是要使能工巧匠将“玉枕”複原。
“我不要去西市,我要去寧相府看寧溪光!”溪光急嚷嚷,聲音越來越大,就跟個撒潑的孩子一樣。因着她聲音嬌軟,則更讓人覺得她孩子心性,可愛中還帶了幾分童稚。
“你這麽着急見寧家三小姐?”裴溯問,目光看似随意,可卻時時刻刻都落在玉枕身上。
溪光同他對視,因着前面兩回,她倒是更謹慎了許多。這會經過深思熟慮,這才慢吞吞的開口:“當然着急了,我在她那也好一陣子的,她如今昏迷不醒,我擔心得很。”
裴溯淡笑,長睫下眸光了略微一閃,可這面上的神色卻沒有半分變動。“你怎麽篤定寧家三小姐還在昏迷?”
人倒真是在昏迷着的,這是剛才底下人回報給裴溯的。按照道理,寧溪光是早該醒了……
溪光故作坦然的回:“這不過是我猜的。”說完之後,她才有些懊惱,何必如此老實巴交的回答裴溯這話。說不定編個她能掐指一算這類的話,就能唬住他了。
裴溯并未就此接話,而此刻馬車已經到了西市,車外人潮熙攘,叫喊聲不斷。他閑适的倚靠而坐,神情淡然,“你既不需要,那就回府吧。”
“……啊?”溪光還以為自己是聽岔了,可再看對面裴溯的神色半點兒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她一時有些吃不準。什麽意思,這是在威脅自己?
溪光心想她才不要違逆裴溯惹得他不高興,立即改了口:“聽你的!都聽你的!你說修補就修補!”
裴溯姿态從容,緩聲提醒道:“修補完也是回府。”
馬車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同外頭的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溪光憋了半晌,終于忍不住先開口:“我剛才不是故意的……裴溯,你別小氣嘛!”
作者有話要說: 嘻嘻,我要寫“玉枕”争風吃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