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枯木之林
“你幹什麽！”一聲厲喝吓得秋賀腿一抖，睜開眼就看到眼前的小女孩，小女孩的眼淚掉下來砸到了秋賀臉上，滲進了他的毛裏——
睡得太高興變成貓了？哦！秋賀想捂住自己的臉。
“阿爹，小貓喝不多的。”小女孩委屈的道。
秋賀仰着臉看向小女孩。
“不行！家裏就那麽點水了，怎麽能給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畜生？”男人吼道。
你才是畜生！秋賀扭頭看過去。
那是一個渾身幹癟的男人，眼神渾濁，頭上的發髻歪着，後面的門內有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低聲的啜泣着。
“花兒——”女人沖着小女孩招手。
被叫做花兒的小女孩抱着秋賀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看着男人，像是怕極了他。
秋賀叫了一聲，小女孩的臉上立即浮現出笑容來。
“反了反了！”男人嚷着走了出去。
小女孩轉了個彎，拿起破了個口子的瓢盛了一點兒水湊到秋賀的嘴邊，秋賀看了看她，舔了一下嘴唇，然後慢慢的喝水。
窗戶外傳來男人的怒罵：“小賤人！我們遲早要被你拖累死！”
秋賀明顯感覺到小女孩吓得一哆嗦。
女人開口道：“花兒，一會兒把它送走吧，咱們家養不起。”
小女孩沒吭聲，秋賀喝完水一聲不吭從她的懷裏跳了出來，這家人确實不像是好過的。
秋賀瞥了一眼水缸，跳到了一邊的木架上，看到缸裏的水快見底了。
人家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給你開個泉我做不到，還你一缸水沒問題。
秋賀想着，便聽到外面吵鬧起來。
男人又跑了回來，一進門就道：“快走！把花兒也帶走！陽婆要挑人了！”
“幹什麽啊！”女人的聲音陡然拔尖了，“難道獻給雨神的姑娘還不夠嗎？”
男人什麽也不說，提着花兒的領子就往外走，院子裏來了很多人，咋咋呼呼的。
有人扯着嗓子喊：“老三，你家花兒呢？”
男人把花兒又推回了屋子，“出去了，還沒回呢！”
“那抓緊找回來啊！”喊話的人道。
“算了。他家的姑娘天生命硬，鬼神都不待見，雨神是不會喜歡她的。”一個滿臉褶子，灰白的頭發用五彩斑斓的布帶捆起來的老婆子癟着牙都快掉光了的嘴巴道。
“自從她出生，我們村裏最後一口井也沒水了。唯一一次下雨，還是李老三他娘死的那一年。”老婆子說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老三。
秋賀跳到了窗臺上，看到了神婆的臉，心裏撇嘴，可從來沒聽說過給雨神送老婆的，雨神不是個姑娘嗎？宋白那些寫神神鬼鬼的書裏，雨神都是穿着花裙子的。
那老神婆雖然已經老了，眼神也不好了，耳朵卻很好使，她聽到了秋賀跳上窗臺的聲音，然後一擡眼看到了秋賀，指着秋賀大聲質問：“那是什麽？！”
“老三，你們家什麽時候養了這麽大一只貓啊？”
“能長這麽胖，家裏的存糧一定還不少吧？”
“對啊，我們家都快揭不開鍋了！”
李老三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所有人都慢慢閉上了嘴，看向了陽婆。
陽婆是村子裏的老神婆，是村子裏資歷最老的老人，她一定會為大家主持公道的。當初糧食不夠吃，可是陽婆讓存糧多的人分給別人的，沒道理別人都分了，李老三還藏着。
“這只貓，是妖精！把它抓起來殺了！”陽婆頓了頓拐杖，然後擡手指向秋賀。
秋賀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們，一個凡人能看出來我是妖精？真是厲害！
站在陽婆身邊的男人當先走了過來伸出手打算抓住秋賀，秋賀伸爪子賞了他一下，然後歪了歪頭。
男人慘叫了一聲，然後惱羞成怒，抄起窗臺下的鋤頭砸過來，秋賀往前一撲，跳到了男人的肩膀上，然後蹬了他一腳撲向神婆。
老神婆往後退着，奈何後面全是人，神婆哎呀了一聲倒在地上，喀嚓一聲，像是什麽斷了。
秋賀不屑的看了神婆一眼，然後穿過人群跳到了牆頭上，又沿着牆頭跑遠了。
這是一個村子，村子周圍有很多枯死的樹木，房子牆頭全都是黃土做的，放眼望去哪裏都是土黃色。
已經到了黃昏時分，每家每戶都在院子裏，有人在吃飯，有人在閑坐着發呆，秋賀瞅了他們一眼。
然後擡頭看看天空，太陽快要落下了，宋白可以出來了——宋白真是個笨鬼，只會自己飄，不能帶着我瞬行千裏，不然早就到了。
秋賀找了個幹淨些的房頂窩着，忽然聽到遠處的人吵嚷，他以為那些人還要抓他，就沒當回事。
遠處有火光，秋賀看了一眼，想聽明白他們到底在做什麽。
忽然，秋賀聽到下面有什麽響聲，他往後退了退，躲到了陰影裏。
是一個女孩，身上的衣服到底是哪種顏色已經看不出來了，額，這裏的人都髒的可以，秋賀忍不住嫌棄。
女孩大概十一二歲，梳着兩條辮子，手裏端着什麽。
她把碗放在房頂上，爬上來，再端起來碗，朝天舉着：“白雲啊白雲，我知道你們聽得見我的呼喚。我準備了香噴噴的米飯，你們快來享用吧！”
秋賀瞪大了眼睛，可是什麽都沒有發生，就在秋賀以為這不過是小女孩的過家家的時候，他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白雲停了下來。
女孩把米飯灑向天空，白雲就像在水裏搶食的魚那樣去吃，而天空就是它們的水。
秋賀看的目瞪口呆，原來白雲還要吃飯，可以當魚喂的嗎？
宋白悄無聲息的從瓶子裏出來，跟秋賀躲在一起慢慢的看。
謝天謝地，終于見到了一個正主，宋白欣喜的想。
“白雲啊白雲，你們能告訴我，怎麽樣這裏才能有雨嗎？你們看那土地都幹的裂開了，所有的稻谷都不能生長，這裏的人都要死了。”女孩問。
“不是我們不幫你。青澤，這是雨神的埋骨之地，雨神用自己最後的神力給了這裏風調雨順，可是那些人還不知足。”
“沒錯，這是他們該有的懲罰。他們背棄了神女，這是他們該付出的代價。”
“哦，青澤，你是那麽的善良，但你看，他們都做了什麽？為了權力互相殘殺，為了水源大打出手。他們已經不配得到女神的眷顧。”
“甘霖不來，樹木幹枯，河湖幹涸，那都是因為女神離開了。她走之後，我們就沒有人可以依靠了。”
“雨神去哪兒了？”青澤問。
白雲們沉默，然後各自散開了。
青澤站在原地沉默了半天，然後爬梯子下去了。
秋賀回頭看到宋白吓了一跳，宋白笑眯眯的看向他。
秋賀狂翻白眼，“做鬼就是好啊，可以随時随地吓唬人。”
宋白不理會他這句，只是問：“你覺得怎麽樣？”
“什麽？”秋賀問。
宋白看着他，秋賀的腦子轉的飛快，傳說中雨神可以興雲布雨，她原本是個龍女來着，所以天生擁有這種能力。
剛才白雲們說雨神離開了很久，最後的神力，那看來，她應該是死了。那是不是找不到雨神了呢？
至于白雲們說的這裏幹旱的原因，雖然有點道理，但也不是很有道理，難道這裏就沒有其他的人或者神來管嗎？
秋賀正想着，就聽到底下院子裏傳來了一聲：“把她抓起來！”
秋賀跑到房檐邊去看，只見是神婆身邊那個男人，捂着臉，指揮着人要抓住青澤。有個比青澤年紀大些的男孩死命擋在青澤前面，不肯離開。
“臭小子，讓開！讓雨神大人等急了，你擔當得起嗎？”男人兇惡的道。
青澤的父親說着好話，青澤的母親哭的死去活來，青澤的哥哥擋在她的身前，但是青澤卻沒有一點兒哀傷的神色。
“也許，真的有人是生來就跟別人不一樣的。”秋賀扭頭道，“那個男人是神婆手底下的，他們要把那個女孩獻祭給雨神。”
宋白點頭，只有脫去了凡人的皮囊，她才能再次站在雲端，俯瞰大地上的萬物生靈，她是神，也可能是自己能見到的最後一個神。
秋賀站起來想跳下去阻止，宋白拉住了他的手，“秋賀，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秋賀站住了腳，回頭看她，湖綠的眸子在夜色裏有些令人害怕，宋白卻覺得裏面根本是不耐煩。
“你相信神谕嗎？”宋白問。
秋賀嗤笑了一聲，“就你才信，還有秋辍那樣的傻瓜。要是神真沒有遺棄世人，他們為何不出現？不是說神是無所不能的嗎？”
宋白拉着他的手更緊了一點：“那你願意去揭穿這個謊言嗎？幫助那些像他們一樣的人。”
宋白指向底下的人群。
秋賀輕笑了一聲：“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愚民，我為什麽要救他們？
我是妖，不吃人就不錯了，你還指望我去救他們？我憑什麽去救他們？又拿什麽去救？
宋白，我知道，宋家是侍奉神的巫鹹，你相信那些，可我不信。而且我覺得這樣的世界也沒什麽不好，強的吃肉，弱的喝湯，有什麽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