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就過了吧。沒什麽大不了的。”說着便艱難的倚起身來,興許是方才好生哭了一陣,力氣不大使得上來。
夙瑤看她動作艱難,連忙想伸上去搭把手。只是還沒動作,一人卻搶走她前頭。暖冬依舊是那副沉穩淡定的态度,伸手小心将蘇婉靈扶了起來,而後又照顧周全的用暖被繡枕給她扶靠着,再拉上一床薄些的絹絲被給她覆在身上。
她動作麻利,做事又周全,當真比夙瑤不知強了多少倍。只是,可惜心不在她這裏。
蘇婉靈在心中嘆了口氣,面上卻還是淡淡的對她道:
“有勞了。”
“太子妃客氣了。”暖冬輕聲答了一句話,依舊是那樣不卑不亢的态度。頓時讓一旁的夙瑤沉不住氣:
“要你假好心!”
“夙瑤!”蘇婉靈淡淡制止了她,正想說些什麽,卻聽見暖冬對她道:
“我只是做好我為人奴婢的本分罷了。”
“暖冬說得對。各司其責,各為其主,本就無可厚非。你又何必為難苛責她。”
蘇婉靈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話後,又仿佛若有所思。淺淡的眉眼藏了幾分淡淡的愁緒,倒是讓一旁的暖冬愣了片刻。
女子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什麽顧慮,但終究還是開口道:
“太子妃,殿下從您這回去後,似乎頗為郁結。我聽喜寶說,他讓禦膳房給他找了幾壇年份頗久的桂花釀。太子妃這麽聰明的人,應該明白以硬碰硬非良策,柔能化剛才是最好是麽?”
暖冬說完這句話後,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蘇婉靈。便見女子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不必再說透。行了一禮後,便轉身離開。
待她走後,夙瑤立即朝她離去的那個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憤憤對着蘇婉靈道:
“小姐,你何必要和那個兩面三刀的細作廢話這麽多!把她攆出去不就好了麽!”
“換個人也未必能好到哪裏去。”蘇婉靈淡淡白了她一眼,而後若有所思的道:
“何況暖冬也并不見得一點昔日情分也不念着。”
“小姐,這是怎麽回事啊?”夙瑤見自家小姐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樣,忍不住便開口問道。
卻見蘇婉靈慢條斯理的豎起一根手指,而後微微一笑道:
“佛曰,不可說。”
夙瑤頓時默然,正想多說點什麽,便聽見蘇婉靈淡淡吩咐她:
“今晚記得把殿門鎖好,多加幾道鎖,務必鎖的嚴實些。”
“殿門每晚都鎖的很嚴實啊。”夙瑤被自家小姐這莫名其妙的吩咐弄得一頭霧水,下意識的說了一句,卻見蘇婉靈臉色嚴正,終究只能鄭重的點了點頭。
晚間,随便吃了些東西,喝了半碗茶,又飲下一碗酸梅湯。蘇婉靈早早回了寝殿,卻并不休息,只是拿了本書在細細看着,夙瑤再三确認門鎖嚴實後,才回到蘇婉靈身旁伺候。
兩主仆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天,夙瑤總覺的自家小姐有些心不在焉,卻也不好多問,只能小心伺候着。
約莫到了戌時正,門外響起了好一陣響動。夙瑤愣了愣,蘇婉靈卻仿佛早有所料,已在此等候多時,臉色變也未變,只繼續看着自己手中的書簡,而後便聽見門外傳來大力拍打的聲音。
夙瑤吓了一跳,驚疑未定的看着蘇婉靈。便見女子面色淺淡,翻書的手穩而淡,間或飲茶,仿佛根本就位聽見外面傳來的聲音。
“婉靈,蘇婉靈……”外面拍打了一陣,約莫是看見拍不開,便大聲叫她的名字,帶着濃重的酒意,明顯是醉的不太清醒:
“開門,你給我開門!!”
“小姐……”夙瑤有些害怕,喃喃喚了一聲眼前鎮定自若的女子。卻見她眼眉動也不動,只淡淡道:
“沒事,不用理會他。”
只是話音方落,門外那人就仿佛聽到了一般,敲打的更是用力,帶着幾分醉酒瘋狂的歇斯底裏:
“婉靈我知道你在裏面!開門!給我開門!!……”說到後面聲響越厲,蘇婉靈的手也抖了抖,卻還是毫無動作。只擡眼看了一旁臉色蒼白的夙瑤問道:
“門鎖好了麽?”
“加了三道鎖,嚴實着呢。”夙瑤輕聲答道,遲疑了半晌,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
“只是,這樣把殿下鎖在外面真沒關系麽?”
“嗯。”蘇婉靈只淡淡應了一聲,不再說話,繼續埋首看書。夙瑤也不好再說話,只聽見外面不斷傳來的拍打聲,也不再如初時那麽心驚肉跳了。
外面好生鬧了一陣便漸漸消停下來,隐約間,聽見喜寶的聲音,似乎想去勸勸自家這位主子:
“殿下,夜深了。太子妃也該睡下了,不如我們先回去,明日再來?”
“你滾開!”拓跋寔似乎狠狠推開了他,而後又不依不饒的拍了幾下門,見裏面依舊毫無動靜,便有些委屈的低喃:
“婉靈,為什麽不開門。”
裏面依舊毫無動靜,所以男子的聲音終究慢慢沉寂下來。好久好久,終究沒了聲響。
夜已深,蘇婉靈卻還是猶自持着手中書簡,偶爾翻閱,心思卻明顯不在這個上面。夙瑤打量了一下自家小姐的神情,終究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小姐,我伺候你歇息吧。”
“我還不困,你若困了。便自己去睡。”
夙瑤當然不敢真去睡下,雖然眼皮子已經上下在打架了,也還是猶自撐着精神,對蘇婉靈回道:
“沒事,小姐,我也不困。”
“嗯。”蘇婉靈依舊只是淡淡應了一聲,繼續翻看書簡。片刻,便站起身來。夙瑤還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便見自家小姐幾步走到門前停下。而後幹脆利落的貼上雕花門,一副要聽牆角的模樣。
夙瑤頓時默然,見自家小姐蹙眉聽得仔細,不免也升起幾分好奇,想一同貼上去聽聽,就見蘇婉靈突然起身轉過臉來,見夙瑤那丫頭傻乎乎的盯着她,便淡淡吩咐道:
“去抱床被子過來。”
“……哦。”夙瑤先是一愣,而後應了一聲,便轉身跑到床前拿被子。
紅繡絲線勾勒的鴛鴦錦被很快被夙瑤抱過來遞給蘇婉靈,女子伸出雙手接過,而後轉身走到門前道:
“把鎖打開。”
“啊?”夙瑤已經完全弄不懂自家小姐究竟是什麽心思了,只能傻了吧唧的按着她的話行事,找過鑰匙開了鎖,又把門打開。還沒推開,便見門吱呀一聲從外面打了進來,拓跋寔通紅着一張俊臉倚在門欄上,好看的丹鳳眼緊閉,俊眉輕蹙。
喜寶在他身邊小心翼翼的安撫他,也不敢強拉他走,只能把自己衣服拖了披在這位祖宗身上。
現已深秋,北國的天夜裏能冷進人骨頭裏。喜寶全身只着一件單衣,冷的瑟瑟發抖。而一旁靠在門欄上的拓跋寔卻早就醉的迷迷糊糊,雖然身上蓋着喜寶的衣服,露出的手也凍得發白。
喜寶看見蘇婉靈走了出來,打了個激靈就想起身行禮。蘇婉靈卻只是淡淡擺手制住他的動作,看着眼前男子可憐兮兮的表情,嘆了口氣,她問道:
“怎麽也不帶殿下回去。”
“殿,殿下不肯走,奴才也拉不動他。”喜寶小聲的回話,見蘇婉靈還要問什麽,卻已經猜到了,又答道:
“也不肯蓋被子。我叫人拿了錦被過來,被殿下全扔了。”說罷,似乎有些委屈。突然便倒頭跪在蘇婉靈面前哀聲求道:
“太子妃,求您看在殿下也不容易的份上,原諒他這一次吧!其實他……”
他話語還沒說完,就被女子淡淡一眼瞟過來,白白咽下了接下來的話語。看着蘇婉靈臉色淡漠,他終究不敢多說。女子卻是淡淡嘆了口氣,而後把錦被輕輕覆上男子有些可憐狼狽的身體。
興許是被她蓋被子的動作驚擾,男子有些不快的扭動身體,伸手就把被子掀開,同時嘴上道:
“死奴才,都說別給我弄些亂七八糟的……”
“別鬧,阿寔。”他話音還沒落,女子便輕聲安撫道,同時手輕柔的撫上他的頭頂,像是年少時她常做的那樣,男子頓時像是受到了什麽安慰一般,奇跡的安靜了下來。
似乎有些喜歡女子手中溫暖的體溫,他有幾分留戀的在女子掌心蹭了蹭,像是宮裏那只養熟的貓一般,有些撒嬌的可愛。
蘇婉靈愣了愣,把被子重新給他蓋好後,便站起身來。不再說話,她轉身打算離開。喜寶看出了她的意圖,趕緊迎了上來:
“太子妃,這……”
“這裏天冷。你帶着殿下去樓裏的偏殿睡下吧。若他醒來怪罪,便說是我的意思。”
有了她這句話,喜寶才算完完全全的安下心來。忙不疊的道着謝,恭送蘇婉靈進屋了。等女子背影不見後,他才叫來幾個宮侍,小心翼翼的把這位爺帶到煙波浩瀚樓的偏殿睡下。
☆、5
自那一晚後,蘇婉靈對拓跋寔的态度便好了許多。
也不再每日見他就拒他于門外,就算見到了也不會只是翻身裝睡,只拿個背對着他。雖然還是不大理會他,但他說上幾句,婉靈也還是偶爾會答上一兩句。
拓跋寔對這樣的狀況已是非常滿意了,也不敢急于求進。只小心翼翼的和婉靈這樣朝夕相處着,想着法子找來各式各樣的新奇玩意兒來哄她開心。
日子便是這樣不鹹不淡的過着,這日拓跋寔正和蘇婉靈說着話了,就見自己貼身伺候的喜寶站在寝宮門口處,神情鬼鬼祟祟的東張西望。他只恨不得一腳踢飛這不識相的奴才,正想着要用什麽法子在不驚動婉靈的情況下,把他不動聲色的打發下去,便見蘇婉靈一回眸,恰巧便看見了那礙眼的小太監。
女子也不說話,只淡淡盯着他,杏眸裏含了幾分笑意,仔細去看,卻又什麽都沒有。拓跋就算心裏再不快,也只能收斂了臉上的神情,淡淡出聲,把喜寶叫了進來。
喜寶才進屋子,便給兩人行了一禮。他懶得理會這麽多,只想着快些把他打發下去,免得杵在這裏煞風景,便道:
“什麽事呢?”
“回禀太子殿下……”喜寶欲言又止,悄悄看了一眼他身旁的蘇婉靈,似乎在顧忌着什麽。
女子看在眼裏,便只是冷笑,再開口時,清冷的聲調裏便帶了幾分嘲諷:
“看來我在這裏你們也不好說話,既如此,你們在這說吧,我先回房去了。”她清麗的一張臉上雖帶着笑,但怎麽看卻怎麽冷。
話一說完,便起身做勢要走。拓跋寔知道若真讓她走了肯定不妙,見喜寶還在猶猶豫豫,忍不住就想一腳踹上自己這不懂事的奴才,俊美的一張臉上神色鐵青,冷聲厲道:
“說啊!你成啞巴啦!?”
“是。”喜寶被他這樣厲聲一吼,已是三魂去了六魄,再不敢遲疑,只跪着倒豆子般的道:
“是賀夫人送了禮物過來。”
拓跋寔聽到前面幾個字便已蹙眉,待他話音一落,便想也不想的就道:
“扔了!”
“可是……”
“又可是什麽!?”拓跋寔已經不耐煩到極致,俊美的面容冷得如臘月寒霜。喜寶咽了好幾口唾沫,才敢續道:
“可是這東西不是送給殿下的,賀夫人說,這是送給太子妃的。”
“哦?”這倒讓一直倦倦的蘇婉靈來了幾分興致,淡淡挑眉,她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身旁的俊美男子,才意味深長的問道:
“賀夫人又是誰?阿寔你新娶的侍妾麽?”
“不是!!”她話音才落,男子就氣急敗壞的打斷了她。狠狠瞪着她,他俊美的丹鳳眸子裏似含了三分冷厲,七分委屈。抿着唇,他道:
“我怎麽可能還會再納新侍妾!?”
蘇婉靈倒是絲毫未理會這句話,只若有所思的問道:
“那賀夫人究竟是誰?”
這話卻仿佛把拓跋寔問住了,遲疑了半晌也不曾答話。見蘇婉靈只看着他,不說話,卻是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便也知道定是瞞不住了。嘆了口氣,他才緩緩道:
“是婉嫣。”
“婉嫣!?”女子聽到這個答案,似乎也有幾分驚奇,忍不住道:
“婉嫣不是蘇夫人麽?何時卻成了賀夫人?”
這話似乎把拓跋寔給問住了,清俊的一張臉上滿是為難。蘇婉靈也不急,只直直盯着他,不言不語,偏偏卻讓他覺得壓力倍增。
深深吸了好幾口氣,他才有些難以啓齒的道:
“婉嫣因蘇家敗落,害怕被連累,現已改了姓。如今随母複姓賀蘭,父王已在族譜為她改名,現而今她是賀夫人了。”
話音落後,蘇婉靈卻是久久不曾言語。拓跋寔有幾分擔心她,只能支支吾吾的叫她的名字:
“婉靈……”
蘇婉靈只不言不語,片刻卻是笑了,仿佛毫不在乎的雲淡風輕道:
“也罷。姓了賀蘭,好歹也算保全了她。”
“婉靈,我……”男子似乎想說些什麽,卻不知到底該從何說起。而那個女子已經不再理會他了,她仿佛全身倦的厲害,整個人都倚在貴妃榻上,只對下面忐忑跪着的喜寶道:
“把東西呈上來讓我看看吧。畢竟也算我昔日妹妹的一番心意。”
“是。”喜寶見一旁的拓跋沒有反對的意思,便趕緊機靈的應道。而後站起身來,雙手擊掌宣道:
“把東西呈上來。”
話音落,便見婉嫣身邊最得力的丫頭紅玉帶着另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一起擡着個遮了紅布的東西進來。
兩人把東西放下行完禮後,紅玉便笑意吟吟的道:
“我家夫人聽說太子妃重病在床不能出去散心,怕您悶壞了身子,特尋來此物,給您解悶。”
說罷,紅布一掀開。便見一個黃金籠子裏關着一只通體雪白的貂,此時正恹恹趴在籠子裏,深紫色的眼睛有氣無力的盯着籠外衆人。它細小的脖頸間纏繞着一個同為黃金打造的圓環,圓環上面有個精巧的鎖扣,連着一條黃金鏈子,牢牢鎖在籠門前。
看見這東西後,在場的幾人通通變了臉色。尤其是蘇婉靈,本來淺淺微笑的一張臉上此時已笑意盡斂,臉色慘白若鬼魅。死咬着唇,她雪白的貝齒幾乎将那顏色淺淡的薄唇咬出森森血跡來。
紅玉卻似乎一點也沒看出堂上衆人奇怪的臉色,依舊笑意吟吟的猶自說道:
“夫人說了,這畜牲野性未馴。若不關在籠子裏,怕會傷人。不過這畜牲性子雖野蠻,解悶卻是個好物。還請太子妃笑納。”
她的話說得一板一眼,絲毫錯處也挑不出來。但偏生就是讓人覺得心裏膈應,一旁站着的夙瑤已經一臉憤憤,忍不住想要發作。但還不等她開口,坐在蘇婉靈身旁的拓跋寔就已經随手抓了個琉璃盞狠狠向紅玉擲去。
那琉璃盞裏盛着的是方才煮好的熱茶,頓時便潑了紅玉一頭一臉,連帶着身邊那個小丫頭也不能幸免。
兩人被茶潑到的地方皮膚都紅腫起來了,也不敢呼痛,只急急忙忙的跪倒在地,向着拓跋寔不斷磕頭求饒:
“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
拓跋寔狠狠吸了幾口氣,似乎還是無法平息下來。半晌才怒道:
“你們還杵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帶着你們的髒東西給本太子滾!!”
“是,是……”兩個丫頭忙不疊的磕頭,力氣大的額頭上都已現了血跡。聽見拓跋這樣說,也不敢去擦上一把,只急急忙忙擡着籠子,就想退了出去。冷不防卻蘇婉靈叫住:
“等等。”
在場衆人均是一愣,蘇婉靈卻只是對着那兩個丫頭道:
“把東西留下吧。”
“……”幾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時之間,誰也沒有反應。蘇婉靈倒也不惱,又倦怠的重複了一遍:
“把東西留下來。”
“可是婉靈……”拓跋寔這回算是聽清了,剛想說點什麽,便被女子若有似無的掃了一眼。那清淡的一眼仿若有形,直刺得他心口發苦,而女子接下來的話語雖淺淡,卻字字珠玑,皆不肯輕易饒恕他:
“怎麽呢?現而今我收個自己的東西也不成了麽?”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也對。不過是個被囚東宮的廢太子妃,哪來的資格收什麽東西。可笑卻是我不懂事了,只當自己還是昔日那個蘇婉靈呢!現而今,命都不是自己的,又何況東西。”
女子冷冷淡淡的幾句話,卻字字直刺拓跋寔心口深處。有心想辯解,卻發現自己不知該從何說起,所以最後只能深深吸氣,喚她的名字,仿佛那是此生唯一的一點慰藉:
“婉靈,你不要這樣子。”
女子卻絲毫不曾理會他,只自顧自的道:
“既然殿下不喜歡我收下,那便罷了。把東西拿下去吧。”她淡淡吩咐着,杏仁眼裏倦怠深重。
拓跋寔卻是深深吸了好幾口氣,片刻才能自如笑道:
“你這是說得什麽話。若真喜歡,收下便是。”
蘇婉靈聽見這話亦只是冷冷淡淡看他一眼,毫無誠意的挑唇輕笑,她道:
“既如此,那便謝殿下寬容了。”說完後,再不看他,只淡淡看向紅玉和另一個丫頭。兩人也都是懂事的,當即便将籠子重又放下,行完禮後,疾步退了出去。
蘇婉靈方才一直懶懶倚在貴妃榻上,此時倒是站起身來。幾步走到那個純金打造的華麗牢籠前俯下身,她一雙杏仁眼靜靜平視着籠子裏的雪貂,見它深紫色的眼眸有氣無力的盯着她,平白生出幾分虛弱和楚楚可憐來,心中倒是升起幾分憐意。
忍不住便想伸出手去摸摸它嬌小的頭,卻見那雪貂瞬間炸毛,呲牙咧嘴的亮出森森利齒,頓時讓她伸出去的手微微一滞,拓跋寔已經幾步走到她身前,見到她的動作頓時便急了,從來對她溫言細語的男子語氣間竟有幾分厲色:
“你做什麽!?不說了它野性未馴,你就不怕它咬你麽!?”
“你怕麽?”面對他如此的疾言厲色,女子卻只是答非所問的問了他一句。男子一怔,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見她又道:
“罷了。我也不想知道這些。我有些倦了,想回房休息。”
“那我明日再來看你。”拓跋寔明明有些不舍得,卻也不敢多說話,只溫溫和和的說了這一句後,便轉身離去了。
☆、6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後,一旁方才一直沒有說話的夙瑤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小姐,你做什麽要收那只雪貂。你明明知道,二小姐送你這只雪貂的意思是笑話你……”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蘇婉靈一眼瞪得不敢再說下去。女子見她消停了,也不急着解釋。只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靜靜喝下去後,只覺得茶葉末裏的苦味幾乎從舌尖泛進心裏,她才笑道:
“好歹也是她一番心意,我若不收,豈不是太不給她臉面了。”
“可是小姐……”
“行了!她既然送來這玩意兒給我解悶,那我便如她所願物盡其用,好好解悶一番。最好鬧得這東宮不得安寧才好。”
最後那幾個字,她說的一字一頓,頓時讓夙瑤一怔。
回過神來時,卻見自家小姐已把冷茶喝完。用手絹細細擦拭了唇邊茶漬才慢慢吩咐道:
“叫幾個人把這雪貂從籠子裏放了出來。”
“可是……”
“怕什麽。這整個煙波浩瀚樓便是一座大的牢籠,又何必再造個籠中籠拘着它。”說罷,她已起身,再不多言,只表情恹恹的回房睡下了。
翌日,拓跋寔再來煙波浩瀚樓時便見那雪貂被放出了籠子,只用條金鏈子鎖在殿門外,鏈子頗長,能讓它四處攢動。蘇婉靈還在旁邊給它豎了塊牌子,上書八個大字:猛獸出沒,小心被咬!!
此時,這雪貂便懶懶躺在這秋日的陽光下翻着肚皮曬太陽,來往的宮娥皆小心翼翼的避開它。
看見它這幅唯我獨尊的樣子,拓跋寔倒是有幾分哭笑不得。卻見蘇婉靈亦躺在院外杏花樹下的貴妃榻上懶懶曬着秋日暖陽,半阖着眼,手中的美人團扇放在胸口的位置上。
貼身伺候她的夙瑤暖冬都不在她身旁,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拓跋寔幾步走到她身旁俯下身,見她并無轉醒的跡象,便伸出手慢慢描繪她的眼眉唇角。
杏仁兒似的眼眸,眉色略淡,鼻子小巧挺翹,唇卻淺薄。
古人說,薄唇的人皆是薄情之輩。但為何,她偏偏不是如此。
婉靈,若是你對孫朝陽的情能涼薄幾分。我們,不就都要好過許多。
拓跋寔怔怔想着,驀然卻是苦笑。略嘆了口氣,他忍不住在心底嘲諷鄙視自己。若當真如此,也許他就不會這樣非她不可了求而不得了吧。
只是婉靈世間只有一個,若當真如此,便再也不是他想要的蘇婉靈了。
他正猶自想着出神,假寐的女子卻已醒了。有幾分吃驚的望着他幾乎要挨到她臉上的手指,女子的表情先是迷惑,反應過來後便多了幾分防備。
拓跋寔心中苦笑,卻也不敢放肆,趕緊将手收了回來,同時俊美的臉上也揚起一如既往的笑容道:
“你醒了。”
“嗯。”女子對他還沒放下防備,人卻有幾分倦怠,只淡淡應了一聲,便勉強靠着貴妃榻倚着上半身:
“夙瑤她們人呢?”
“不知道。我來時便只看見你,那些個貼身伺候你的丫頭倒是一個也沒見着。”
“哦。估摸着是看午後秋乏,找地方歇息去了吧。”蘇婉靈淡淡說着話,一點也不在意,只把玩着手中的美人團扇,仿佛怕曬似的用團扇遮住眼睛,微仰着頭,看杏花樹上支離破碎的蒼穹。
拓跋寔怔怔看着她的動作,卻陡然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麽好。沉默了片刻,好不容易才尋到話頭,問道:
“說起來,你怎麽把這畜牲放出來了。不說它野性未馴,若是咬人當如何是好?”
“我有在旁邊豎告示。”蘇婉靈伸手指了指雪貂旁那塊立着的讓人哭笑不得的告示振振有詞,而後又道:
“何況阿紫它總要認主,若總關在籠子裏,只會讓它野性越厲。恩威并施,方是馴獸之道。”女子說完後,靈動的杏眸又看了他一眼,仿佛話中有話。
拓跋寔卻只做未覺,只淡淡笑着附和她道:
“婉靈說得極是。”
而後再不提那雪貂,只和她天南地北談天說地。兩人畢竟自小一同長大,自然有許多話可聊。
何況拓跋寔有心讨好,蘇婉靈亦沒有太駁他面子。兩人侃侃而談,竟也聊得很是盡興。
蘇婉靈還難得留他在樓裏用膳,竟還叫了夙瑤暖冬去準備了他喜愛的菜,留了他在煙波浩瀚樓裏用膳。
直到月上柳梢頭,他才告辭離去。蘇婉靈早已倦了,也不送他,只回房休息去了。
日後幾日,拓跋寔再去煙波浩瀚樓,蘇婉靈都對他和顏悅色的。雖再不複往昔那般殷殷相對,但好歹也不會再拿冷臉對着他。
偶爾兩人說到開心處,也會再展笑顏。一如那幾年,她是他的太子妃,而他以為會這樣一直到老。
拓跋寔對這樣的日子倒也頗為知足,有的時候去的早了,就能看見蘇婉靈帶着暖冬夙瑤在馴獸。
蘇婉靈似乎頗為喜歡那只雪貂,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阿紫,對它很是上心。
日日馴獸,竟也見了成效。那阿紫雖然對着旁人還很是排斥,動不動就龇牙咧嘴,但已然是認得蘇婉靈了。
蘇婉靈叫它時,它會邁着四條小短腿奔了過來,也肯讓蘇婉靈為它順毛。拓跋寔幾乎是親眼見證着它從一開始的龇牙咧嘴變得漸漸乖順。有趣之餘,卻也似乎慢慢在心底升起一股希望。
這樣野蠻的獸也能被馴化,那麽是不是蘇婉靈也終有一天也會愛上他?
畢竟她餘下的半生将要一直面對的人都只有他而已,她再不甘願,也逃脫不了這重重的枷鎖。
再不情願,也只能看着他而已。
一年不行,那麽十年、二十年,一輩子。
她總有一天不得不屈服,不得不遺忘,不得不和他相伴終老。
因為這世上,除了他,她再也沒有機會接觸到旁的人了。
拓跋寔怔怔想着,心滿意足之餘,又升起幾分模糊的可悲來。這種可悲就仿佛滲水的畫布一般,色彩鮮豔,畫風清朗。偏偏已變得模糊不清,難以抓住。
只有如此逼迫,她才可能愛他。
但若她真能愛他,那麽自己這一生,也算圓滿了一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