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兩人自那以後真的過了一段很是逍遙的日子,苻堅雖從茅屋搬了回來。卻還是每夜打着地鋪,偶爾蘇婉靈醒來時,就能看見那個男子站在不遠處,不離不棄,似乎永遠也不會離她而去。

這讓她感到無比安心,那是從來沒有過的,安心。

後來,趁着苻堅不知道的時候。蘇婉靈悄悄把那支從不離身的蝴蝶簪和那塊刻着孫朝陽名字的玉石埋進了院子的梅花樹下。如同那個少年一樣,終究成了她從前少女時期的念想了。

有的時候,蘇婉靈也以為兩人就會在這裏相依相伴,然後一起變老,也許會有幾個可愛的孩子。女孩像她,男孩像苻堅。

只是這世上哪有這般順心的事情,當看見這小小的玉雕坊門口圍住的重重秦軍打扮的人時,蘇婉靈便知道這樣逍遙的日子大抵是要到頭了。

玉雕坊的工人都有幾分驚訝,張師傅卻是神色晦澀難辯的看着那一對莫名其妙來到這裏的男女。

這群秦軍自然是來尋苻堅的,一見到他,便直直全跪了下去。苻堅倒是臉色如常,淡淡使了個眼色,一幹人便把圍着看熱鬧的工人悉數驅散,蘇婉靈本也應該要離開的,毫無意外的卻被苻堅留下,男子臉上的神情淡淡,只看着為首的那人冷笑:

“何事竟能勞煩秦大人來此?苻家不肖子孫苻堅當真惶恐!”

“王爺說笑了。”那秦大人興許是與他積怨頗深,被他這話一損,臉色頓時就有幾分難看。但面上神情還是恭恭敬敬,跪下身給他行了大禮才道:

“下官是奉陛下之命,特來迎王爺回秦國。”

“哦?”苻堅冷冷勾着唇,又露出那痞子一般的笑容道:

“王兄竟然會不計前嫌原諒我這個頑劣的弟弟,實在是讓苻堅惶恐至極啊!”

“王爺……”那秦大人似乎有幾分難堪,遲疑了片刻,終究是跪行到苻堅身前,深深俯下身,他的聲音也壓得很低:

“王爺,實不相瞞。是代國,又打過來了。”

這話一落,苻堅臉色猝變。和他站得比較近的蘇婉靈也是一愣,還來不及反應,便聽見苻堅的厲聲質問:

“混帳!早前本王不就和代國訂立了城下之盟,代國君主什翼犍親口向本王承諾,五年之內,不動幹戈!而今怎麽會又打起來!可是你們愚蠢,先去生事的!?”

“不是啊!王爺!”那秦大人似乎對正經起來的苻堅頗有顧忌,膽戰心驚的不斷磕頭,聲音也是惶急難安:

“是代國太子拓跋寔親自帶兵出征!說,說您搶了他的太子妃!”

此話一落,苻堅和蘇婉靈均是一怔。女子的臉色當即便沉了下來,如何也想不到拓跋寔竟會為她做到如此,只是他又怎麽會得知她現在和苻堅在一起。

心中正百思不得其解間,卻聽見苻堅冷笑道:

“哼!我就搶了又怎麽樣!”這話一落,頓時讓那秦大人面色變了變,飛快的打量了蘇婉靈一眼,終究是什麽話也沒說。

蘇婉靈有幾分哭笑不得,卻聽見苻堅又問道:

“那現而今情勢如何?”

“代軍已打到平陽城。陛下為了求和,已經割讓趾膠、曲通、封陽三城予代國。只是代國太子不肯退兵,揚言除非交出您和代國太子妃,否則便要誓戰到底!”

“糊塗!!”苻堅臉色一黑,厲聲喝道:

“趾膠、曲通、封陽三城乃是我大秦屏障,拱手相讓,倒不如把整個大秦也讓給他才好!王兄不懂戰事如此胡鬧便也罷了,張庭正打了那麽多年的戰怎麽會也不懂!他怎麽也不攔着!!”

“張,張大人月前冒犯陛下,已被陛下賜死了。”

“賜死!?”苻堅一愣,英俊的臉上頓時神色莫辯。跪着的秦大人似乎相當怕他,見他沉着臉色不說話,又結結巴巴的道:

“是張大人目無尊上,侮、侮辱陛下,才會……”

“哼!張庭正的性子雖死板了些!但好歹也是個顧念大局的忠臣,目無尊上,只怕是王兄做了什麽讓他不得不說的事情吧!”見他如此無情的拆自家陛下的臺,秦大人臉色一暗,但而今戰事告急,卻是不得不用這位王爺的時候,只能忍氣吞聲了,臉上擺出一副恭敬順從的模樣道:

“王爺教訓的是。”

苻堅又如何不知眼前這個秦大人是什麽貨色,冷笑一聲,卻也并不當衆揭穿他,只是蹙着眉道:

“現在和代軍交戰的是哪個将軍?”

“是,是楚舒遠楚大将軍!”秦大人立時答道,話音方落,就聽見苻堅一聲嗤笑,冷聲道:

“楚舒遠!?那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草包書生有何用!只怕平陽城也守不了幾日了!”他态度如此狂傲無理,那秦大人卻似乎早已習慣了,只低着眉并不反駁。

倒是一旁站着的蘇婉靈有幾分驚異的看向他,只覺得眼前這個人說話行事的态度語氣如此熟悉,就像,就像是……

還不等她想清楚,便聽見跪着的秦大人又開口了:

“所以,陛下請王爺速速回國。不然…秦國堪憂!”

他說的字字懇切,苻堅卻又挂上了那副漫不經心的笑容。淡淡看向他,男子的一雙桃花眼滿是玩味:

“秦大人這是說的什麽話。當日苻堅被逐出秦國,還是秦大人參的苻堅行事放蕩、有辱皇室顏面了。”

“下,下官愚昧。求王爺恕罪!”那秦大人顫聲說着話,見苻堅并無所動,便已經忙不疊的開始磕頭。聲音響亮,可見沒有半分偷懶。

苻堅就站在前方,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不斷磕頭,直到額頭都磕出血來。他似乎這才覺得開心了些,半真半假的将他攙扶起來,英俊的男子一臉玩味:

“大人這真是折煞本王了。既然我大秦有難,本王當然義不容辭。大人一路風塵仆仆,想必也累了。不如就先在這裏稍作休息,等明日清早我們便啓程回秦國!”

有了苻堅這句話,那秦大人這才算放下心來。松了口氣,他也顧不上擦擦額上的血跡,只是忙不疊的答道:

“那就按王爺所說的去辦了。”

而後,也不敢再留在苻堅面前,只帶着一衆秦兵離開這家玉雕坊,去不遠處的客棧留宿休息。

等人都走完了,玉雕坊的工人們才敢好奇的進來張望。只是打量苻堅和蘇婉靈的眼神都有幾分小心翼翼,張師傅倒是很鎮定,依舊是一如往常的态度,不見得有絲毫改變。

只是看着蘇婉靈和苻堅的眼色有幾分冷,苻堅倒是滿不在乎,苦了蘇婉靈只能暗自在心底苦笑。看來這家玉雕坊也終究是要留不下去了。

苻堅今日如此嚣張、鋒芒畢露,她和他在外人眼裏本就是一起的,現在又早已互表了心意,不管如何都是要共同進退的。只是而今秦代交戰,莫非自己真的要跟他一同回秦國去麽!?

蘇婉靈在心底唉聲嘆氣着,又想到方才那秦大人說的代國出兵竟是為了她!可笑她實在不知道原來自己竟有這般大的用處,能讓拓跋寔為了她不顧惜一切!

她在心底冷冷想着,眼前卻似乎又浮現了當年少年那張俊美無雙的面龐。勾人的丹鳳眼直直望着她,少年姣好若女子的面容露出幾分哀戚,只輕聲叫她的名字,讓她不要走。

她閉了閉眼,摒棄這些太過無用的東西。卻聽見身旁苻堅的聲音:

“你有什麽打算?”

她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什麽,見眼前英俊的男子頗有幾分認真的望着她,便下意識的露出個笑來,她道:

“還能有什麽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呗。”

男子聽完後,卻是沉默着沒有說話。只垂眉低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蘇婉靈卻似想到了什麽,開口問道:

“說起來,為何拓跋寔會知道我與你是在一起的!而且他若知道我的行蹤,為何不直接追過來,偏要去攻打秦國?”

“我怎麽知道!?”苻堅沒好氣的白他一眼,英俊的臉上似乎有幾分懊悔:

“興許是在代國被追殺時傳出去的吧。他以為你跟我回了秦國,又怎麽會猜到,其實我們來了南朝。”

“是麽?”蘇婉靈覺得這個解釋好歹也算說得通,卻還是在心底升起幾分疑慮。正待要細細琢磨時,便聽見苻堅繼續道:

“而今既然秦默才能找到這裏,想必拓跋寔也很快能找過來。這裏,定是不能待了。”

“我知道。”提到這個,女子便有幾分心灰意冷,有些倦倦的閉了閉眼,毫無意外的聽見苻堅溫柔卻不容拒絕的聲音:

“同我一起回秦國吧。”

☆、2

蘇婉靈并不覺得驚訝,他知道苻堅肯定會說出這話來。只是她歸根結底終究是代國人,歸根結底她的根她的留戀皆在代國。而今秦代交戰,她卻跟着敵人回了敵國,若是被她爹知道,估計是要不認她這個女兒了。

她越想便越發覺得頭疼,男子卻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輕輕嘆了口氣,他道:

“同我回去吧。媳婦。我将盡我最大的努力,平息秦代兩國的紛争。”

“可是,拓跋寔他……”

“拓跋寔畢竟不是一國之主,他終究還是要聽他父王的話。什翼犍同我訂立城下之盟,也正是考慮了這連年征戰致使兩國國力大損、民不聊生的害處。”苻堅說的頗為誠摯,蘇婉靈卻還是有幾分不安心。

說不上來為什麽,她總覺得事情似乎并非她看到的那樣簡單。仿佛有什麽纏繞不清的線緊緊糾葛着他們,而陰謀就在暗處伺機窺探,只要一個不留神,便會傾巢而出,咬的他們遍體鱗傷。

苻堅看着她頗為不安猶疑的面孔,也不知在想什麽。慢慢垂下了眉目,話語卻終是從薄唇中傾瀉而出,一字一句,卻給了她最安心的承諾:

“同我回秦國吧,至少我能護你周全。”

只這一句,驀然便撩動蘇婉靈的心弦。依稀間她便想起了孫朝陽,他始終是她最喜歡的少年,如此刻骨銘心,隽永銘刻。

所以她重重點頭,終究放下一切,只因她想相信他。

翌日,秦默才早早趕了過來。苻堅倒也不再為難他,到底心挂秦國,跟着他早早趕往秦國。

這一路快馬加鞭、風塵仆仆。本以為就算兩國交戰,到底也不會太嚴重。只是進了北朝境內,才發現情況比想象中要嚴峻的多。

秦代兩國本就都是北朝大國,這般交戰,北方大部分地方皆是民不聊生,到處可見逃難平民,衣衫褴褛,滿面菜色。

蘇婉靈想到這場戰争竟有一半是因自己而起,便更覺得心底難受。苻堅亦是臉色難看,神情陰沉。

趕路的途中幾人越發沉默寡言,最後終究是好不容易到了秦國。

戰事已越發吃緊,其實拓跋寔領兵并非有多厲害,多勢不可擋。只是秦國這一任的皇帝苻生乃是個廢物,殘暴無道不說,更是貪生怕死吃軟怕硬。

代國打來時,他不僅不應戰。還派人出去求和,割了三座城池不說,竟還處死了一批主戰的将軍大臣。

拓跋寔卻并非肯善罷甘休,一路打了過來勢如破竹,秦國中竟無守将可抵!

而今秦國大半疆域都流失在代國手中,苻生這才慌了,想起自己表弟苻堅骁勇善戰,只能叫人請他回來。

苻堅也知道情況緊急,在秦國都城內并無待上多久,又帶着蘇婉靈急急去往邊疆前線。

整頓三軍,弘揚士氣。苻堅不愧與骁勇善戰之名,與代軍交鋒第一戰便打了個漂亮的反擊戰。

苻堅雖兵法不精,但實戰經驗卻多。有時蘇婉靈看着他,運籌帷幄、決策千裏,竟升起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覺。

蘇婉靈記得,以前的秦國東海王苻堅并不是如此厲害的角色。何時,竟會變得如此!?是傳言不符,還是他刻意韬光養晦?

她在心中疑慮時,苻堅已經連勝五場,頻頻告捷之下,三軍更是士氣大震!

晚間,便燃篝火,殺豬羊。苻堅作為主帥,犒賞三軍!

蘇婉靈倒覺得此舉不妥,且不說苻堅只是小勝代國。而今兩軍交戰,竟如此放松防備,應是行軍大忌。

只是而今三軍氣氛正好,她也不好去潑冷水。便只略略喝了點酒,苻堅倒是興致大好,興許是連連告捷,心中痛快,便多喝了兩杯。

深夜,狂歡的大軍終究悉數散去。

蘇婉靈雖只喝了幾杯酒,卻還是頭腦暈沉,便躺在自己的帳篷裏休息。正睡得半夢半醒之間,卻聽見一陣喧鬧。

她一愣,頓時清醒,卻只聽見外面說有敵軍夜襲。怔了怔,也不知是怎麽想的,她起身披上一件猞猁裘,從帳篷裏走了出去。

外面人聲鼎沸,隐約間可以看見幾個黑衣男子四處穿梭的身影。可是這樣的夜襲,即便今晚為了慶祝喝了不少酒,也該是能攔得下來的。

蘇婉靈在心中略有些疑惑的思索着,卻是四處不見苻堅人影。正怔愣間,陡然便感覺到後腰一痛,身後一個黑衣人已經掠了過來,一把抓住她就往後退。

她只覺得頭腦暈沉,兩眼都有些模糊不清,耳邊卻只聽到喧鬧如斯的嘈雜聲。卻沒有一個是苻堅。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并未被綁住,只是躺在一個簡易的軟榻上,身下墊着的是上好的獸皮。

這樣的待遇,竟是比她在秦軍帳篷裏還要好上許多。她一怔,擡起眼時,便正對上拓跋寔絕美的一雙丹鳳眼:

“婉靈,好久不見了。”

“夜襲秦營的人是你?”蘇婉靈只是略微一怔,瞬間便回過神來。拓跋寔倒也鎮定自若,淡淡點了點頭,他道:

“我也只是為了你。”

“為了我?”蘇婉靈幾乎要冷笑出聲,想到這一場民不聊生的戰役也是身前這個俊美男子口口聲聲說為她而起,便只覺得渾身發冷。冷冷一笑,她道:

“拓跋寔,別說的這麽冠冕堂皇!我惡心。”

“呵,信不信是你的事。”男子竟也沒有被激怒,只是輕聲仿佛闡述事實一般的說話。隔了片刻,又似想到了什麽,俊美臉上的笑容便帶了幾分嘲諷:

“至少我從不曾舍得利用你,去達到什麽目的。”

這話落下的時候,蘇婉靈愣了愣。還來不及說話,便聽拓跋寔輕描淡寫的道出了她心底其實一直都存在的謎團: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為何我會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你以為如果不是他故意透露,我怎麽可能會知道你們的行蹤!?”

“……”雖然拓跋寔這話說的并沒錯,但苻堅卻并沒有理由會這麽做,所以這不過是他在挑撥離間而已。不能上了他的當!蘇婉靈在心底默默告訴着自己,握着玉石的手卻控制不住的越來越抖。

男子似乎也發現了她的動搖,冷冷一笑,不溫不火的再補上一句:

“你覺得他沒有理由把你們的行蹤故意透露給我麽?婉靈,你可別忘了。當年他是被驅逐出秦國的,若沒有一個好的契機,他怎麽能堂堂正正的回來!知道拐跑了你必會激怒我,他便蓄意帶着你去南朝,卻故意讓人告訴我你和他一起回了秦國。好讓我失去理智出兵攻打秦國,讓他這個常勝将軍能光明正大的回來!!苻堅他步步驚心,算無遺策,就連你,也沒放過!”

“……你胡說!”蘇婉靈終究忍不住辯駁出聲,只是臉上雖是一派怒容,杏眼深處的眸光卻頗有幾分迷茫。拓跋寔自小便知她甚深,見她如此,如何又不明白。勾着唇笑的越發冶豔,他道:

“婉靈,你還不懂麽?若他真有心護你周全,你便不會被我抓住!不如我們就來賭一把,賭賭看,他可會親自來救你!?”拓跋寔俊美的一張臉上滿是嘲諷,冷冷望着眼前的女子,他好看的丹鳳眼裏含着的嘲諷如傷人的刺,一寸一寸,傷她入骨。

蘇婉靈卻沒有說話,她只是用力抿着唇,藏在寬大袖擺下的手用力握着苻堅贈予她的那塊玉玦。那上面刻着他的小名,堅頭。那是他們說好的誓言,若失散了,便憑借此,找到彼此。

她信他,必将不負她!

☆、3

蘇婉靈在心底如此告訴着自己,心尖卻還是不斷顫抖。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如跗骨之毒,輕易拔除不了。而拓跋寔卻還猶自繼續說着話,男子的聲調太冷,幾乎讓那些寒氣入骨傾心,連她胸口那一點點溫暖也被剝奪,他說:

“真是可笑啊!你本是這麽聰明的女子,又何必自欺欺人!?”

“什麽意思!?”她終于動容,擡頭有幾分凜冽的看向他。卻只對上男子冷到骨子裏的一雙絕美丹鳳眼,勾着唇,他明明在笑,只是那笑卻實在太冷太冷:

“你難道就不覺得,那個苻堅,似-曾-相-識-麽?”最後幾個字他問的一字一頓,聲音輕而細,卻透着刻骨恨意,讓人膽寒。

蘇婉靈臉上的神色終于僵住,拓跋寔看在眼裏,頓時笑了。男子放肆笑着,幾乎歇斯底裏。聲音凄惶而凜冽,帶着刻骨的不甘和怨恨,幾乎要看穿眼前的女子:

“呵!婉靈,你自己也發現了對麽?他的一舉一動,他的行軍布陣都和那個人幾乎一模一樣!所以你才會在這麽短的時日愛上他,才會這麽輕易的放棄你的孫朝陽轉愛上他!你自己早就發現了對麽!?”

男子的聲音太過決絕、尖利,幾乎要讓蘇婉靈措手不及。但只是片刻,她便定下神來。看着眼前這個自小同她一起長大的年少太子,她只是笑,無情的涼薄:

“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信你麽?”

“你不信我!?”男子似乎已經怒到極致,反而笑了,笑容在他絕美精致的一張臉上,邪肆若鬼魅:

“那你總該信自己的感覺!你看着苻堅的時候,想到了誰!?你若不是懷疑他,又怎麽會這麽大意的出來,被我擒住。你處心積慮費盡心思,不就是想看他究竟會不會來救你麽!?”拓跋寔聲調冷冷,一字一句,卻是字字誅心,直達蘇婉靈心底從來不被人所知的角落。

女子用力咬着唇,臉色卻是蒼白一片。拓跋看她似有幾分松動,便緩和了幾分臉色,幾步走了過來,想去牽她的手:

“婉靈……”

只是他過來的太突兀,女子一愣,手中的玉玦一個抓不穩便驀然掉在地上。蘇婉靈一驚,下意識的要去撿起來,身前男子卻先她一步俯身拾了起來。然後便看見了玉玦上刻着的那個名字:堅頭。

聰明如他,當然知道這個堅頭代表的是誰。所以他更氣,氣他和她十幾年的相處,竟抵不過這短短數月。

明明他已經沒有披着孫朝陽那層皮了,卻為何,她最後還是選他。

拓跋寔有些苦痛的想着,幾乎要咬牙切齒。女子卻還在這個時候不怕死的朝他叫嚣:

“還給我!”

“還給你?”男子反問了一句,俊美的一張臉上沉靜的可怕。薄唇輕啓,他道:

“你很珍惜這個東西麽?”

“還給我!!”女子卻是絲毫不理會他,只是撲上去,想把東西搶了回來。冷不防卻被男子反抓住手,而後重重一甩,摔落在鋪着獸皮的軟榻上。

男子用全身力氣壓制着她,讓她動無可動,十分受制。

蘇婉靈咬着唇,明明如此落于下風,說出來的話卻絲毫不見得示弱:

“放開我!你想幹什麽!?”

“幹什麽?”拓跋寔冷冷笑着反問,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嘲笑不自量力的她:

“待會你就知道了!”

“你敢!?”蘇婉靈看他動作不大對,話語已經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而身前的男子卻是冷冷說着話,俊美的一張臉漠然無情的看着被他重重壓在身下的女子,連聲音都平靜的厲害:

“我便是對你太縱容!!”

蘇婉靈已經完完全全反應過來他想做什麽,尖聲驚叫着,想推打開他。卻被男子用力牢牢抓住手腕,而後他幾近瘋狂的撕扯着她的衣物裙裳。觸目所及的東西似乎都變成血紅一片,而眼前那個自小就相識的俊美男子卻仿佛疼得厲害一般深深的吸着氣,額頭上的青筋直跳。

再後來的事情,她都有些記不清了。

只記得那晚下了好大的雨啊,雨聲一直淅淅瀝瀝的,打在屋外的窗沿下,像是哪個走失的少年在輕聲嗚咽。

身上好痛好痛,而俯在她身上的人還在不斷肆掠。可笑的是眼淚卻比她流的還要多。

有什麽好哭的,明明該哭的人是她才對。

她怔怔想着,聽見那個男子一直小聲的嗚咽着,像是受了什麽天大般的委屈,拼命叫她的名字,仿佛那将是他最後的救贖:婉靈,婉靈……

好吵啊!不要,用這麽深情的聲音叫她的名字啊。

不要,用當年那個她想好好珍惜弟弟的聲音叫她的名字啊。

蘇婉靈有些恍惚的想着,閉上眼時,淚終究從眼眶裏慢慢落了下來。

依稀間,好像又聽到那個心愛的少年在叫她的名字。

阿靈,阿靈,等我戰勝歸來便披着戰甲娶你過門。

嗯,我等你,朝陽。

她在夢裏微笑着,而後終究恍恍惚惚的失去了意識。

夢裏,她似乎真的等回了他。

他披着黃金戰甲,英姿煥發。手持着那支蝴蝶簪,笑的如天邊最好看的晚霞,他說,我來娶你。

嗯。她在夢中喜極而泣。緊緊握住男子的手,再也再也,不會松開了。

如果這真的只是一場夢,那麽就讓我在這場夢裏,沉沉睡去,也未嘗不是一種圓滿吧。

醒來的時候,當真只能用可悲狼藉來形容。拓跋寔已經不在帳篷裏了,想必是不敢面對她。可笑那個男子始終保留着當年少年時期的那一點點腼腆習性,只是他的動作卻是越發狠厲了。

蘇婉靈坐在軟榻上靜靜想着,而後冷笑出聲。笑了好一陣才漸漸停歇下來,起身穿上那些已經有些破破爛爛的裙裳,她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要那麽狼狽。可惜眼淚終究還是止不住,多麽可悲啊。原來,有一天,蘇婉靈,也只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拓跋寔雖自那以後不敢再面對她,帶還是毫不猶豫的要将她帶回代國。他又開始給她下藥,像是當年被囚在煙波浩瀚樓裏的那段時日,下那些對她身體無傷害卻會讓她失去力氣的藥。

她倒也不在乎,反正就算她不吃不喝,拓跋寔也能想出別的法子讓她吃下去,又何苦為難自己了。

她的精神越來越差,多數時候都是沉沉欲睡。可是她還是感覺自己離秦國的邊境越來越遠,離代國境內越來越近。

她被抓來後記不得是多久後,也許十幾日,也許幾十日。苻堅身邊的人終究是來救她了,她躺在帳篷內鋪着獸皮的軟榻上依舊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睜開眼睛,卻并無看見那個揚言必不負她的男子出現。

只有他身邊的幾個随侍,一路焦急的将她從這裏救了出去。

她竟也不太在乎,任由他們帶着她一路奔波逃命。身體倦怠,心中卻是渾渾噩噩。苻堅派出的這些人到底也不是泛泛之輩,竟也避開了拓跋寔的一路追殺,将她好好送回了秦國苻堅的身旁。

看見那個男子時,她倒仿似有幾分認不出了。如此英姿勃發意氣風發,端的是一派高高在上君臨天下的氣度。

苻堅看見她時,似乎終于松了口氣。用力将她擁入懷中,他道:

“阿靈,你受苦了。”

蘇婉靈不說話,只是靜靜望着他。而後終究回過神來,為何第一次見他便覺得心緒難寧。是啊!他和自己所鐘愛的那個少年情郎明明有一雙如此相似的眼睛。

外貌可以變,聲音可以變。但眼神卻是變不了的。

可笑,她竟以為自己愛過兩個人。卻原來終究是一場笑話,癡心錯付。

她怔怔想着,頭越發疼了起來。最後終究抵抗不住,閉眼,世間一片黑暗。

醒來的時候,是在苻堅的東海王府裏。紅燭燒的正旺,眼前男子的臉色卻複雜莫名的有幾分蒼白脆弱。

她慢慢撐起身來,頓時便驚動了他。男子幾步走過來扶住她,她這才看清他的眼角通紅通紅。

可笑竟然有什麽事能讓這麽絕情狠心之人也紅了眼眶,蘇婉靈覺得有幾分好奇,便開口問道:

“怎麽呢?”

眼前的男子愣了一愣,蒼白的臉色越發白了幾分,可是唇角還是拼命扯出一個笑來,只是在他那樣的神情下顯得有幾分猙獰詭異:

“你有孕了。”

“什麽?”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便質疑出聲。而眼前的男子卻似已近崩潰,慘白如死的英俊面容上突然變得歇斯底裏:

“我說你有孕了!你有孩子了!!”

他和她雖早就互許情誼,卻從未有過逾越的地方。而今她腹中有了孩子,是誰的再明顯不過!

蘇婉靈怔怔的沒有說話,而苻堅只是極力喘息着,似乎在平定自己的情緒。

有幾分苦痛的閉上眼,男子臉頰上的肌肉雖一直在抽動,話語卻終究還是極力平靜下來了:

“沒事,阿靈。這個孩子還未成型。秦國有幾位不錯的大夫,我可以叫他們……”

“你想殺了我的孩子?”蘇婉靈淡淡打斷他的話語,一雙杏仁眼毫無波瀾的盯着他,仔細去看,卻只覺得冷得刻骨。

苻堅用力的咬着唇,鋒利的牙齒幾乎将下唇咬破,殷紅的血順着嘴角流下,他一雙自來多情的桃花眼裏卻似乎含了無限苦痛:

“這個孩子,這個……”他似乎有些說不下去,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道:

“這不是我們的孩子。這是個…孽-種!!”最後兩個字一字一頓,帶着無限殺機,凄厲決絕。

蘇婉靈卻驀然笑了,也說不清自己是在笑什麽。她只是望着眼前仿佛痛到極致的男子,仿佛有一種別樣的快意,所以說出來的話也字字錐心:

“是啊。這是我自己的孩子。不關你的事!”

“……”有一瞬間,眼前男子的臉色,可怕到她以為他想殺人。可是她絲毫不在乎,只是繼續的,一字一句,把她心中受過的痛楚,十倍、百倍,慢慢奉還:

“其實你不該早就知道麽。拓跋寔把我抓過去這麽久,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有時間做。可笑,你又何必擺出一副這樣苦痛的神色來了?”

“……”

“把我丢在那裏,見死不救的,不就是你麽?王爺?”女子始終聲調淡淡,但一字一句,皆是傷人利刃,一刀刀,一劍劍。字字椎骨,句句銘心。

身旁男子的喘息聲音已經越發厚重,仿佛受了什麽極大的苦難一般,幾乎發出困獸的嗚咽。而蘇婉靈卻絲毫不想再看了,她只是累了般的轉過頭道:

“王爺,我累了。你能出去麽。”

身後并未回答,但終究還是響起了腳步離開的聲音。所以她終究安心閉上了眼,只是眼角灼熱,隐約間,有冰涼的東西順着臉頰脖頸滑落。而後滲進胸口最深處的那個地方,變得再也再也,好不起來。

☆、4

夜間,睡得迷迷糊糊時。卻隐約覺得身邊似乎有人。

蘇婉靈一驚,卻并未睜開眼睛。只是憑着身體其他的五感,慢慢摸索,終究确定,身旁的确站着一個人。

夜風一陣一陣從窗外吹了進來,帶動了九重紗帳飄曳的聲音,還夾雜着一絲清淡的酒味和她最熟悉的男子氣息。

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小心翼翼握了起來,那人的手很涼很涼,就像是她從小熟悉鐘情的那個少年手上的溫度一樣,涼薄徹骨。

她感覺到他把她的手用雙手包住,而後放在一個溫熱跳動的地方,如此小心翼翼的珍惜和鄭重。

夜裏的風越發凄厲,隐約中,夾雜着幾聲哽咽的嗚咽,像是被重重枷鎖束縛住的獸一般,痛到不知如何是好,也找不到宣洩的途徑。

她終究聽見他的聲音,暗啞低沉的厲害,像是被什麽東西掐住了喉嚨一般,從來溫醇的嗓音竟如破鑼嗓子一般,他說:

“對不起,阿靈……”

“……”

“我錯了。我好難受,阿靈。你原諒我好不好?”

“……”

“我好難受,真的好難受……”

……

到後來,男子颠三倒四,便都只是重複着這一句話。多少苦痛,說出來,也終究無法宣洩。

蘇婉靈本來覺得自己聽見這話應該覺得快意和解恨,事實上,卻并非如此。他的話語,一字一句,終究是一把雙刃劍。傷他至深,連帶着她亦痛苦不堪。

她聽見他苦痛的說可以保下那個孩子,她聽見他哽咽的說會好好善待那個孩子,她聽見他如此卑微的求她,不要離開他。

一只手被兩只那麽冰涼的手握着竟也慢慢有了暖意,蘇婉靈覺得掌心灼熱的厲害。偏偏還有那個人的眼淚不斷不斷落了下來,滲進掌心皮膚,幾乎灼傷了她。

她終究還是無法承受,睜開眼卻是喉頭哽塞,便只能極力的張大了眼睛,看頂上不斷飄蕩的九重紗帳,眼淚終究還是默默的流了下來。

那一夜,卻只有深夜冷風幽月,曾經為他們見證。

你我其實,都不願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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