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光從縫隙中擠進來,映在明黃的帳子上,灑出一片金沙似的光暈。
層層疊疊、香豔華麗的金沙中露出一根手指。
華裳無奈地彎下腰,對着那根手指輕輕吹了一口氣,熱氣侵襲冰肌玉骨,白綢似的肌膚頓時染上胭脂紅暈。
華裳看着他指尖粉嫩可口的色澤,低聲道:“吹一吹,痛痛飛。”
她的紅唇湊到他的指尖,輕輕吻了一下,啞着聲音道:“吻一吻,痛痛沒。”
那根指尖顫了顫,就像是被觸碰的害羞草一般,蜷縮着重新鑽回帳內。
季無豔小聲咳嗦了兩下,臉頰上的熱度卻還沒有消退,他忍不住将自己的臉埋進被子裏,低聲道:“你怎麽這麽熟練啊……”
華裳“嘿嘿”傻笑。
季無豔又是一陣胸口發悶,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道:“何事要向朕禀告?”
華裳說了一下慧斷的事情。
季無豔輕哼了一聲,冷淡道:“跳梁小醜而已,不必擔憂。”
華裳也不知道陛下有沒有聽出慧斷最後的留言有問題,便“唔”了一聲。
“……說起來,你的生辰将近。”
華裳:“是。”
季無豔問:“如何慶祝?”
華裳笑了,灑脫道:“不過是二十歲生日,按臣的心是別辦了,但家裏人說不行,估計就和三五個好友吃吃飯。”
“……想去。”
華裳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陛下方才……”
季無豔淡淡道:“朕什麽也沒說。”
華裳:“……”
好吧,陛下您開心就好。
季無豔揪着被角,悶聲問:“你有想要的嗎?”
華裳:“有是有。”
季無豔笑了,蒼白的面上浮出桃花色紅暈,他軟聲道:“你說,不要怕。”
華裳詫異。
這有什麽可怕的,她這一輩子還沒怕過什麽。
華裳撓了撓臉頰,不太好意思道:“我想向陛下讨個官做。”
雖然軍師的法子不錯,但她還想要明明白白跟陛下說一下。
季無豔沒說話。
華裳在心裏嘆了口氣。
季無豔:“這個容後再議……你這麽急着回邊關,該不會自己偷偷養了……”野男人!
季無豔的臉色一下子落了下來。
華裳眼睛一亮,手指揪着明黃的床帳,急切道:“陛下如何知道的?陛下果然英明!”
季無豔氣得半天都沒有說話。
華裳過了會兒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又不小心把馬屁拍在了馬腿上,咦?她為什麽要說又?
她讪笑了一下。
季無豔擡起手,揉了揉太陽穴。
華裳想要将心理一直擔憂的事兒過個明路,便吞吞吐吐道:“這件事臣早就想告訴陛下了。”
告訴朕?想讓朕氣死嗎?
季無豔面無表情扭過頭,看着簾外朦胧的身影。
華裳:“臣也不是故意的,臣有需要……”
季無豔面色慘白,難堪地閉上了眼睛,他艱難地說了一句話。
華裳沒怎麽聽清楚,只聽了個“滿足不了你”,她沒琢磨出話裏的意思,便繼續道:“臣偷偷養了,錢也是自己掏的。”
養了個外室所以才沒錢?得虧朕沒有賞你黃白之物,要不然你豈不是拿着朕給你的錢養漢子?朕可真是個冤大頭啊!
季無豔面無表情,一歪頭,一口咬住被角。
華裳唉聲嘆氣了一回,見聖人沒有什麽表示,她也只好繼續硬着頭皮道:“其實,臣這樣做是為了大周,為了陛下。”
扯,聽你扯!合着你養漢子還成了為朕好?
季無豔被氣得發抖,突然,他想到了什麽,脖子大力扭轉,揚聲道:“你說的是你在邊關養的私軍!”
華裳硬着頭皮道:“是。”
她以為陛下會火冒三丈将自己訓斥一番,卻聽到簾帳內傳來低沉的笑容。
“原來是這樣,沒事,這都是小事而已。”
聖人的語氣居然還是愉快的。
華裳有些懵,弄不懂聖人究竟是不是在說反話。
季無豔覺察到華裳的忐忑,興致頗高地安撫道:“無妨,你的心朕知道了。”
華裳差點忍不住翻白眼,心裏道:又來了!又來了!拿情話對付大臣的陛下又出現了。
季無豔:“朕也想允你些什麽,你不必擔憂,只管說好了。”
華裳發現兩人說話的功夫,聖人的身體似乎也好了許多,她思慮片刻,慢慢吞吞道:“臣确實有一件想要辦的事。”
季無豔含笑:“說吧,無論你說什麽,朕都恕你無罪,把膽子放大些,畢竟……”
他後面的話又開始含含糊糊起來,望向她的眼神卻充滿了熱切的期待。
華裳點了點頭,放開膽子道:“陛下!臣想要……”
他撐起自己上半身,臉幾乎貼在了明黃的帳子上,“嗯,你想要什麽?”
“想要……”華裳蜜色的臉頰上浮出一抹薄紅,就像是玫瑰蜂蜜水,生出一股明麗感,她直接跪了下來,朗聲道:“請陛下為臣賜婚。”
整個室內陡然安靜下來。
令人頭皮發麻。
華裳雙手按在冰涼的地面上,心道:完了,陛下這是生氣了?可她什麽也沒幹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華裳将簾幔下的絡子數了幾十遍,簾帳內才突然傳來“咚”的一聲。
華裳擡起頭,朦胧間,只看到被子裏隆起的身影。
她頓了頓,小心喚道:“陛下?”
被子裏的人形動了動。
華裳想了想,好像聖人是因為她說賜婚的事情才生氣的。也是,聖人還在生病,身子不爽利,她跟聖人同年,已經合離了兩任夫君了,聖人卻連個妃嫔都沒有,別說妃嫔了,看聖人那副樣子肯定連女人的滋味兒都沒有嘗過。
華裳簡直忍不住想要道一聲可憐了,皇帝當成這個份兒上還有什麽樂趣可言?
這樣想着,她的聲音就更加柔和了,“陛下,都是臣的不是,您千萬不要動怒。”
季無豔慢慢拉開被子,幽幽道:“你好得很,何錯之有啊?”
華裳覺得那“你好得很”四個字簡直就是咬着牙說出來的。
她立刻不敢開口了。
她不說話,季無豔卻更氣了,可又不能對着她撒氣,只能将一腔怒火往肚子裏面咽。
“算了,這件事容朕好好思量,你先退下吧。”
華裳:“是。”
直到出門時,她還鬧不清楚聖人究竟是怎麽了,簡直像是來了月事的女人。
“冠軍侯?”大太監朱秉之湊了過來。
華裳朝他微微點頭。
朱秉之打開傘,送華裳出宮。
路上,華裳小聲道:“陛下最近這是怎麽了?”
随意探聽龍體可是重罪,可華裳見朱秉之之前敬佩的神情不似作假,便試探地詢問了一下。
朱秉之轉了一下傘面,垂眸道:“雖說陛下往常身體也不好,可也沒有今日這般嚴重,嘔血一事也是突如其來,就好像要替誰贖命似的。”
華裳的腳步頓住了。
朱秉之:“侯爺?”
“嗯?嗯。”她又邁開步子,感嘆道:“陛下也不容易。”
朱秉之:“誰說不是呢?陛下也就只有您來的日子才能開懷幾日,還望侯爺能夠多多看望陛下。”
華裳的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唉,我今兒個還把陛下惹惱了,連累你們這些伺候的宮人了。”
“惹惱?不會吧?侯爺說了什麽?”
華裳撓了撓臉頰,“就是想讓陛下給我賜個婚。”
朱秉之眼皮重重一跳,擡頭望了華裳一眼,神色頗為複雜。
“侯爺果然勇氣可嘉,膽識過人。”
華裳笑盈盈道:“過獎過獎。”
朱秉之噎了一下,随即也同她一起笑了起來。
華裳摸了摸袖子,總算是找到了一枚玉扳指,這是用來勾住弓弦的,也不知道她怎麽就莫名其妙帶了出來,眼下正好可以送給這位聖人身邊的貼身大太監。
華裳将扳指遞上去的時候,朱秉之推辭了一下。
“我是感激你,想要跟你交給朋友。”
“老奴……”
華裳打斷了他的話,“別這樣說,我很感激朱公公對我的提點。”
朱秉之微微一笑,視線從她手上的扳指滑過,問道:“這是侯爺的貼身之物?”
華裳點頭。
朱秉之嘆了口氣,接過扳指,“老奴多謝侯爺賞識了,侯爺放心,依着侯爺的威望,陛下定會重新重用侯爺的。”
華裳笑道:“借您吉言了。”
朱秉之一直将她送上馬車,看着被兩個俊美郎君包圍的冠軍侯,手指磨蹭了一下玉扳指。
朱秉之順着原路返回,回到了寝宮,聖人果然還在等着他。
朱秉之在聖人床頭跪下。
季無豔淡淡道:“走了?”
“是,李岚駕車,楚禦史也在一旁。”
季無豔冷笑一聲,突然擡手将一個奏折扔到朱秉之腳邊。
朱秉之頭低的更低了,偷偷瞟了一眼奏折,只見上面寫着“冠軍侯通敵”什麽的,一瞬間,他的後背被冷汗浸透了。
季無豔冷然:“一群廢物,朕喜歡點什麽,他們就非得打壓下去,可殺的東西!”
朱秉之将額頭抵上了地面。
過了片刻,季無豔淡淡道:“她臨走時給了你什麽?”
朱秉之一個激靈,立刻拿出那枚扳指,“老奴剛剛就想拿給陛下。”
“嗯,朕知道你忠心。”
季無豔慢悠悠的幾個字卻像是大冰坨塞進了朱秉之的心裏,一下子讓他涼透了。
“拿過來吧。”
他膝行至窗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用了好久磨得有些光滑的扳指遞給陛下。
季無豔摸了摸,忍不住笑了起來,語氣甜蜜又無奈,“她總是這樣,惹惱了朕,又給朕一顆甜棗,将朕這麽日日挂在半空中為她牽腸挂肚。”
朱秉之臉色蒼白,深覺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話。
季無豔枕着自己的手臂,端詳着那枚扳指,“她要和楚江仙成親,你說朕該答應嗎?”
朱秉之不吭聲,他還不想死。
季無豔道:“當然要賜,朕不能讓她委屈了。”
所以,也就只好委屈了自己,不是嗎?
季無豔将扳指貼在心口,嘆息道:“這日子何時才能過去,朕何時才能任憑自己心意活着。”
等他二十五歲的時候,不知道華裳又會在何處?
很久之後,季無豔才恍惚道:“朕差點忘了,宋玉清還跪着呢?”
朱秉之恭敬道:“是,還跪在雨地裏。”
“人才心大就不好管束了,果然天下間唯有阿裳待朕才是真心的。”
朱秉之在心底裏“呵呵”,面上卻不敢表露分毫。
作者有話要說: 朱秉之:天下單相思者多,像陛下這般單相思到腦補過頭的還是獨一份兒,嗯,冠軍侯那樣拼命踩線作死的也是獨一份兒,這樣想來,你們兩個可真是天生一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