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孟離經直接伸手捂住了華裳的眼睛,嘴裏“哎呦”叫喚道:“将軍可別對我施展這美人計了,我招了還不行嗎?”

“美人計?”華裳大笑,“能被離經你認為是美人,還真是我的榮幸。”

孟離經搖了搖頭。

将軍你的自知之明怕是全都用在自己武力那裏了吧。

華裳眨了眨眼睛,無奈道:“好了,好了,我不看你就是了,你能把手放下了嗎?”

他的掌心被她的睫毛劃來劃去,一股酥癢灼熱緊往骨子裏頭鑽。

他變掌為拳,放在嘴邊輕咳一聲,這才小心翼翼地将這只手放在膝蓋處,另一只手似有意似無意拂過那只手掌心。

孟離經一邊走神一邊道:“其實,聖人的意思是讓将軍您不以華裳的名義出長安。”

華裳似乎摸到了一點門道。

“不以華裳的名義?”

孟離經颔首:“華裳留在長安,但您卻可以去邊關。”

華裳想了想,有些無奈,“這算什麽?難道華裳留在長安就這麽重要?”

孟離經輕聲道:“虧了陛下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來破您身上的劫數。”

華裳:“你們這些人還真是……好吧,就依着你們,那我該扮作誰?怎麽去?”

孟離經的手指放在一起摩挲了一下,露出一個狡詐的笑容,“既然聖人心疼将軍,那到不如讓聖人心疼個徹底。”

“此話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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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離經揮了揮袖子,作出一副仙風道骨的高人姿态,“您就從最底層的大頭兵做起,隐姓埋名前往邊疆,也許遠離時局您也能看的更清楚一些,看看到底是軍營中的哪位把您坑殺降軍一事洩露出去。”

華裳了然地看了他一眼。

她就知道,像他這種斤斤計較之人,是不可能不努力将背地裏洩密之人揪出來的。

華裳點了點頭:“好。”

孟離經笑眯眯道:“就是苦了将軍。”

華裳擺了擺手,“我并非是吃不得苦之人,而且這樣一安排,倒顯得我在暗,敵人在明了。”

孟離經:“您瞧着吧,這樣一來還能有更大的好處。”

華裳點頭。

孟離經站起身,又坐了下來,他目光繞着她打轉,似乎有一樁為難的事情。

華裳含笑道:“你什麽時候變了性子,竟學會了欲言又止?”

孟離經長嘆道:“因為事關楚禦史,我怕說多了将軍會怨恨我,說少了又點不到要害處。”

華裳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神情不變,“你說。”

孟離經:“将軍可知您離開冠軍侯府這些日子,我看到了什麽?”

他小拇指一勾,“我看到抱琴私自接收別人的信函。”

華裳爽快道:“這有什麽,阿仙也有他自己的交際。”

“可是,這交際為何如此鬼祟?”

孟離經笑道:“我設計留下了一封摹本。”

他說着便從袖口探出一張折疊幹淨的紙。

華裳蹙眉接過,打開一看,卻忍不住道:“這是什麽!看着像是詩。”

孟離經:“将軍學詩不精自然看不出門道。”

華裳瞪了他一眼。

“這詩雖然很規矩,有平仄有韻腳,但實在太規矩了,據我所知,能跟楚江仙交往之人才華都極為出衆,若那些人只能寫出這樣的詩,恐怕才高氣傲的楚江仙不屑與他們交往吧?”

華裳用力将那張紙按在桌子上,死死盯着孟離經。

孟離經态度平和道:“這首詩裏怕是藏了什麽暗號,我只是還未解出來罷了。”

冠軍侯的夫君與外人暗傳信件,互通暗號,這可不是小事。

華裳狠狠地一砸桌面,目光鋒利無情,“孟離經!”

孟離經挺直脊背,不言不語。

華裳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惡狠狠道:“這裏真沒有你的手筆?”

孟離經閉着眼睛道:“将軍為何懷疑我?”

華裳怒道:“還不是你那日向我剖白心意,被我拒絕後惱羞成怒,居然敢擅離軍營!”

“這件事我還沒有同你計較,你居然敢挑撥我與阿娴?!”

孟離經笑道:“将軍,是誰說以後不提這事的?”

華裳盯着他,仔細觀察他的神情,見他神情無異,才緩緩松開了手。

她方才突然暴起,也不過是想要詐一詐他。

華裳重新落座,眼底深沉一片,“看來是真的了?”

孟離經慢悠悠道:“您何曾見我在這種大事上犯錯?”

華裳撓了撓脖頸,嘆了口氣,“真糟心,我這是犯了什麽不成,怎麽每次成親都要搞出一些問題。”

她沉着眼,不言不語。

孟離經拉開窗戶,讓清風入戶吹散了整個房間的悶氣。

華裳忍不住剖白心意,“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孟離經站在窗口,一面查探四周,一面聽華裳言語。

“從前也見過阿仙幾回,如今想來好像都沒有留下具體的印象,只有在隠山寺後面那一眼,說起來好笑,我的心竟像是被他狠狠撞了一下。”

“與他成親是我求來的,我愛他,敬重他,只是有一事我一直擔憂……”

華裳摸了摸桌面上的信紙,“軍師也知道我的母親是因何亡故。”

孟離經望向華裳的目光不由的帶上一絲憐惜,“将軍節哀。”

華裳輕笑,“家慈逝去多年,你這句話……”

她的聲音突然梗住了。

過了片刻,她才啞聲道:“我母親正是因為父親亡故,才傷心而亡,只留下我們兄妹三人相依為命,我曾在書中讀過一句‘情深不壽’,有時候我既希望我愛的人能愛我,也不希望愛我的人愛的太深。”

“将軍……”孟離經忙回到她身邊,手掌按住她的肩膀。

華裳擡起頭,淩亂的發絲貼在她的臉頰上,她眼波蕩起漣漪,眼角微紅。

孟離經的心一下子吊了起來,他的心都快要扯裂了。

華裳輕聲道:“我們華家從來就沒有可以長命百歲之人,我也早已看開,唯獨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愛之人。”

孟離經慢慢蹲下身子,雙手放在她膝蓋上,仰頭看她。

華裳繼續道:“這次不同往日,我與阿史那葉嘉那厮對壘已久,他的斤兩我還是知道的,若是要将他弄死,大周也要撕下一層皮來!”

孟離經盯着華裳,“将軍,您要做什麽?”

華裳笑了笑,低聲道:“我這次非要弄死那厮,以告我父母兄弟在天之靈!”

他的心在抖,手在顫。

“将軍!”

華裳握住他的手,微笑道:“我知道離經你有本事保全自身,我只求你一事。”

“不……”

華裳望向遠處,毫不理會他的拒絕。

“此番一去,福禍天定,縱使我華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是個什麽下場,我只知道這次沒有弄死他,恐怕以後就沒有這麽好的機會了。”

她的眼睛裏燃燒的戰火。

“我能感覺到,今年我确實處處不順,沒關系,我華裳倒黴,我的敵人也別想好!”

“我可能會死,會活,但最要命的一種結果是我生死不知……”

“将軍!”孟離經語聲哀切,求她不要再說下去。

華裳死死按着他的手,甚至留下一道道紅痕。

“我不悔,我死也死得其所,唯獨一件……我擔心阿仙。”

華裳盯着孟離經的眼睛,“我倒是希望他入贅是別有用心,怕就怕他對我用情太深,我怕他會走我母親的老路。”

孟離經抿緊唇。

“我若死,你也知道該如何處理我在邊關養的那些兵。”

孟離經點頭,艱澀道:“交給陛下,并說明府兵制弊端,勸陛下改為募兵制。”

“我的冠軍侯府盡可交由阿仙處置。”

“別說……将軍,求你別說了……”

孟離經從未這麽痛過。

他不怕華裳的夫君有多少,他只是怕……怕她一語成谶,再也回不來。

人活着還有得争,人若是沒了,那真是什麽也沒有了。

華裳擡手,細長有力的手指按住孟離經的頭頂。

她笑了一下,“你是怎麽了?這不是行軍前必須要囑咐的事情嗎?你怎麽急了眼?”

孟離經的視線抓着她的眼睛,“若是随口說說還罷,将軍若是真報着與那突厥可汗玉石俱焚的想法,還是早早免了好。”

華裳:“其實用我一命換突厥可汗一命真的不虧,就我看突厥就只有他一個明白人,他若是死了,突厥可部落定然各自為戰,誰也不服誰,一盤散沙,自取滅亡。”

她看到他不善的眼神,便轉而道:“我最怕的情況是我生死不知,渺無音訊,我知道聖人看重我,這個時候定然不會允許楚江仙再娶他人,讓他為我守活寡,他如此神人,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孟離經吃味道:“您還真是為他考慮周全。”

華裳微笑,“他入我華家我門,便是我華家的人。”

她的手指點了點紙張,“這事如果不是什麽大事,我也要護着他。”

孟離經氣紅了眼,醋都吃的辣嗓子了。

華裳搖頭,“我離長安之前會給你留下兩封遺書,一紙休書。若是我身死,就把遺書交給陛下和阿仙;若是我失蹤或生死不明,就把休書交給阿仙,冠軍侯府的東西也任由他處置就好。”

孟離經心中已嫉妒的要殺人,臉上卻笑了笑,“你真偏心啊,我跟了你這麽多年,你為何不偏一偏我呢?”

華裳莞爾,“想知道原因?等以後再告訴你。”

孟離經心中那個氣,卻又拿她毫無辦法。

華裳站起身,“走吧,我放心不下阿仙,看看他醒了沒有。”

孟離經一把奪過桌上的信紙,懷疑道:“将軍你該不會要跟他說實話吧?”

華裳沒說話。

孟離經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要臉的打滾撒潑,“将軍要是敢賣我,我就找跟繩子在侯府門前吊死。”

華裳踹了他一腳,“好了,我知道了,我會試探,不會把你供出來的。”

兩人出了屋子,走在廊下。

孟離經突然反應過來,“你剛剛的安排都是基于我留在長安?”

華裳淡淡道:“不,我是基于你不會跟我上戰場。”

孟離經:“将軍……”

華裳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別擔心,這次如果不是我挂帥,軍師定然就不會是你,我見長安城中有一位位高權重者比你更感興趣上戰場呢?”

孟離經嗤笑一聲:“哪個大人吃飽了撐得想不開要上戰場?”

華裳雙手枕在腦後,“恐怕真有那天下第一大傻子想不開。”

華裳的腳步漸漸加快,“嗖”的一下蹿進了蒹葭院的屋子裏,正巧楚江仙剛睜開眼,撐着床起身。

兩人視線一對,仿佛穿過了漫長的時光。

楚江仙先反應過來,他淡淡垂下眼睫。

華裳連忙上前一步将他按下,“快躺着,快躺着,你身體不好,起來做什麽?”

楚江仙順從地倒了下去。

他側過頭,露出一側如同冰雪的臉頰和耳廓。

華裳笑盈盈地伸手撥了一下。

他立刻轉頭瞪了她一眼。

“無……”他抿了抿唇,将說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

華裳直接張開雙臂,俯下身,抱住了他。

“你也不來信告訴我一聲,我要是知道你病了,拼着抗旨也定要回來看看你。”

楚江仙無措有窘迫,淡色的眼眸裏甚至藏了一抹驚異,他轉頭看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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