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華裳在帳篷裏繞了一圈,沒有找到什麽更有用的東西,便偷偷摸向王問之所在的帳篷。

她走在兩人之前相遇的地方,在周圍找了一圈,果然發現了一間被兩個勇士看守的帳篷。

看守的這麽嚴密,顯然裏面就是被搶來的王問之。

要怎麽進去?

華裳左看右看,看到一個喝醉酒的突厥人踉踉跄跄地路過。

她隐藏進暗處,趁其不備,一把捏住他的喉嚨。

她正準備捏碎他喉嚨的時候,他突然用破碎的嗓音道:“你……是你!”

聲音有些熟悉。

華裳謹慎地将他轉過頭,居然又是阿史那彌真。

“你來的正好。”她松開手,卻沒有放他離開。

彌真醉眼朦胧,連站都站不穩了。

他搖搖晃晃,瞪大眼睛瞧着她,突然笑了起來,看上去甜的很,他指着華裳道:“我,我認得你。”

華裳揚起手,“啪”的一聲掴了他一掌。

彌真懵了,他捂着臉,哭着問:“你……你打我?”

華裳冷淡道:“清醒了嗎?”

彌真一副哭唧唧的模樣,顯然大腦已經被酒水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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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裳煩躁咂舌,揚起手準備再給他一巴掌。

彌真吓了一跳,連忙捂住自己的臉,虛弱道:“別,別打了,我,我清醒了!”

華裳直接了當道:“好,那你告訴我,之前我跟你商量的事情,你怎麽答複?”

彌真眨了眨眼睛,眼中泛起一絲水色。

華裳捏着他的後脖頸,眯着眼睛笑:“不要表現的像是我在欺負你,你知道的,我是對你好。你如果不離開突厥,被你的兄長壓着,一輩子永遠也無法出頭。”

彌真垂下眼,努力用漿糊一樣的腦子思考着。

“哎,”華裳湊近他,“你也不要想着阿史那羅護會保護你,你知道嗎?我剛剛才讓他誤會你要調戲他的妻子。”

“啊?”彌真擡起頭,似是沒有聽懂似的眨了眨眼睛。

突然,他的臉漲紅了,“妻、妻子!”

華裳撩了一下頭發,“對啊。”

“你……你不是個……”

華裳打斷他,“你難道不知道羅護是個斷袖嗎?”

可憐的彌真啊,酒還未清醒,就被華裳抛出來的這個消息驚住了。

“所以,現在羅護可是恨不得殺了你啊。”

彌真捂着額頭,想起方才在篝火邊發生的事情,他就說為什麽羅護會用惡狠狠的眼神盯着他,活像是他給羅護帶了綠帽子一樣,原來是因為這個。

“啊——”他發出痛苦的聲音。

“你到底要我做什麽啊!”他有氣無力地抹了抹臉。

華裳微微後仰,拉開一段距離,笑道:“你現在只能選擇一條路了。”

彌真咬着牙,眼中明顯産生了動搖。

華裳一把拽住他的手,把他往帳篷那邊拉,“好了,我知道了,你答應了。”

“我沒。”他小聲反駁。

“你雖然嘴上沒說,眼睛裏卻已然投降了。”

聽她這麽說,他只得嘆了口氣,喃喃道:“你到底是什麽人啊,居然這麽厲害。”

華裳拖着他往帳篷處走去,“先讓你得個投名狀。”

彌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看着兩人前進的路,突然反應過來,“你要救那個人?”

他連忙搖頭,“不成,你這是在害咱們兩個。”

華裳輕聲道:“不是救,是找他問兩句話。”

彌真盯着她,卻也從她的神情中辨別不出真假。

他低聲道:“最好是這樣,現在可汗和羅護首領都在這裏,你若是帶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逃跑,怕是很快就會被抓回來。”

華裳哼笑一聲,沒有反駁他的話。

不一會兒,兩人走到帳子後。

華裳先在帳子上敲擊幾下。

彌真不明所以。

不大一會兒,帳子內突然傳來呼痛聲,那聲音十足慘烈,引得門外守着的一位勇士走進去詢問情況。

華裳轉過頭推了彌真一下,“這下子看你了。”

她笑了一下,“你若是把這事辦成了,那我就帶你一同回大周。”

“一、一同!”他驚得差點咬到舌頭。

華裳:“依着你自己的心計,好牌也要被你打爛,你是我撬動的,我自然要護着你。”

他垂下眼,鞋底蹭了一下帳篷根的草。

華裳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的不易。”

他的心仿佛沉浸了溫泉水中,人生最難得一知己,士為知己者死。

他眼眶一熱,“行,讓我幫你可以,可是,能不能求你饒了我兄長……”

華裳故作激憤道:“阿史那葉嘉如此辱我,如此辱你,你還要護着他?”

彌真生怕被她誤會,忙道:“不是,我只是想要讓你不要傷害羅護。”

“至于大汗……”他低下頭,“成王敗寇的道理我知道,況且他為人殘暴、狡詐,只怕他死了,還有不少人要拍手稱快。”

華裳仔細打量他一下,見他似乎不是生有二心,便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知道了。”

“快去。”

彌真這才放心,他從帳後邁出,急急奔到守衛身邊,一把拽住了他。

“哎,終于找到人了,快快,可汗要用人,你快跟我來。”

守衛在門口的勇士露出遲疑的神色,朝帳篷的方向看了一眼。

彌真立刻催促:“還有什麽好猶豫的,耽誤了可汗的吩咐,你有幾個腦袋能賠償的!”

勇士打了個顫,很是恐懼可汗。

彌真眼珠子一轉,立刻道:“這樣吧,你若是猶豫,怕失職,我就先替你站一會兒崗,反正你們不是兩個嘛,也不怕我做什麽,你快去宴會上找首領,首領今晚酒喝多了,可汗擔心,讓人陪着首領散散酒。”

聽到此處,勇士總算是下定了決心。

“好、好吧,那你可要守好了,這是重要的犯人。”

彌真臉一拉,不滿道:“看來你是忘了我的姓氏,居然懷疑起我來了。”

勇士忙道歉,“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就算懷疑自己,也不可能懷疑姓着阿史那的貴族會背叛可汗,背叛突厥啊。

兩人交接完後,勇士匆匆奔着遠處火光盈天的篝火宴會跑去。

彌真站在門口。

沒一會兒,進去察看王問之情況的勇士出來了,他瞪着彌真。

彌真解釋了一下。

勇士道:“裏面那個似乎受不了咱們的肉,吃了之後直說自己上吐下瀉,腹痛厲害,可汗曾吩咐千萬不能讓他出事,我得請巫醫來看看。”

彌真撇嘴道:“大周的文人,啧啧,一看就是病歪歪的,你去吧,我看着。”

“可是……”他的眼神像是在說彌真的戰鬥力不行。

彌真火了,“你那是什麽眼神!我可姓阿史那!”

以往他從不用姓氏壓人,如今要抛棄這裏了,卻發現這個他一出生就冠在他身上的姓氏居然如此好用,真是諷刺。

那個勇士猶猶豫豫同意了。

彌真解釋:“你也別擔心我弄不了他,他現在還生着病呢,我堂堂勇士,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生了病的大周文人?”

他雖然比一般的突厥人矮瘦,但比起大周的文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勇士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彌真在門口徘徊幾步,華裳猶如一陣風,輾轉騰挪,蹿進了營帳中。

彌真吃驚地望着動的不太明顯的帳簾,只覺得自己對她的認識是在是太淺了。

如此武力,如此野心,她真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周小兵嗎?

可若不是小兵,她又何必非要冒着危險親自上陣當一個小小的斥候?

華裳剛一邁進帳內,就被一雙手往外推。

哎?

華裳瞪着臉色蒼白的王問之,“你在做什麽!”

王問之搖頭。

“你的帳子……”是不是有什麽古怪啊。

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華裳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只厚臉皮的老狐貍露出如此羞澀的神情,月光照在他雍容清雅的臉上,更顯溫柔動人,目光流轉間宛如銀沙中浮出兩丸黑珍珠。

多情如此,焉能不動人?

她心思一動。

王問之壓低聲音:“我腹部不适不全然是假的,因為你遞給我的暗示,還有我想要搞些藥,所以不得不為之。若是門口無人,咱們在門口說,帳子內……”

他憋紅了臉,才憋出“污穢”二字。

華裳差點笑出聲來,好險念着他的顏面。

她虛握着拳頭,抵在嘴邊咳嗽幾聲,“啊,我鼻子不好使,況且他們也該用香灰草木收拾過了,無妨。”

王問之低下頭,右手扯着左手衣袖遮擋在面前,一副無顏面對她的模樣。

他此番做派讓她想到了臺上戲中的貴妃,雍容華貴,又溫柔和美,歌聲繞梁,婉轉悠揚,眼波蕩處,無不銷魂。

華裳咳嗽地更大聲了。

“你為何偏偏要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王問之低聲道:“既然有如此好機會,難道華裳你就不想做些什麽了嗎?”

這話可真是跟華裳的想法不謀而合。

華裳點頭,“我還想問問你,你身上有沒有藏着什麽毒藥。”

王問之頓了頓,遲疑道:“有,但藥量不足。”

華裳眯着眼睛,“你随身攜帶毒藥是要給誰用的?”

王問之苦笑,“你一向誤解我,我倒是疑惑自己到底做了什麽讓你如此念念不忘的事情,那毒藥不是給別人用的,是給我自己用的。”

華裳一驚。

王問之垂眸道:“戰場上瞬息萬變,即便是我也有可能落入敵人手中,為了不讓敵人拿着我作筏子,我自然提前準備好殉國的手段。”

聽了這番有氣節的話,華裳忍不住狠狠一震。

王問之微笑道:“你如果需要能夠放到他們的東西,巴豆就好,無論是馬,還是人,都會腿軟的。”

“如果你需要別的藥,我可以借着讓他們給我藥的機會,看能不能自己調配一些,我讀過些許醫書。”

華裳忍不住感慨:“你可真是……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

“不會的,自然有。”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小腹上,“比如,生孩子。”

華裳嘴角狠狠一抽,“你知道了?”

王問之:“我只是聽人說首領的情人從大周來找他,還懷了孕。”

“打住,咱們揀重點說。”華裳才不想讓自己尴尬。

王問之點頭,順着她的意道:“其他都好辦,只是怎麽給大周軍隊報信是個難事。咱們應約定好時間,讓大周軍隊潛伏在周圍,咱們給這些突厥人下了藥之後,就讓軍隊攻來。”

華裳摸了摸下巴,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我想……我有辦法,我最近說服了一個人投向大周。”

王問之看着她,目光柔軟又贊嘆,“不愧是你。”

華裳摸了摸鼻子。

若是以前,她定然以為他這是在借機嘲諷,現在,她倒是能夠聽出他話語中真切的佩服之意。

奇怪了,這麽明顯的語氣,她過去為什麽就聽不出來呢?

王問之:“此人能得你的青睐,想必也是值得信任的,那不如早做準備,唯恐夜長夢多。”

華裳嘆了口氣,“若是今晚的篝火宴會再晚幾天該多好,我就能趁機下手了。”

她眼中閃過一道光,“既然沒有機會,那我就創造機會好了。”

王問之皺起眉頭,不由得露出擔憂的神情。

“對了,你是怎麽被抓來的?你的護衛呢?”這一點,華裳怎麽也想不明白。

王問之淡淡道:“我當時正在羅護門外。”

華裳斥責:“你這個笨蛋,即便審訊人也要帶護衛啊!”

他笑眯眯地受着她的責罵。

華裳突然反應過來,“不對,你這個人事事料敵于先,怎麽可能會……你是被人陷害的?你知道害你的人是誰嗎?”

王問之眯起眼睛,“看來你是知道了?”

我去!她居然又被他繞了進去。

華裳想了想,将自己的案幾上看到宋玉清名字的事和宋玉清與自己的交換條件的事盡數告訴了他。

“我現在實在是分不清了,你說,宋玉清會是大周通敵賣國之人嗎?”

王問之輕聲道:“你既然以誠待我,我也定然不負你。宋師為人與衆人所見其實并不相符,他嫉賢妒能……”

華裳堅決道:“果然是他!”

“不,正因為他并非完人,我才認為他絕無背叛國家可能。”

王問之淡淡道:“他可有心害我,可幹涉朝政,卻不會背叛大周,背叛……”

他深深看着華裳。

為了阻止她在胡思亂想下去,王問之只得羞愧道:“我羞得你如此信任,其實,這次我被擄來突厥,亦有我自己的意思在裏面。”

“你說什麽!”華裳怒氣沖沖,“你腦殼壞掉不成?”

他低着頭,反問:“那寧願深陷突厥的你也是壞掉了嗎?”

華裳被噎的瞪圓了眼睛。

他語氣溫柔且堅定,視線柔軟又決絕,“阿裳,你且記得,你的命不止是你的命,你出了事,不止一人為之牽挂。”

他的手從袖中探出,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她的指尖一動,他的手立刻又像是受了驚的狐貍一般重新躲進了袖子裏。

“若是能用我一命換你百歲無憂,我是願意的。”

他竟抱着這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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