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阿史那彌真被吓得話都不會說了,等了好久才撫着心口,勉強平複了心情。
華裳見他心情平複便又補充了幾點。
可是,自從她爆出了自己身份後,他雖然看上去像是在聽着她講話,眼神卻在證明他一直在走神。
“彌真?你聽見了嗎?”
“啊?哦!”他忙點頭,又盯着她的臉發起了呆。
華裳無語,狠狠敲了一下他的額頭。
彌真“啊”的一聲,捂着額頭倒在了地上。
地面被陽光照得發燙,他呼吸深深,仰頭望着她逆光的面容。
華裳抱着胸,低下頭。
彌真突然咧嘴道:“奇怪啊,人生的際遇……明明你是我們的心腹大患,我竟有一日會與你同行。”
華裳蹲下來,笑着摸了摸他的額頭,“要說同行還為時尚早,這次就是給你考驗,若是你能通過,你非但是能與我華裳同行之人,還是我的朋友。”
彌真抿緊唇,用力點頭。
“這就走吧,以防夜長夢多。”
彌真道:“我還能弄到馬匹,那匹馬就先給你留着,你若是出城還是會需要的。”
華裳點頭,“好,多謝你。”
彌真連忙搖頭,他的眼神移走又忍不住移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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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彎刀……你還留着嗎?”
華裳笑着摸了摸鼻子。
雖然他沒說話,但他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彌真道:“你稍等。”
說着他就從地上爬起來,帶着一身塵土和草棍兒奔向帳內,很快回來,帶着一把嶄新的彎刀。
他将彎刀遞給華裳,“給,這把刀我不舍得用,但在你手中一定不會辱沒了它。”
華裳凝視着刀鋒,只見刀鋒與刀身之間有一條分割的紅線,那條細細的紅線如同月老的姻緣線,又像是刀的一條血脈。
奇了,這刀竟然像人一樣有了血脈嗎?
“你這刀只怕是來歷不凡。”華裳思量道。
阿史那彌真點頭,“冠軍侯不愧是冠軍侯,一眼便能辨識所有不凡的武器,使他們永遠不會被埋沒。”
“哎,你的馬匹拍過了。”
彌真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我……我不是在拍馬屁。”
他低下頭,“這是我父親留給我唯一的遺物,本來它應該握在阿史那家最勇武的勇士手中,是我辱沒了他。”
“也是我不孝,才讓阿史那葉嘉他将父親的屍體挫骨揚灰!”
華裳的眼睛一瞬間睜大。
沒想到這裏還有這樣的故事。
阿史那葉嘉此人當的是心狠手辣,他絕非所表現出來的那般溫柔和善。
彌真伸出食指和中指,輕輕沿着那道紅線擦過,低聲道:“若是你有心,我希望你能讓這把刀沾上阿史那葉嘉的血,甚至要了他的命,以告我父在天之靈!”
華裳颠了颠刀,“真是沉重的刀,不過,我應下了。”
彌真拱手:“多謝。”
“對了,”他終于想起來一件要緊事,“你會使用彎刀嗎?”
華裳:“……你不覺得你問這個問題有些晚了嗎?”
彌真慌張起來,“哎?你該不會真的不會用吧?別、別傷了自己啊!”
華裳握着彎刀随手挽了個刀花,笑道:“你覺得我不會嗎?”
華裳低笑一聲,“為了打敗敵人,第一件事便要了解敵人,你們突厥人所擅長,我華裳一樣也不差,而我擅長的,你們卻比不上了。”
這話說的不錯。
彌真想了想,補充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要告訴你,你別看阿史那葉嘉一副笑眯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樣子,他的武力并不低。”
華裳感慨:“我從來不敢小看葉嘉。”
彌真做了個挽弓射箭的動作,“我還聽說他射術極佳,你要小心。”
“我只聽到過一次這種說法,等我想要再打聽清楚的時候,已經找不見這位勇士了,而且,我從未見過他射過箭。”
華裳目光一沉,“正是沒人見過才顯得更可怕,不是嗎?”
将一切交代完畢,彌真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跟她握一下手。
華裳卻毫無顧忌,直接抱了他一下。
“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她用力一抱,“我信你。”
彌真一向感情充沛,被她如此鄭重其事地對待,被她溫聲說信任……他身體中的血液忍不住翻滾,忍不住現在立刻馬上就去辦她托付的事情。
華裳将彌真送走,才慢悠悠地在營地裏亂走,看來看去。
沒走了多長時間,她就聽到有人宣告說七日之後,首領将迎娶一個大周女子。
好快。
阿史那葉嘉就這麽簡簡單單承認了嗎?
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這種異常讓她毛骨悚然。
常在刀鋒打滾的人都知道,有時候直覺比經驗更應該引起重視。
華裳暗道,這件事非同小可,她應該弄清楚,到底是哪一步辦錯,竟讓她産生了這種感覺。
若是有孟離經在,遇到這件事,她第一件事就該去找她的軍師。現在,孟離經不在,也只能勉勉強強使用王問之了。
她又跑到王問之的帳篷邊兒。
帳篷門口守着兩個高大的突厥勇士。
華裳正犯愁該如何進去才好時,一個勇士突然道:“到了該取藥的時候了,你先幫我看着,好生警惕。”
另一個道:“你放心去好了。”
“哎,真煩,這大周的文人骨子太弱了。”
“就是,這些病秧子守着大周富饒的疆土,而我們人人皆能提槍上馬,卻只能留在這貧瘠的土地上,每年都要不斷遷徙,有時候冬天還要凍死餓死大把的人。”
“是啊,真讓人不服氣,老天怕是瞎了眼。”
取藥的勇士絮絮叨叨着離開了。
見那勇士走遠,再也看不到蹤影,聽不到腳步聲,華裳便撿起了地上一顆石頭,往遠處用力一擲,發出細碎的輕響。
守門的勇士愣了一下,猶豫片刻,警惕地朝聲音響起的地方摸去。
他一邊朝不對勁兒的地方走,一邊不住回頭。
然而,聲音響起的地方卻在帳篷拐角處。
他飛快地探頭看了一眼,卻見四處無人。
勇士不再耽擱,立刻回眸,簾幔下擺輕輕搖動,被風掀起一片波瀾。
他重新回到崗位上。
帳篷內,華裳與王問之相視一笑。
王問之用一根草棍,在沙質地面上寫下——“有何變故?”
華裳寫到——“我已經按照計策,勸走了阿史那彌真,提議與阿史那羅護結親……”
看到此處,王問之猛地擡起頭。
華裳寫字的手頓了頓。
王問之垂下頭,睫毛輕顫,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
華裳繼續寫——“阿史那葉嘉很快就同意了七日後成親之事,此時,這裏已經傳遍了此事。”
王問之捏着樹棍,在“七日”上畫了個圈圈。
華裳寫——“這些本來已經安排妥當,但我心中卻惴惴不安。”
王問之蹙眉,擡起頭,用口型道:“确實有問題。”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小木棍把地上兩人寫的的字劃了個亂七八糟。
王問之:“阿史那葉嘉心機之深,深似這一望無際的原野。”
華裳攥緊木棍,雙眸緊緊盯着他的唇。
“你仔細想一想,他有沒有對你的身份産生懷疑?”
華裳眯起眼睛,她少見地沒有反駁王問之,反而是認真想了想他的話。
她輕聲道:“他面上總是一副溫和笑面,嘴裏卻總是說一些擾人心煩的話,我再告訴你一個屬于他的秘密。”
華裳将阿史那葉嘉身有殘和他與羅護約定的事情和盤托出。
王問之一驚,搖頭苦笑:“沒想到葉嘉的經歷也如此傳奇,不過,阿裳你……”
他頓了一下,抿抿唇,“算了,算了,這也并非你所願,要怨也只能怨我……他,唉!”
華裳發現自己越發聽不懂他的話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智者?
華裳輕聲道:“我必須殺他,若是葉嘉活着,怕是邊城百年難安,他這個人搞事能力我還是知道的。”
“這件事恐怕是一場将計就計,阿史那葉嘉借着你的計策除掉我們大周的軍隊。”
華裳一愣,猛地一拍大腿,“對,你說的對,我擔心的正是此事,可惜,可惜,阿史那彌真已經走了。”
王問之鎮定自若,“無妨,我努力近日就将毒藥配置出來,即便大軍未到,我們也可以先毒死他們大半的人馬。”
王問之:“這件事要趕早,若是葉嘉召集軍隊前來,怕是無力回天了。”
華裳雙手緊緊攥在一處,目光犀利又冷漠,仿佛浸着血漬。
為了不給她增加負擔,王問之主動道:“你只要盯着羅護和葉嘉便好,剩下的由我來。”
華裳出手捏了一下他的手腕,笑道:“你這一生提過最重的東西就是筆了吧?”
“阿裳,你想錯了,我也有落魄不堪的時候,我提過糞桶、水桶、掃帚、米袋……世間之苦我雖然沒有嘗足十分,卻也領略了七八分。”
華裳放開手,然而,她的手腕卻被他反手握住了。
王問之深深看着她,一直看進她的眼中,像是要将自己也印進去一般,“我的時間不多了,即便時間不對,地點不對,我也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思,我想要保護你的心思與那些人無二,我即便武力不足,智力卻稍可。”
華裳:“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我本不想說,可是你卻又要嫁人。”
他盯着她,眼中泛起一層薄薄的水光。
“你成親……一次又一次!我只想先打消你的敵意,再慢慢靠近,甚至為了接近你,我做了許多平日不會做的事,說了平日不會說的話,然而,我每次都在晚,越來越晚,只看着你漸漸拉開了與我距離。”
華裳的手不再掙紮,反倒是往前一送,突然并指,點在了他的身上。
王問之保持着張嘴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華裳淡淡道:“眼下有更要緊的事情,我發誓,等此事解決,我會好好答複你。眼下的事……你先專心配置毒藥吧,我看帳篷後有一角埋得不夠深,我可以弄個洞,咱們通過那洞彼此傳遞消息。”
王問之動也不能動,說也不能說。
“羅護那裏我倒是有把握,葉嘉那邊變數太多,我會專心于此。其他的也交給我好了。”
她擡起雙手,鄭重地壓在他的肩膀上,“你現在只要努力一件事就好。”
她微微一笑,“把你的項上人頭保護好,我要你的頭腦,誰也不能奪走,剩下的有我!”
華裳拍了拍他,随即使用相同的方式将門口的人騙走,自己則飛快地蹿出。
她的身影剛消失,一顆小石頭便從門縫飛進,“啪嗒”一聲打在了王問之的身上。
他猛地一顫,身體恢複了直覺。
王問之出神地望着幕簾,手掌壓向心口。
她不能再靠近了,也不能再說那樣的話了,他的心已經漲滿,快要溢出來了。
他拾起掉落到地上的小石子,輕聲道:“王問之啊王問之,你真是選了個最不好的時候攤牌。”
他原來也很相信自己的自制力的。
畢竟,能将自己的心意隐瞞這麽多年,還被對方各種敵對,處處讨厭,這也是一種能耐了。
他面露苦笑。
可是,自從他病了一場,再起來,腦中影影乎乎多了許多不屬于他的記憶,每一段記憶都有她在。
從此,他的感情便像是“巴鄉夜雨漲秋池”。
水滿溢,決堤了。
世上再無任何一個人,在他最肮髒不堪的時候,如天女下凡拯救他;在他深陷敵營的時候,如戰神降世保護他。
這樣的人,他如何能不心動?
這樣的人,難怪會被如此多的人惦記、思念、敬佩、愛慕。
只願君心似我心,只願君心似我心啊……
作者有話要說: 華裳真是男友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