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華裳一進營帳,就見阿史那葉嘉懶散地坐在案幾後,一腿支起,一腿伸直,左手抵着側額,右手捏着一只夜光杯,杯中蕩漾着玫色美酒,酒香四溢。
華裳腳步一頓,站在了門口。
阿史那葉嘉手一揚,滿飲一杯。
他放下酒杯,擡眼望向她,藍綠色的眼眸像是酒池上的浮萍,輕浮又多情地朝她的方向飄來。
華裳低下頭,低聲道:“見過可汗。”
葉嘉溫聲道:“你我何須如此見外,畢竟……你我也算是夫妻。”
華裳冷淡道:“我夫只有一人。”
葉嘉輕輕柔柔笑出了聲,“你啊,這副剛強的模樣也像……”
華裳擡起頭,“像誰?可汗将我認作了誰?想要将我當作誰的替身?”
華裳越說越裝成激憤的樣子。
葉嘉一怔,喃喃:“怎麽說着說着你還惱上了?”
“也罷,你們女人家的心思也不外乎那些。即便你不喜我,但當我移情別戀,或是心有所屬,你一樣會嫉妒的發狂。”
葉嘉揚起笑臉,頗有些得意的味道,“你這種剛性的女子也是會吃醋的,那……她豈不是也會?”
他的視線從她的眉眼溜到她的鬓角,又溜到她的耳垂,笑道:“你說是不是啊,阿花。”
華裳嘴角一抽,“什麽阿花?”
葉嘉笑盈盈,眉眼似乎含着春水酒色道:“自然是你的名字,我說你像薩日朗花,以後便以此來喚你,你不是也沒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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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裳:“請允許我鄭重其事地拒絕!”
“晚了呀,我都已經為這個名字注入了自己的情感,阿花。”
華裳心底裏冷笑。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念出“阿花”這個名字時,故意用官話來說,而且念的還像是“阿華”。
試探嗎?
試探你就試探,我全都接招!
華裳一臉冷淡,對他的稱呼好似毫無反應。
阿史那葉嘉微微一下啊,手指頭勾起銀質酒壺,酒壺傾倒,酒水從壺嘴傾斜而下,倒進夜光杯中。
他又飲了一杯,還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她過來坐。
華裳站在門口,像是瞎了。
阿史那葉嘉文绉绉道:“山不來就我,那我就要去就山了。”
“不過,你如此忤逆我,令我面上無光,我該如何罰你才好呢?”
華裳淡淡道:“夫妻本是一體,不如可汗去罰羅護。”
葉嘉輕笑一聲,似感慨似警告道:“他已經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只怕你就是要他去死,他也別無二話吧?”
“你說說,你說說,你到底是如何收服了我那脾氣倔的像驢、性子固執的像石頭的弟弟的?”
“您這樣說他真的好嗎?”
葉嘉捏着酒杯的手抵在唇角,朝她淺笑,“莫非你還要去告密不成?”
“你若是想要對付我,何必這麽麻煩?夫人直說便是了,為夫莫敢不從。”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朝她拱了拱手,盈盈一笑。
華裳嗤笑道:“你丢人不丢人?”
他搖手,“此言差矣,夫妻閨房之樂,怎麽能說是丢人呢?”
他展開雙臂,“在此營帳中,你就是要我為犬為馬,我也不得不應啊。”
花言巧語。
華裳的視線掃過案幾下和他的袖子,她懷疑他身上藏了什麽在等着她。
忍耐。
華裳不言不語,不移不動。
阿史那葉嘉扔下杯子,夜光杯在鮮紅的地毯上滾動了幾周,殘餘的酒液加深了地毯色澤。
他捏着銀酒壺,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華裳吸了吸鼻子,只覺酒香越來越近。
他站在她的面前,醉眼朦胧,突然彎腰低頭,“咚”的一聲将自己的額頭敲在了她的額頭上。
不得不說,他這舉動若是挑釁,那可真是做到了。
華裳攥着拳頭,冷淡地看着他。
他猛地睜開眼,藍綠異色眼眸如同深淺不一的水面。
她仿佛一下子沉進了水泊中。
他盯着她,沒有表情。
空氣一瞬間凝滞,弦繃起。
華裳的脊背也越挺越直。
這時,葉嘉莞爾一笑,沾着亮晶晶酒液的紅唇開啓:“你可真是合我眼緣。”
華裳別開頭。
他的額頭卻順着她的臉頰滑下,抵上她的肩膀。
“真不錯……對了,你的耳垂是怎麽回事?我怎麽看到了一道傷口?”
華裳心道,你以為這是因為誰!
“親戚的小孩子不懂事,不小心扯掉了耳墜,還把我耳朵刮出了個傷口。”
葉嘉笑眯眯道:“你也別怪他,小孩子嘛,都熊的很。”
聽了此言,華裳又将頭扭了回來。
他枕在她的肩上。
她垂眸望向他。
他擡首凝視她。
呼吸相聞。
華裳笑了一下,低聲問:“可汗知道我怎麽對付了那個小孩子嗎?”
他眨了一下眼睛,眼眸更水更潤了。
“怎麽對付的?”
“我上去就掴了那孩子一掌,那孩子便一頭栽倒在地上。”
葉嘉抿緊唇,“太不該了,大周的女子該是賢良淑德的。”
“哦豁,可惜啊,我不賢良,也不淑德。”
葉嘉眯着眼睛笑吟吟道:“哎,那也巧了,我也不喜歡賢良淑德的女子。”
“只是……”
他低着頭,望向她的小腹,“你這麽做也太欺負孩子了,若是你的孩子生出來,你該好好教導的。”
華裳的手偷偷探向他的腦後,“我是在教導那孩子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不趁着小時候讓他明白,他永遠也不會長記性。”
葉嘉挑眉,“你這是對我說的?”
“難道這帳內還有第二個人?”
葉嘉搖頭,“我是真想不明白了,你到底是……還是不是呢?”
“是什麽?”
他輕笑一聲,握住了她的手腕。
華裳探向他後腦的手不動了。
葉嘉吐出一口氣,濕潤的唇貼上她的脖頸,慢慢向上。
他問她:“我總覺得你就是。”
華裳冷睨他。
他的吻到她鼻翼時停下,他喉結動了動,問她:“你為什麽不反抗?”
華裳:“我反抗什麽?”
葉嘉的眼神冷了下來,她推開他,轉身離開。
金腰帶勒出他又窄又韌的腰肢,他衣袖一甩,袖擺蕩到身後,如春波蕩,如春柳晃。
他側過身子,直勾勾地凝視着她,仰起頭,右手小拇指勾着壺耳一提,嫣紅秾豔的細流如瀑布墜下。
他仰頭接着,大口大口吞咽着,喝不完的酒液從他的唇邊流下,蔓延,流經肌膚,只留下一連串紅紅的痕跡。
酒液打濕了他的衣領,浸透了雪白的亵衣,白綢上似沾上了鮮血,火一樣的紅又順着吸足鮮血的絲線經緯蔓延。
外袍敞開,領口墜到臂彎。
他的眸光與酒香一同抛來。
騷氣絕頂。
華裳看得是瞠目結舌,她何曾見過這樣的狼王可汗?她覺得自己性命垂危了。
阿史那葉嘉怎麽會讓已經見過他這樣一面的她離開呢?
“哐——”
酒壺被砸到了案幾上。
葉嘉雙手後伸,垂下,外袍如同包裹着蝴蝶的繭輕飄飄地墜下。
他往屏風後走,卻在快要轉進去的時候,突兀地停了下來。
他靠着屏風,沖她招了招手,“我要就寝了,快來服侍我。”
華裳心中冷笑一聲。
她真希望羅護這時候能闖進來,好生瞧一瞧他的兄長究竟是個什麽德性。
我就要看看你還要作什麽妖?
華裳慢悠悠走了過來,還沒等她到近前,葉嘉突然一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
“你……”
他把她拉入屏風後,猛地倒在了褥子上。
華裳順着袖子那端的力道微微俯下身,才沒有被他拉倒。
葉嘉的手在褥子上随意劃拉了兩下,不知道在找什麽。
華裳盯着他酡紅的臉頰,輕聲問:“你在找什麽?”
他閉着眼睛,睫毛又翹又長,他的嘴角上揚,身上陰險的氣質驟然消散,他笑得像是個孩子。
“我在找一個寶貝,大寶貝!嘿嘿,夫人,你會喜歡的!”
華裳的眼神往下溜。
這個老流氓!
華裳真想廢了他。
她的手摸進了身上藏着彎刀的地方。
葉嘉突然擡起手,又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華裳的動作頓住,而後順勢将袖子遞過去。
他一轉身,将腦袋壓在袖子上,手在懷裏掏了掏,掏出一個金閃閃的東西。
什麽東西?
他捏着那個金閃閃的東西壓在心口,低聲道:“這是我的寶物,你要看嗎?”
“你若是想看,我就給你看一眼,但你千萬不可說出去,否則……”
他輕哼了一聲,以往殺意十足的威脅,卻因為他喝醉了酒而變得有幾分綿軟,沒有半點殺意。
華裳“哦”了一聲。
他抿緊唇,似有不滿。
“好吧,我答應。”
他這才又笑了起來。
他笑嘻嘻地把那東西湊到自己嘴邊,親了又親,一副恨不得将那寶物吞進腹中的模樣。
華裳撇了撇嘴。
真惡心啊。
葉嘉依舊閉着眼睛,沙啞着聲音警告:“你看看就好,不許動,畢竟……”
他側過頭,臉頰蹭了蹭她的袖子,神情倒是像懷春的少年。
“……那是我喜歡之人的東西。”
哦豁!
華裳終于感興趣地跳了一下眉。
好啊,有喜歡的人就好,有了喜歡之人就說明這狼王可汗也并非是無堅不摧,也有自己的短處。
華裳小聲道:“我記得了。”
得了她的允諾,他才笑着把握成拳的手重新拿出來,手心朝下。
突然,他張開了手,一只金色的耳墜閃爍着金光從他掌心落下,但因為那頭被他夾在指頭中,所以,金耳墜搖晃了兩下就不再動彈了。
華裳:“……”
她盯着那耳墜看了好久,看來看去都覺得那耳墜應該是屬于自己的東西,啊不,應該說是屬于她第一任夫君應如是的東西。
嗯……
啊……
見華裳久久沒說話,葉嘉揚起唇角,“怎麽樣?很厲害吧?厲害到你都說不出話來了。”
華裳面色古怪道:“是……是很厲害。”
葉嘉笑容加大,他整張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你知道嗎?這是我心愛的人送給我的定情信物。”
此言一出,猶如晴天霹靂。
華裳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道:“你……你……”你竟然跟應如是交換了定情信物!
我的媽呀!
天啊!
這是什麽情況……你們家兄弟怎麽都是斷袖啊!
不不不不,等等,不對啊!
華裳勉強套住自己撒開蹄子亂奔的思想,思量道,這耳墜看着着實眼熟,上面還有幾個半月形的掐痕,那不是自己不小心弄的嗎?所以,這耳墜其實是她自己的?
想到他剛才的一番舉動,她一點都不想把這個耳墜認回來了。
算了,算了,婚都合離了,還惦記啥定情信物啊。
不過,他方才說這是喜歡的人送的定情信物……她什麽時候送了!明明是他硬搶的!
華裳面色不忿,久久不曾開口說話。
葉嘉晃蕩了一下那枚耳墜,不解問:“你就不想說什麽?”
華裳淡淡道:“哦,這耳墜嗯……看上去挺好的。”
葉嘉頓了頓,“你可以誇的再違心一些。”
“真的嗎?哎呀,這耳墜太美了,美豔絕倫啊!”她硬邦邦地誇贊着。
葉嘉悶了一口氣,“算了,你這個粗糙的女人。”
華裳奉承道:“是是是,還是可汗你細膩。”
他又被噎了一下,不高興地将耳墜揣進懷裏。
“滾滾滾,我不想見你。”
華裳興高采烈地“好”了一聲,比鷹攆的兔子還快,一下子就蹿到了門口。
她剛要出門,屏風後卻傳來他沉悶的聲音——
“你行事之前多三思。我并非心慈手軟之輩,我的身上也沒有任何弱點。”
華裳勾唇一笑,沒有答複,走出了帳篷。
只有有弱點的人,才會硬裝成自己沒有弱點的模樣。
這點誰也別想瞞過她的眼睛。
華裳走到無人的地方,吹了聲口哨,把懷裏的一個項鏈揪了出來,那同樣是一個狼牙項鏈,與羅護的項鏈不同之處在于羅護只有一個狼牙,而這個項鏈卻有三個狼牙。
她拎着那串項鏈在陽光下看了看,指甲輕輕扣了扣狼牙,發出瓷悶般的聲響。
她對着那副項鏈笑了笑,懶洋洋道:“可汗,要我近身服侍可要做好了被我順走東西準備。”
這下子狼王可汗的信物拿到手裏了,離開這裏也就有辦法了。
她好生将項鏈揣到胸前,在部落裏溜達幾圈,接受着衆人對她的祝福。
她向一位勇士詢問羅護首領所在,勇士說首領帶人殺狼去了,他想找來上好的狼皮當作聘禮給他的夫人。
那勇士一邊說,還一邊用豔羨的目光看她。
華裳:“……”
不用那麽羨慕,真的,你要是想要嫁給他,你直接跟他說好了,反正他都已經被我騙到斷袖的地步了。
哎呀,想一想良心似乎有些許不安呢,可是,兵不厭詐。戰場上,刀鋒下,對着心狠手辣的敵人講究良心,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嗎?
華裳當然不想讓自己死的不夠快,不過,成親的大日子終究是一天一天臨近了。
作者有話要說: 華裳:應如是知道可汗你如此喜歡他的定情信物,應該會很開心的。
阿史那葉嘉:滾!
應如是:m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