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草原的夜晚充斥着各種小動物、小昆蟲發出的可愛聲音。

季無豔坐在一個酒桶上,一只腿曲起,腳踩着酒桶;一只腿順勢垂下。

他側着頭,枕着自己的膝蓋,手裏轉動着一顆夜明珠。

華裳借着幽暗的光芒,把酒桶上的塞子取下,倒進毒藥。

好不容易都弄好,華裳終于稍稍放下了心。

華裳擡起手,蹭了蹭額頭上的汗。

下藥倒是不廢什麽體力,但是他的視線真是給她太大壓力了。

“好了嗎?”季無豔問。

華裳“嗯”了一聲。

“他們有欺負你嗎?”

背對着季無豔的華裳愣了一下。

她默默垂下眼皮,嘴角上揚。

她是華裳,哪裏會有人覺得她會被別人欺負啊,她不欺負別人就好了。

“沒有,誰敢欺負我啊。”華裳笑眯眯地轉過身子,伸了個懶腰,整個人笑得陽光又慵懶。

季無豔握緊夜明珠,帳篷裏的光線驟然消失。

“陛下?”

Advertisement

季無豔擡起手,遮到眼前,輕聲喃喃:“屋子裏太亮了。”

華裳嘴角抽了一下。

陛下,你變了啊!

季無豔笑了起來,重新将夜明珠亮了出來,“來。”

華裳走了過去,規規矩矩地站好。

他卻轉頭,朝她伸出手。

華裳歪歪頭。

季無豔直勾勾盯着她,手不肯放下。

華裳無奈道:“臣逾越了。”

說着,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修長的手指如花一般,依次劃了個弧線收攏到掌心。

華裳看着兩人的手,感覺就像是白花花的面團包裹住了蜜糖。

季無豔捏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一旁的酒桶上坐下。

他慢慢俯下身,唇不斷靠近她的手背。

還沒等華裳做點什麽,他腦袋上學突厥人帶着的皮帽子帽檐便一下子戳到了華裳的鼻子。

“唔。”華裳發出一聲輕呼

季無豔低着頭,整個人都僵住似的一動也不動。

“抱、抱歉,朕不太有經驗。”

他擡起頭,帽檐一甩。

華裳連忙仰頭,躲過這一擊。

季無豔輕咳一聲,雙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臉頰。

他的指尖輕輕撫摸她臉上的傷痕,如同蜻蜓點水,帶來一陣微涼。

華裳解釋:“這不是真的傷口,只是化妝化出來的,我不想惹人注意。”

季無豔蹭了蹭她臉上的紅痕,狀似感慨:“你怎麽可能不惹人注意?”

“你是大周的冠軍侯,是朕最寵信的臣子,光是你自己的魅力就……你怎麽會認為一道傷口就會讓你不惹人注意?”

華裳都快要笑出聲來了。

最寵信的臣子?

她自己怎麽不知道?陛下一直寵信的不是王問之他們嗎?

季無豔一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他收回手,低聲道:“你若是真的不惹人注意,阿史那葉嘉又如何會看出你的真實身份?甚至派兵前來,以防你與阿史那羅護的親宴有變?”

“什麽!”華裳吃了一驚。

“派兵前來?!”

季無豔緩緩點頭,“阿裳,你該知道現在的形勢對你多麽不利,正是因為這點,朕才不得不親自前來。”

“哎呀!”華裳惱恨地拍了一下膝蓋,“那陛下也不敢以身犯險,您可以讓旁人前來通知臣!”

季無豔捏緊她的手,繃着嗓子,面無表情問:“你是不想見到朕嗎?”

華裳可不敢這麽說。

季無豔垂下眼,手指輕輕捏了捏她蜜糖團似的手掌,“諒你也不敢。”

華裳的頭發都要愁白了,可怎麽把這尊大佛送出去啊。

“你無需擔憂,”季無豔的聲音慢吞吞地響起,“待到夜深時,朕留在外面的軍隊變會發起總攻。”

華裳瞪圓了眼睛,她一下子從酒桶上跳了下來,“如此重要的事情,陛下為何不與臣商量?”

季無豔擡頭看她。

華裳背脊一僵。

啊啊啊,她一不小心又過界了。

“咳。”華裳假模假樣咳嗽了幾聲,仔細想了想,說道:“也不是不可,連我都沒有想到的突襲,葉嘉也定然想不到。”

“不過,為何軍隊會這麽快就趕到?”

華裳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回答,不由得微微擡頭,朝季無豔望去。

季無豔正抵着側臉,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她哪裏說錯了?

華裳忍不住回想。

季無豔輕聲道:“葉嘉?叫的這般親密。”

他抿緊唇,将唇色抿的越發豔了。

他冷哼一聲,“朕很不悅。”

聽着前一句話華裳還怕陛下誤以為她通敵賣國、倒向了敵方,然而,聽到後一句話,華裳知道自己是完全多想了。

陛下,您的關注點錯了吧!

華裳茫然“哦”了一聲。

季無豔越發顯得不悅了,他冷淡問:“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華裳在腦子裏搜刮了一圈,突然問:“陛下的身體如何?不是說有高人為陛下批言,不能離宮的嗎?”

季無豔驟然和顏悅色起來,“朕很好,身體無礙。”

他含笑舉起雙臂,“阿裳若不信,不若親自來檢查一番?”

華裳還真就湊近了些,檢查起他的氣色。

她的鼻息噴到他的臉上,化作了他臉上胭脂似的紅痕。

季無豔撇開頭,過了半會兒,又慢慢挪回了腦袋,将唇貼向她的臉頰。

華裳眼角的餘光瞥到一抹紅。

她一驚,連忙按住季無豔,驚呼:“陛下,您是哪裏流血了嗎?”

然而,這麽一按住,他臉上的異狀算是大白于天下了。

華裳盯着他鼻下血跡,嘴角一抽。

陛下,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季無豔忙用帕子捂住鼻子,悶聲道:“無妨,最近天氣幹燥而已。”

華裳:“……陛下,您的身體太虛了。”

季無豔的眼睛瞪圓,“胡、胡言亂語,朕、朕無礙。”

華裳:“這馬上就要發起總攻了,您還受傷了……”

季無豔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流鼻血算個鬼受傷啊!

“沒、沒事……別看了,朕說無礙就是無礙!”季無豔轉過臉,簡直要惱羞成怒,而耳朵卻紅的出血。

華裳在心底輕笑一聲,臉上一本正經道:“那還有什麽需要臣安排的嗎?”

季無豔用帕子捂着鼻子,眼神朝她瞥去,“王問之那裏,朕已經安排人去救,這些酒水,一會兒都灑進他們部落裏,咱們直接用火攻,毒酒變毒煙,看誰還跑得了。”

見她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季無豔輕咳一聲,立刻甩鍋:“這些都是孟離經孟軍師想出來的辦法,雖然有違仁道,但是,特殊時期要行特殊辦法。”

華裳平靜道:“陛下不必解釋,臣都明白。”

她又不是太平将軍,更沒有一顆仁愛天下的心,她只是一把刀,一把殺盡敵人,保護自己人的刀而已。

“不知道陛下如何對付葉……”

“嗯?”季無豔發出不滿的聲音。

華裳立刻改口道:“如何對付阿史那葉嘉和阿史那羅護?”

“臣以為,阿史那羅護可用,但阿史那葉嘉必須殺之。”

季無豔撫掌:“阿裳果然與朕心意相通。”

華裳小心翼翼道:“若殺阿史那葉嘉,臣以為此事不該交給別人,不如就由……”

季無豔:“雖然朕愛極了阿裳你為朕分憂解難的模樣,但朕說過了,你很重要,朕不忍你涉險。”

華裳心道,君王果然是君王,随随便便說出一句話就像是情話似的,她若是當真了那才是輸了呢。不過,即便不當真,這種話被這樣的美人說出來,她心裏也開心。

華裳進一步道:“陛下擔憂臣,臣也願為陛下分憂。”

他盯着她的臉頰良久,眉眼間似是開出一朵溫柔的花,他笑道:“好,那就由你去辦,別忘了魏玄交給你的暗器,使用那個,你不必犯險。”

華裳一愣,随即又想到陛下手底下的情報機構如此多,必然知道她身邊發生的事情。

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袖中的暗器。

“是。”

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兩人相對無言。

華裳忍不住說:“恕臣……”

“不恕。”

華裳的話憋回嗓子眼兒,難以置信地瞪着季無豔。

季無豔笑道:“朕與你玩笑,你說便是了,無論什麽話,無論什麽事,你都可以跟朕說,朕通通算你無罪。”

華裳眼睛一亮,急道:“陛下金口玉言。”

季無豔莞爾:“朕何時騙過你?”

華裳:“那陛下的身體真的不礙事嗎?您剛剛流鼻血是否也是因為……”

季無豔的眼神游移,“不,不是因為身體的緣故,只是……”

“咳,朕從未近過女色,近來又……”

啊,好像越解釋越糟糕了。

季無豔認真地看着華裳,“既然說過朕不會騙你,那就告訴你一些實情吧。”

“朕的身體确實有不能出宮的原因。這麽多年來,朕的身體一直不好,卻是因為有別的緣由,這個緣由是出于人為。”

華裳倒吸一口涼氣,她直接想到了宮廷內鬥下毒之類的民間傳說故事。

季無豔失笑:“不,不是你想的那樣,太上皇明察秋毫,誰敢她的眼皮底下對朕下毒?朕只是受了某些東西奇怪的影響,太上皇曾說這不是什麽靈異神怪、仙術道法,而是什麽時空位面疊加重合的影響。”

她一臉迷茫。

他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原來你也與朕一樣聽不懂啊,那朕的心裏可就寬慰多了。”

“陛下!”華裳咬牙切齒。

逗她一個人有意思嘛!

“因為這些影響,每一年朕都會……”季無豔猶猶豫豫,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說出的時機。

華裳見他猶豫為難,便道:“陛下既然猶豫,那就不用告訴臣了。”

季無豔吞下了那些話,含糊道:“等……等一切都解決了,朕定然對你和盤托出。”

哎?這就是陛下對信任寵臣的态度嗎?

季無豔一看華裳的表情便知道她又誤會了,就跟誤會他夾帶在奏折裏偷偷遞給她的情書一樣。

他嘆了口氣,揉了揉抽痛的額角。

“你平日裏有沒有覺得朕就在你身邊?”季無豔突然開口詢問,卻見華裳一臉受到驚吓的神情。

所以陛下你的情報機構已經無孔不入,滲透到臣平日裏的生活了嗎?!

華裳撫着心口,簡直難以置信。

季無豔既心累又心疼自己。

他默然擺了擺手。

華裳悄悄松了一口氣。

今日,陛下一直在給她驚吓,天知道,她只會上陣殺敵啊,求陛下不要給她分配高難度任務,為陛下分憂解難哄開心之類的,還是找擅長的人來吧!

季無豔的手指微屈,關節抵在酒桶上,輕輕扣了兩下。

“看來阿裳還是很關心朕的。”

華裳:“陛下乃千金之軀……”

“若是朕不再是帝王,你還會如此相信朕,關心朕嗎?”

“哈?”

季無豔的眼中沒有一絲玩笑的意思。

華裳懵了。

為什麽要對她說這個啊!她就是一把殺人的刀而已啊!

季無豔一閃而過一絲憂郁,阖上了雙眼。

“朕知道了。”

華裳:“……”

不不不,陛下您知道了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意思啊。

季無豔輕聲道:“大軍就在遠處藏着,以火光為號。”

華裳:“好,那臣就先去弄暈阿史那羅護,然後去找阿史那葉嘉。”

她做了一個手起刀落的姿勢。

季無豔微微點頭,“小心此人。”

“好。”

她告退離開,可剛剛轉過身,手指卻一熱。

她低頭望去,一只白皙的手握住她的指尖。

華裳回頭望向季無豔,季無豔似乎走神在想着什麽。

“陛下?”

他慢悠悠地回過神。

兩人對視。

他的眼睛像是一片迷人的夜空。

華裳咬着自己的舌尖兒,小聲道:“陛下,請松手。”

“啊?”他恍惚地低下頭,一驚,手立刻縮了回去。

他垂眸,低聲道:“小心,一定要平安回來。”

華裳挑眉:“那陛下呢?陛下現在就立刻離開?”

季無豔點頭。

華裳燦爛一笑,“陛下請早些離開,聖人不應身處危牆之下。”

他笑了,“你倒是記得這句話,真不容易。”

華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陛下快別取笑微臣了。”

季無豔張開雙臂,給了她一個有力的懷抱。

這個懷抱溫暖、寬厚又有力量,一點都不像出自一個常年吐血的病人。

他低聲祝願:“祝君武運昌隆。”

華裳:“陛下的江山定然百年無憂。”

兩人相視一笑。

華裳從他的懷抱中退出去,拱拱手。

“臣退下了。”

沒有再給他猶豫的時間,華裳如同一陣風從營帳中刮了出去。

然而,華裳剛走了幾步,卻撞上了一位她完全沒有想到、也不應該此時出現在此地的人。

“可汗?!”華裳驚呼。

明亮的月光下,一身黑衣的阿史那葉嘉正背朝着營帳,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華裳的內心充斥着不安,她下意識想要回頭看營帳,可又擔心眼前之人會發現什麽,便硬忍着,沒有回頭。

他的身體動了一下,發辮裏的寶石被月光照得閃爍一下。

寶石的光芒原來也可以這麽冷。

作者有話要說: 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