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晚上,幾人在一座小城裏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因為要繼續敗壞宋玉清的名聲,三人不得不住在一間屋子裏。

華裳借口換衣服,躲在屏風後,她拿出之前孟離經送給她的紙條。

紙條上寫着:離經叛道一生願,吾愛簪花星為冠,華裳一襲卷風流,愛吾小院夜貪歡。

看到此處,華裳老臉一紅,忍不住啐他。

真是什麽都敢往上寫,還有這藏頭,什麽離經吾愛,華裳愛吾,真虧他說得出口。

她又忍不住想到昨晚離別的場景。

孟離經半夜翻窗卻被投擲來的枕頭正中額頭。

他騎在窗框上晃蕩兩下,好歹沒掉下去。

“将軍,您的心好狠啊。”他抱着窗戶沖她哀求。

華裳白了他一眼,從床上起身,“誰讓你竟大膽到夜探!”

孟離經委屈,“您夜裏來找我的時候,我不也沒說什麽嘛。”

華裳:“有話就說話,叽叽歪歪什麽。”

他笑嘻嘻地從窗根底下把自己的抱枕拖了出來,“我是來自薦枕席的。”

“滾蛋!”

“哎!”他眉開眼笑地應了一聲,麻溜兒地滾到了她的床上。

華裳瞪着眼睛瞧他。

他抱着枕頭,直沖她眨眼睛,“我滾到這裏來了,咱們兩個快來就寝吧。”

“呸,快滾下去。”華裳一臉無情。

“将軍……”他聲音更加柔軟了,手指從背面攀爬到她的手背上。

華裳正色:“崔叛!”

他的動作頓住了,許久才小聲道:“我就知道您生氣了。”

華裳沒說話。

知道我生氣了還來招惹我?

孟離經低下頭揪住了枕頭,“唉,這讓我怎麽說呢?這件事本想找個合适時機跟您說的,卻被人提前捅了出來,就好像我有意瞞着将軍似的。我的身世并不怎麽光彩,雖然姓崔,在青山書院我也過得不快活,唯有在您身邊的日子才讓我知道什麽叫作有滋有味。”

他細長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勾畫,似要勾畫出一副萬裏江山。

“雖然人人都覺得崔家厲害,我可并未覺得有什麽值得說的,就算是将軍您的床榻邊也比崔家的錦帳玉床要舒服。”

孟離經仰頭看她,“我是瞞了您,我道歉,請您揍我一頓吧,多重都沒關系,只要您消氣就好。”

華裳盯着他能說出一朵花的唇,緩緩問:“然後呢?”

“然後就不要再與我置氣了,”他慢慢縮起身子,在她的被子邊縮成一團,“我受不了您不理我。”

他垂眸,問她:“是孟離經還是崔叛,真的有那麽重要嗎?我從未變過,我的人還是您的,所以,我叫什麽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華裳緩緩移開頭。

孟離經伸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其實,我也能感受到,當時被你接受的是我又不是我。”

華裳快速轉回頭,“你說什麽?”

孟離經傻笑:“将軍,我不想說,讓我做一回夢吧,讓我以為你喜歡上的只是我。”

“什麽上陣之前分手,什麽要您專心抗敵,一切都不過是借口罷了,”他低下頭,雙手攥着她的手背貼在自己的額頭上,“我只是怕,怕你回來後會說,哎,離經,你已經不像你了,我對你沒感覺了,咱們散了吧。”

“您別否認,我知道的,您會這樣幹的,過往您又不是沒幹過。”

“華裳,在你的心裏,感情一直重于理智,所以你才會懷着一腔熱血,寧願為了自己崇高的理想戰死沙場。一旦感覺沒了,你就棄之如敝履。”

華裳的唇動了動,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反對的話。

她難道不是這樣的人?

若不是沒了感覺為何會與他們分開?

他的額頭那麽燙,像是生了病。

孟離經突然坐了起來,笑呵呵道:“不過,這樣也好,我做不了将軍的枕邊人,那就做将軍的忠心人吧,将軍該不會連這個機會也給我吧?”

他歪頭笑了笑,狐貍眼睛顯得狡猾莫測。

他這副樣子反倒讓華裳放心了。

華裳問道:“我面對李娴和李岚的時候,沒有考慮過他們的家庭背景,如今面對你孟離經,不管你是姓崔,還是姓孟,亦或者姓季,我通通不在意,我只問你一句話。”

她哈下腰,灼熱的身體逼近他。

他呼吸驟停。

她問:“孟離經可還是孟離經?”

孟離經鼻子一酸,立刻道:“是,永遠都是。”

“從今以後,也只是孟離經。”

“好!”華裳笑了起來,蜜色的手掌摸了摸他的頭發,又順勢滑下攥住他的手掌。

“離經,很好。”

他眨了眨眼睛,笑盈盈問:“既然離經這麽好,咱們今晚就同榻而眠吧?”

華裳對此的回答是——一腳把他踹到了地上。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孟離經假哭道:“将軍,你變心了!星辰還是那個星辰,月亮也還是那個月亮,可将軍已經不是那個将軍了!”

“滾蛋,該幹嘛幹嘛去!”

“不要嘛……”

華裳應付着難纏的孟離經,忍不住笑了起來。

孟離經不要臉着,也忍不住笑。

其實,這樣也好。

“其實這樣也好嗎?”華裳喃喃自語,接着看向那張小紙條後面的字。

“留君鎮有事關季無豔的秘密。”

留君鎮……這個名字她也聽說過,她一直以為那個鎮子的傳說不過是傳說而已。

傳說這個鎮子是個“生死交錯,古今并行,星移物換,時空輪轉”之所。

她随意将小紙條揉成一軟,又慢慢展開。

算了,有機會再去看看吧。

華裳從屏風後轉出來,見王問之和季無豔二人相對而坐,飲茶不語。

她不管不顧,直接撲上了床榻,閉着眼睛哼哼:“好困,我先睡了,你們兩個随意。”

她蹬掉了鞋子,将被子在身上一裹,歪頭睡了過去。

季無豔和王問之一陣氣悶。

她怎麽能這麽心大?他們這兩個好端端的大男人就在這屋子裏坐着,她居然還能安穩入睡,就這防範意識?

季無豔:“……”

王問之:“……”

兩人同時看向她塞在枕頭下面的三把長刀。

……也對,他們兩個加起來也幹不過華裳的一只大腿。

算了算了,就當無事發生過吧。

兩人同時起身,對視一眼,像是在攀比着什麽,又同時坐在床上。

季無豔蹙眉:“這裏,朕才是主,你要記得自己的身份。”

王問之溫和含笑:“臣時時刻刻記得,不過,陛下何必跟我這樣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置氣,我的身體情況,陛下也是知道的。”

季無豔轉身,靠着床榻一邊和衣躺下。

他背對着王問之道:“朕就是知道,才對你心裏對華裳的情誼和你對朕的不敬視而不見。”

王問之在華裳另一邊和衣而卧。

“臣近日觀之,陛下似乎頗有退位讓賢之意?”

季無豔壓低聲音:“你大膽。”

“臣有罪。”

季無豔沉默半晌,才緩緩道:“你覺得朕這樣做,可以嗎?”

王問之閉上眼睛,輕輕吸氣,壓下心中激蕩,“那就要看陛下這樣選擇是為了天下黎民百姓,還是為了一個人。”

季無豔沉默的更久,久到王問之以為他已經睡過去,自己也昏昏欲睡時,季無豔開口了。

“新舊交換,遲早該有這麽一天,朕只是讓它早了些,為了朕的私念。”

王問之的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

“世家與寒門,男帝和女帝,世勳與科舉,這才是公主攝政與陛下還朝之間最大的矛盾。”

季無豔輕聲道:“朕一直知道自己身上代表的勢力是終究要走進墳墓裏的,卻不得不拉着這輛腐朽的破車不斷前行”

“女帝也希望能由女子來繼承皇位,這樣才避免她辛辛苦苦搶來的江山最終又回到了李家人的手中。”

女帝姓季,皇夫姓李,乃前朝皇室子嗣。女帝竊國後,執意令長子姓季,才肯将皇位傳給他,為的就是不讓這個皇位重新姓李,讓她的功夫白費。但是,一個姓季的長子天然站在父權這一方,他必然會選自己的兒子為太子,父傳子,子傳孫,女帝想要女性掌權的謀劃終究會旁落。

“比起朕,朕的皇妹才更符合太上皇的期待。”

最是無情帝王家,帝王站得高,考慮的也多,即便是母子、兄妹也逃不過一場場無情的較量。

季無豔喃喃:“肯護朕一生,無論朕落到何種地步都願意站在朕身邊的人,朕怎麽會輕易放手。”

她是他一輩子才能求來的福分。

“朕已經謀劃好了,即便朕不在那個位置,她也可以盡展所長,得償所願。”

王問之裝作熟睡,沒有再出聲。

他自以為自己待華裳已經足夠小心,因為自己的病症,為了不耽誤她的年華,他只能遠遠站着,貪婪地凝視着她的風華,以至于被她一次次誤會。

這樣足夠癡情了吧?殊不知一山還比一山高,此情更比彼情深。

轉換立場,他甚至不能說自己會比陛下做的更好。

他們都只是在自己最好的年華,遇上了對的人。

她甚至都不用裹華裳,長刀掃過,便已經收服了所有人的心。

盛世着華裳,她華裳所在,便是安枕無憂的盛世桃源。

半夜,王問之突然被人拍醒。

他猛地坐起身,瞪着迷瞪瞪的眼睛。

華裳沖他笑了一下:“太師,醒了沒?”

王問之裝作迷迷糊糊的樣子,伸手去捏她的臉頰。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華裳挑眉:“注意你的爪子。”

王問之的眼眸瞬間清明,“華裳?啊?我剛剛怎麽了?”

“啧啧,裝,你再裝。”

王問之回以溫和有禮的笑容,仿佛他剛才就是無意的,你再追究他就是你自己小肚雞腸。

華裳咂舌,松開他的手,轉到門口,從門縫往外偷看。

王問之看向季無豔,他也正在從門縫往外望。

“發生了何事?”王問之壓低聲音問。

季無豔轉過頭,“朕也不知。”

王問之:“……”

華裳詫異:“你沒聽到?”

季無豔:“沒有。”

“也沒有看到?”

“沒有。”

華裳扶額:“算了算了,您哪裏涼快哪裏呆着吧。”

“方才外面大街上有兵馬走過,似乎在追查什麽嫌犯,但是,其真正目的顯然不是什麽勞什子嫌犯。”

華裳和王問之的目光同時落在季無豔的身上。

“他們的目标就是您,陛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