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四十 (2)
十五歲成年過後,甚至更早以前,她們就淪為了東岳教歷代教主的床上玩物,催眠術不能催眠的人只有兩種,一是本身修習催眠術的人,二就是跟催眠者有過肌膚之親的人。
這些,是蠱姥姥告訴許香薷的,還有一些,是許香薷從柳念的記憶中“看”到的。
東岳教的催眠術一直以來,都不止一種,而是兩種。
被聖姑掉包的那本是控制教衆的催眠術,它的功效再逆天也是有時效性的,比如還躺在萬蠱窟的那位,被催眠沉睡二十年,到底也還是會醒來的。
還有另外一種,叫做煉屍術,這是一項強大邪惡的秘術,歷代東岳教的教主們都會讓聖女修習此術,但無一所成,直到柳念成了聖女。
柳念修習的假催眠術自然是比不過許香薷的,但她并不知道自己修習的是假的,便輕易被許香薷破了心防。她的內心早已沾滿污穢,刻滿了對着世間的仇恨和怨念,無數傀儡死前的哀嚎在她的心頭夜以繼日地叫喚着,她卻無動于衷。
煉屍術的初期跟催眠術很像,因此許香薷才會誤以為荊芥是中了大成催眠術。
一物降一物,她沒辦法用催眠術去解煉屍術的禁制,便用催眠術暗示柳念放了荊芥和林尋藝。
“不!我不要他離開我!”陷入催眠中的柳念忽然睜開眼,她的眼中流出血淚,惡狠狠地盯着許香薷,“給我殺了她!殺了她!”
催眠術的牽絆還在柳念身上,許香薷閉眼沉上心神,想要指揮她解除煉屍術。
“不!我愛他!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柳念的七竅開始流出血來,她瘋狂搖頭,頭頂的赤鏈蛇也慌亂的從她而後滑入脖頸裏。
荊芥眼中的白霧漸漸變紅,他再次緩慢舉起皈依劍。
噗!
許香薷低頭看向自己胸口,那裏被一柄重劍穿透,劇痛讓她眼前發黑。
荊芥右手舉劍,左手握住劍鋒,殷紅的血滴在許香薷的肩頭。他丢掉皈依劍,跪下身,顫抖的雙手始終不敢抱住她。
“香薷……你不要有事……”
“請不要傷害……”飛速趕過來的柳修看着自己手中的劍穿透了許香薷的胸口,仿佛才明白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往後退了一步,跌下牆頭。
身體落下三丈高的牆頭,在地上激起厚重的黃沙,骨骼摔斷的咔擦聲伴随他嘔出的一口血:“不要傷害……我的念兒……我的……念兒啊……”
☆、43|四十三·謝如玉番外
十五歲那年爹娘又大吵了一架,爹爹和一個江湖門派的少掌門有染,遭到少掌門未婚夫和娘親的雙重追殺,趁着府中亂做一團的時候,我逃了出來。
風雲大陸上的人,十五歲的成人禮是父母親授的武器,還有他們精心挑選的歷練之路。我早已知曉他們給我安排了會經過天門山莊的路,并且還有幾場我跟那位年輕莊主的好戲會上演,最終的命運也不過是做個幸福的莊主夫人,或許不用再在江湖上風雨兼程,免去人生許多勞苦。
但我不願意,每個人的人生都應當由自己做主。爹娘便是被爺爺他們設計在一起的,兩人雖然一直恩愛,爹卻總不是個安分的主,爹很疼我,也很愛娘,但我始終不願承認那樣的爹是個良配。
婉拒了管家塞給我的銀票,打着獨身闖蕩江湖的旗號,身無分文的我興致勃勃地下了山,卻沒想到出師未捷,落入了山賊手中。那些個山賊看着落魄,卻是有真功夫的,我很快不敵眼見要落難,林尋藝就是這時候出現在我身邊的。
彼時的他還未修得皈依劍法,一把獵風劍被他挽成無數漂亮的劍花,一下子就迷亂了我的眼,這個少年就像是禦風而來的英雄,在為我而浴血奮戰。
三十招不到,他就被打趴下了。
然後我們倆就被山賊抓進了山寨,山賊很狡猾,他們逼迫我們寫下家書,等候贖金的時候還不讓我們出門,也不給飽飯吃。
林尋藝總是把他的那份大半都給我,他說:“我不餓,你快吃吧,餓了就不漂亮了。”
娘總說我受不得委屈,被關在山寨裏的日子,我并不覺得害怕,只是睡不好也吃不好,讓我覺得很難過。
我唯一的消遣,就是看林尋藝給我舞劍,他還會講有趣的故事。我們等了很久也沒等到家人來送贖金,後來我才知道,送信的山賊在路上遇見個女俠,跟那人雙宿雙飛把信給忘了。
沒等到贖金,山賊們就開始慌了,他們要打我們,也不給飯吃。林尋藝替我挨了好幾頓打,看着他鼻青臉腫還要給我講故事的樣子,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痛,于是我就把祖傳的玉佩交給了山賊,讓他們放我們走。
被放出來後,林尋藝說要去西海域找夜珠,我很想跟他一起去,但娘說女孩子要矜持,不能總是跟在男子身後走,于是我跟他道別。
後來我們又在鬼節上遇見,我正抓住一個偷我荷包的小偷,包裏的銀兩是我幫忙抓采花賊武林盟給的賞金。要知道在這個人人習武的地方,能夠靠武力賺錢是多麽不容易,所以我感到十分憤怒。
丢掉了祖傳玉佩的我也沒辦法去家裏的鋪子支錢,荷包裏裝着我所有的口糧錢,那小偷卻咬死不承認,氣得我快哭了。
林尋藝又出現了,他這次像個真正的英雄一樣——找來了武林盟的人,那些人對他很尊敬,就連小偷也止不住地給他道歉,說有眼無珠不該動少夫人的東西。
我才知道,他爹是武林盟四大協助門派之首的掌門,他是個真正的少掌門。
他還把我那塊祖傳玉佩還給了我,說是順便去山寨裏贖回來的。
那時候我還是有點自卑的,我們家雖然是風雲大陸最有錢的,但武功在江湖上連個名號都沒有,這讓我一度很郁卒。所以才會堅定要自己出來闖出名堂的決心。
林尋藝是個很體貼的人,他雖然只比我大一歲,卻懂得很多東西。他看出了我的窘迫不安,還特意讓我認識他的朋友,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門派子弟,個個品行都很好。
我們在一起走過許多地方,見識了許多事情,後來有一天,林尋藝的爹突然召他回去,我婉拒了其他幾個朋友的邀請,又開始了一個人在江湖闖蕩的日子。
也就是那時候,我遇見了一生的噩夢,大魔頭荊芥。
初遇荊芥的時候,他正坐在一艘畫舫上彈琴,琴聲很美,我聽得陶醉了,沒注意自己正施展輕功在半空中,一下子就跌在了他的畫舫上。
我急忙道歉,他琴案上的茶水被我撞翻,掏出手絹要給他擦淨的時候發現他的手受傷了,鬼使神差地,擦桌子的手絹就系到他手上去了。
“啊……對不起……”手絹髒了,我有些窘迫。
“真醜。”荊芥這麽說,卻并不打算把手絹還給我,他把手負在身後,我也取不了。
再次道歉後我連忙離開畫舫,接下來的日子我又在武林盟接了幾個懸賞,一路做任務拿賞金。
然後再次遇見荊芥,這次他好像遇見了麻煩,正被幾個無賴調戲,我也是這時候才注意到他的臉,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我想哪怕是最厲害的寫書人都無法描繪出他的臉,而那時候的我也只會用漂亮兩個字來形容。
當時我什麽也沒想,如果我能再慢上幾息的時間,應該就能看到荊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那幾個人斬殺當場,甚至連屍體也不會留下。
但我沒有。
我提劍上去,打跑了那幾個人,并且再次發現他的手上有傷口,于是貢獻了我的第二條手絹。
他請我吃了頓飯,我們互相交換了名字,但飯只吃到一半,我就看到了從街邊路過的林尋藝,滿心歡喜的我沒來及看荊芥的表情,匆忙給他打了聲招呼就跑去找林尋藝。
後來整整一年的時間,我都跟林尋藝待在一起,那時候我發現自己是真的愛上這個男子了,堅定地認為世間再沒有第二個男子能入我的眼。
荊芥一直沒有出現過,我也沒料到,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就開啓了我的噩夢。
林尋藝在跟我分別的那段時間拿到了皈依劍法,詭谲的皈依劍法似乎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一樣,讓他立馬跻身一流高手行列。而他還給我帶來了一部幻影劍法,他說這跟皈依劍法有異曲同工之處。
我隐隐覺得,他是故意給我找的這套劍法,就好像我倆在修習同一套劍法一樣。
那一年天門山莊的莊主三十生辰,我倆都在受邀之列,我本不願去,因幾年前爹娘還曾撮合我跟天門莊主的好事。但林尋藝說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倆便也去了。
誰也沒料到,天門莊主居然會跟魔教勾結,當天前去的幾百個武林同輩都遭到了毒手,我與林尋藝殺出重圍,卻又被荊芥追上。
荊芥打傷了林尋藝,讓我跟他走,我言辭激烈地拒絕了他,我從未想過,那樣一個看似溫暖美好的男子,竟然就是江湖上傳聞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也就是從那天起,荊芥的名號傳遍了武林。他那天想要強行帶我走,被林尋藝拼死攔住,最後我倆雙雙墜崖,落盡崖下的深水中。而林尋藝身上的藏寶圖也被荊芥所奪。
林尋藝身受重傷昏迷,我照顧了他整整一個多月他才好轉過來,醒來過後他向我表明心跡,我也十分歡喜地同意了。
從崖下攀爬上來後我才知道,荊芥曾經大肆派人搜捕我們,搜捕不到就跑到了我家,沒問出我的下落後屠盡我家幾百口人,而林尋藝的門派也一夕之間從武林除名。
爹的背上中了十三劍,劍劍穿心,而娘被他護在身下,卻是震碎心脈自盡了。
我和林尋藝都成了孤兒,我們恨極了荊芥,卻奈何他不得,他的武功太高,武林盟派去圍攻魔教的幾批絕世高手都沒再回來。
滅門之仇不共戴天,我們都拼命地修煉武功,甚至糾集了一大批同樣身懷血仇的武林人士一起研制陣法。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好幾次我們圍殺荊芥不成,卻也安然無恙。
也就是那時候,武林中開始有了奇怪的聲音,他們說我們和荊芥是一夥的,裏應外合來伺機屠殺武林同道。
甚至還有人說,武林盟已經在秘密制定滅殺我們的計劃。
那段時間,我們不敢再明目張膽露于人前,林尋藝曾問過我怕不怕,我說不怕,爹娘都沒了,我還有什麽可怕的,大不了就是丢掉一條性命。
林尋藝聽我那麽說,突然就紅了眼,他使勁抱着我,讓我發誓無論在什麽樣的情況下都不要求死,不要丢下他一個人,我答應了他。
那一晚,我被荊芥抓走了。
荊芥把我囚禁起來,他找來很多好看的衣服和裙子,讓我穿給他看。他還給我彈琴,問我好不好聽,他整日整夜地在我耳邊彈琴,我吓得不敢睡覺,不敢吃飯。
他的手指彈得血肉淋漓,他說:“我的手破了,給我包紮吧。”
我哭着求他放過我,或者求他殺了我。他卻變得暴躁憤怒,那段時間,他常常在我面前殺人。
有我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有大人,也有小孩,甚至是一直跟随在他身邊的親信。
他殺一個,便問我一次:“你為什麽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殺一個,便笑:“你想離開我?我不準。”
殺一個,就把那人的眼珠子挖出來扔到我面前,一字一句地說:“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我從一開始哭着求他不要殺人,到後來說我願意留下來,再到罵他是魔頭,詛咒他去死,他都仿若未聞,好像那些叫我不要離開的話都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在我快要崩潰到自殺的時候,林尋藝終于來了,他突破了重重阻礙,來到了我的身邊,把我救出那個人間煉獄。
他說荊芥暫時出去了,他趁機跑了進來。
我們跑出魔教後沒多久,就見到了荊芥,他正被一大批武林高手圍攻,他渾身是血,周圍也躺倒了無數人。
那一瞬間,我有種可怕的直覺——我所看見的血,沒有一滴是荊芥流出的。
荊芥的雙手都纏上了手絹,我認出那是我給他系過的兩條,手絹已經被血浸濕,他筆直地站着。
他的臉還很幹淨,就像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臉那樣幹淨,又溫暖又美好,漂亮得像是個觀音坐下的童子。
一絲一毫的污垢都玷污不了他。
他回頭看到了我,笑了笑,這個笑容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樣笑,好像是用盡了他一生的力氣,從靈魂裏發出的笑,是輕松惬意的。
他說:“不是一直都想要我死?動手吧,趁我沒後悔之前。”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近他的,我仿佛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林尋藝握住,他的手冰涼并且顫抖着,但又好像沒有。
我一步一步走向荊芥,他就一直看着我,他的眼睛太澄澈,清晰地映着我的樣子。
我滿臉疲憊,眼裏是掩飾不住的驚恐,而他卻是笑着的。匕首送入他胸口的時候,我都能聽見利器刺入皮肉的聲音,從他的骨縫間擦過,一直抵入他的心髒。
那顆不知是黑還是紅的心髒。
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我幾乎都要懷疑匕首是否刺中了他。
我看着他緩緩倒下,他朝我伸手,在半空中又停下,最後垂在身側。
他張了張口,似乎要跟我說什麽,最終也什麽都沒說。
眼睛,始終沒有閉上。
我一下子癱軟在地,周遭似乎有誰在歡呼着,我倒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我知道那是林尋藝。
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這一段噩夢一樣的人生,也終于宣告落幕。
後來的一年裏,我每天每夜都在做噩夢,荊芥不是我第一個殺的人,他比那些武林盟通緝榜上的人更值得殺,但那些殺完後能拿到賞金的人,從未入過我的夢。
荊芥,卻常常在我夢中出現。
他渾身都很幹淨,唯獨一雙手鮮血淋漓,他什麽也不說,就遠遠地看着我,然後一直微笑着,直到我從夢中驚醒。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明白過來。
荊芥他,或許并不是愛我。
他只是,太寂寞了。
但我仍舊無法原諒他所做的一切,而我也依舊在噩夢中難以解脫。
直到有一天,一個年輕的女子找到了我,她雙腿都廢了,坐在木椅上被人擡着。
她讓我不要問她是誰,只問我想不想遺忘這段記憶,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說要遺忘。
我不知道她是怎麽做的,但我也沒能忘掉那段記憶,關于荊芥,關于被滅的滿門。只是它們全都變成了很平淡的一切,就像是一本書上沉靜的文字,再也不能掀起我心中的任何漣漪,我能看到荊芥和我相遇,看到他屠殺我滿門,看到他渾身是血,看到他臨死都沒閉上的眼睛。
但就像看到別人的人生一樣,沒有絲毫的波瀾。
于是,我解脫了。
林尋藝跟我求親,我欣然答應了他。
林尋藝是個很好的丈夫,他也身懷着滅門的悲痛,卻依舊能笑面對我。後來,我們育有一子一女,孩子們的天真和聰慧終于完全把我帶出了過去。
我又變回了最開始的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五歲那年,一無所知又無憂無慮的自己。
好景不長,我偶然間發現了林尋藝跟別人的通信,其中便是西海域的豪氣雲天派掌門跟他最為密切,他在信中給霍雲天講訴自己的苦悶,講訴他無處宣洩的仇恨,講訴他背負的家族重擔。
我發現自己似乎并不是一個好妻子,就連最基本的分享憂愁,他都不願意讓我來做。
于是我開始明裏暗裏去查霍雲天,也是那時候,我猛然發現霍雲天居然是個女子。這樣一來,我所有的自責和悔恨都像是找到了發洩口。
我要合離!
我無法接受一個背叛的男子與我同床共枕,并且為自己居然被欺瞞多年而感到羞恥。
西海域,西海域!那是我跟他認識那年,他去的地方!他們到底有多少年的私情,誰也說不清!
然而在我準備找林尋藝合離的時候,我莫名暈倒了,醒來後,居然看見了娘。
我發現自己重生了,重生在了認識林尋藝之前。
也是這時候,我心底關于荊芥的情緒一下子湧上心頭,那些感慨統統抛之腦後,我腦中只想着一件事——
千!萬!不!要!遇!到!荊!芥!
重生之後我原本想賴在家裏不走,爹娘卻跟前世一樣想讓我跟天門山莊的莊主結親,想到那個跟魔教勾結的天門莊主,我果斷選擇了出走。
誰知道特意挑的路居然還是會遇見林尋藝,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另一個神秘人居然就是荊芥,當時我還想過這樣一個英雄少年做俠侶也是不錯的。
現在我只想給那時候的自己狠狠一巴掌,幸好只是想想,沒做什麽後悔一生的事。
然後我便認識了許前輩,一場烏龍之後得知荊芥自小被她收養,是個根正苗紅的好少年。我私以為,現今如此讨人喜歡的荊芥會變成那樣的大魔頭,肯定是跟許前輩有關,或許是許前輩前世的時候罹難,荊芥才會性情大變。
為了武林的安寧,也為了我自己不走上悲慘的道路,我決定跟随許前輩,保護許前輩。我想憑借我前世的境遇,至少能規避許多危險。
卻沒想到,沒多久就跟着許前輩一起落入了魔教。
這時候的魔教還叫月神教,很聖潔的名字。
我進月神教的時候中了劇毒,聽說是李順笙救了我。
李順笙這個名字實在是耳熟,我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他是在我小時候就已經被驚槐殺死了。
我發現比起林尋藝,李順笙似乎像是個真正的公子哥,他有着柔軟善良的內心,偏偏又裝成一副風流少年的模樣。總是仗着比我大上幾歲就教訓我,把我當個小丫頭。
或許是逆反心理作怪,他不愛我跟着,我就偏跟着。
後來似乎是習慣了,我也發現他每次出任務,都舍不得傷人,可那些人又偏會傷他,我總忍不住擋在他前頭。
每每回去,他便會替我療傷,上藥。
不知不覺間,我心裏關于林尋藝、關于荊芥的記憶全都淡了,滿心滿眼都剩下這個叫李順笙的人。
就是他了吧,我這樣告訴自己。
希望重來一次,我沒有再選錯。
☆、44|四十四
重劍從許香薷的右胸穿過,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她成功占據了上風暫時控制住柳念,讓其解除煉屍術。
許香薷從來不是一個能忍痛的人,除了被驚槐逮去月神教那次之外,她還從未受過傷。即便是那次,驚槐也是趁機打通她的筋脈,開啓煉魂體的法門。
許香薷疼得冷汗直冒,她強撐着站起身。
“別動,別亂動。”荊芥的聲音都抖了,他握住許香薷的手,阻止她想要拔劍的舉動。而後将她攔腰抱起,小心翼翼地護着她。
荊芥抱着許香薷直接飛往內城,也不管底下正打得火熱,不管是癡癡看着他的柳念,還是生死未蔔的柳修他都無暇顧及,一心只想着要趕快找個地方給許香薷療傷。
荊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衆人面前,唯一還有戰鬥力的隐士丁在其他三個隐士的示意下連忙跟上去。剛追過去沒多久,就被一道無形的氣刃打中肩頭。
荊芥的聲音通過內力傳過來,含~着隐忍的怒氣:“走開!”
隐士丁腳步定住,幽怨地看着幾個隐士。
隐士甲:“笨!”
隐士乙:“傻!”
隐士丙:“蠢!”
隐士丁翻白眼:“怪我咯。”
三隐士忍無可忍,三只腳一起踹過去:“還不快去,教主夫人丢了看你怎麽辦!”
流沙城內現在基本上沒有幾個人,聽到動靜的大多都去了西通道參與驅趕傀儡的戰鬥,不論是外海大陸還是風雲大陸,臨陣脫逃的人總是很少。
即便是最膽小怕事的人,也少有能做出獨自逃生的事來,這大概是兩個大陸唯一的共同點了。
胸口的重劍雖不致命,卻也把許香薷傷的不輕,荊芥一路行來盡量放緩腳步,生怕颠簸讓她更加難受。
封住她身上幾處大~穴,荊芥也顧不得什麽禮儀修養了,從某家客棧二樓窗戶直接躍入。
荊芥身量高大,看着偏瘦,躺在他懷裏的許香薷卻清晰感受到他強~健的體魄,男子氣息萦繞在她的鼻端,她擡頭看見荊芥緊抿的薄唇。
伸手他快要打結的眉頭,許香薷忽然笑了:“你長大了。”
正要把許香薷放在床~上的荊芥手中一頓,臉色由陰轉晴,接着便是狂喜:“香薷?!”
他收緊雙手,還有些不确定:“你回來了?”
“嗯。”許香薷應道,“我回來了。”
荊芥抱着許香薷原地轉了好幾圈,最後腦袋埋入她的頭發,身體微微顫抖着。
許香薷道:“這麽大的人了,不要哭鼻子。”
荊芥沉悶地回道:“沒有哭鼻子。”
許香薷:“讓你久等了,對不起。”
荊芥好一會兒才道:“沒關系。”多久我都會等你。
“那麽……”許香薷深吸口氣,艱難地推開荊芥壓過來的肩膀,嘶聲道,“先放開我再說。”
劍尖被荊芥一時情急下壓住,在許香薷的胸口裏往後推了幾寸,即便是封住了一些穴~道,也疼得她臉色發白。
在跟許香薷分別的三年間,荊芥揣着要找到她的執念一直在闖蕩江湖,他打敗過很多人,并且牢牢記住許香薷說過的話。
欲速則不達、量力而行。所以這三年來,他幾乎沒有受過傷,但是療傷的本事卻是學得很好。
江湖上關于荊芥一直都是褒貶交織的,他喜歡跟人比鬥,戰鬥起來讓對手總誤以為會被斬殺當場,但最後也不過是受些小傷。荊芥會給那些受傷的對手治療,甚至還賠上一些湯藥費,所以江湖上又稱他為雅俠。
許香薷雖然走了,她的書坊卻還一直在很好地運轉着,就連《英雄錄》香姑也一直在幫忙收集整理,只盼着哪天許香薷回去,還能繼續修訂增新。
取劍的時候,荊芥的手一直在抖,許香薷忍無可忍地拂開他的手:“你再抖,我這肉都可以拿去包餃子了。”
言畢她心一橫,眼一閉,朝自己胸口一掌打去,那重劍就從肉中被震出,落在地上發出鈍響。
荊芥的左手因為握了劍鋒還在流血,但他還是固執地要先給許香薷療傷,劍被震出後,他便要去剝許香薷的衣裳。
許香薷咳了幾聲,一把打開他的手:“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麽嗎?”
荊芥認認真真地點頭:“給你上藥。”
雖然風雲大陸上并沒有什麽男女不授受不親,男尊女卑,女之必須要潔身自好這類帶着性別歧視的思想,但最基本的尊重還是有的。
“荊芥,女子的身體在沒經過她們允許之前是不能去觸碰的,這是作為一名紳士最基本的修養。”許香薷指了指自己血淋淋的右胸,繼續道,“尤其是裸~露的肌膚。”
荊芥征住,他不再是之前那個懵懂少年,自然聽懂了許香薷話裏的意思。但他很快鎮定下來,注意到許香薷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他的神色,便又将手指覆上她的肩頭:“你受傷了,不一樣。”
略微冰涼的指尖拉開衣裳,白~嫩的肌膚滑入荊芥眼中,視線下移,許香薷整個前身已是鮮血淋漓。
所有旖旎的念想都頃刻間消失殆盡,荊芥把許香薷按在床~上坐好,囑咐她不要亂動,自己則飛速破窗而去。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荊芥就拖着一人再次破窗而入,那人一時不察踉跄了好大下才站穩。
臨時被抓包的霍雲天将黑鬥篷扯開,怒道:“荊芥!有沒有人教過你要對女孩子溫柔一點!”
許香薷因為體力大量消失而斜靠在床頭,她輕聲道:“有。”
荊芥還未來得及解釋,霍雲天就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摟住許香薷的雙肩,激動道:“許香薷!你還活着?太好了!”
巨大的擁力下,許香薷被迫倒在床~上,疼的她狠是吸了口氣。
“《月華實錄》你帶了嗎?帶了嗎?快給我看看!”霍雲天尤不死心地直接撲在許香薷身上,語帶急切,“給我看看吧!”
《月華實錄》是許香薷在自己寫的小說中杜撰的醫書,将其描繪得神乎其神。估計霍雲天是看過她的小說了,或者聽人提起過,所以才會這般激動,還信以為真。
“我……”許香薷費力地伸出手想推開霍雲天,但很明顯失敗了,頓時被壓得出氣多進氣少。
荊芥眼疾手快,搶身過來扯開霍雲天,不客氣地甩到一邊,怒視着她:“治病!”
霍雲天見許香薷捂着胸口直咳嗽,也知是自己理虧,顧不得計較荊芥的粗~魯:“知道知道,死不了。”
許香薷哭笑不得:“你再壓我一會兒,我便活不了了。”
重劍是柳修從別人手中随手搶來的,幸而未沾上那些傀儡的屍液,只是創口太大,傷及內腑。前被荊芥抱過,後又被霍雲天這麽一壓,造成了嚴重的二次傷害。
霍雲天從腰間解下随身攜帶的小藥包,準備先給許香薷施針止血,眼角瞥見荊芥還一眼不眨地看着,便不客氣道:“我要脫她衣服了,你還不出去?”
許香薷也偏頭去看他,荊芥卻是不理,幹脆從懷裏掏出一方手帕系在眼上,而後跪坐在床前,一手握着許香薷的手。
“香薷別怕,我在這兒呢。”
很多年前的夜晚,許香薷還在現代,是個不問世事不明是非的小女孩,她記得那天下着大雨,驚雷把整個城市都映得很亮很亮。
那天爸爸加班,媽媽出差,許香薷一個人躲在牆角抱着膝蓋發抖。爸爸就是那時候沖進家門的,他全身都濕透了,為了不把許香薷也染濕,他匆忙套上浴袍把許香薷裹住,溫柔地抱着她,對她說。
“香薷別怕,爸爸在這兒呢。”
本已經在記憶深處的身影,此時此刻,荊芥意外重合在一起。
許香薷的眼角忽然有些濕~潤,她突然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從小養大的孩子,真的已經長大了。
昔日看做弟弟的少年,在她缺席的三年裏,已經變成了能夠給人安全感的大男子漢。
許香薷回握住荊芥的手:“我不怕。”
霍雲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繼續扯開衣裳的時候,布料離開半凝血的胸口時,動作意外粗~魯。
處理內裏的傷口需要用到小刀,在肋骨上刮碎肉的時候甚至都能聽見刀鋒刮骨的聲音。
許香薷被點了大~穴痛感會相對減弱,但也經不起這樣折騰,疼得她冷汗直冒,牙齒打顫。
“霍神醫,小女子學不來……關雲長刮骨療毒的淡定,等我醒了之後……跟你講講麻沸散……”
哆嗦着說完這話,許香薷便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霍雲天怕她暈厥途中疼的咬舌頭,就拿出一個小布袋塞到許香薷牙下,嘀咕着:“麻沸散?聽起來蠻有意思的。”
荊芥蒙着眼睛還不知許香薷已經暈了過去,也沒注意她的手已經松了力,只暗道:“關雲長是誰?看來得再去查一查才行。”
一個時辰後,許香薷的傷口已經處理完畢,剩下的只是服藥和外力協助,荊芥當仁不讓幫她疏導真氣療傷,霍雲天就去找林尋藝。
霍雲天是悄悄來的,她在荊芥他們動身後不久就得知了消息,費了好些力氣才打聽到他們一行要來流沙城。她昨日剛到這邊,才發現自己提前了。
一直守到今日,臨出門時又被荊芥抓了個正着,她擔心林尋藝發現她的行蹤趕她回去,便讓荊芥替她保守秘密。哪知她不過是在客棧內研究了下藥理的功夫,就看見一大堆傀儡進城,還沒來得及尋找林尋藝就被荊芥抓了包。
從荊芥口中得知林尋藝的蹤跡後,她二話不說離開房間。
屋子裏就只剩下荊芥和許香薷兩人,真氣從荊芥的掌心由許香薷後背導入她全身,慢慢修複她流失的精氣,以保證她的氣脈能夠順暢運行,從而使得傷口快速修複。
胸口受傷不易平躺,荊芥本想讓許香薷側躺下來,想了想,伸手将她的額頭輕輕一按,許香薷就斜枕在他懷中,這樣能使她更好的休息。
女子的身體柔軟溫暖,還帶着一股熟悉的甜香,這個味道曾經陪伴過他許多年,後來的日子便是夢中才能嗅得着。
荊芥眸光溫存,沉靜地看着許香薷很久,挑起她的一縷發絲放在鼻端,忍不住笑了。
我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真實地活着,香薷。
☆、45|四十五
“駕!”
“駕駕!”
鞭聲淩空炸響,六匹駿馬拉着豪華雙層馬車在官道上疾馳,剛下過雨的路面還有些泥濘,污水一路濺射。
趕馬的人額頭布滿汗珠卻沒時間去擦,他手中揮舞的長鞭始終未停,時不時在虛空處甩上一把,保證駿馬能有足夠的動力快速奔跑。
馬跑的急,馬車的震動卻極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