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四十 (3)

,此時已至寒冬時節,車內鋪了厚厚的絨毯,很是溫暖。

許香薷是在車輪不慎碾過一顆大石頭的時候醒來的,颠簸讓她的腦袋忽的往旁邊撞去,小方桌上的茶杯蓋咕嚕嚕滾下來,砸的正中眉心。

“唔……”許香薷略迷茫地睜開眼,下意識擡起胳膊,胸口處還帶着一絲隐痛。

霍雲天正在旁邊搗藥,聽到聲響看了許香薷一眼:“醒了?”

許香薷注意到,她搗藥的手還纏着紗布,眼下也是一片烏青,顯然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這是在馬車上?”許香薷撩~開窗幔往外望了望,外頭随行的人多了好些生面孔,她又坐回來,揉了揉發疼的眉心,“我睡了多久?”

“快一個月了。”霍雲天難得開起玩笑來,“若是你再遲上幾天醒來,怕是都到家了。”

許香薷滿心疑惑,正待詢問,就有一人鑽進馬車內。

灰色的鬥篷上沾滿了雨水,這人趕緊脫下挂在一旁,帽檐撤下,露出張冷峻的臉來。

卻是林尋藝,他左臉一道半寸長的疤,讓他原本有些白面書生的臉多了些滄桑的意味。

見許香薷醒了,他并未像往常那般笑言幾句,只點點頭就算是打了招呼,而後自己尋了個坐處,開始運功。

許香薷一頭霧水,總覺得在她昏睡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事情。她此時正在馬車的第一層,裏面除了他們三個外,還有一個背靠着他們睡着的黑衣人。

“你也不必好奇,荊芥回來自會同你細說。”霍雲天将搗好的藥裝進小瓷瓶裏,用木塞封存好,遞了一瓶給許香薷,“你傷口已無大礙,要是覺得還有不适,就擦點這個。”

她不由分說将瓷瓶塞進許香薷懷裏,不等答話便掀開車簾走了出去,寒風趁機灌了進來,冷的許香薷打了個哆嗦。

“隐士?”許香薷沉聲喊道。

“屬下在。”馬車外有人回應着,“特使有何吩咐?”

許香薷聽着聲音不對,便問道:“乙呢?”

平日裏她呼喚特使,回應的一直都是隐士乙,這次卻是隐士丁。

“他……已經走了。”隐士丁盡可能想把聲音放的平靜,到底還是沒能掩住那絲顫抖。

許香薷的手不自覺一抖:“沈祝恭在哪兒?”

隐士丁答道:“在另一輛馬車裏。”

許香薷沉吟片刻,道:“帶我去找荊芥。”

許香薷昏睡了二十多天,在這二十多天裏,流沙城徹底淪陷在傀儡大軍的攻擊下。

在那地底墓道內,那位武林前輩為自己精心打造的安眠之所,成為了傀儡繁衍的搖籃。

數以萬計的傀儡從地底爬出,張牙舞爪撲向毫無防備的人們,周邊幾個城池的人得到消息來救援時,流沙城已成了半個死城。

到處都是斷肢殘屍,被砍下頭顱的傀儡嘴還在徒勞地開阖着,本就不算精致的房屋被破壞殆盡,那些昔日殺人如麻的兇徒也不禁肝膽俱裂。傷者凄慘的哀嚎似乎在十裏外都能聽見,可謂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荊芥點了許香薷的睡穴,于是這一段慘烈的現實對她而言既遙遠又陌生。

以前在現代的時候,大家都講究着傷筋動骨一百天,而在武者的世界裏,只需要一半的時間已經足夠痊愈。

重劍穿胸的痛楚仿佛還在上一刻,醒來後卻只剩下結痂的疤痕,猶帶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痛。

馬車在拼命奔馳,為了保持統一進度,沒有負擔的馬卻是放緩了速度。騎馬的人技藝稍娴熟的,便像是在平地上一般穩當。

隐士丁簡單給許香薷說了下情況,而後将其帶到隊伍前頭,荊芥正坐在領頭的馬上跟人談事。

特制的護甲将荊芥整個身體包裹住,只一雙長而有力的手牽着缰繩。

柳念正滿臉笑意,跟他說着什麽。

他微微側着身體,做認真聆聽狀。

許是路途的風塵磨砺了他的韌性,他的眼神更加堅定,背脊也更加挺拔,遠遠看去,像是個意氣風發的将軍。

“香薷?”

荊芥的聲音驀然響起,許香薷才回過神來,不知不覺她竟看着荊芥的背影發起了呆。

為首的幾匹馬上坐着柳念、柳修還有一個面生的年輕男子,幾人皆勒緊缰繩,朝許香薷看過來。

柳修一臉愧色:“許姑娘,我……”

許香薷暫不知該如何面對柳修,若是要怨他吧,他又是愛~女心切;若是原諒他,自己心裏也總覺得膈應,畢竟也是受了重傷,她又不真的聖母到沒原則。

眼下這情況看來,柳修還是站在他們這邊的,一劍之仇肯定是不可能報的。

想了想,她還是朝柳修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倒是柳念毫不扭捏,從腰間解下一把軟劍扔向許香薷:“爹爹都是為了我才傷你,你要想報仇,也捅我一劍便是。”

許香薷順手接過軟劍,拿在手上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我捅你做什麽?”

“你們風雲大陸的人不是喜歡說父債子還嗎?”柳念将脖子一揚,“若是覺得這劍捅的傷口小,盡管往脖子上抹就是,要殺要剮,我絕不反抗。”

柳修的眉頭緊鎖,卻還是咽下到口的話,只緊緊看着許香薷的反應,生怕她當真一個沖動把柳念給殺了。

許香薷哭笑不得:“現在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說着,把劍又扔了回去。

柳念接過劍,忽而躍下馬來,長而密的流蘇也跟着她飄飛。

柳念仍舊是先前那身打扮,只是衣裳的顏色似乎更加紅豔,她勾唇一笑,露出兩顆小白~虎牙,既魅惑又純真:“雖然爹爹跟你有仇,但并不妨礙我喜歡你,漂亮姐姐。”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是東岳教的聖女吧,怎麽到我們的隊伍來了?”

柳念眨眨眼,舔~了舔殷~紅的嘴唇:“如果我說是覺得好玩的話,你會不會……”

許香薷揮手打斷她:“我信。”

拿人命當兒戲,視原則如無物。這姑娘應是中二時期還沒過,貌似病的不輕哪。

許香薷不再跟柳念糾纏,朝荊芥道:“你跟我來。”

荊芥恭順應道:“好。”說着便下了馬,走到許香薷身邊随她離開。

柳念本想跟着,卻被荊芥一個眼神制住,自從荊芥被解開煉屍術後,便沒給過柳念好臉色。這煉屍術控制活人的能力很弱,稍不注意便會讓人蘇醒過來,且再不能控制第二次。

先前她倒是想要将荊芥直接做成傀儡,可惜他功力太高,勉強控制他的思想已是極限,還差點反噬傷到自己。

而爹爹又傷了他萬分在意的許香薷,如今荊芥能安心聽她講話已經算是最大的涵養。

柳念撇撇嘴,很是不耐:“所以我最讨厭長得漂亮武功又高的人了!”

連強擄的機會都沒有。

不管柳念作何感想,這邊許香薷已把荊芥帶至一旁,看着隊伍從面前快速通過。

直到最後一列教衆也遠離視線,許香薷才開口問道:“是你擅自點了我的昏睡穴?”

荊芥點頭:“是。”

接着又道:“擅自做主是我莽撞在先,但若再重來一次,我仍舊會這樣做。”

那時情況危急,若是許香薷的性子定是不會乖乖養傷的,荊芥便只好點了她的睡穴,每日喂她補充養分的藥物。

跟着許香薷那幾年,他也曾好長一段時間把養生藥當正食,許香薷從小便這樣過的,因此倒不擔心她的身體營養跟不上的問題。

“你!”許香薷氣急揚起手來想打荊芥,看見他淡然閉眼任君打罵的模樣,又把手放下,只笑了一聲,道,“你現在身懷絕世武功,我早已不是你的對手,你若想對我做什麽,也是你的本事。”

一聽這話,荊芥所有的淡然都變成了驚惶,他抓~住許香薷的肩膀,急道:“香薷,我不是這個意思……”

許香薷冷冷地看着荊芥:“放手。”

荊芥愣住,手卻沒放下,而是直接抱住許香薷,道:“我不放,再也不會放了!”

她本是想來問荊芥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何事,卻在見到柳念一臉燦爛地看着荊芥時感到憤懑,因此話一出口就帶了三分火氣。

柳念一眼不眨地看着荊芥,而荊芥則偏頭看她,兩人對視時的神色許香薷并不能看得真切,卻突然滿腔怨怼,連來的初衷都忘了。

柳念今年不過十九歲,比荊芥小一歲,兩人都是相貌非凡、氣質卓然,而且年齡又是相仿。不知情的人一看,十有八~九會以為他們是對恩愛俠侶。

這樣的畫面簡直辣眼睛——這是許香薷當時的念頭。

荊芥的手臂沉穩有力,緊緊箍~住許香薷的身體,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昔日只她腰一般高的小男孩,如今已高了她半個肩頭,成了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頭發,卻在将要觸碰到頭頂時頓住。

在跟柳念對抗的時候,她利用了煉屍術的便利解除了催眠術的副作用,記憶恢複不過半個時辰,她便被動陷入昏睡。

如今醒來才發現,記憶中荊芥一直齊耳的短發,如今早已及腰,看上去柔順得如綢緞一般。

“你長大了。”許香薷垂下雙手,重複道,“你長大了。”

少年長大了,變成了擁有寬闊胸膛的男子,能夠用臂膀撐起安全的港灣。

可以成家立業,也能護好自己的俠侶了。

荊芥不知許香薷此話何意,只低聲道:“嗯,我長大了,可以保護香薷了。”

許香薷的指尖微微顫抖着,有些害怕探尋聽到荊芥的話時,她內心那一閃而過的欣喜代表着什麽。

她略帶惶恐地推開荊芥,運起輕功去追趕隊伍。

荊芥輕功遠不及她,很快便被甩在後頭,回頭看去,只剩下轉角處一抹白色衣袂。

回到馬車上時,林尋藝跟那個躺着的黑衣人都不見了,只有沈祝恭正捧着一大碗紅燒肉吃得正酣。

“姐姐,你醒啦?”沈祝恭抽空扭頭看了眼許香薷,忍痛把紅燒肉往她這邊推了推,“你要吃嗎?”

許香薷面色不佳,搖頭道:“你吃吧,我不吃。”

“嫂子的手藝可真好,她做的紅燒肉比我吃過的所有紅燒肉都好吃。”沈祝恭很快消滅完了那碗肉,斜躺在軟塌上捂着肚子一臉感慨。

許香薷正閉目調息,聞言不動聲色問道:“嫂子,是誰?”

沈祝恭一臉“你怎麽還不知道”的表情:“就是柳叔叔的女兒啊,她說讓我叫她嫂子,就給我做紅燒肉吃。”

似乎是覺得解釋得不夠,沈祝恭繼續道:“我忘了姐姐一直昏迷着呢,自從姐姐昏迷後,我便一直叫她嫂子啦。”

☆、46|四十六

荊芥很快追了上來,進了馬車後看見沈祝恭,毫不客氣地将其扔下車,讓隐士把她帶到另一輛馬車上去。

沈祝恭大聲嚷着:“哥哥你壞!那輛馬車沒有這裏舒服,回去我一定要告訴姐夫!”

這豪華雙層馬車荊芥只做了一個,另一輛是他們在流沙城時買的。

聽到“姐夫”二字,荊芥的臉一下子黑沉得不行,恢複記憶的許香薷自也是尴尬異常,偏偏沈祝恭猶不自知,還在嚷着讓姐夫給她報仇。

之前荊芥見許香薷忘了她,也不喜沈祝恭一口一個姐夫地叫驚槐,便也沒認,林尋藝是懶得說。後來霍雲天來了,見沈祝恭一邊叫着驚槐姐夫,一邊叫着柳念嫂子,覺得有趣,便順便告知了她和荊芥的關系。

這下沈祝恭就更加有恃無恐,荊芥再讨厭她,也不曾對她打罵過,她還自以為是受到了哥哥的愛護。

荊芥解下護甲放在一旁,俯身坐在許香薷邊上,伸手拿起小方桌上的手爐,遞到她手裏。

“天氣涼,你傷還沒好。”荊芥仿佛忘了剛才的不愉快,只柔聲道,“別受了風寒。”

這一路走過來,許香薷頭腦也終于清醒,對自己剛才莫名發難也有些窘迫,只是面上不顯。荊芥不再提,她也不主動說,兩人都默契地摒除了剛才那段記憶。

而沈祝恭口中的嫂子,她也忍住不問。

流沙城一戰,月神教的教衆折損了十多個,其中還包括隐士乙。四個隐士一直貼身護着許香薷,可她對他們的了解卻并不多,只知道那四個人感情十分要好,又都是話唠性子。

月神教的教衆大多都是有親屬的,一想到第二層上放着亡故的教衆骨灰,許香薷就很是傷感。

前來跟東岳教的比試向來都是傷亡慘重,此次因為驚槐給許香薷安排了一百零四個教衆,是月神教和東岳教比試以來數量最盛的,相比之下傷亡倒還是最少的。

到底是她帶領的隊伍出了事,關鍵時候她又沒在,一時不能釋懷的。

“還有多久能到?”隊伍中多出來的一些是流沙城的人,有想投靠月神教的,也有想搭個便船去風雲大陸的,人品自是參差不齊,隔牆有耳,許香薷也不便同荊芥說太過隐秘的事。

荊芥回道:“還有五日便到業障城了。”

又問:“你還要去月神教嗎?”

“嗯。”許香薷點頭,“還有樣東西要交給驚槐。”

本來她之前答應的任務就是幫忙拿到催眠秘術全本,現在既已到手,自是要給的。

早知道一個任務要做三年,還差點把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白菜丢了,她是拼死也會逃跑的。

去他的月神教大魔頭,根本就是個無腦顏控好嗎?

想到這一點,許香薷就有些頭疼。

荊芥見許香薷在苦惱揉眉,不動聲色道:“我去幫你給吧。”

許香薷瞥了荊芥一眼,少年長成了青年,年少時便能驚豔全場的容顏在歲月的雕琢中更加無可挑剔。

在沒恢複記憶之前,許香薷是更偏愛驚槐那種類型的,臉部輪廓天生帶着霸氣,妥妥的帥氣側漏。

而荊芥則只能用美男子來形容。

在月神教中被養刁了眼光的許香薷,現在要是回到現代,估計看電視劇都會臉盲——滿屏的平凡顏值,全是大衆臉。

不過現在自是情感占據先鋒,自家養大的當然是最好的,許香薷是越看越覺得順眼。

按照驚槐看見顏值高武功強的人就想傳位的習慣,他看見荊芥的反應真的很讓人期待啊。

“你去送吧,我回常玉山。”三年沒見香姑了,荊芥又常年在外,也不知道她過得怎麽樣。

他們這次沒經過萬蠱窟,原本想跟蠱姥姥道個別的心思也只得歇下,山高水遠,或許也沒了下次再見的機會。

有外海大陸本地人的帶領,他們抄了近路,回去的路程整整縮短了一半。

業障城南北兩面皆有碼頭,只是行走的路線不同,一個路遠水穩,一個路近水急。

荊芥和林尋藝來時走的是北碼頭,林尋藝家財大氣粗,直接在月神教開辦的黑市買了艘大船。

霍雲天後來也買了艘,停的自也是北碼頭。

只有月神教開來的船在南邊碼頭,那邊路程稍遠,水卻很穩。

許香薷他們急着回去,便去了北碼頭,而那些不着急或者是暈船厲害的,則是去做的南碼頭的船。

站在船前,看着那兩艘三層高的大船,許香薷嘴角一抽:“真是財大氣粗啊。”

他們月神教一百多人坐的船都沒這幾個人坐的大。

入海之後隐士也不好藏躲,便也跟着露了面。

隐士丁在旁悄聲道:“這兩艘也是我們月神教做的。”

隐士甲補充:“聽聞賣給他們的是最好的,賺了十多萬兩白銀呢。”

隐士丙滿臉憧憬:“今年教內又會多發兩套好衣裳了。”

一提到衣裳,許香薷就想到驚槐帶她看的那一大櫃子五顏六色的裙子。

月神教被稱為魔教不是沒有道理的,至少在員工福利上面,已經甩了風雲大陸其他門派幾條街。

幾人說着都上了船,船正準備抛錨啓航的時候,柳修和柳念都過來了。

柳念一個輕功飄将過來,站在甲板上,柳修也随之而上。

許香薷道:“柳先生不是暈船嗎,怎麽到這邊來了?這條海路有幾道峽谷,水勢湍急,怕是不好過。”

“是我讓爹爹陪我來的。”柳念勾起柳修的手臂,道,“我不想跟爹爹分開太久,也不想跟荊芥分開,而且和漂亮姐姐一起也很開心。”

許香薷抿唇不語,她跟這種妖豔姑娘不在一個頻段,根本不知道怎麽應付,于是幹脆不搭理。

柳念卻是松開柳修的手,湊在許香薷耳旁,輕聲笑語:“荊芥喜歡你,我喜歡荊芥,你……會不會喜歡我呀?”

若有若無的馨香傳來,許香薷莫名看她一眼。

“啊……漂亮姐姐這反應還真是有趣。”柳念捂嘴咯咯笑了好一會兒,才道,“真是遺憾沒能早點遇着你們。”

沈祝恭指揮教衆安置好自己的零嘴,到甲板上來找許香薷,卻意外看見了柳念。

沈祝恭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嫂子!”

啪!

一直沒出聲的荊芥當即提起沈祝恭的領子,朝船艙裏狠狠一扔,跟後面瞅準時機接住她的教衆撞在一起,手中的鹵雞腿滾落在地。

“香薷,別聽她胡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荊芥伸手去拉許香薷,卻被後者輕易躲了過去。

許香薷轉身就走:“你以為我想的是什麽樣?”

柳念揚手撫了撫額間碎發,輕飄飄道:“漂亮姐姐不是教過你禮儀嗎,怠慢客人可不是好休養喔~”

柳修拉她:“念兒,夠了。”

荊芥準備前去追許香薷的腳步頓住,冷冷地看着柳念,道:“我們打一場。”

“噢?”柳念似乎極感興趣,“可有彩頭,比如你贏了做我夫君,我贏了做你娘子?”

荊芥不理她的調侃,只道:“你若輸了,便離我和香薷遠點。”

柳念無趣地撇撇嘴:“連輸的彩頭都沒有,我忘了,你武藝這麽高自是不會輸的。那你猜猜,這場架我還會不會跟你打?”

“看好你的女兒。”荊芥卻是轉頭對柳修道,“我們風雲大陸的規矩是不欺負弱女子,可沒說不準切磋,若是她哪日被切磋出個重傷來,就別怨着旁人。”

話說完,他便走入船艙,去尋許香薷。

寒冬天氣,海面的風像刀子一樣刮人皮膚,柳念從始至終還是齊腰短袖,短褲堪堪卡在大腿上。

站在一堆穿着厚棉衣的武者中間,她一身清涼紅色分外顯眼。

霍雲天和林尋藝在第二層的觀光臺上,将甲板上的一切都看在眼裏。林尋藝抱劍而坐,霍雲天正拿起膏藥給他擦臉上的傷疤。

見柳念也要跟着進入一層的甲板,霍雲天好心提醒道:“你若是個聰明人,便不該把荊芥的話當成耳邊風。”

柳念腳步一頓,到底還是沒敢踏進去,調整步調上了二層,打算跟霍雲天他們倆聊聊天。

每層船艙內都有一百多間房,一間房內可以住四個人,許香薷住的是最豪華的那間。

荊芥進去的時候還被隐士象征性攔了一會兒,對其他人荊芥向來沒有多大的耐心,隐士們害怕被虐也很快放行,荊芥還是規規矩矩站在外頭敲門。

屋子裏隐隐傳出沈祝恭的哭聲,不用猜都知道正在跟許香薷告狀,訴說着自己哥哥的罪行。然而她算盤總是打的很錯,恢複記憶之後,沈祝恭在許香薷心裏就變成了第三位了,甚至還比不上遠在常玉山的香姑。

荊芥是許香薷最在意的人,這無關情愛,只是最真摯的護犢情懷。

沈祝恭的哭聲整整持續了半個時辰,值守的隐士甚至都抽空去廚房順了幾個烤紅薯啃掉。

除了最開始敲了兩下門外,荊芥一直站在門外一動不動,他刻意沒用真氣護體,體溫也飛速下降。

沈祝恭的哭聲漸漸歇了下去,而後好半天都沒有動靜,估計是她已經哭累睡着了。

之後又是兩個時辰過去,來送飯的教衆看見門口氛圍不對,也很識趣地端着盤子退了下去。

還是隐士丁看不下去了,壯着膽子故意朝着屋內喊了一聲:“哎呀,他快凍僵啦!”

許香薷終于打開門,看到唇都凍得發紫的荊芥,她狠狠皺眉:“進來。”

阿嚏!

荊芥本想咧嘴笑笑,卻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口水濺了許香薷一臉。

許香薷木着臉,門再次重重關上。

“風寒沒好之前別來見我!”

☆、47|四十七

許香薷輕易不會生氣,應該說荊芥唯一一次見許香薷生氣,還是他十歲那年,對她撒了第一次謊的時候。那樣的記憶太過刻骨,他怕是一輩子也無法忘懷。

荊芥站在門前許久沒動,三個隐士面面相觑不知他作何意圖。

香薷生氣了,而且是十分生氣。荊芥的心裏只剩下這一個想法,他們三年不見,卻并沒有帶走兩人之間的默契。

此時生氣的許香薷讓荊芥感到害怕,并且茫然失措,他知道自己應該做點什麽,卻無從下手。陰冷的寒風從過道灌進來,吹亂在場幾人的衣裳,還有荊芥那一頭柔亮長發。

“那個,我有個小小的建議。”隐士丁實在看不下去了,好心提醒道,“特使大人讓你去治風寒,你就先把風寒治好再來比較好。”

三個隐士不知從哪兒尋來了毛毯裹在身上,呼吸的時候白汽跟着飄飛。他們冷得要命,卻不能擅離職守,除了還不知情的荊芥,沒人想過要給許香薷送溫暖。

月神教人人都知道,特使大人是最喜歡冬天的,唯有冬天她不會去月神教的冰池泡澡,而是去月神教旗下的西峽山玩雪。

一個冬天下來,西峽山就成了冰雕世界,教主大人會廣發英雄帖,交銀子就能上山觀賞。

追逐冰冷的人,不喜歡看見有人厭惡冬天的現象。

許香薷不喜歡冬天有人得風寒,這是進入月神教練了冰洗決後的怪癖,猶記得她在月神教的第一個冬天,看見一個在她面前流鼻涕的教衆,也不知她跟教主大人說了什麽。

反正從那以後,從立冬到立春那整整三個月,但凡留在總部的教衆一日三餐都要喝藥,說是預防風寒。所以每到冬天,大家都想法設法出去做任務,哪怕是平日裏你推我讓的任務也會搶着做。

隐士丁不好披露太多教中的事,只能隐晦把這個事情給荊芥提了提,這些日子以來,荊芥為人很有風範,行事果斷又不會趕盡殺絕,自是贏得了許多好感。月神教的教衆大多都是性情中人,自是喜歡他的。

荊芥思慮再三,還是決定相信隐士丁的話,轉身走了。

武者也是普通人,會生老病死,會吃喝拉撒。

但荊芥是高手,年輕的高高手,所以他的風寒不用像小時候那樣一日喝三碗,七日才能痊愈。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盤坐在床上,用內力逼出體內濕寒之氣。

第二日,荊芥推開房門,一身輕松地去找許香薷,卻被告知她已經去了另一艘船上。

兩艘船原本是并排行駛的,中間隔着三四丈的距離,對于輕功好的人來說,這點距離并不是難事。

前提是要跟許香薷一樣好。

荊芥輕功一直都比不過許香薷,哪怕是在江湖輕功榜上也沒能擠進前一百。

和許香薷的感應一直都還在,他能确定傳話的教衆沒騙他,望着兩船中間綠油油的海水,荊芥心中徒然湧出一股無力感。

衣擺被人扯住,荊芥低頭便看見了正咬着一串糖葫蘆的沈祝恭,糖汁從她嘴角流下,滴在荊芥的月白長衫上。

荊芥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将她一把扔出去:“走開。”

對于這個親生妹妹,荊芥從一開始就不太喜歡,對于任何會分走香薷注意力的人他都沒好感。

況且現在沈祝恭胳膊肘往外拐的趨勢愈演愈烈,要不是他的教養不允許他欺負小姑娘,他還真想直接把她扔海裏去。

沈祝恭的糖葫蘆再次光榮犧牲,幹脆賴在接住她的教衆懷裏哇哇大哭起來:“哥哥壞!姐姐說讓哥哥教我習武,我沒學會小萌拳之前就不讓你見她。嗚嗚嗚……哇哇哇……不讓哥哥教了!”

荊芥探尋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隐士丙。

因為輕功不好飛不過去的隐士丙苦着臉點頭:“特使大人确實是這麽吩咐的。”

荊芥手指抖了抖,還是走到沈祝恭面前,冷冰冰地道:“下來,我教你。”

沈祝恭把臉埋進那教衆的懷裏,哭哭啼啼地搖頭:“不要,不讓哥哥教了!”

“不讓哥哥見姐姐!”

“姐夫讓我看着姐姐,別的男子不能跟她多說話,現在我要連哥哥也一起防。”

“哥哥壞,我不喜歡哥哥了!”

荊芥狠狠捏着拳頭,深吸口氣,才道:“我給你糖葫蘆。”

“啊。”沈祝恭猛的止住哭聲,看了看荊芥,又瞅了瞅地上髒兮兮的糖葫蘆,小心翼翼地問,“你還有糖葫蘆嗎?”

糖葫蘆不能久放,所以買的數量不多,剛剛那是她最後一串了。

荊芥僵硬地扯出一個笑來:“我給你做。”

沈祝恭在教衆衣服上揩掉眼淚鼻涕,歡快地跳下地,跑過來抱住荊芥的大腿。

“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在場的隐士和教衆都撇過臉,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

正在二層上百無聊賴的柳念趁機喊了一句:“做好了給我帶點。”

看着沈祝恭一臉不舍的表情,她補充道:“作為交換條件,我會給你做紅燒海魚。”

沈祝恭瞬間就高興了:“好的,嫂子。”

荊芥腳步一頓,抓起沈祝恭的領子就走,瞬間鑽進船艙中,沈祝恭的驚叫聲遠遠傳來,又很快沒了動靜。

柳修在旁喝茶,不由得搖頭:“念兒,你何必去招惹荊芥呢,你對他也并非男女情誼。”

“這樣才好玩不是嗎?”柳念撚起一顆葡萄剝皮入口,甜甜的果肉愉悅得她眯起眼睛,“女兒就這點愛好啦,爹爹。”

***

另一艘船內,許香薷正跟隐士甲和隐士丁坐在最隐蔽的船艙內,門口守着一堆教衆。

“此消息當真?”

隐士丁表情略帶沉重:“柳念告知後,屬下曾特意派人查過,他們要大批進攻風雲大陸的意圖确實早已有之。”

傀儡大軍最後還是被源源趕來的武者們消滅掉了,最後的勝利還多虧了柳念的幫忙,誰也不清楚她到底有什麽意圖,又為何突然倒戈。

只是她後來加入他們後,便告知東岳教明年會有大動作,而現在傀儡大軍被提前發現,也說不準東岳教會不會提前發難。

東岳教一向很有野心,而外海大陸的武者也大多不是善茬,且比起土地等生存資源,風雲大陸确實要富饒數倍。

東岳教一直都在觊觎風雲大陸的土地,他們一邊大量建造船只和培養人才,一邊又派人去風雲大陸蠱惑其他門派。無非是想來個裏外夾擊,将風雲大陸的水攪渾,讓其演變成第二個外海大陸。

柳念作為聖女,因為假的催眠術并不能練至大成,現任東岳教教主便讓她專心修習煉屍術。東岳教每代都會有好幾位聖女,唯有柳念是流放在流沙城裏,等待着月神教這邊的聖姑前來比試。

也因此她是唯一一個沒有被迫與教主雙休的聖女,她的煉屍術造詣極高,東岳教的教衆也不得不忌憚。

她的最終倒戈,讓流沙城一戰勝得比預計的要快。但她随後帶來的消息就不怎麽美好了,關于東岳教的巨大陰謀,許香薷很想說她并不想管,但現在卻是不得管了。

荊芥朦胧地知道許香薷的使命,所以故意沒告訴她,但她自己發現了端倪,自是要找隐士詢問的。

她的命運與風雲大陸是一體的,風雲大陸陷入全面混亂,她也将會被抹殺。即便她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也不想那一片淨土最後也變成人間煉獄一般,人人都為了殺戮和私欲而活着。

許香薷思考着這件事應當怎樣解決,靠她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不可能的,而她能夠求助的第三方目前為止貌似只有驚槐。

按照驚槐的個性,他應當是會同意的。魔教這邊解決了,接下來她就必須去找正道首領,也就是武林盟主李一貴。李一貴痛失愛子,這些年來一直忙碌在尋子第一線,要想說服他一起行動,估計還得去找李順笙。

林尋藝跟謝如玉兩家的力量也是必須要拉攏過來的。

稍微理了理思路,許香薷才揉了揉眉心,道:“可有誰知曉近年來哪些門派有異常的?”

兩個隐士齊齊搖頭,他們只是隐士,除了跟着驚槐和保護許香薷外,很少會出教。

打開房門,又問了問外面的教衆,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每天光是埋頭做任務都很辛苦了,誰還有心思去看其他的。

隐士丁嘀咕道:“收集情報一向都是玄陰閣的事,我們這方面人脈可沒他們廣。”

這話提醒了許香薷,說起來她也好久沒見過丘瑜了,看來回去還得去一趟玄陰閣才是。

來的時候他們在海上航行了三個多月,回去走的近路,最少也要兩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裏他們什麽也不能做,便只能安心等着。有傷的養傷,有病的治病,以應對上岸之後的大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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