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四十 (6)

救活的你,你怎可如此輕生!”

荊芥定在原處一動不動,毫無情緒的聲音傳來:“小姐不要小的,小的死也活該。”

小魚在一旁看得皺眉,這人對自己如此狠決,自家小姐怕是制不住他的。

“小姐……”

“好!”不等小魚說完,許香薷就對荊芥說道,“本小姐允許你留在這裏,但從今往後,你的命便是本小姐的。沒有本小姐允許,你就算只剩一口氣,也要等本小姐下令才可咽下!”

從今往後,你的命便是本小姐的。

沒有本小姐允許,你就算只剩一口氣,也要等本小姐下令才可咽下!

荊芥将眼中的歡喜藏在暗處,手在袖口中握成拳頭,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遵命,小姐。”

我将用我的生命,護你一生無憂。

我敬愛的小姐。

荊芥留在了許府,成了許香薷的貼身武伴。

他是個練武奇才,許香薷學了八年都沒學會的天鬥拳,他僅僅用了七日便能使得游刃有餘。就連教武的先生都誇他是個百年難得的怪才,只可惜十歲才開始習武,筋骨的塑造性不如幼兒期,怕是很難有大的造詣。

許香薷卻是很高興,她練武的時間由一個時辰縮短為半個時辰,日日讓荊芥替她盯梢,若是有督促的人來了,她就假裝練上一會兒,沒有人她就去寫寫畫畫。

有一日恰好是李順笙來了,他從牆頭躍進,躲在桃樹上看樹下的許香薷正在打盹。茶案上放着她先前畫好的丹青,是練武中的荊芥,畫技還很生疏,可那姿态已然傳神。

李順笙頓時吃味,摘下一片桃葉就扔下去,想毀了那幅畫。哪知荊芥早已察覺,一柄木劍飛過來,将桃葉狠狠釘在樹幹上,另一個石子卻是襲向書上的李順笙。

李順笙偏頭躲過,跳下樹來:“你便是那日小香兒求我救下的小賊?武功不錯嘛。”

許香薷業已醒了,聽見李順笙的聲音,頗不高興地道:“什麽小賊小賊的,李順笙你嘴放幹淨點。”

“哎呀,吵醒小香兒啦?”李順笙回頭,從懷中掏出一柄折扇,放在身前裝模作樣地扇着,“一年不見,小香兒似乎越發美麗了。”

許香薷幹脆翻個身不理他:“荊芥,繼續練。”

荊芥盯了李順笙一眼,又繼續練起來,只是明顯不如先前專心,分神來關注着許香薷這邊的情況。

“我走了一年,小香兒都不想我麽?”李順笙轉到另一邊,從懷裏拿出個小巧可愛的玉佛,在許香薷眼前晃了晃,“特意給你求的,喜歡嗎?”

“不喜歡。”

“小香兒還是這般絕情啊。”李順笙苦惱地說,“這樣對自己的未婚夫,不太妥當吧。”

許香薷書讀得多,懂得自然也比一般人多,聽到未婚夫這個詞,她情感上還不能理解,理智上卻是懂了。

當即翻身而起,怒視着李順笙:“李公子,男女成親講究的是你情我願,現在我對你并無好感,你又何苦抓着我不放?”

“恐怕是得了一種叫一見香薷誤終身的病吧。”李順笙笑呵呵地說。

“我會跟爹爹說不嫁的。”

“可準岳父大人連聘禮都收了呢。”李順笙心情似乎很好,“這一年,我還在努力掙更多的彩禮,務必讓你嫁得風風光光的。”

“荊芥,送客。”

另一柄木劍淩空飛來,李順笙擡手就将其捏在指尖。

“李公子,請。”

李順笙臨走之時深深地看了荊芥一眼,當天夜裏,就聽見許大人傳見荊芥的消息。

夜深了,門外還沒有荊芥站崗的身影,許香薷随口問小魚:“荊芥呢?”

小魚點起燭燈:“老爺傳他去了書房,還未見回來呢。”

而此後三月,許香薷再不曾見過荊芥。

☆、54|五十四

在這三個月的最後一日,李順笙又來了,身後跟着一衆挑着禮物的仆從。

許大人心情甚好,穿戴整齊後又讓人特意叫了許香薷去大廳,許家的主人自此也全都到齊。

李順笙進門之後,先是給許大人行了個大禮,再轉頭朝許香薷深深一拜,而後單膝跪地,鄭重道:“許大人,許姑娘……”

此時正值夏日午後暑氣最盛的時節,許府外的大街上還有許多小販還在不知疲累地叫賣着,也有好事者看見李順笙帶了大箱禮品來,圍在許府門前觀望。

“你給我滾出去!”一聲尖利的喊聲傳來,而後便見李順笙狼狽地快步走出許府,後頭跟着個華衣婦人,拿起不知哪兒找來的笤帚追在後頭,目眦欲裂的模樣。

“先前對許姑娘多有冒犯……這些禮物都是我的心意,就當賠禮道歉……婚約也請取消吧……”

李順笙說的話萦繞在在場衆人的耳裏,許大人一副茫然又帶着些許憤懑,二娘眼中的幸災樂禍藏都藏不住,小魚在她後頭低聲啜泣,二娘的兩個女兒手拉着手先下去了。

唯有二娘的兒子許育安走了過來,拍了拍許香薷的肩膀,柔聲說:“香薷妹妹不要傷心,以後哥哥給你找個更好的男子,絕不比那個什麽李順笙差。”

許香薷擡頭看着高自己大半個肩膀的許育安,他的臉讓許香薷莫名覺得熟悉,現下一聽他這般說,又更是心生暖意,便道:“哥哥,我不傷心。”

許育安被二娘叫走,許大人也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對許香薷道:“你随我來。”

許大人把許香薷帶去了書房,威嚴的目光在許香薷身遭逡巡了半天:“你是否做了什麽對不起李公子的事情?”

風雲大陸,男女平等,但是在感情上的過錯方就會明顯地位低下一些,且因為雙方本身所處的身份地位有所差距,許香薷這邊就明顯要弱勢一些。要是這場退親鬧劇是因為許香薷的過錯,那他們許家此後也将淪為江湖笑柄。

本身他娶了兩門親就已被人指點過不少,現下若再傳出個退親醜聞來,怕是以後都很難有好的親事上門。

因此,許大人對許香薷的不滿已至頂峰,若是她點頭,說不得就會當場打殺了此逆女!

許香薷內心的茫然不比許大人少,她不知李順笙為何會突然悔婚,但心中卻着實是松了口氣,她本就對李順笙沒有男女之情,也沒見李順笙的眼中有多少情意。

于是她老實地搖了搖頭:“女兒未曾做過什麽錯事。”

一場對他們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親事就這樣告吹,許大人多少是不甘的,不過先前的定親彩禮再加上現在的賠禮,怕是也有不少好物事。按照盟主愛子如命的個性,李順笙那兒的藏私定不是凡物。

如此一想,許大人倒是輕快了不少,揮揮手道:“你且下去吧。”

許香薷卻是沒走,她仍站在原處,問許大人:“爹爹,荊芥可是被你關押了?”

許大人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而後便是惱怒:“混賬,你這是在質問我嗎!”

“女兒沒有。”許香薷剛滿九歲的小身板,差點被許大人夾了內力的一身震天吼掀倒在地。她穩住身子,恭恭敬敬道,“荊芥被爹爹叫走已有三月,若是爹爹讓他做什麽事,也該完了,可否将他還予女兒?”

“還你?”許大人冷哼一聲,“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什麽是你的?荊芥我還有別的用處,你若想要個護衛,我另給你安排一個就是。”

許香薷眼神也跟着冷了下去:“我只要荊芥。”

“小小年紀竟已如此忤逆,還真是反了你了!”許大人一腳踢向許香薷,他本就不喜這個女兒,如今倒是正常說話了,卻說些不讓人舒心的話,還不如啞着。

至于那個小子……

看着倒在地上還盯着他的許香薷,許大人眼睛一眯,高聲道:“帶二小姐回房。”

門外有人進來,朝許香薷行禮後道:“二小姐請。”

許香薷想從許大人的面上看出些什麽,卻一無所獲,她掩下心頭莫名的躁意,躬身退出書房。

回到院子後,小魚怕她因為退親太難過,從廚房拿了好些糕點過來,還有一碗魚子羹。

小魚把魚子羹放在許香薷面前,擔憂道:“小姐,你莫太難過了。”

許香薷只道:“你不是都替我哭過了麽,我不難過。”

“那小姐為何還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小魚想着自家小姐也不過才九歲,被退親自不會覺得受到了侮辱,也談不上有多難過了。

手指輕輕敲擊着石桌,許香薷裝作沉思的樣子:“小魚,你是我的人,還是我爹的人?”

“小姐說什麽胡話呢?”小魚覺得好笑,她蹲下身讓自己的頭頂跟許香薷齊平,然後她道,“小魚當然是小姐的人了。”

“小魚。”許香薷一把握住小魚的手,用盡了她最大的力氣,她緊緊盯着小魚,“幫我。”

荊芥消失三個月的前一日晚上,許香薷早早用了飯,跟娘親說困了要歇息,而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這已是深秋時節,許府處處透着蕭瑟與涼薄,連守衛的家丁都因為秋乏不那麽盡職,倚在崗位上瞌睡。

一身夜行衣的小魚探頭望了望四周,這才回頭朝角落處擺手:“來。”

許香薷脫去繁重的秋衣,穿着淡薄的夏裝,她天生不懼寒冷,只是娘親總怕她冷才逼她那般穿着。她放輕腳步,跟着小魚慢慢跑出了院子。

許大人雖然不甚喜愛她,但也是自己的親生閨女,一應用品和家丁護衛跟其他幾個子女并無分別,江湖上雖說一直明令私人恩怨不得私人解決,亦不可傷及無辜家人,但這條明令幾乎是形同虛設。許大人能做上一個城官,自是得罪了不少人,因此府上的防衛從未松懈過。

許香薷從荊芥消失的那天開始,就在暗自查訪他的下落,可是她人小力微,也沒查出什麽動靜來。白日裏聽見許大人那般說話,她心中覺得不妙,便只能找小魚求救。

小魚跟荊芥一樣,是她從外頭救回來的,一直在她身邊伺候了五年,若是這府上還有誰值得她信任的話,也只能是小魚了。

即便是愛她如命的娘親,在關鍵時候也是會聽從許大人的安排。

她并不是完全信任小魚的,比起小魚,她莫名更想依賴荊芥,那個不愛說話卻總将她放在第一位的小護衛。

如今,也不知他到底如何了。

小魚在許府五年,對府內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很熟悉,哪兒巡守多,哪兒更隐蔽,她都了如指掌。

最後她帶着許香薷停在一扇大門破舊的院門外,低聲道:“小姐,奴婢早已探查過了,府內到處都找不到荊芥,若是他還未出府,那就只有這一個地方可能會有他。”

院子裏漆黑一片,大門上落了把鏽跡斑斑的銅鎖,四處都并無人值守。

“這是什麽地方?”作為一個身體不好的小姐,許香薷常年都待在自己的院子裏,這些年來,連許府都沒走遍。更逞論知曉這些個偏僻的地方了。

小魚的目光沉了沉,才道:“這是私牢。”

許府自是有牢房的,不過那些都是關押犯人的地方,那裏的犯人會有武林盟的人按時檢查。無罪的釋放,有罪的處理,只有登記在冊的才會被關押。

荊芥本來無錯,自是不可能被關在那裏。

而這私牢則是許大人自己建立的牢房了,裏面關的人好的惡的都有,小魚還是偶然一次見着裏面擡出過一個傷痕累累的死人,她才知曉這是私牢的。

私牢外面是沒有護衛的,裏面想必是危險重重,也沒人無事會來翻看一棟破敗的院子。

白日裏被許大人當胸一腳,許香薷始終覺得胸口悶悶的,現下突然心生惡心,沒忍住吐了出來。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借着月光卻見到帕子上是紅彤彤一片,原是吐血了。

小魚看了過來,緊張道:“小姐,你沒事吧?”

“無妨。”許香薷把帕子扔在那灘血跡上,一腳踩了上去,“進去看看。”

她隐隐中有感應,荊芥定是在這私牢中。

小魚的輕功很好,她抱着許香薷躍進院中,迎面就看見一簇開得正豔的海棠花,正想細看,眼睛卻被許香薷蒙上了。

“別看,是幻陣。”許香薷冷靜的聲音傳來,“接下來聽我的指揮,東行十步。”

“右轉,西行三丈二尺……”

“掌擊前方三寸石塊……”

“南行三尺……退後半步……”

過了幻陣,許香薷放開捂着小魚眼睛的手,仍舊窩在她懷中,準确無誤地指揮着小魚破陣。

中間小魚也想過要問許香薷為何會這些陣法,又想到她常說書中有萬物,便也釋然不問了。

最終她們走到一閃黑鐵制成的大門前,小魚偏頭看許香薷。

“這是真的。”許香薷困意上湧,咽下一個呵欠才道,“以力破之。”

小魚倒是沒有以力破之,因為不過片刻就有人一邊整理褲頭,一邊走了過來,被小魚從陣法中順走的迷煙一撒,就暈了過去。

“怕是從未有人闖過此處,連守衛都如此懈怠。”

小魚從那人腰間解下鑰匙,将門打開,見許香薷一直揉着眼睛,就道,“小姐困了嗎?要不我們明日再來?”

許香薷甩了甩腦袋,聲音已染了困意:“沒事,你繼續走。”

小魚的武功是她家傳的,許香薷一直都知道她其實很厲害,也許連許大人都不是她的對手,因此許香薷倒是放心得很。

門內果然是個牢房,一路走過去,廊道的牆壁上陳設了許多刑具,大半都還沾着血跡。

眼睛被捂上,小魚的聲音很是溫和:“小姐別看這些。”

“沒關系。”許香薷拂開小魚的手,突然頓住,“你先停下。”

她們現在走的廊道是一條直線,兩旁只有極其微弱的燭火照着,一直延伸到遠處。就這樣看上去,盡頭似乎有兩條岔道,隐隐有□□聲從那邊傳來。

小魚頓住腳步,低頭問她:“怎麽了?”

“荊芥不在那邊。”許香薷将手往左面的牆壁一指,“若我料得沒錯,這裏是空的。”

陣法中自有乾坤,但萬變不離其宗,總還是可以尋到規律。許香薷顧不得去想自己為何會如此熟稔這些陣法,現下最重要的是找到荊芥。

她一直以為已經走完了所有陣法,卻沒想到她們從進入黑鐵大門之時,就有觸動了另一個九轉力殺陣,要不是盡頭的某盞燭火突然顫動了一下,她還未發現不對勁。

這陣法極其詭谲,若是不能破陣,陣中之人便會将自己當成對手,最後精疲力盡而死。

小魚不疑有他,按照許香薷的指示,掏出一條紅菱往牆上的一盞燭燈纏過去,而後一個借力,抱着許香薷就狠狠撞向那面牆。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襲來,她們落盡了一個土坑中。

坑很深,裏頭還埋着一些削尖倒立的竹棍,她們站的位置恰好在那些竹棍當中,要不是小魚反應快找準空隙,她們此刻怕都成了刺猬。

暗暗摸了一把冷汗,小魚才把許香薷又抱緊了些,上頭有人正在說話,也并沒發現突然多出的兩個人。

鞭子打在肉上的聲音傳來,接着是一道細弱的哼聲。

“爺爺我手都打軟了,這小子卻還是死不吭聲。”一個粗犷的聲音響起,“都三月了,大人為何不讓我們直接殺了他,如此倒還省事許多。”

“他口中可是藏着大秘密,他若是死了,大人非得扒了我們的皮。”又一個男聲響起,“快給他吃藥,別真讓他咽氣了。”

“哎呀,讓你們可別傷着他的細皮嫩肉。”妖嬈的女聲在許香薷她們後頭響起,那聲音帶着難言的沙啞,甚是難聽,“大人可允了我的,等到他把秘密說出來,可是要給我岳三娘做娈童的。”

“呸!”粗狂男聲啐了一口,“整天淨想着這些惡心東西。”

自稱岳三娘的女人接口道:“惡心?你是沒嘗過其中滋味……啧啧。”

“這小子怎麽說也是二小姐的人,大人說不得還要将他還給二小姐呢。我可聽說二小姐對他在意得很,這都三個月不見了,怕是該急了。”另一個男人道,“二小姐可是跟盟主獨子定了親的,以後咱們家大人說不得都要仰仗她。”

岳三娘咯咯笑了幾聲:“那個不能練武的廢物?你們還沒聽說嗎,今個兒李順笙可是當着所有許府人的面,将這門親事給退了呢。不能習武,又被人退了親,還不知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呢。要是我啊,就該舉劍自刎了才是。”

似是愣了愣,她才又笑道:“忘了,那個廢物怕是連劍都舉不起來吧?”

“哈哈……”

“哈哈哈……”兩個男人都跟着笑了起來,嘴裏還說着,“好個毒舌的三娘子!”

“你們……”微弱的聲音伴随着鐵鏈叮鈴,許香薷聽到荊芥的聲音,“……都該死。”

小魚聽得早已是渾身發抖,她把許香薷放在坑中,一扯紅菱就越了出去:“賤人,納命來!”

☆、55|五十五

小魚出去後便和那幾人戰在一起,許香薷只聽到武器劃破空氣的聲音,還有幾個人出招時的呼和。

小魚為了方便帶許香薷,只帶了一條紅菱傍身,擔心她吃虧,許香薷忍着越來越洶湧的困意,順着土坑慢慢往上爬。

坑中泥土很潮,她爬了兩步又滑了下來,轉頭看見那些倒插在坑中的竹棍,她眼神一動,就将其全部拔起後插在坑壁上,做成她上行的竹梯。

對普通9歲的姑娘來說,要做到這些花不了多少時間,不過許香薷體質太弱,等她終于爬出坑時,已是累得癱軟。

她見地上已然躺了一個粗眉大漢,還有個灰袍男子和紫衣女子跟小魚纏鬥在一起,紫衣女子想必便是那位岳三娘了。

她雖習武不精,看得倒是很清楚。目前小魚還占在上風,她便放了心,轉身去找荊芥。

這是一個約有一畝大小的石室,牆面有泥土的痕跡,怕是建在山體當中。荊芥在東邊的牆上,他的手腳都鎖上了鐵鏈,脖子上也被扣上了厚厚的枷鎖。

他渾身傷痕累累,找不到一塊好肉,臉上倒還好些,只有一只眼是腫的。

這情形比他第一次撞倒在許府門前還要凄慘,許香薷伸出手去,聲音不自主就哽咽起來:“荊芥,我來接你了。”

聽到許香薷的聲音,荊芥費力睜開眼皮,見到是她後,便道:“小姐。”

許香薷低頭去解他腳上的鐵鏈,可是她力氣本就小,那鐵鏈又是專為習武人士打造的,她扯了半天也是徒勞。她跑去那個躺倒在地的男人身上搜開鐵鏈的鑰匙,卻并沒搜到。

視線撇到岳三娘的身上挂着一串銀色鑰匙,為了不讓小魚分心,她便只能等着。

荊芥被鐵鏈鎖住的地方,皮肉都翻開了,可見他掙紮得有多麽劇烈,許香薷的心頭一陣陣抽痛,說不出的難受。

“別……哭。”荊芥想低頭看許香薷,但枷鎖将他的脖子死死壓住,一扭動便會呼吸不暢。

許香薷一抹眼角,把腦袋瞥向一邊:“沒哭。”

這時當空一劍劃過來,荊芥的腳鐐散開。又是兩道劍光唰唰飄過,荊芥就整個人朝許香薷倒下來。

“快走!”小魚一手提起荊芥,一手抱着許香薷,想要快步走出這牢籠。

許香薷手掌在小魚背後,觸手黏膩:“你受傷了!”

“奴婢沒事。”小魚咽下湧上喉頭的血,語氣急切,“方才他們發了信號,怕是援手一會兒就到了,我們得快些離開。”

荊芥掙紮着站起來:“我、可以走。”

小魚訝異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确實能自己站穩後也不再多言,懷裏的許香薷虛弱不已,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她沒有時間再多耽誤了。

“把小姐給我吧。”荊芥伸出手想接過許香薷,卻在看到自己滿是血污的手臂後又縮了回去。他從牆頭取下一柄九節倒刺鞭,走在小魚身旁,做出防守的姿勢。

“荊芥。”許香薷的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她的手還捂着小魚後背的傷口,說話時已經沒多少力氣,“一定要逃出去。”

許香薷沒能聽到荊芥的回答就昏睡了過去,沉沉的困意将她籠罩,再分不出一絲一毫的精力去額外關注他們。

意識模糊間她聽到的打鬥聲,還有獵獵的風聲,後來又完全歸于平寂。

她真的太沖動了,一心只想着要找到荊芥,卻從未想過這樣會拖累到小魚。連低級武術都不能精修的她,在這世上就是個無用的人。

她對自己的爹了解并不深,但只從他的眼中就能看出,他并不如表面那般好言語。

他的內心隐藏着巨大的野心,她不明白那樣的野心代表着什麽,但是她知道,如果任其發展,必會自取滅亡。所以她才會突然恐慌起來,想要有個值得信任的人在身邊,想要在這災難來臨之前,不至于太過孤單。

“小姐,該醒了。”小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許香薷慢慢睜開眼,就見她滿眼笑意地看着自己。

可能是睡得太久了,許香薷的腦袋還不太清醒。她一邊撐起身子,一邊問小魚:“我睡了多久?”

“半個月了。”小魚扶着許香薷起床,又熟練地給她穿上衣裳鞋襪,然後抱下床,“驚大俠說您這兩日該醒了,果不其然。若是再晚上一天,就趕不上這初雪了呢。”

許香薷記憶回籠,也立馬想起睡着之前發生的事情,便很詫異:“我怎麽睡了那麽久?現在是在哪兒?驚大俠又是誰?”

“小姑娘問題還挺多啊。”門口走進一人,從許香薷的角度看去,也不過是個身形修長的成年男子。聲音倒是好聽,只是語氣并不客氣。

荊芥正站在門口,他将手攔在那人面前,既不言語,也不讓步。

許香薷走過去,她的腦袋才剛跟那人的胸齊平:“你就是驚大俠?”

“大俠可不是什麽誇人的話,叫我驚槐就行。”驚槐抖落肩頭的雪花,“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那日小魚因為抱着許香薷,武功施展不開,剛走出小院,就被趕來的許大人抓了個正着。

她和荊芥兩人拼死抵抗,差點就要被斬殺當場,就是這個驚槐如大俠一樣出現,沒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招的。兩人反應過來時,包括許大人在內的所有援手都倒在地,人事不知。

低聲把這情況告訴許香薷後,小魚就走上前去拉開荊芥,給驚槐看座:“驚大俠請坐。”

直到驚槐就坐後,許香薷這才打量起這人來,膚色比荊芥黃一些,眼睛比荊芥黑一些,手指沒有荊芥長的好看,下巴處還有幾根新鮮胡須傲然獨立,即便是五官湊在一起還算養眼,也是個邋遢之人。

在心中給了一個極低的評價後,許香薷才颔首道:“多謝驚大俠援手之恩。”

“小姑娘你中毒啦,時間還挺久,你都不知道嗎?”驚槐啧啧兩聲,也不去管許香薷的答謝之語,只搖頭感慨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體虛的人,你的家人都沒懷疑過嗎?”

“您是說我體弱是因為中毒?”許香薷眼中燃起光彩,“那我解毒之後還能正常習武嗎?”

雖說一直告訴自己不能習武也沒有關系,到底還是在意的。

驚槐嗤笑道:“你體弱是因為中毒,但我可沒說你就能習武了。”

“筋骨太廢,随便練練強身健體就行了。”

荊芥抽出九節鞭就揮向驚槐:“不準對小姐放肆!”

“喲,我徒弟原來會說話啊,我還以為你是啞巴呢。”驚槐輕輕松松抓住了鞭尾,回頭沖許香薷挑眉道,“你這小護衛我看上了,送給我怎麽樣?”

許香薷面無表情地說:“不怎麽樣。”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個驚槐就不是什麽正經人。

驚槐救了他們,也是因為這所有一切都因他而起,荊芥之所以習武一年就能有顯著造詣,就因為某次他偷偷出府去給許香薷買零嘴,正好被驚槐看中,非要收他為徒,并且強行傳授了他一套《冰洗決》。

冰洗決是十分厲害的武功,其中又分成九卷,按照荊芥的理解,一個武者一生也就能煉成一卷,他那時候亟需讓自己變得強大,也就不管不顧學了。

後來發現果真是個神功秘籍,他在私牢三個月,看似一日比一日脆弱,其實他一直在暗自運轉冰洗決,除了些皮肉傷之外,他其實并無大礙。只是他修習的時日尚短,內力又不足,所以才會被鐵鏈困住一直逃脫不得。

驚槐說完前因後果,又詢問許香薷:“我們家這冰洗決不傳男不傳女,只傳給長得好看的,我看小姑娘你也長得不錯,要不要一起學啊?”

“無賴。”許香薷張唇吐出這兩字,而後起身道,“多謝搭救,酬金我自會送到府上,告辭。”

“哎哎哎你去哪兒啊!”驚槐在後頭叫着,“你現在已經是武林欽犯啦,你爹親自下的追殺令,保證你出去就會人頭落地你信不信?”

許香薷頓住腳步,回頭冷冷地看向驚槐:“你到底是誰?”

“我叫驚槐。”驚槐露齒一笑,“對了,還是月神教的現任教主。”

他又指了指荊芥,努嘴:“下一任就是他咯。”

荊芥站在許香薷身後,把自己的立場表現得很明顯。

然而他們還是不得不繼續住在月神教中,驚槐說的沒錯,現在武林中已經在四處通緝他們三個,尤其是許大人更是放言稱他們盜走了武林秘寶,若是誰能抓住他們,便将秘寶直接作為賞金。

不明真相的群衆一聽有這等好事,自是興奮盎然,摩拳擦掌只等這三人上鈎。

但也只是城官之間的通緝,武林盟還是持着觀望狀态,直到傳出李順笙被月神教殘殺的消息。

那是他們在月神教的第二月,那日荊芥并未陪在許香薷身邊,小魚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夜裏的時候他渾身是血地回來了,手筋被挑斷了一半,跪在許香薷門外一夜。

月神教中的人都說是荊芥殺了李順笙,江湖上說是月神教殺了李順笙,李一貴暴走了,對風雲大陸的所有城池都下了月神教追擊令,但凡見着月神教的人,都一概打死領賞。

本就是人人畏懼又想消滅的魔教,如此一來更是引起動蕩,大家都争相組隊立志把月神教刷出歷史。

那夜下了很大的雪,荊芥跪到了淩晨,許香薷就在窗邊坐到了淩晨。

門吱呀一聲打開,小魚走了出來:“小姐叫你進去。”

荊芥擡起僵硬的頭,緩緩站起身,在門口仔仔細細把自己清理得足夠幹淨,才踏了進去。

許香薷還坐在窗邊,她看着窗外下個不停的雪,問:“疼嗎?”

荊芥愣了愣,才道:“疼。”

“告訴我吧。”

“好。”

荊芥是去找了李順笙,他質問李順笙為何要退親,毀了小姐的名聲。李順笙說,他以為對許香薷的那就是感情,但是他遇到了一個叫謝如玉的姑娘,才明白什麽才是愛。

林順笙找到了自己的愛,即便那個姑娘從未正眼看過他,他也不願再娶別的女子。

“既然不愛,又為何向小姐提親?”

“是我的錯,若是她氣不過,你将我的人頭帶去給她賠罪吧。”

荊芥問這話時,李順笙已然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他捂着受傷的胸口,慘然笑道:“你看情愛就是這般的苦難,即便如今我即将身隕,怕也不能贏得她半分留念。”

荊芥不會講故事,他一字一句重複着當時兩人的對話,語氣生硬得毫無起伏。一邊說,他一邊在心底問自己:情愛,到底是什麽?

能讓人死也甘願的,便是情愛嗎?

那他對小姐,是情愛嗎?

許香薷聽完,眼中的冰寒已經消去大半:“你沒殺他。”

荊芥愕然地看着許香薷,似乎不信她會如此篤定地判斷出這件事,而後又單膝下跪:“我也沒救他。”

李順笙傷的很重,卻不是藥石無靈,荊芥若是拼上所有真氣,也是能救得他一條性命。但他不願那麽做,他将自己的功法剔除,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半點武功都沒有的廢人。

荊芥站在許香薷面前,他身上的血已經幹涸,挑起的筋脈還露在外頭,但他像是不知道痛一樣,仿佛只要許香薷一句話,他就能為她戰鬥到最後一刻。

“所有傷害小姐的人,都無法原諒。”

“我是想親手解決李順笙的。”

“冰洗決不能殺人,我便棄了它。”

“從今往後,我便是小姐的劍。”

☆、56|五十六

荊芥的武功全廢,驚槐不知從哪兒找來個年輕的大夫,據他自己說還是個神醫。

看着在藥罐子裏泡了三天三夜的荊芥,驚槐頗為肉疼地說:“太可惜了,不做教主苗子真的太可惜了啊!”

“麻煩你說這話的時候,不要把眼睛往那邊看好嗎,教主大人。”小魚手中端着裝衣服的托盤,繞過驚槐栖身的巨松,走到冰池放下。

巨松在月神教的北邊,左面是月神教的校場和教衆歇息的地方,右邊則是常年冰雪不化的冰池。此時驚槐正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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