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酒後頭有些暈,當林思陽從廁所出來的時候,看見穿着睡衣的白路站在陽臺上、

他身體站得很直,額頭緊緊靠住明淨通透的玻璃,眼睛睜開,可神情裏空空蕩蕩,他知道林思陽在身後,于是說:“你今晚要回家嗎?”

“我打車回家,明早上班。”并沒有找回幼年時熟悉的親密感,林思陽還是有些拘謹,他能夠毒舌地損人,可卻不能夠在和白路的談話中摻雜幾個玩笑。

白路的的世界裏,存在着榮譽、利益、人脈,他每一天要做的事兒,就是脫下奢侈品,再穿上新的奢侈品,以一絲不茍的外表示人。

即便家裏時常亂得一塌糊塗。

林思陽跟白路說了再見和晚安,他逆着室外忽而大起來涼風,一步一步走,天上突然就壓滿了厚重的雲朵,可能快要下雨了。

白路家的氣氛有些壓抑,可回到了家,林思陽更不得安生,他舉着杯涼的水喝,瘦瘦的林建安被陳萍監督着,在窗前壓腿,并且扯着喉嚨哭。

“我好疼,我腿要折了。”亮晶晶的淚珠挂了滿臉,小孩兒仰起臉來,控制不住地顫抖着,他也不管這時候已經是夜裏,不管客廳裏坐着的爺爺奶奶和小叔,不管自己那天不顧一切的承諾。

陳萍站在兒子旁邊,按了按他稚嫩的肩膀,說:“戲校可不要鋼筋,那你放棄吧。”

她一點都心疼不起來,因為兒子沖動又沒有耐性的毛病遲早要改一改,如果十分散漫,自然不可能考進戲校去,陳萍關于唱戲僅存的、被兒子點亮的那一點光,也會瞬間滅掉

被媽媽一說,林建安哭得更加驚心動魄了,他往後一退,把酸痛的腳拿了下來。

搖搖晃晃地站好了,可哭聲沒減半分。

夏玉蘭伸手戳了林思陽一下,林思陽差點把杯裏的水潑出去,他轉過臉來看了媽媽一眼,皺起眉頭,說:“你幹嘛戳我!”

“你壓着我衣服了。”本來是提醒林思陽去勸解,可此時,夏玉蘭臉上紅了又白,她撓了撓眉毛,往一旁挪着,沒再說話。

陳萍沒理會大聲哭泣的兒子,她到沙發前坐下,輕聲說:“你們看看,答應全家人會好好學戲的人是怎麽履行諾言的。”

一家人沒再對話,林思陽撓了撓臉,終于,他還是走上前去,給林建安遞了張紙巾,拍拍他的肩,說:“別哭了,有什麽好哭的。”

Advertisement

小孩子眼睛通紅,他用紙巾捂住眼睛,仍舊極其倔強地站着,他咳了幾聲,終于,漸漸平靜下來。

電視裏播最火爆的綜藝節目,歡樂場景卻與客廳裏大家的表情強烈對比着,冰火兩重天,林建安一直站在原地,十分鐘了,頭也沒回。

他像是氣急了,突然就啜泣着,重新把腳擱在了窗臺上;他擡起了下巴,俏麗的鼻尖泛着紅,深重地,呼吸着。

綜藝節目的笑點一浪高過一浪,林建安不知道是否有人在此時慈愛或期許地注視着他,窗外樓宇的燈或明或暗,還有一些,緩慢閃爍着。

聽不見風聲,可風很大。

林秀的生日,連續三年碰上大雨天。

秋天本來就是陰冷的,滴落的水流攜着寒氣,室外又潮又涼;路上淺薄清透的水窪倒映燈的顏色,紅色靴子踩過去,那亮光快要溶在雨水裏。

由于堵車,林秀差一點遲到。

包廂裏閃着暗沉的彩光,一進門,震顫的歌聲就傳到耳畔來,十幾個人,有朋友,也有朋友的朋友,林秀被人掐住了肩膀,她腦袋都不敢動,一條金色的刻字的鏈子,從頭頂降落,被戴在了她胸前。

“生日快樂,林小姐。”溫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是熱心又重情重義的鄭朱玉,她擁抱住林秀,緩慢地講了許多祝福的話。

酒的味道在嘴巴裏熱了,聚會的溫度也迅速升騰,屏幕裏是風格老舊的情歌MV,話筒被遞到一位男士手上。

他卷起了衣袖,似乎是要大顯身手,他黑沉的臉上表情有些僵硬,還沒開嗓,這時候,突然有人起哄了一句:“王冰先生要表白麽?”

林秀坐在一堆女人中央,她絕望地扶住了額頭,拒絕和臉色詭異的王冰對視,她轉過臉去,湊在鄭朱玉耳邊,說:“他唱歌特別難聽。”

“藍山啊藍山,我的藍山,我得去催他快點兒。”鄭朱玉飛速站起身,她去走廊裏打電話了,她浸泡在優質音樂裏太久,總不接受好評為零的路人唱功。

林秀那顆心髒,在鄭朱玉說起話的第一秒蘇醒,它忽而上下亂撞,于是遮掩似的,把手機拿起來,整理了一下直順的頭發。

歇斯底裏的歌開始了,林秀覺得自己得去趟洗手間,她預備悄悄溜出去,可一切太過巧合,賀藍山,背着吉他走了進來。

“這是賀藍山,歌手。”鄭朱玉似乎有些刻意,她扯着嗓子,很大聲地宣布着,這聲音穿透了王冰的傷感情歌,傳進幾乎每個人耳朵裏。

王冰的臉色很暗了,他握着麥克風的手又緊了一些,仰起臉,接着若無其事地大聲唱起了副歌部分。

林秀收到了賀藍山送的禮物,一個很大的袋子,裏面是一個藍色的,被綢帶包裹着的秘密。

“還有一個禮物,”賀藍山在一旁站了幾乎一整首歌的時間,他拿起了吉他,湊到立麥附近,說,“是一首歌,送給林秀,最好的朋友。”

人的妄想實則這樣随意,林秀微笑着鼓掌,露出和旁人無二的期待的表情,可她心裏,卻盤算着一種十分貪心的結果。

吉他的弦上鍍了光,賀藍山的聲音也是,他坐在那高腳椅子上,唱:“華燈初上,災難溺亡,雲朵下着雨又遮陽……”

有年輕女孩子坐到地面上去了,她們仰起臉看着賀藍山,而後發出了贊嘆的聲音,KTV的包廂裏,仿佛将要開一場個人演唱會。

賀藍山微笑着結束演唱,他拎着吉他,向全部的陌生朋友們鞠躬,然後,又說了次生日快樂。

後來,回家的時候,賀藍山送了林秀和鄭朱玉,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林秀的紅靴子被沾濕,她仰起臉,說:“我的,生日願望,希望你能夠開心。”

“我一定會開心的。”這是在林秀家樓下,僅僅兩個人,賀藍山準備回去了,他确定地點了點頭,然後是微笑。

頭頂雨傘遮住了路燈強烈的光,林秀眼神落在賀藍山外衣胸口的血跡上面,她說:“這兒有血。”

賀藍山深吸了一口氣,他嘴角彎起來,可眼睛裏起了霧,他突然就笑着,說:“她幫我釘扣子的時候,把手弄破了,她是不是很笨。”

“幸虧洗不幹淨。”他又補充着。

冷氣順着雨裏的細碎水霧,滲進了骨頭裏,林秀全身冰涼,她擡手捂住了臉頰,半晌,說:“那,我上樓了。”

像是僅僅刻意告知,林秀回身就走了。

她覺得紅靴子很刺眼,賀藍山的笑也是。

忙碌工作場合的偶遇,讓林思陽有些措手不及。

他大概是被鄧一朵微敞開的格子襯衫吸引了目光,并且,來來往往的人群裏,只有她一個人和林思陽講話。

她皮膚真白,深色的發絲柔潤又絲滑,帶着精油的悠遠香味,竄進林思陽鼻腔裏;她并沒有林思陽高,因此認真工作的時候,低下臉來,映入眼簾的只有幹燥卷翹的睫毛,以及俊俏鼻尖。

林思陽居然傻乎乎,翹着額前一縷頭發,說道:“你好漂亮啊。”

可她什麽也回答,忽而擡起眼皮來,抿着嘴嬌俏地一笑,後來,又擡起手,那流暢細瘦的腕骨上,挂着一只穿紅繩的小金龜。

沒有一秒,林思陽突然站在了人來人往的異國的街道旁邊,他抓抓頭發,心晃着嘆了一口氣。

這是個夢。

但是那沒什麽,鄧一朵是現實存在的人,即便到夢中才看見她脫俗的漂亮;林思陽找了張夢裏的寬闊椅子坐下,他準備醒來之後,表白。

他下了很大的決心,後來甚至有了成套的計劃,他大概會以介紹男朋友的幌子,把自己的照片發給鄧一朵,再問一句:“你會不會喜歡他?”

林思陽覺得,夢裏的自己簡直是情聖。

醒來的時候,設好的起床鬧鐘還沒響,顧不上整理頭發和卷到胸口的睡衣,林思陽暈暈乎乎就拽了手機過來。

夏玉蘭起床了,過來,敲小兒子的房門,許多年未變的那樣,喊;“起床上班了,遲到了。”

林思陽拉開了窗簾,他手叉腰站在窗前,輕微吐了口氣,突然,腦子就醒了一大半。

“在夢裏喜歡上一個人怎麽辦?”他在網絡搜索。

網友們關于這個話題的見解五花八門,林思陽卻沒尋找到适合自己的,不過一圈兒看下來,他還是放心了不少,因為這件事兒并不是只發生在自己一個人身上。

張桦也要上班去,這麽久,她傷痊愈了,留下一條不深不淺的疤痕,天生清秀因此也影響不到眉眼,但那鑿刻而來的痕跡,總讓她暴躁。

尤其是和別人說話,張桦總是有意地回避那半邊臉,她看着背包出門的林思陽,說;“你這件大衣十年前就不流行了。”

“你給我買新的啊。”林思陽聲音都柔軟起來,他也不了解是不是那個夢的緣故,他和張桦像平常那樣,鬥嘴。

“你上次相親的進展呢?”

“沒聯系,”林思陽舔了舔嘴唇,回答:“半個月了,早就沒戲了。”

然而,他心裏沒這麽自暴自棄,即便昨晚夢裏的決心此刻不複存在,可他大概是看明白了鄧一朵的魅力,他是個普通人,他當然有情感萌芽和占有欲。

一個奇怪的夢,使林思陽把鄧一朵視為一個或許有可能的交往對象,他心裏忐忑與歡欣摻雜,又酸澀無奈

洗漱、吃早餐,上班路上……當林思陽站在講臺上拿起粉筆的時候,他又焦慮了一秒鐘,他試圖根據僅有的一次見面去評判鄧一朵,才發覺,一時間找不到夢裏的愛慕從何處來,鄧一朵本人各方面優越不假,可昨晚之前,林思陽沒有過這樣紊亂的心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