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吃烤鴨,并且感受店內溫馨安和的氣氛,半透的餅皮配酥軟鴨肉,張桦把它們包好塞進嘴巴裏,說:“你真是倒黴,這花兒白買了。”

林思陽正仔細地卷起毛衣袖子,他低下眼睛注視自己的手腕,說:“送給你。”

“幹嘛?誰送哥們兒玫瑰花啊,”張桦臉上表情一僵,她手裏握着筷子,去夾幾根切成絲的蔥白。

“拿着,不然浪費錢了。”林思陽說着話,就站了起來,他睫毛的濃蔭将神色半遮,這時候玩笑似的脅迫,把那大捧花放到了張桦身邊的桌子上。

那花的骨朵水嫩脆韌地立着,正被張桦沾了烤鴨味道的手指撥弄,她嚼完嘴巴裏的東西,眨眨眼,說:“你肯定還得繼續追她。”

“她還不知道我喜歡她。”不自覺地,林思陽的手攥成了拳頭又松開,他把燒麥夾進張桦碗裏。

張桦此刻沒有笑容,也不知道在思考什麽,半晌,終于吐了口氣,微笑着,說:“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她。”

“不知道會怎麽收場,”林思陽說,“但願她會慢慢地喜歡我。”

接下去沒有人說話了,張桦往嘴巴裏塞着吃的,并且看手機上的新聞,她把眼前的餅皮都吃完了,這才舒了口氣,摸摸滿足的腹部。

“你再吃一點?”林思陽問她。

突然,張桦站了起來,她彎下腰,把臉湊近,而且,指尖撩起并不擋臉的劉海,把那條疤給林思陽看,還問他:“你覺得醜不醜?”

“近處看,的确很明顯,可也算不上醜吧,算不上。”林思陽擺擺頭,他甚至不自覺地擡起手來,觸碰那疤痕。

皮膚有些皺,軟乎乎的一條新生肌膚,是凸起的。

林思陽突然心髒一顫,他甚至想閉上眼,可他不能這樣;距離沒幾公分,他視線裏還有張桦平整的皮膚和小巧的耳朵,可從一切畫面中逃出來,并且肆虐着的,還是那條傷口。

鄧一朵正低下臉往前走,她一只胳膊被朋友挽着,因此不擔心走錯了路線或是撞牆;附近咖啡店的濃郁香味和着糖奶的氣息,熱騰騰地鑽進鼻腔裏。

“媽媽。”突然,響亮的童聲從身後回蕩開來,熟悉到不用思慮,鄧一朵條件反射地轉了身,果然,她看見了陳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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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鋪櫥窗裏的金色氣球,在暖風裏緩慢飄着,女士高跟鞋的聲音甚至被喧鬧的環境吞沒了。鄧一朵攥緊了手裏的紙袋,她微微蹙起眉毛,盯着馮谧看了半天。

她正挽着一位男士的手臂,柔順的直發在肩頭掃蕩着,那男士的另一只手拎了一堆的戰利品。陳晨舉着棉花糖站在走廊中央,回頭去看馮谧。

鄧一朵的第一反應是:穿着棉花糖的竹簽太尖銳,可能會在摔倒的時候刺進身體裏去。

寧北低下頭,他的舉動算不上柔情纏綿,只是十分野蠻地攬住了馮谧的腰,繼而吞食她的氣息,蹂0躏她殷紅的唇。

陳晨又十分大聲地喊了聲:“媽媽。”

朋友被鄧一朵吓到了,她搖了搖她的胳膊,說:“你看到誰了?你臉色突然變了。”

“你先去車裏等我吧,我有點事兒要處理。”鄧一朵掰開了朋友的手,把那一堆東西塞到她手上。

鄧一朵又推了推她的肩膀,讓她先走;然後轉過了身,來到馮谧面前。

陳晨認出了鄧一朵,他小聲地喊阿姨,鄧一朵牽緊了他的手,說:“棉花糖阿姨幫你拿好不好?這個太危險了。”

寧北氣息沉重地問了句:“這誰啊?”

男人的眼睛漆黑又深邃,可掩藏不住與生俱來的粗暴,鄧一朵和他對視的第一瞬間,甚至恍惚地,看見了濃郁輕佻的勾引。

馮谧一雙細瘦的手臂松懈了下來,她不再和寧北貼得很近,那微微凸起的腕骨,映襯着新買的價值上萬的手镯。

可是,婚戒不見了,耳朵上那一對戴了好幾年的鉑金耳釘,換成了張揚的雨珠般的耳墜。

鄧一朵低下頭問:“陳晨,你爸爸還沒回來?”

“他可能去出差了,好久都沒見過他了。”兒童不擅長掩藏情緒,他看着鄧一朵,突然就撇撇嘴,眼睛紅了。

馮谧被鄧一朵盯着,她緩緩往後挪了微小的一步,開了口:“這些不要你管。”

“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連良心都沒有,馮谧,你真的沒有良心。”鄧一朵有些激動,她刻意地壓低了聲音,盡量不在公共場合引人注目,可她一只手牽着陳晨,一只手舉着草莓味的棉花糖,這樣子罵人,總有些滑稽。

馮谧目光慌亂地閃着,她眼睛被細微的淚水潤澤,她擡起了頭,看着寧北,說:“你先走吧,我等一下下去。”

“不準走,”鄧一朵伸出腳去,擋了寧北一下,她說,“去那邊喝點東西,我請你們,還有,幹見不得人的事兒,就別帶陳晨了,馮谧你真的不害臊。”

“你就知道管我!”馮谧突然十分尖利地說話,她湊上去,緊緊貼在寧北身上,那漂亮眼睛上的睫毛,像是在風裏招搖着的,茂密的水草

許多年之前,馮谧執意要和陳雲亮結婚,在鄧一朵家,她用同樣的語氣尖叫着辯駁,說:“你見不得我好是不是!”

“馮谧。”這一回,鄧一朵只厲聲喊了一個名字,她拽着陳晨的小手,狠狠瞪了馮谧一眼,然後,眼淚開始往下落。

鄧一朵是怎樣的人,她從校園走向商場,完美出落成了理性又溫和的女人,她能夠在工作中坦然對抗一切風浪,能夠和別人辯論而泰然自若,可她兩次在争吵中落淚,都是因為馮谧。

是好友和港灣,是曾經想過親近一生的夥伴,卻在後來的日子裏,分崩離析了。

鄧一朵把陳晨帶走了,頭也不回地走,她原本已經做好了被阻止的準備,可馮谧還是絕情到令人失望,她沒有喊叫,也沒有怒斥,更沒有沖上去把陳晨奪回去。

“晨晨,你要不要跟阿姨回家住一段時間?”到了停車場,鄧一朵十分溫柔地将陳晨抱住,詢問他。

其實鄧一朵工作很忙,并且要總是出差,可她覺得,馮谧和一個蠻橫又精明的陌生男人纏綿接吻,陳晨看在眼裏總會有些不适。

鄧一朵的朋友帶着陳晨坐在車的後排,陳晨突然哭了,他像是在這段時間裏變成了大孩子,也不嚎叫,只是不斷流淚,主動說起家裏的事兒。

有些吃驚,鄧一朵開着車,問:“那是你大姨夫?”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要爸爸,要回家,要一朵阿姨,要原來的幼兒園。”他抽噎着,小小的身子都跟着抖動,鄧一朵的朋友有些心疼,連忙拿過紙巾來,又将他抱緊了。

鄧一朵半天不能夠消化這十幾分鐘裏經歷的一切,她看着前方,可眼眶酸楚,最後僅僅輕着聲音,問:“晨晨,晚上要吃什麽,今天過新年。”

她思考的一瞬間,手機響了起來,提示她去和林思陽的約會,可此時,陳晨還在身後啜泣,一切變故讓鄧一朵渾身冰冷,她腦子裏全部是馮谧漆黑冷漠的眼睛,于是無心再赴約了。即便對鄧一朵這樣嚴謹的人來說,不能不守約,可今天的事情是天大的意外。

陳晨咳嗽了幾聲,鄧一朵反手,把車前放置着的一瓶水遞下去,說:“明天帶你去看醫生,像是感冒了。”

林秀費了很大的力氣,将醉酒昏睡的賀藍山的一條腿扯到房間的單人床上,她瘦而且嬌弱,從小就沒幹過什麽重活,這時候,只坐在地板上,望着賀藍山皺巴巴的衣領,絕望地喘起氣來。

“你自己動一下啊,把腳放上去。”

電視還開着,正播一部從林思陽兒時就火起來的電視劇,那些曾經多彩絢麗的畫面,卻被高清屏寵愛過的眼睛嫌棄,感覺清淡又模糊。就在十幾分鐘前,林秀在貓眼上看了幾秒才敢打開房門,酒氣瞬間湧進來,賀藍山被他曾經的室友攙扶着,神志不清。

就是賀藍山口中那位嫌棄他帶骨灰回家的室友。

賀藍山本來就是不長肉的體質,又經歷了與愛人的死別,因此這時候他的臉鋒利了不少,林秀幫那位朋友攙住他,感覺像是扶着一塊高大又堅硬的石頭。

她搬了一條腿而已,覺得自己手臂都要斷了;喝醉的人,因為身體極度不适,因此在夢裏都痛苦地皺眉,林秀幾分鐘前還怕他吐在床上,可現在,不在乎那些了,她攙扶不動他。

林秀還準備了生煎包和炸雞當做宵夜,啤酒整整齊齊碼在餐桌上,本來要等賀藍山一起夜聊跨年。現在,林秀慢吞吞起身,獨自開了罐啤酒。

金屬拉環在不經意間斷裂掉,易拉罐上方只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微小的縫隙,林秀的手指彎了彎,接着無奈地,把拉環抛在了桌上。

她去廚房,用剪刀将那一片有些堅韌的金屬別開,啤酒液體發出“嗞嗞”的泡沫破裂的聲音,澄黃色液體順着易拉罐上方不規則的開口,潺潺流進了玻璃杯內。

林秀站在窗邊揚起臉來,吞咽那一杯又香又澀的液體,像是給自己不小的酒量一點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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