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下起了雨,一個繁盛濃郁的春,正在揭幕。城市,像是走入了暖氣肆意的夢境,一切都變得純粹又明朗。那些舊的店鋪和街道,也似乎在東風裏煥新,雨珠往下落,敲在了傘邊上,起伏又掉落。

張桦在人行道上行走,她經歷了一個上午的疲憊工作,下午得前往社區做居民登記,她穿着莊重的制服,方跟皮鞋踩在濕潤的青磚上。她不知道此時此刻更适合思考什麽,可雨和春天,總能讓她想念校園,想念浸泡在綿長暗戀裏的少年時光。

比暗戀陌生人更酸澀的,是暗戀彼此交心的朋友。

新長的樹葉泛着翠綠的光澤,張桦那時候僅僅十幾歲,她穿着短衣短褲,頂着濕漉漉的短發奔跑,林思陽太過紳士,因此把僅有的傘借給了離家太遠的女同學,他帶着張桦,兩人淋完了從教室到公交車站的雨。

“你冷嗎?”張桦總要扮演最大度無畏的樣子,她像個男生一樣,咧着嘴笑。

林思陽低下頭回答她:“有一點。”

他眼底清淩淩,處事又那樣乖巧溫和,不當書呆子,也不做一個狂妄的白癡,因此,即便骨子裏幾分庸俗又怎樣,甚至連林思陽在親近人面前的幾分頑劣,張桦都喜歡。

張桦一回頭,這才看見了叫住她的人,是正在車副駕駛上招手的、白路的助理。

“張警官,我們可以送你回去。”因為喧嚣雨聲的擾亂,因此助理擡高了聲音,喊道。

張桦第二次見白路,并且頭一回和他講話。後排只有白路和她兩個人,張桦搓了搓被雨水潤濕的手,說:“太謝謝您了。”

“不客氣,豆漿好喝。”白路靠在車窗上,若有所思。

接下去,似乎沒什麽合适的話題可以聊,車在緩速前進着,白路絲毫不覺得氣氛僵硬,他眼神裏永遠是神秘的悠閑,他看了張桦幾眼。

好在助理及時地暖場了,他說:“張警官工作很忙吧。”

“最近在做一個統計,會比較忙碌一些,平時還好,就是幫別人找找狗,或者是調解一些家庭矛盾,”張桦不是過于沉靜的人,她在崗位上練就了十分妥帖的社交本領,她笑着說,“都是為居民的生活服務,要說累是真累。”

白路很久沒說話,他突然就擡起眼皮,深黑色的眸子裏情緒深沉,他問:“你最近看見思陽了嗎?”

“今早,畢竟離得近,經常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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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很忙。”

“是呀……”張桦輕飄飄吐出兩個字,她穿着制服,因此看着總多了威嚴。

白路用指腹蹭着鼻梁,幾秒鐘,他指着車外晃過的街市剪影,他說;“雖然我們倆沒認識,可我和他,從小一起玩的,一起上學放學,或者是玩兒游戲,到處跑。”

“我聽他說過,”張桦即将到了,此刻面對白路,她甚至能做到略微虔誠地講話,她點點頭,“這麽多年還能聯系到,實在是不容易。”

車緩緩停在了小區門前,白路一行大概是為了張桦專門繞路,雨還在迅疾地落,敲打出樂章,雜亂又喧鬧。張桦窄瘦的背影消失在路的拐彎處,司機将車掉頭,送白路去計劃中的目的地。

“你覺得她人怎麽樣?”紅酒瓶的軟木塞被拔開,發出“啵”的聲響,白路把杯子攥在手裏,他意味不明地,問助理。

助理說:“和善又挺開朗的一個人吧。”

“我不喜歡她。”

“嗯?”助理大概是沒懂白路想表達什麽,于是疑惑

白路說:“可也不讨厭。”

下午,林思陽待在辦公室裏,批閱完了一個班的作文,他把手機湊到耳邊去,聽張桦發來的語音。

她說:“我搭了白路的車。”

“他狀态還好吧?”林思陽敲着字站起來,舒展了一下酸澀的筋骨。

張桦發文字過來:“應該挺好的吧,不過我怎麽判斷啊,也沒說幾句話,我頭一回和明星交流嘛,你諒解一下行不行!”

她沒說幾句,就氣勢洶洶起來,林思陽站在樓道裏吹風,問:“一起吃飯?”

“我來學校找你吧,我順路,馬上到了,”張桦氣息有些颠簸,應該是在路上急匆匆地走,雨已經停了,空氣冷清又濕潤,她接着說,“嗯……民意中學後面幾家新店我還沒吃過。”

林思陽爽快地敲下幾個字“好的,等你。”

他一轉身,被身後路過的、舉着水杯的吳小英吓了一跳,吳小英總那麽喜歡探秘,她湊上來,問:“在談戀愛了吧?”

林思陽慢吞吞喊了聲“姐”,然後晃着腦袋,說:“沒有,我在和張桦聊晚上吃什麽。”

“我還沒見過張桦。”

吳小英軟磨硬泡,林思陽只能從手機裏翻張桦的照片,他突然有些自豪地把她穿制服的照片遞上去,說;“還是個好看的小女孩兒。”

意料之中,吳小英端詳了半天,走之前拍拍林思陽的肩膀,說:“追她。”

“我,我好兄弟。”

“別結巴。”

來了一陣很猛的風,林思陽還有些迷茫慌亂地站在原地,而吳小英,舉着杯子走了。

當張桦背着黑色皮包站在風裏,仿佛一切從靜默變得歡悅,極大可能是由于雨停了,太陽微微露出頭來。

林思陽問:“你冷嗎?”

“有一點。”

然後,張桦絲毫不推脫地接了林思陽遞來的外套,她一直贊嘆;“白路皮膚真好,臉好小啊,明星就是比咱好看,你得承認。”

“我也不難看好吧。”林思陽争辯。

“你想想,現在呢,大家是都年輕,可再過二十年,就看着像兩代人了,”張桦穿着那件屬于林思陽的、寬大的外衣,她攥緊了手裏的包,繼續分析,“世界就是這麽不公平。”

林思陽往前走,被張桦拽着手腕,他想了想,就無奈地笑道:“是呀,我們還在考慮衣食住行,可他們考慮的卻是價值觀、名譽和地位。”

“或者還有情感呢?”張桦反問。

林思陽擡起頭,他還沒準備好答案,就看見了站在路邊的七八個孩子,都是他的學生;那些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啊,正舉着奶茶或可樂,沖語文老師詭異地笑。

他們活潑地問好,又捂着嘴巴叽叽喳喳,有人問:“林老師,旁邊這位美女是誰啊?”

“你們笑什麽?”林思陽這才意識到張桦攥着他手腕的動作多麽親密,即便很習慣,可外人看來總不止朋友關系。

于是他又說:“想什麽呢,她是張桦。”

“您常提起的鄰居警察姐姐?”有人恍然大悟,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湊上來,把兩根棒棒糖塞進張桦手裏,說,“請你吃。”

張桦大概管理不了自己的手,她腦子裏閃過控制的念頭,可還是不由自主地遮掩自己受過傷的臉頰,她說了謝謝。

這才發現,林思陽轉過臉來看着她,目光裏是在極速退散的笑容,以及一種無法抑制的憂愁,又好像是心疼。

“沒關系,”他說起話,那麽溫柔,又帶着強大的底氣,用激勵又堅定的眼神看向張桦,“你讓他們看呀。”

張桦僵住了一張臉。

突然,林思陽伸手上去了,他當着學生們的面,把張桦那只遮着臉頰的、冰冷的手扯了下來,他淡淡笑,說:“沒什麽,還是很好看啊,抓搶劫犯挂了彩,有什麽可丢臉的。”

“可是醜。”她悄聲地說,并且目光有些冰冷,她看着林思陽的眼睛,然後就快要流淚。

林思陽有些無措了,他還無意識地攥緊了張桦冰冷的手,然後,就草草和學生們告別,帶着張桦往巷子裏走。

陽光不算溫暖,并且,略微清淡了一些,路邊是熱鬧擁擠的食鋪,雨的水漬仍舊在腳下面蔓延。擦肩而過的是穿校服的學生,有人在狼牙土豆的攤前排隊,趁亂,捏住了身邊男生的手。

“吃什麽?”林思陽小心詢問。

張桦終于掙脫了,她顫抖着聲音,說:“你不可能知道我在想什麽。”

“別哭……哭什麽呀,”一向堅強大度的張桦突然紅透了眼,讓林思陽十分驚慌,他板着張桦的肩膀,把紙巾遞上去,一切順着她,說,“我知道,知道你是愛美。”

張桦一聲不吭,林思陽繼續往前走着,繼續說:“你已經不是高中生了,開始注重外表對不對?可我還想說,真的不醜,一點兒也不。”

他們之間時有頑皮的惡作劇,林思陽用手指戳了戳張桦受傷的臉頰,結果被她撞了一胳膊肘。

“慢點兒啊,你會擒拿我又不會。”

可張桦不理會被戳得怪叫的林思陽,她捏着紙巾,拐彎,走進了一家新開的賣香鍋和米線的餐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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