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空氣滿含着暖熱的風,樹冠也膨脹似的繁茂起來。四月的天氣,像醇香清甜的米酒,在熱辣的季節以外,獨散芬芳。

張桦把話梅塞進嘴巴裏,她咀嚼着,被酸得微微皺眉,因此表情有些怪異,她說:“我已經有很久沒坐這樣的火車了。”

“咔噠”,林思陽剝開一枚開心果,他感受車體的晃動,又轉臉望向窗外,一段綠色原野飄過,突然就是極其密集的高大煙囪,簇擁在地平線上,吐出巨大的白色雲朵。

林思陽嫌棄:“這車真慢。”

“那我說坐公交車,你幹嘛不答應?”張桦把話梅的核吐出來,也奪過幾粒開心果,剝着吃。

“你說火車有趣的好嘛?還非要坐綠皮車,”林思陽一邊嚼着開心果,一邊說話,他轉頭過去看着張桦的臉,也學她的樣子皺眉,說,“不然我們早就到了。”

張桦咬緊牙關,她在這個對視裏慘敗,于是只能若無其事地靠在椅背上,反駁:“陪你去看你的侄子,知足吧。”

“可還是都怪你。”林思陽悄無聲息地湊過來,氣息都噴灑在張桦耳邊,他刻意使壞,用很低的聲音講話,然後又閃遠了,再次“咔噠”剝一顆開心果。

火車“轟隆轟隆”地行進着,陽光像金色的河;眼前忽然漆黑一片了,只有隧道裏均勻分布的燈,在有節奏地閃過。

“哎,張桦,”林思陽突然一本正經,他把手上的果殼扔進清潔袋裏,說,“我有點想談戀愛了。”

“和誰?”張桦的語氣裏,震驚大過疑惑,她盡力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從而在車廂裏不顯得引人注意。

列車駛出了隧道,于是明亮的光立即充滿眼眶,林思陽只是微笑着,他慢條斯理地拽來張桦的手腕,把藏在手心裏的一條手鏈給她系上。

“喜歡嗎?”他勾着嘴角問。

張桦滿腦子問號,并且有恐懼感懸挂在心頭,她木讷地點了點頭,說:“喜歡。”

手鏈是銀色,挂着一只精致的小狗雕塑,林思陽指着它,調笑:“這是你家紅茶,所以你肯定一見如故。”

“有話說話。”張桦被搞得心焦,她不明白林思陽話語裏的意味,也不敢順着心意枉加推論,一場白日幻想再容易不過,但結果往往苦澀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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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陽捂着被敲疼的腦袋,他皺皺眉,湊到張桦耳邊去。

車輪撞擊軌道,發出有節奏的聲音,這一趟列車太慢,似乎要穿過時光,往未來去;林思陽的氣息在喉嚨裏打顫,他終于壓低了聲音,說出口。

問:“做我女朋友行不行?”

腦海裏似乎有一盤十分牢固的磁帶,它高傲到只錄下極其重要的聲音,它突然伴随着張桦快要停滞的心跳,猛烈轉動起來。

張桦快要靈魂出竅,她期盼這才是真的白日夢,可她知道不是夢,當幾秒過去,一切懷疑都消失了,張桦才深刻覺得,手腕貼着林思陽掌心微濕的皮膚。

“沒開玩笑。”林思陽極少這樣認真地看她,張桦一和他對視,就忍不住淚眼婆娑,她側身攬住了林思陽的脖子,把瞬間挂滿眼淚的臉,埋到他懷裏去。

一場至此終結的消極的青春之夢,終于在鳥語繁華裏走了,沒經歷什麽糾結暧昧的戲碼,張桦就像被捧花砸中并且不知所措,她哭得不能自已。

林思陽一直很溫柔地,安慰她。

林建安沒什麽大的變化,只是頭發剃得很短,摸起來大概有些紮手,他沖着林思陽挑了挑眉毛,問:“是不是有什麽事兒要宣布。”

“你是第一個知道的,”林思陽還是忍不住,用手心拍了拍男孩的頭,他介紹,“張桦,現在是我女朋友。”

張桦手捧着一瓶冰紅茶,只能僵硬地微笑,她臉上淚痕還在,大概十分地狼狽。

“……未來小嬸兒,”林建安沉默幾秒後終于搞清楚了稱呼,他跳到餐廳的臺階上去,沖着下面的倆人,說,“正合我意。”

大概是做了一些時間心理準備的原因,林思陽總能夠表面從容地牽張桦的手,即便在這之前也有過很多次,可張桦頭一回那麽安心、滿足、又慌亂,她提醒林建安:“建安你小心走路,別摔了。”

“害什麽羞啊,咱倆誰跟誰?”或許在之前不算漫長濃烈單戀裏,林思陽是個謹慎的人,可一碰上張桦,一切預設都消弭掉了。

張桦擡頭看向他,陽光仍舊十分刺眼,她說:“走路看路。”

想了想,又再次補充:“叔侄共同的毛病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每年全世界因為走路粗心出的事故有多少……”

“我不知道,還請賜教。”終于,三人進了餐廳的門,林思陽還在和張桦鬥嘴,而林建安已經熟門熟路,跟着服務生往樓上去了。

是周末,因此餐廳裏不算空曠,點了林建安喜歡的菜來吃,林思陽問了他這段時間的狀況,又說:“你媽媽過兩天要來,你奶奶也來。”

“不要來了!”林建安滿臉拒絕,他大概和許許多多青春期裏的男孩子一樣,想要徹底脫離大人的庇護,因此難以面對過分感性的重聚。

“那我回去傳達。”林思陽和少年少女共事,因此知道争辯無效,而這一切都得交給陳萍親自解決。

林建安憂愁地蹙起了眉毛,他把一塊魚塞進嘴巴裏咀嚼,并且再次強調:“我真的可以,你們以後都不要來了。”

“好心當成驢肝肺?”林思陽十分操心地把蔬菜夾給他吃,又點了點頭,說,“沒事,沒事,我懂你,以後多給家裏打電話就行。”

張桦聆聽兩人內容無趣的交談,并且認真吃着飯,終于,她接話:“其實我小時候也特別拒絕我媽媽來學校看我。我在學校和在家不是同一個人,所以我媽媽到學校去,就覺得我的次元壁被打破了,一片混亂。”

林思陽困惑地看向她,最終搖了搖頭,說:“好難懂喲,你們這些人。”

“你的理想是什麽?”張桦機械式地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她盡力微笑着,為了和林建安建起更深刻的友誼。

實際上,她和林建寧還算要好,但對于林建安這個人小鬼大的男生,張桦算不上了解,她所知道的他的頑皮事跡,都是從林建寧和林思陽口中得知。

林建安眨着薄眼皮,思考了兩秒鐘,他大概是經常思考,因此說得還算順暢,他盈盈笑着,說;“成為京劇大師。”

“我小時候的理想是成為計算機高手。”林思陽不明原因地插來一句。

張桦說:“這兩個夢想呢,有本質差異,京劇大師和計算機高手的差別,等于京劇和語文和差別。”

林思陽揉她耳朵,湊到耳邊去,說:“小東西你給我閉嘴。”

忽然地,林建安打翻了桌上盛檸檬水的杯子,那些冰冷酸冽的液體順着桌布流淌,最終滴落在地面上,他吸着冷氣驚呼。

服務員上來收拾殘局了,林思陽低下臉去,細問:“你怎麽了?突然就把那個弄翻,哪兒不舒服?”

林建安似乎神游外太空,他慢吞吞地說:“我不小心的。”

“你騙我。”林思陽悄聲跟他說。

小男孩面頰白皙,因此看不出來是不是真的少了血色;甚至,林思陽還用心回憶着自己剛才的言行,可總覺得沒有什麽出格的地方

“我真的沒可能騙人,打翻一杯水的概率又不是超低。”林建安從容地坐回椅子裏。

這下子,林思陽的确是分辨不清他話語的真假,即便他仍舊堅持着,問:“真沒事兒?”

“沒有。”林建安雲淡風輕。

最終是張桦轉移了話題,她夾菜給林思陽吃,讓他別再問了;而對面坐着的少年,像是十分清涼的薄荷味氣泡水,繼續歡笑下去,溫柔又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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