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次臨時起意的行程最終被延長了,當天快晚的時候,林思陽和張桦坐在酒店陽臺上,玩疊疊高。
“完蛋了!”伴随着張桦絕望的叫喊,被壘得極高的木塊終于七零八落,掉得滿桌都是。
林思陽舉起了高腳杯,把紅酒含進嘴裏,然後吞下去;他笑着說:“我贏了。”
今天的規則是誰贏誰罰酒。
張桦內心裏揣測着,覺得自己和他都是幼稚到骨子裏的人,否則,也不會在一個遠離市中心的小鎮訂下酒店,并且賦予游戲一個經不起推敲的規則。
林思陽的手機響起來,還是往常的鈴聲,可在今天總覺得格外新鮮,張桦捧起臉看着他,并且抱以溫和的微笑。
“挂了……”還沒開始交談,聽筒裏就傳來了忙音,林思陽放下手機,說,“白路的電話,沒說什麽就挂了。”
張桦開始整理桌上散落開的木塊,她說:“信號不好吧,你回撥一下?還是別回撥了,萬一他正好在重撥——”
桌子不矮,林思陽支着上身,敏捷地湊上去,他蜻蜓點水,将一個帶着微笑的吻印在了張桦唇角。
瞬間,空氣都染上了緋紅顏色,張桦穿着條紋T恤和背帶褲,短發甚至有點零亂,她手上握着一塊木頭,語無倫次地說:“你,你幹嘛……”
“別這樣看我!”林思陽徹底放棄了距離感,他走上前去,捂住了張桦的眼睛,于是,兩個人又瘋鬧在一起;天光逐漸暗下,窗外的河流有細微濤聲。
在上床休息之前,林思陽和林秀通了視頻電話,他乖巧地龇牙,說:“姐,我們倆在一起了,特此告知。”
傳輸之後的視頻有些失真,屏幕裏正是林秀訝異的臉,她盤腿坐在沙發上,半天,才說:“不是玩笑吧。”
有吉他聲在林秀附近,一曲終,賀藍山臉湊到鏡頭裏來,和兩人打招呼。
“孩子怎麽樣啊?”終于,話題沒能遠離還不見蹤影的下一代,林思陽盯着林秀不怎麽膨脹的肚子,看了半天。
“挺好的。”林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後,賀藍山也小心翼翼地伸手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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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白路還是沒再來電話,林思陽撥了一次可是被拒絕接聽;張桦換了睡衣,她鑽進被窩裏,躺着翻酒店裏過期的時尚雜志。
林思陽的手機亮了,他人在浴室裏。
“喂,你好,”張桦接了電話,她說,“我是張桦,林思陽在洗澡,現在不方便聽電話……有事兒嗎?我可以轉告,或者,一會兒我讓他回撥……我們現在在闫谷這邊玩,所以還不在家裏……是,就我和他兩個人。”
實際上,電話那端的白路語氣十分冰冷,因此張桦覺得自己有些昏沉,她不太明白白路想表達什麽樣的情緒,也不知道怎樣回話才最合适。
可她怎麽也不會想到,通話結束的下一秒鐘,白路就拾起了放在茶幾上的車鑰匙,他扯了件厚外套,一邊走一邊打開手機,搜索:闫谷。
白路覺得自己像是踏在霧裏,他眨着脹痛的眼睛,把自己扔進駕駛位,然後是,一種漫無目的的孤獨感,他望着寬闊的停車場,突然,眼淚翻湧。
他發動了車子,深呼吸。
林思陽在黑夜裏摸索着手機,他和張桦的故事會還沒結束,可白路的聲音一出,林思陽突然渾身冰冷,像是被強迫着,飲了一杯很涼的酒。
“我來闫谷了,能和我見面嗎?”白路今天,忽然有了濃重的鼻音。
林思陽不認為是夢,他清醒得過分,甚至聽得出電話那頭幾分凄苦、幾分委屈,或者,還有些幹癟的英勇。
“快一點鐘了。”林思陽一邊聽着電話,一邊打開了床燈,另一張床上的張桦,滿臉困惑。
白路說:“我睡不着。”
黑夜帶着無盡的睡眠旨意,卻仍舊有人睜着眼越來越清醒。闫谷鎮是有名的水鄉,總在四季裏迎來不密集也不零星的游客,這時候,廣場上還有一些悠閑漫步的人,賣夜光氣球的老人,在晚風裏一陣輕咳。
白路穿着那件顏色單調的外衣,他就蹲在老人閃着燈火的地攤旁邊。
“有事兒嗎?”林思陽挨着他坐下來,問。
“你和張警官一起住啊?”
林思陽彎着嘴角,他柔和地吐了一口氣,說:“她現在是我女朋友,我今天跟她表白了。”
“那就別再說她,”白路斜斜看了林思陽一眼,然後,用極其冷漠的語氣說話,他鼻尖和眼角都泛着輕微的紅色,再次,轉臉來看着林思陽,說,“我睡不着。”
一旁,賣氣球的老人開始收攤了,她弓着腰,把熒光棒一個個滅掉,又拆開電池盒,把電池取出來,排列在一個破舊的紙殼小盒子裏,最後,用塑料袋包起來。
老人那個清瘦卻沉重的背影,搖搖晃晃地,消失在輕薄的霧裏。
白路輕咳着,說“小的時候,大院門前有賣彩色風車和氫氣球的小販,有十二生肖,還有很多動畫片裏的人物。我媽媽買了一個黑貓警長的氣球;那大概就是我這輩子最喜歡的一個禮物。”
他睫毛上已經暗自結了水珠,不知道是霧還是眼淚。
“你想父母了嗎?”林思陽抿唇,說,“回去看看吧,即使工作很忙,可還是得看看他們。”
可白路立馬拒絕參考這個提議,他果斷地說話:“不說他們。說說你,我還有一些很開心的事兒,就比如回家鄉和你重逢。”
“我也開心。”林思陽點點頭,他坐在路沿上,而白路,仍舊安靜地蹲在那裏,他從兜裏摸出了煙盒。
他問:“現在抽沒關系吧。”
“別抽了。”林思陽把煙奪掉,幫他重新塞進外套衣袋裏。
“我還是要說的,”白路似乎是自言自語,可他突然微笑起來,視線轉向林思陽,喉嚨裏,像是塞了十分柔軟的絨花,也像是喝了最潤的酒,他說,“其實,想談戀愛,和你。”
他這張鏡頭下無死角的臉龐,在話音落的時候瞬間冷若冰霜,沒有羞窘或是期待,白路嘗試着,把手搭到林思陽肩膀上去。
“你又開玩笑。”實際上,林思陽心慌得要命,他也沒想到,自己曾經一瞬間懷疑的事兒,居然會在某一刻成真,并且這麽深刻而迅疾。
“神經病才跟你開玩笑。”白路把手心遞到林思陽眼前去,那上面濕漉漉,在路燈下面賣弄着水的柔和紋路,無規律地反光。
全部都是眼淚,已經淌得下巴都濕掉了。
林思陽勸解他:“別,別哭啊。”
白路是多冷漠又驕傲的人,他甚至沒有露出一秒脆弱的表情,眼睛裏,是浪湧着的江水,他站了起來,頭暈。
“你還沒有給我答複。”白路喉嚨輕微地嘶啞。
“我剛說完我戀愛的消息,你就……說這種話,你是要什麽答複?”林思陽嘆息一樣地說話,“對我來說有些突兀。”
白路伸手,拽了拽外套的衣領,他迎着夜風,眼淚一陣又一陣冒出來,他問:“那有沒有過一秒鐘的喜歡?”
“你讓我怎麽回答你……”林思陽表情裏摻雜着尴尬和無措,他在風裏,蹙起了眉毛。
“說實話啊。”白路再次,緩慢地掏出煙盒來,他把香煙含住,準備要點火。
林思陽甚至有一絲惱了,他的思緒,混亂到難以一時整理,于是只好深呼吸,回答:“對不起,沒喜歡過你,也沒想過會喜歡你。”
打火機冒出一簇藍色的火焰來,牽引出一縷柔美的煙霧,白路點了點頭。
“我們永遠是朋友。”林思陽知道自己在做最蒼白無力的彌補,可他還是在冷冰冰的氛圍裏伸出了手。
白路沒有伸手上去,他叼着煙,那一點火星明滅變幻着,他轉過了身,開始往停車場走去。
林思陽并沒有追趕上來。
張桦醒來的時候,林思陽正坐在床上,他擡起眼皮,有些困乏地說:“睡吧,才四點鐘,咱吃完早飯再去坐車。”
“你怎麽不睡?”張桦想去趟洗手間,于是她坐了起來,伸腳去勾床邊的拖鞋。
林思陽沉思着,看向她,安靜地露出一個微笑,他掀開被子躺了下去,低聲說:“出去了一趟,太清醒了。”
“白路他到底怎麽了?沒事兒吧?”
“沒什麽事兒,可能,已經回去了,他自己開的車。”
張桦走路輕手輕腳,她從洗手間回來,關掉了房間裏的燈,躺下之前,她突然說:“你應該留他一下,大半夜的,萬一不安全……”
林思陽,只是在點頭稱是,他無法思考,更無法判斷,他整個人被泥沙一樣沉重的糾結包裹着。
第二天,林思陽和張桦離開了闫谷,他們沒再和林建安見面,卻聽得到戲校裏傳來的尖細綿長的吊嗓聲音;風裏隐約多了幾分燥熱,烤得林思陽更加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