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初夏的雨,正牽着亮眼的夜燈,往城市深處墜跌。
巷子裏有行人,有絢麗或是肅靜的傘頂,水珠遮蔽着白熾燈的光,因此沒那麽刺目。此時,有相愛或是離別,有重逢,有一個擡眼之後的刮目相看……鄭朱玉舉起手中的酒,去撞賀藍山的杯子。
“很久沒有過連續的陰雨天了。”賀藍山感嘆。
鄭朱玉今天穿紅色吊帶裙,她晃動着微卷的馬尾,似乎帶着夏日濃豔的花瓣而來,酒入口微冷,她說:“你和林秀,算是有了好結果。”
賀藍山點頭,回應中帶着敷衍。
“怎麽,不高興麽?你快要當爸爸了。”廣博的社交給了鄭朱玉敏銳的洞察力,她看出賀藍山的消沉态度,并且,不止是今天。
臺上唱歌的人,撥動了一下琴弦,接着,富有鼓點的樂曲緩然鋪開了,賀藍山食指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他低下臉去,把自己埋在一片陰影當中,又嘆着氣,說:“沒什麽,就是不順心,做音樂不順心,一切都挺乏味的。”
“下雨天嘛,難免傷感,可你現在至少能賺一點兒,況且林秀能養着你呀,她現在又懷孕了……”鄭朱玉的指甲是深紅色,她白皙飽滿的手,拍了拍賀藍山的肩膀。
“懷孕就有意思嗎?”賀藍山忽然就擡起眼來,他望向鄭朱玉,唇邊忽而掠過冷笑,又湊近了,悄聲說,“有點無聊。”
鄭朱玉一怔,她喝完最後一口酒,忽然說起其他話題:“我和林秀之前聊藝術,聊音樂,聊酒,可是現在她找我,談的都是煮飯帶孩子……還是敵不過生活的艱辛,忽然就現實得不得了。”
不知道是感慨還是嘲諷,鄭朱玉唇邊永遠一絲自信魅惑的笑,她再次伸手按住了賀藍山的肩膀,問他;“我今天的口紅怎麽樣?”
“夏天最豔麗的花的顏色,比酒還熱烈。”
“會講話,感謝。”鄭朱玉站起身,她的裙子背面齊腰,露出一片雪白的脊背,肩胛骨和脊骨,在細嫩皮膚下,凹凸起伏。
一會兒,賀藍山收到了鄭朱玉發來的消息,他往吧臺張望,只看見鄭朱玉的側臉,她下颌線分明,臉蛋和下巴卻飽滿,眼睛明豔發亮。
手指蹭着手機外殼,賀藍山站起來了,他盯着那句話,忽然,表情愉悅起來,眼睛也似一潭溫和的水。
鄭朱玉問的是:能不能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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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還在營業中,可鄭朱玉和賀藍山一起走了,打一把傘,在迷茫夜色裏,人也十分感性,賀藍山把外衣給鄭朱玉披,他湊上去,貼着她的耳朵講話:“你想幹什麽?”
“送我回家啊。”鄭朱玉擡起眼睛來,頰上細嫩的肉都在微笑。
賀藍山輕鎖起眉來,十分果斷地說:“當然不是。”
鄭朱玉,忽然就抓住了賀藍山的手,她用寬大的外衣做遮蔽,牽引他撫摸她光裸的腰和背,然後,笑出飽滿的卧蠶來,說:“我可不是孕婦。”
自然而然做了最想做的事兒,也不必要承擔過于深刻的情感責任,鄭朱玉才深刻體味到賀藍山的溫柔,可大概僅僅是溫柔。
被男人從身後抱着腰,鄭朱玉忽然在心裏冷笑了一聲,她不愛他,因此不怕受傷,可林秀呢。
“別告訴林秀,”鄭朱玉忽然就脫口而出,又補充,“我也不想搶你。”
“不說,就這樣,完全可以。”
雨還在下,賀藍山要回家去了,他洗澡,接着是穿來時的衣服,并且把頭發吹幹。
鄭朱玉正穿着睡衣,在身後看向鏡子裏的他,她表情裏仍舊帶着笑,而後,說:“你不是什麽好人。”
“怎麽講?”
“嘴甜腦子溜,演出來的癡情種,然而,還是在亡妻之後選擇了林秀,現在又四處覓食。”她卷發垂在肩上,淺淺地勾起唇角。
賀藍山笑着問:“難道你不是四處覓食?”
“心血來潮而已,我可不是整天把心思放在這種無聊的事兒上面,跟喝酒一個道理,太癡迷不好。”
“你,聰明得過頭,我們各取所需而已,沒誰更高尚,”慢慢,他終于在欲望的驅使下露出了本來面目,溫和地推翻遮蔽着性情的不存在的底線,他揉了揉鄭朱玉的頭發,說,“改天見,我回去了。”
空氣沉靜得可怕,鄭朱玉并沒有去送他離開,她到鏡子前面去,梳理了一下頭發。
而晚一些,當賀藍山到家的時候,林秀已經睡了,她被驚醒,溫柔地上前,給了賀藍山一個擁抱,說:“老公辛苦了。”
家還是家,林秀在流逝的時間裏變得癡迷生活和愛情,她終于把三十多年頑固的倔強封印起來了,整個人透露着溫和與順從。
“要吃點宵夜嗎?我去買。”賀藍山緊緊攬着她的肩膀,問。
林秀,正滿心安穩,她輕輕勾着嘴角,思考了一下,說:“不想吃,我喝點兒牛奶就行了,然後就去睡。”
賀藍山點了點頭。
她又囑咐:“你今晚早點睡,別熬得太晚。”
當林秀再次入夢,并且杯子邊緣的奶漬都要幹涸的時候,賀藍山仍舊在桌前寫新歌,他懷揣滿心的音樂人夢想。
這算不上妄想,只是時機過于缺乏,至少在周圍一些人看來,賀藍山是天才。
他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在燈下,将鄭朱玉發來的上一條消息删掉了。
陷入戀愛中,林思陽是個頑皮又大度的人,他擁有着比較普遍的性格,環境使他能夠責任滿懷,因此在行為上周到又貼心。
張桦被寵被照料,像是渾身被撒了蜜糖,她內心裏微小的倔強在生長,似乎變了個人。
實際上,誰都在變。
夏玉蘭心情還算舒暢,即便不久前她對張桦還存在着莫名的偏見,可當看見兩個年輕人牽手進家門,夏玉蘭忽然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極其安穩的滿足感。
林思陽正坐在辦公桌前面發呆。
“林老師,是你女朋友吧,你女朋友來了。”在窗邊舉着水杯的康源,忽然有些興奮地說。
林思陽站起身來,他到窗邊,往下看,見張桦正穿着制服,與其他幾位民警站在運動場邊緣,和一位在校的學生聊什麽。
于是,他回答:“在工作吧。”
“你表白的?”康源露出過于誇張的八卦表情來,問道。
林思陽說:“是啊。”
“從一起小長大的人,就是不一樣哈,心裏有底。”康源喝了一口水,說完,就回到自己工位上去了。
某些事情,深刻是充滿原因的,就像白路在那一晚忽然說出了內心裏壓抑很久的喜歡并且被拒絕,這在林思陽心裏積壓成一片陰郁的霧霾。
他和白路很久沒見面了,當然也沒有聯系。時間在與張桦确定關系後急速流逝,林思陽開始思考并執行着更多的瑣事,可剛才,他忽然由康源口中“一起長大的人”想到了白路。
心裏一種苦澀無力的感覺,又像是被什麽灼燒着。
沒想到張桦在結束工作之後會來辦公室,她最近總是很忙,這次也不例外,因此只呆了沒五分鐘,林思陽把抽屜裏學生贈的一條巧克力給她。
“你又忙什麽呢?”即便穿着短袖襯衫,可張桦脖子上臉上都是汗,林思陽用濕紙巾幫她擦,問道。
兩個人正站在走廊裏,夏日的風輸送來了灼熱感,是六月下旬了,暑假快要到來。
張桦仍舊是很利落的短發,她眨了眨眼,說:“有個學生,家裏媽媽把爸爸打成了輕傷,他自己報的警。”
“這也歸你管?”
“我什麽不管?”張桦皺着眉毛,有些焦慮,她說,“只要是不知道該誰管的事兒,就都是我的事兒。”
“哎呦呦,”林思陽低聲笑着,把她汗濕的小臉扳過來,他擦着她鼻尖上一點灰塵,安慰道:“辛苦啦,閑下來帶你去吃好的。”
“行了,閑下來再說吧,我先走了。”張桦攥着巧克力,斜分的劉海露出上挑的眉尖,她告別後慌忙走了,還在跟同事講着電話。
林思陽是個算不上極度自我的人,一想起白路來,他忐忑又愧疚,因此下班前,他還是打了電話過去,白路聲音冷冷清清,說:“我不在,在國外有個秀。”
“希望你不要覺得有隔閡,我們會一直是朋友的。”林思陽低下臉去,盯着一張廢舊的成績表單。
白路安靜了幾秒,說:“我那天太不好受了,所以沒有講清楚,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而已,你是我回來之後唯一的念想——”
“生活不僅僅有這些所謂的喜歡。”
“我還不如去死。”
驀地,空氣安靜下去,林思陽覺得自己身處在一個恐怖的黑洞中,他心髒開始揪成一團,他自責,于是在白路挂電話之後,攥住了自己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