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林建安穿行在酒味和煙塵摻雜的空氣裏。
他皺了皺鼻子,燈光極其晃眼,而眼前的女生轉臉過來,她手上夾着點燃的香煙,說:“你可以陪我跳舞嗎?”
在暗光裏,女生濃妝下的眼窩更加深邃,她面龐稚嫩,也沒有很高的個子,因此,把這些成熟姿态強加于身就有些滑稽;林建安吞了一次口水,他回答:“我不會,我看着你跳。”
“放松一點,玩着玩着就習慣了。”她聲音有點嘶啞,可聽起來并不過于低沉,而還是青春期少女的青澀感覺,煙含在嘴唇上,女生擡手脫掉了皮質的短外套,她下面是黑色露臍裝,正緊緊束縛着略微滾圓的胸部。
少女将外套扔進了林建安懷裏,她自在跑起來,在前方轉了個圈,一進門,就跟随震耳喧嚣的音樂晃動身體,她卷發有些短,因此看起來又像是成人,胳膊上有紋身的男生陶醉似的抱她。
林建安坐在舞池遠處的沙發裏,他沒有點飲料或酒,只是伸手,取了果盤裏一顆櫻桃來吃,他算不上膽怯,只是單純的無法融入這種氛圍。
林建安的秘密是,他真的喜歡上尤華華了。
身邊傳來被樂聲隐秘的喘息,林建安轉過頭,便瞧見沙發上一對衣着光鮮的人在熱吻,少年臉頰紅透了,他立即重新聚起精神,在沸騰的舞池中搜尋尤華華的曼妙身姿。
“能請你喝一杯麽?小帥哥?”
來人也似乎是個未成年,她紮馬尾,化煙熏妝,美黑之後的皮膚光澤照人,似乎是醉了,因此搖晃着,在林建安身邊坐下。
林建安立即站了起來,他今天來這裏只是為了陪尤華華,因此并不想惹上什麽事端,于是,便搖頭:“我在等朋友,不能喝。”
“尤華華的男朋友?我跟你說,她早就不是處0女了。”女生踩着高跟鞋,她站起身,嗤笑着,說完就離開了。
林建安只是個少年人,并且自小生活在還算平淡單純的環境裏,即便他明白女生的話,可卻不知道應該拿什麽當标準,眼睛忽然有些熱,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尤華華在兩個小時後酩酊大醉,她有專職的、衣着整齊的司機,于是大概夜裏十點鐘,兩個快要開學的孩子坐在保姆車裏,一個沉默,一個又哭又笑。
尤華華眼妝也暈開了,她仍舊對着鏡子,補上最亮眼的唇釉,轉臉過來問林建安:“你會走嗎?”
“今晚嗎?今晚我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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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讓你走”少女畢竟是細瘦嬌小的,她撇撇嘴,就趴下去抱住了林建安的腰,夜裏的燈光一陣陣拂過面龐,林建安忽然擡起手去,幫她攏住耳邊淩亂的頭發。
他搖了搖頭,說:“我媽媽會生氣。”
“放屁!”尤華華在話語前刻意添上粗魯的詞語,她說,“我媽媽根本管不住我的,你還不是不想陪我。”
林建安心思紊亂,他手仍舊小心地搭在尤華華額前,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做什麽。
但最終,林建安還是在家門前下了車,因為兩個人的争論有結果前,尤華華已經吐着酒氣睡了,她忽然就那麽安靜,看似一臉濃妝,可在林建安眼睛裏,這些與乖張叛逆無關;她仍舊是清純甜美的,眉眼是,呼吸也是。
已經是八月末,可南方城市仍舊浸泡在炎熱中,林建安進門拿拖鞋,卻只見客廳裏圍坐着全家人,甚至連林秀也在。
林海說着什麽,語氣低落又沉重,而另一旁的的陳萍,正把雙眼通紅的林秀攬在懷裏,林建安忽然一陣心慌,他視線落到林秀肚子上去。
那裏是滾圓的,像是包裹在身體裏的一個球體。
只看見林思陽從洗手間出來,蹙着眉說:“姐!離婚吧,孩子我們和你一起養。”
而夏玉蘭,忽然嘆着氣,她手捂着胸口,低垂着眼眉,她輕聲說:“我就說吧,結婚不能沖動,這下子遇見惡人了吧,媽看人很準……”
林秀即便從小任性,可并不是喜歡和家人争辯的性格,可她忽然哭泣着,反駁夏玉蘭:“您快別說了,我三十多歲才交男朋友,第一次帶他回來你們恨不得下一秒就讓我嫁了,現在幹嘛說這話。”
“林秀,”林海忽然擡高了語調,随即,他又嘆着氣,說,“家裏人每一種表态的出發點都是希望你能夠自由選擇、不留遺憾,你歲數不小了,這點兒道理不明白?”
“媽,怎麽了?”林建安不合時宜地出現了,他有些膽怯地站在沙發那頭,腦子裏還在想尤華華的事兒。
陳萍撫摸着林秀的背,她蹙着眉搖頭,說:“你回房間睡吧,沒什麽事兒。”
“瞞得住嗎?況且瞞他幹嘛……建安,你姑姑的丈夫出軌了,這事兒跟你說過了,可是別出去亂傳。”林海表情絲毫沒有和緩,他有些疲憊地看向兒子。。
林建安也沒預料到自己忽如其來的震怒,他氣憤,因此太陽穴都刺痛着,揚了揚下巴,說:“我現在就去找他,跟他拼命!”
“思陽你帶他去睡吧。”林海站了起來,他大概是需要一杯咖啡,在這之前,他伸手推了推林思陽。
當林建安卧室門關閉的下一秒,夏玉蘭忽然就癱坐在了沙發上,她臉頰抖動着,淚不斷在流,半天,哽咽着傾訴:“媽不是抱怨你,媽知道沒有後悔藥……”
夜深了,客廳裏通明,可仿佛正籠罩着一片厚重的灰色,林秀的預産期快到,因此不敢再情緒激動了,陳萍讓林建安換房間睡,把最舒适的卧室讓給林秀。
陳萍關好窗簾,她轉身來,盡力微笑着,說:“現在什麽都不重要,你自己身體最重要,孩子最重要,想吃什麽就跟嫂子說,建安後天就上學了,你放心住家裏,我又沒有班能上,咱倆聊天兒也好啊。”
林秀揉了揉臉頰,她正吃着陳萍切好的蘋果,眼睛還是紅的,她心平氣和地回答:“謝謝嫂子,我明白,我現在照顧好自己就行,等孩子生下來,我再找他算賬。我已經想好了,以後還是住我自己房子,孩子帶在身邊,忙的時候讓媽帶幾天;三十幾年,我一個人一直挺好的,我不需要婚姻,婚姻都是狗屁。”
這番話利落地講完了,林秀伸手拿了抽紙來,她擦拭着略微濕潤的眼角,然後擡起嘴角一笑,看起來堅強,可也痛楚。
陳萍沒待太久,她溫柔地勸告林秀早睡,可當她自己回到卧室之後,卻裹着被子醒到淩晨,林海起床上班,說:“讓她先生孩子,至于離不離婚,咱也不要勸告了,不然她再後悔了,又得怪咱。”
“林海啊,”陳萍聲音裏帶着倦意,她嘆了口氣,說,“她可是你親妹妹,你能不能果斷點兒。”
“你別這麽想,陳俊管你的事兒麽?你又管不管陳俊?再親密的關系,都不能超越個體存在,我們應該把她的意願放在首位,她這麽大了,不是那種只會聽話不會思考的小孩子,讓她自己選,她就心安了,也沒法再把恨轉移到別人身上去。”
洗手間裏傳來水流的聲音,可陳萍并沒有被林海完全說服,當然,她也不會去刻意勸告林秀離婚了,因為比起林海來,她似乎更沒有發言權。
清晨時候,陳萍終于輕微睡了兩個小時,她剛踏出房間,就看見從外面回來的林思陽在換鞋,一串鑰匙加一個單獨的鑰匙被扔在餐桌上,他喝了口水,說:“嫂子,那家夥已經收拾東西滾蛋了,鑰匙我也要回來了。”
林思陽眼底甚至有淡淡的烏青,可這一個笑容裏卻透着英勇,他進廚房去了,挽起袖子給全家煮早餐,又說:“我快要上班了,又要開始忙了。”
“你沒打人吧?”陳萍擔憂地問。
“我踹了他兩腳,他又不打回來,我就沒再幹嘛。”
陳萍最直接的感受是欣慰,她拍了拍林思陽的肩膀,說:“趕出去是對的,那可是我們林秀的房子。”
太陽露頭不久,因此室外的一切都寂靜而新鮮,城市正伸着懶腰慢步;十幾分鐘以後,張桦拿着新鮮玉米來敲門了,她已經從林思陽那裏知道了賀藍山的事兒。
“煮着吃吧,加點兒鹽好吃。”張桦說。
可林思陽非要辯解一句,他說:“加糖才好吃。”
“我上班了,不想跟你扯皮。”張桦抱着林思陽的腰,她輕柔獻上了吻,當陳萍從房間再次出來的時候,女生已經離開了。
林秀仿佛被困在一片漫着水的沙土裏,她望不見盡頭,只能瞧見水窪中自己的倒影。和夏玉蘭聊到了大院搬家的事兒,她再次腦子疼,忽然有些冷漠地說:“媽,這個房子不能只給思陽。”
“他還沒結婚——”
“我也快離婚了,”林秀眼裏忽然含淚,可她忍住沒哭,接着,扯了一**上蓋的薄被,說,“還有我哥我嫂子呢,還有您自己;要麽租出去您拿着錢,要麽賣了房子平分,再或者讓思陽去住,然後拿錢給我們。”
林秀很平靜,即便她眼眶有些泛紅,接着和夏玉蘭對視,她微笑了一下。
夏玉蘭是震驚和憤怒的,說:“思陽要房子結婚的。你都已經有事業了,他是你弟弟,所以也為他想一想……錢不夠花的話,找我要行不行?”
媽媽是在威脅和賭氣了,林秀一眼就看穿,可她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于是在一個深呼吸之後,說:“我的房子是我自己買的,我哥哥房子是他和嫂子倆人買的,憑什麽林思陽能坐享其成?不公平。”
室外**來的光線很亮,徐徐的空調冷風塗抹在皮膚上,夏玉蘭蹙起眉毛來,表情艱澀地捂住了心口,她嘆着起站起了身,最終說:“不想惹你生氣。”
夏玉蘭走了出去,身後是林秀倔強又平靜的目光,這個家,在此時忽然陷入了因矛盾激化引發的危機裏,這甚至比賀藍山的傷害可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