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開學季,氣候在某一天忽然轉涼,戶外從熱辣到溫潤,一切,似乎在一夜間剝去了黏膩滾燙的外衣。林思陽又開始上班了,改變是由于學校開始培養年輕教師,因此他成為了高一年級的班主任。

嶄新的教案本已經翻過去好幾頁,林思陽取下眼鏡,他從抽屜裏拿出速溶咖啡來,又伸手去夠放在桌角的水杯,瞟了一眼手機,他這才看見陳萍半小時前來的消息。

大概是說賀藍山去家裏找林秀認錯了,賴着不離開。

林思陽摸了摸下巴,他又将咖啡放了回去,起身去接了杯溫水,并且給陳萍打電話。

僅僅是聲音,都大約感受得到陳萍的憂愁,她嘆着氣,說:“在這兒又哭又下跪的,林秀現在不能再激動了,他不為林秀着想也為孩子着想吧。”

“我這就回去,你先陪着我姐吧,別理他。”

林思陽很快把手頭上的事兒處理完,他一進家門,就看見站在客廳裏的賀藍山,對視的一瞬間,戰火就開始蔓延了。

“你走行不行?”林思陽嘴上還算客氣,可他仍舊伸手揪住了賀藍山的衣領,仔細一瞧,發現賀藍山仍舊穿戴得一絲不茍。

白色襯衣熨帖,并且認真刮了臉,就連頭發,也是精心打理過的。

他說:“我是來道歉的。”

“你很滋潤是吧?我告訴你,欺負我姐,除非我死了。”林思陽并沒有壓抑自己的憤怒,他揪着賀藍山的領子,拽着他往門口走去,賀藍山也不反抗,只是仍然倔強得要命。

咬着牙說:“我們兩個人的事兒,我先得跟林秀解釋清楚,她也要分娩了,所以接她回去。”

空氣忽然就安靜了,林思陽的手指慢慢松開,可看得出來,他正在一個憤怒的頂端徘徊着,并積蓄力量;眼睛逐漸紅了起來,林思陽皺了皺鼻子,他與賀藍山推搡幾下。

兩個人扭打起來了。

林思陽拳頭狠厲地光顧,賀藍山只是胡亂反擊着,當夏玉蘭和陳萍都從房間裏出來,他還在說:“怎麽打人啊?你是不是有病?”

夏玉蘭忽然卷了卷袖子,她出家門去,把剛剛下班的張桦喊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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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将兩個人制止,賀藍山鼻子淌着血,臉也大概快要腫掉,他理了理被揪皺的襯衣,喘着氣,說:“我先回去了,等林秀想通之後我還會來的。”

“我告訴你,再來騷擾人家,直接給你帶走。”張桦穿着衛衣便裝,看起來有些可愛,可她一發怒,居然能夠讓人不由自主地禁聲。

等賀藍山故作鎮定地出門去,張桦忽然就笑起來,她沖林思陽說:“可憋死我了,我不怎麽會吓唬人。”

“謝謝你啊。”林思陽揉了揉受傷的眉骨,這才發覺那裏脹疼,直到張桦驚呼着上前來。

最終還是腫了。

林秀在這天夜裏被送去了醫院,她難耐一陣又一陣的宮縮,疼得在床上僵直着身體,頭發全部濡濕了,人情緒又差,于是天還沒亮,就哭了好幾次。

陳萍只能盡力地勸慰她,後來為了讓林秀安心,林思陽也請假待在醫院裏,賀藍山來了一次,可他沒進門來,因為林秀不見他。

生産又在鬼門關繞了一圈兒,好在最終歸于平安,林秀躺在床上吸氧,也不知道是思考還是做夢,她忽然就喊賀藍山的名字。

可當睜開眼,僅僅看得到一臉關切的陳萍,林思陽回家煮飯去了,夏玉蘭身體不适,因此不能陪護。

“建安呢?”林秀腦子有些混亂,因此随意地問。

陳萍說:“建安上學去了,早就去了呀;要不要看寶寶呢?我抱過來給你看,給他起個名字吧,是男生。”

林秀早就知道是男生,因為分娩的時候她還是清醒的,室外天有點陰,看似要下雨了,林秀低下眼睛去,她望向陳萍懷中被緊密包裹的嬰兒。

頓時哭了出來。

“很健康是不是?我也不知道該叫什麽,嫂子你幫他起個名字?”

嬰兒努了努嘴巴,似乎正閉着眼睛尋覓食物,他兩邊臉頰還有些泛紅,是一種不太美觀的狀态,但也是朝氣。

“思陽是語文老師,讓思陽起吧,你想個小名呀,叫着順口就行。”

陳萍将小朋友放了回去,林秀正思考着,她說:“叫凡凡吧,如果姓林就是林凡,林加凡是梵高的梵,我喜歡梵高的畫。”

雨滴越來越大,直至樓下的水泥地面濕了一層,當林思陽拎着晚餐進來的時候,陳萍正和林秀逗弄着嬰兒,叫他“凡凡”。

“男主角就是頭豬。”林思陽湊上去暗語一句,他舉着可樂,然後被爆米花塞了滿嘴,張桦微笑着轉過臉來。

她說:“可是人家有錢啊。”

“如果我和他同時喜歡你呢?”

“嗯——”張桦吮着可樂思慮了一下,她眼睛盯着銀幕,說,“他太老了。”

也不知道笑點是什麽,兩個人只是很有默契地彎起嘴角,林思陽太放肆了,他一定要送上一個熱吻,中途休息了一秒,就再次親上去。

一旁的中年夫妻頻頻側目,身後獨自出門的中學生甚至開始重重地清喉嚨;張桦一不小心,将還有半罐的爆米花打翻在地,随即,兩個人慌張又愧疚地松開了嘴巴。

“我結束了去打掃吧。”被四周人注視着,張桦沒心思看電影了,她臉頰有些熱。

“我再去買爆米花麽?”林思陽問她。

電影正進行到最緊張的時刻,忽然,屏幕上劃過一道亮光,女主角頭上纏着繃帶,睜圓了眼睛,然後大口喘着氣。

張桦搖了搖頭,她正努力着,喝紙杯裏的可樂,碳酸飲料的氣泡炸開在舌尖上,張桦忽然壓低了聲音,問:“你給小外甥的大名兒起好了沒?”

“我不起。”

“你可是語文老師啊!”

林思陽蹙起了眉毛,他終于長舒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解釋:“語文師範專業沒有取名這門課,再說了,名字不就是個代號麽,我姐自己起也是一種寄托,我起算什麽?我為凡凡做過什麽嗎?”

張桦腦子太溜,她笑着回答:“起名兒啊。”

情侶的相處模式之一,就是戳對方痛點,林思陽被氣得不知道說什麽,他也不想承受如此之久的誤解,即便他是語文老師,可創作不能算鬼才,并且,并不知道該寄托什麽給小外甥。

林思陽吞下一口可樂,他說:“我知道大家是因為相信我,可我覺得很有負擔。”

“有些事兒是不能拒絕的,否則別人會覺得你做作或者冷漠,他們才不會想着真的走近你的內心……有時候,家人其實也是難相處的人呢,家是港灣沒錯,可太平靜也不全是好事兒,”張桦輕咳了一聲,熒幕上的男女主角相互擁吻,她接着說,“你既然提了結婚,那我們就搬出去住吧。”

林思陽有些扭捏:“可是抱歉,我還沒有房子。”

“馬路也一起躺,從秋桐小區走到民意中學,然後去吃串串和香鍋,去打球,或者買醉……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挺好的,我已經很久沒有喜歡自己的感覺了,直到你跟我說要和我在一起,然後又說要結婚,我現在覺得自己其實也不算太倒黴。”張桦嘴巴貼在林思陽耳邊,她講完這些,手心都汗濕了,擡起臉去看林思陽,忽然覺得一切不真實得過分。

仿佛不久前,張桦還像個男孩那樣,在放學路上揮舞着外套,擡手擦額邊的汗,籃球邊拍邊走,甚至被臉紅羞澀的女孩子表白。

而林思陽呢,是永遠的乖乖仔,校服穿得一絲不茍,有時候會調皮,可從來不大肆講粗話,也不在女生身後調笑,他站在家門前,從書包側袋裏拿出鑰匙來。

兩個人相視一笑,時間就紛紛擾擾走了,張桦看見了外校女生遞給林思陽的情書,于是第一次醋意橫生,她一個人在沒開燈的房間裏沉思,把衣袖哭濕。

……

電影到了結尾,銀幕上開始滾動密密麻麻的字,放映廳裏的燈亮起來,腳下還踩着爆米花,林思陽坦白:“我媽要把大院的房子給咱倆。”

張桦去找保潔員要了工具,她開始清掃地板,忽然笑了,說:“不是我強行要的房子,你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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