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陳萍将蘿蔔羊肉湯從炖鍋盛進盆裏,她回過身,隐約聽見了家門外的響動,果然,林思陽拎着車鑰匙進來,舔着嘴角,說:“媽,嫂子,建寧回來了。”
桌上是水煮魚、芋兒雞,還有沉睡在碗下面各式美味的秘密,陳萍解了圍裙,她知道要見林建寧的男友,因此用心裝扮得利落又典雅,行李箱劃過木質地板,低沉響聲算不上噪音。
門開着,林建寧已經脫掉了跑鞋,她捋着卷發,一只手緊緊牽住陳晨,有點慌張,因此不敢立刻擡頭,而陳雲亮手上,還拎着給全家人的一堆禮物。
工作需要,因此他的頭發染回了金色,衣着風格在潮流前沿,倒不是話多的人,和陳萍目光相接的瞬間,陳雲亮看見了隐藏在客套深處的戒備。
他認為正常。
“喲,這是小陳吧,東西我來拎,”陳萍眼睛在陳晨身上,她忽然笑着,問林建寧,“孩子是——”
“他的孩子,叫陳晨,五歲半,”林建寧看着媽媽的眼睛,她仍舊是那樣,犀利又果斷,她伸手牽住了陳萍的手腕,說,“孩子挺可愛的。”
女兒忽然有些嚴肅,可對陳萍來說,她話語的內容卻是尖銳的,直入心髒;陳萍露出僵硬的笑容,回答:“先坐吧,吃飯。”
預備了很久的歡迎話語只說了開頭,陳萍的笑容在嘴角僵着,她回廚房去,将圍裙重新系上,轉頭對林秀說:“把湯端出去吧。”
“挺好的,嫂子,你好好的昂,大夥兒都在呢。”林秀看她一臉酸楚,于是說了一些勸慰的話,她把湯拿出去,又去洗水果、泡茶。
而穿着老虎睡衣的凡凡,正被林思陽舉着,咯咯笑;他眉眼像林秀,因此也像兒時的林建安,即便才滿百日,可已經十分漂亮了。
陳晨在林建寧身邊,端坐好了,他很乖巧地跟客廳裏所有人問好,有些膽怯,可已經比小時候開朗了很多;陳雲亮站了起來,颔首,說:“奶奶好,我是陳雲亮,建寧的男朋友。”
夏玉蘭穿着毛衣和長褲,她從遠處慢步走過來,忽然,就笑着點了點頭,她問林思陽:“這是誰的孩子?”
林思陽手正牢牢托住凡凡的身體,他臉上的笑清淡下去,繼而,看了林建寧一眼,說:“小陳的孩子,你看多可愛。”
事實上,林思陽也不知道該怎樣稱呼陳雲亮,他是林建寧的小叔,可又才二十四歲,又怎樣做陳雲亮的小叔呢?
并且,出生幾個月的凡凡成了陳晨的表舅,而林思陽自己,年紀輕輕就要做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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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裏小家夥還在笑着,他完全脫離着大人世界的苦楚,活得單純又愉快;夏玉蘭臉色不太好了,可她覺得應該和陳萍溝通一下意見,于是笑着,說:“坐吧,你們休息休息,我去廚房幫忙。”
陳萍正刷着鍋,她低下臉去,小聲說:“媽,我拿她沒辦法……我愁死了,怎麽辦?”
夏玉蘭點了點頭,她說:“後媽不好當。”
“我不可能同意!”水龍頭開着,沖洗着鍋裏的洗滌劑泡沫,陳萍忽然咬了咬牙,她鼻尖有些紅,似乎在下一秒要哭出聲來,接着,轉身将飯煲打開了。
潔白剔透的米粒散着滾燙香味,被拌勻,陳萍接過夏玉蘭遞來的碗,她往外瞥,也看不見什麽,只能聽見林建寧和林思陽吵着嘴,就跟以前一樣。
林建安将在幾天後回家,春節即将到來了,但在那之前,會有林新國的忌日;林海還不知道陳雲亮有孩子的事兒,他傍晚時候才下班。
夏玉蘭嘆了口氣,陳萍也在跟着嘆氣,又一件事情被記起來,陳萍問:“思陽真的決定要結婚了嗎?”
“大概過完年吧,他這人什麽都不長久地準備,忽然就要結婚了,也不知道是誰提的,林秀一出事兒啊,提起結婚我頭都大了,可還是得讓他過自己日子呀。你說咱,那時候都要去賀藍山老家了,可他爸媽立馬說要出差,我現在想想就氣,氣得心疼。”
陳萍把飯煲合上了,她擡頭去開櫃子,拿了新的筷子出來,并且說:“林秀自己能處理的,您還是注意身體吧,凡凡多可愛呀;至于思陽,更安穩了,張桦那工作和家庭,都挺讓人放心的,您等着抱小孫子吧。誰有林建寧讓人頭大?沒了。”
林建寧大概擔心陳晨在陌生環境感覺孤獨,因此在餐桌上格外照顧他,陳雲亮能夠跟大家聊一兩句,他主動聊起婚姻,說:“我和陳晨媽媽已經分開了,并且她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們沒有聯系,我現在年紀不小,可和建寧還是能聊得來,她在上學,我可以供她讀完博士,甚至出國,這些都沒有問題。”
“讀書的錢是我和她爸爸的事兒,倒不用你操心,至于你們倆的事情,我暫時還不能給出答複。”陳萍喝了一口湯,然後,慢悠悠地說道。
林建寧忽然坐直了身體,她看向陳萍,深呼吸着,說:“媽,你不要心焦,我也不會逼迫您,但我們未來在一起是一定的,這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改變,希望您理解我。”
一餐飯瞬間被打斷了,陳萍有點生氣,她眉頭緊促着,反駁林建寧:“考慮考慮清楚再跟我講話。”
“我考慮得很清楚。”
陳萍站了起來,她說“你們先吃”,便立即回了卧室,林思陽戳了戳林建寧,想讓她冷靜一下。
“小叔,我先出去住幾天,讓每個人都想清楚,我們再聊。”林建寧哭了,在一瞬間開始迅猛地掉眼淚。
她可不是脆弱的人。
林思陽過些天要去墓地看望爸爸,可他卻總記挂着白路,沒什麽契機,可他最終還是和張桦一起去了;風景好,冬雨正慢悠悠地飄落,墓碑照片上的白路,正在灰白氛圍裏微笑着。
沒有買慣常的馬蹄蓮或是菊,而是挑了一大束白玫瑰,張桦掐着花葉,眼角紅紅,說:“很漂亮,這才配他嘛。”
“告訴你個秘密。”回去的路上,兩個人撐着傘在雨裏走,林思陽忽然說。
張桦手上拎着黑色皮包,她點了點頭,什麽話也沒說。
林思陽深呼吸着,鼻腔泛涼,他說:“白路在電話裏說他想去死,他早就說了,我應該去找他的,不論他在國內還是國外。”
神情裏全是愧疚和遺憾,是因為無法挽回而發酵的痛楚。
張桦擡起頭看着他,眨了眨眼,說:“別太過意不去,他已經去了,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心之所向,我們怎麽能夠理解呢。”
視線裏是墓園的大門,安保處正亮着一站淺黃色的燈,林思陽看着雨霧之外的綠色,點了點頭,他牽緊了張桦的手,說:“走吧,回家。”
墓園雨天人少,冷冷清清的樣子慣常,白色玫瑰被灰色石碑襯托着,顯得淡雅又清透,水往下淌,最終,那些花瓣更加緊密地貼合起來。
是新年了,可城市在舊年留下的冷意中安然運行,林思陽坐在公交車靠窗的位置上,他攥緊了張桦的手,任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入睡。
雨水打在玻璃上,越來越迅猛了,搞不清楚是不是眼淚,可視線忽然模糊起來,能夠看得見窗外灰色的道路、蒼翠的植被、城市高樓、車和行人……
還有個穿白色衣服的人,服飾是不規整的裁剪,他頭發濡濕着,被風掀起來,轉臉過來,沖着林思陽笑。
張桦推了推林思陽的腦袋,她說:“要到站了。”
林思陽似乎是瞬間驚醒的,他眼睛和心髒同時酸脹,而和張桦牽着的手,已經被汗浸透了,女生轉臉過來看着他,笑着,說:“回家睡吧,困成什麽樣兒了,能睡一路。”
林思陽恍惚,他忽然轉過臉去,向窗外看,雨是零星的,只用細小水珠裝點車窗外側,世界安靜,只能看見公路和群山。
沒有雨幕和行人,是一種孤寂為主的荒涼感,車再過一個短促的隧道,忽然就看見了鬧市,前方是民意中路,要到家了。
“等過完情人節再去領證吧,我爸爸走的時候是情人節。”
張桦立即點了點頭,她說:“我知道的,到時候我陪你去看他。”
林思陽記起鄧一朵來,但僅僅是腦海中轉瞬即逝的一個畫面,他将張桦的肩膀攬住,親吻她留香的發尖,說:“愛你。”
張桦将臉埋在林思陽胸前,她還未從剛才的悲涼氛圍裏走出,因此有點強顏歡笑。
白路怎麽會不讓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