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鄧一朵在鏡頭前,輕微調整了一下黑色禮服的裙擺,她側過臉去微笑,被閃光燈刺得眼睛要流淚。
天還涼着,可紅毯上,女士們還是穿抹胸露背的禮服,來的人有明星和商人,以及文學作家,記者蜂擁在群訪處,因為受訪者正是倪顏的圈內好友。
可不會有倪顏了,令鄧一朵感到意外的是,她看見了在自己前桌落座的陶慶田,認識但不算熟悉,鄧一朵客套地微笑,說:“陶總好,最近很忙吧。”
“鄧總,好久不見,”陶慶田在圈內算是社交典範,在鄧一朵伸手之前,他無任何親密的意向,後來只是短暫地握手,然後,姿态低又親切,說,“你們年輕人,把我們這群中年人比下去咯。”
“您太謙虛了,我們差不了幾歲,更何況年紀就是閱歷,我應該向您學習。”
鄧一朵坐了下來,四周嘈雜人聲入耳,讓她有輕微的煩躁感覺,參加晚宴的人還在入場中,有服務生過來,換去了桌上斷掉的鮮花。
一年又一年,這樣群星荟萃的晚宴倒沒什麽形式上的巨大改變,只是這一回沒有了倪顏;然而他沒有被遺忘,溜冰事件仍舊熱度不減,在網絡上發酵着。
鄧一朵僅僅知道陶慶田看重倪顏,而有關倪顏和王念如的傳聞,也總是真假難辨,可一種寒涼之意再次侵襲了心胸,倪顏要離開舞臺和大銀幕了,陶慶田泰然自若。
他正恭敬又謙遜,和濃妝豔抹的新人演員談論着什麽,他與人推杯換盞,不胖不瘦的身體被棚內光暈映照,留一個平靜又神秘的輪廓。
鄧一朵下意識攥緊了酒杯,她思慮了半分鐘,忽然就扯起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她在痛惜麽?不至于,因為圈中懷才不遇的人不在少數,而倪顏算不上面面優越,鄧一朵只是在嘲諷,即便這個嘲諷送給誰都不太恰當。
她在那麽一瞬間,十分主觀地慶幸起來,她護送胡琛退下來了,去了北方上學,和家人待在一起……或許在某些同行和粉絲看來,勸退是極其慘不忍睹的,可鄧一朵永遠不能忘記胡琛奔向安檢口的背影,他跳了起來,像是帶着風和陽光,一路走遠了。
北方的春,正壓着眼皮沉睡,遲遲不肯将和煦光影送來,三月,一場寒流再來了,胡琛穿着綿軟的羽絨服,将懷裏的書包抱得更緊一些,他的身體和腦子,均随着地鐵晃動,昏昏沉沉。
要趕去下一個補習班,周末的忙碌感覺甚至超過了周內,他很疲乏,很心煩。
人群持續擁擠着,忽然有人不受控制地移動,身體撞在了胡琛膝蓋上,因此他皺着眉頭睜眼,細瞧,是個小朋友。
“讓媽媽抱着你坐,來,”胡琛很爽快地站了起來,腦子裏還是來回閃爍着的數學公式,他又解釋,“我馬上到站了。”
陳晨臉蛋被凍得有些冰,他長大了很多,因此十分開朗地說:“謝謝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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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寧将孩子塞進座位上的狹窄縫隙裏,她一轉頭,男孩已經鑽到門邊去了,說不上話,只能十分友好地揮揮手,列車裏的語音播報響起,到站了。
已經得知了倪顏被捕的消息,林建寧在那一刻的反應是,閉上眼睛,漫長呼吸了幾個來回。
碗裏豆漿香醇,熱氣飄上來,和顫抖的呼吸混雜着,陳雲亮晃了晃手,問:“不舒服麽?”
“倪顏出事兒了。”林建寧将臉埋下去,舀了一湯匙豆漿,正細細地吹冷,她素顏,因此,臉色在一瞬間白得明顯。
一天過去,此時站在擁擠的車廂裏,林建寧仍舊沒有從那種失落感裏走出來,她對倪顏的喜愛在時間裏變得淡薄,可到如今,當看見熟悉的他瑟縮在欄杆後面,滿臉馬賽克的時候,瞬間心如刀割。
像是要吐血,世界天翻地覆了,那些輝煌的、美麗的時刻,都變成了布滿噪點的陳舊影像,所謂好友,紛紛閉口不談他,做了錯事,因此孤獨。
昨晚的林建寧,将臉埋在被子裏大哭,她啜泣着拒絕了陳雲亮的擁抱,說:“哭過就好了,我最後為他哭一次。”
“你可以哭,想哭多久都行,我懂你在想什麽,畢竟曾經,他在你心裏很完美。”
陳雲亮摸了摸她的肩膀,領着陳晨去洗臉了。
人晃蕩了一下,列車到站。林建寧帶着陳晨去找陳雲亮,是周日了,他從樓裏出來,和舞團裏衣着鮮亮的男男女女告別;約了演唱會,就忙得要死,曾經,陳雲亮也這樣跟過倪顏團隊一段時間。
因此發現了那個秘密。
風往面頰上吹,陳雲亮把林建寧攬在懷裏,他輕微蹙眉,低聲說:“心情好一些了吧。”
女生低下臉,纖長的睫毛一閃,她說:“都過去了,不想在乎了,不同情他,我難過的原因是,他越來越讓我失望。”
陳晨背着包在前面走,他真的能夠獨立不膽怯了,面部骨骼明朗了一些,個子高了許多;他轉臉過來,喊:“爸爸,建寧阿姨,快一點兒!”
“真的不打算把那個秘密說出來麽?”林建寧轉過臉來,輕聲問陳雲亮。
進地鐵站了,這是高峰期,陳晨停下腳步來,緊拽着陳雲亮的手,四周喧嚣不停,陳雲亮微微擡高聲音,說:“可是他已經被抓了”
“溜冰量刑和殺人本來就不同。”
“我沒看見他殺人,”擁擠又嘈雜,可兩人并沒有停止談話,陳雲亮牽着陳晨,又把林建寧的手攥住,他說,“只知道倪顏追求王念如,并且他們見過面,能證明什麽?”
林建寧吞了吞口水,她說:“你有視頻。”
終于下了自動扶梯,陳雲亮在隊伍末尾站穩了,他說:“僅僅是見面的視頻,見面能證明什麽?我不清不楚就去發散正義感,只能被那些奇怪的人盯上,我不想和娛樂圈真正扯上關系,年末我要辭職了,準備開個舞蹈教室”
林建寧很少在他人長篇的辯論之後沉默,對于陳雲亮的觀點,她不能夠完全贊同,可她又覺得,是否對王念如的事公開表态,是陳雲亮自己的事,她無權幹涉。
林建寧是獨立自由的人,她不認為愛情要讓兩個人的價值觀完全一致,不認為他們的事業需要為生活讓步,不認為在一個家庭中誰應該聽誰的。
應該樂于給予,并且樂于接受。
“你随意,我不再是倪顏的粉絲了。”地鐵開始啓動,瞬間有風飄下來,吹動林建寧幾根發絲,她嘆息着,有些冷淡地說。
上班之後,時間在不知覺間溜走,林思陽和張桦,在租來的家中平靜度日,柴米油鹽、矛盾摩擦、安和甜蜜……婚姻不是想象中的樣子,它總更加富有棱角和層次感,能成為港灣,可也是枷鎖。
張桦伸手打開了臺燈,她将卷起的背心扯下來,蓋住了腹部。
林思陽翻了個身,他大概是剛醒,可整個人都輕微發抖,他将臉埋進了張桦臂彎裏,臉色慘白,開始崩潰般地流淚。
眼睛有些澀,張桦整個人陷在柔軟的床墊裏,這是小套間唯一的卧室,裝修比較簡約清新;張桦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她晃着林思陽,柔聲問:“怎麽了?你清醒一下,是不是夢見爸爸了?”
林思陽像個失去的依靠的孩子,他抱緊了張桦的腰,哽着喉嚨,回答:“不是爸爸,我居然看見白路來家裏了,他說從美國回來,他坐在沙發上,太陽正好照在腳邊,我看着他,什麽都像真的一樣……”
張桦睜大眼睛靜默,深呼吸着。
半分鐘,她說:“春節的時候,他出事兒住院,我磨好豆漿送到醫院去,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真人,金色頭發,很白很好看……其實那次火災并不是意外吧,他想死很久了,讓他走吧,否則他更痛苦,你也不要太沉重了。”
林思陽很狼狽,他鼻尖和眼睛通紅,并且愈發悲傷地皺眉,哭聲從喉嚨裏擠出來,他說:“不知道是誰的錯。”
張桦轉過身來,有些痛惜地将林思陽的身體緊擁,她來不及整理散落在臉頰上的短發,松開咬着的下唇,閉上了眼睛。
林思陽哭泣,他口鼻麥埋在張桦胸口,因此聲音失真,他牙關打架,整個人陷入了一種突如其來的絕望裏;真切的夢境,像是一段名導電影,光影和蒙太奇,以及聲效,都是一流。
白路穿着衛衣和牛仔褲,他仍舊有點冷淡,進門來,四步半走到沙發前,然後坐下;腳上是一雙幹淨的帆布鞋,一頭黑發,濃密直順。
他揚了揚下巴,說:“我想了想,還是回國了,美國沒什麽好玩,也沒有認識的人。”
黃昏的陽光,穿過陽臺,在地板上拖出長形的亮斑,白路靠在沙發上,他看似懶惰地仰頭,一口氣把杯子裏的可樂喝光了。
五月,深春時節,張桦的背心濕了一大塊,她坐起身來,找了睡衣換上,又俯**去吻林思陽的嘴巴,說:“別想了,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