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黑夜黎明
春節假期走到了尾聲,事件的惡化程度卻在愈演愈烈。
正當所有人正在焦頭爛額的時候,H市當地的經濟頻道對協科的醜聞事件進行了追蹤報道。金融記者深入挖掘,把藍象工作室挖了出來——根據資料顯示:這個剛剛注冊的小公司注冊資金為兩千萬,公司的法人是鹿曉。
鹿曉是誰?
她是SGC曦光計劃的主負責人郁清嶺的助理兼緋聞女友,協科總裁秦寂的緋聞地下情人。
而在經濟層面上來講,她的身份只有一重——她是SGC的普通員工。一個員工,跟投資公司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并且還有另一個機密的身份是曦光項目的合作公司執行法人。
這就有意思了。
到底是協科錢太多,還是霸道總裁情深義重,讓他們暗搓搓做這種暗度陳倉的事情?
……
新聞一出, 第二天交易日,協科的股票不出意料地跌停, 第三天依舊跌停,短短兩天之間市值蒸發了将近20%,損失慘重。股民們怨聲載道,就連協科毫無關聯的項目也陷入一片低靡。
而在SGC內部,則是另一篇戰場。曦光項目即将迎來政府與社會結構的嚴格檢查,而所有的相關文件與數據只有郁清嶺一個人能夠完成。
鹿曉不記得他到底多久沒有休息了,只看見他日日夜夜伏案在電腦前,仿佛是要把腦海裏所有的過往數據都輸入進電腦裏,整個人如同機器人一樣,全身心地投入進她不知道的世界裏。她幫不上忙,只能在邊上幹着急。
等到第四天午後,郁清嶺的手終于離開了筆記本鍵盤。他站起身來,緩慢地走到窗臺前,大約是想把他的綠蘿抱出去澆一澆水,忽然面色一改,徑直地向下栽倒。
“郁教授!”鹿曉沖了上去。
郁清嶺并沒有暈過去,他只是呼吸急促,原本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抹青灰的眼色。明明室內的空調并不算熱,他整個人卻好似從水裏撈出來似的,汗水濡濕了鬓發。
“郁教授您怎麽樣?!”鹿曉急躁地拉扯着他的身體,絕望地發現自己拉不動他。
“沒關系。”郁清嶺扶着窗臺站起身來,“只是有一點缺乏睡眠。”
“你……多久沒睡了?”鹿曉忽然感到不安。
郁清嶺似乎沒有料到她的問題,猶豫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你沒睡過。”鹿曉用了肯定句。
她終于知道這幾天來籠罩着她的不安是什麽了——距離他回到H市已經四天,整整四天,她都是假設他只是白天專注工作,晚上定時休息,她根本就沒有确認過,他到底有沒有睡過……血肉之軀,怎麽可能承受這樣的超長時間負荷?
——他還要不要命了?!
“你去睡!”鹿曉拖拽他的身體,把他拖進隔壁的休憩房間裏。
郁清嶺這一次沒有反抗,像是一個聽話的木偶,軟綿綿地任由鹿曉拉扯着到了1102的床上,然後被蓋上了被子。
“閉眼!”鹿曉咬牙。
郁清嶺沒有配合,連續近百個小時的達芬奇睡眠法讓他可以專注工作,卻也不可控制地讓他的思維變緩慢了。他看不懂鹿曉的表情,只是覺得她有些激動,眼睛瞪得圓圓的,還有點兇惡,卻比平常更要生機勃勃。
于是,幾天來的疲憊漸淡。
他又掀開被子坐起了身,用所剩無幾的思維能力迅速回憶了下教程,然後俯身環抱住了那個生氣十足的小助理。
嗯,每隔三天,一定要有适當的肢體接觸。
鹿曉:……
鹿曉只覺得那股子清淡的消毒水味鑽進了鼻息間,一瞬間多少怒火都被澆滅得幹幹淨淨。
“你……趕緊休息啊……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事……”秒慫的鹿曉。
“好。”郁清嶺說。
他并沒有多留戀難得的溫存,乖順地躺下閉上了眼睛。十幾秒鐘後,他一直擰着的眉頭舒展,呼吸也勻稱了起來。
鹿曉為郁清嶺拉上了窗簾,回到窗邊時發現他已經陷入了沉睡,頓時無聲地笑了。
還真是連睡覺都便捷得像關機一樣啊。
郁清嶺已經安睡,鹿曉悄無聲息地掩上了房門,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她對金融一竅不通,只能看到協科的股票已經連續兩天綠油油一片,官方的中性報道與社交媒體的營銷號消息相互交織,真真假假早已經分不清。
鹿曉對這些內容早已經麻木,她只是擔心事情愈演愈烈,到最後會讓協科與曦光計劃一起為這一起被人刻意策劃的惡意事件陪葬。
忍無可忍,鹿曉打電話給秦寂。
秦寂的手機關機,辦公室電話由毓見接通,毓見又把電話轉接給了魏延。公關部主管魏延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帶着滿滿的疲乏,像是勉強支撐着給鹿曉解釋:“鹿小姐,我們已經錯過了輿論控制的最佳時間,所以現在不能輕舉妄動了。”
“那我們可以做什麽嗎?”鹿曉問他。
“等。”魏延說。
“等什麽?”鹿曉問。
“等事件發酵到極點。”魏延說。
鹿曉在焦躁中挂斷電話。
她不懂公關,也不明白為什麽明明已經準備好了所有澄清的資料,卻要隐忍不發。
可是這樣的等待,比直接被淩虐還要難受。
謠言如雪球,越滾越大,短短數天之間,郁清嶺三個字已經俨然成了醜聞的代名詞。她的微博私信已經躺了300多條謾罵,只因為那天她在“郁教授”的超話下面說了一句相信他。謾罵內容帶着各式詛咒與人體器官,紮眼且不堪入目。
【賤人,你的狗主子倒臺了,等死吧。】
最後一條私信內容如是說。
鹿曉順着微博點進那個人的主頁,發現那是一個大學男生。他正追着時下熱門的綜藝,轉着搞笑微博,還為即将到來的開學考試轉發着錦鯉。任誰都不會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健康開朗的博主,會因為她為郁清嶺說了一句話,而在她的私心裏連發十幾條不堪入目的性|器|官堆砌髒話。
大概這個娛樂至死的年代,冒犯與尊重原本就是笑談。
鹿曉只是慶幸,郁清嶺仍在隔壁安睡,更加慶幸他從來不屬于這個充滿戾氣的社交網絡世界。
……
這樣的安逸并沒有持續多久,到黃昏時,變故陡生。
SGC辦公室的座機電話響起,鹿曉越過重重文件翻到了座機,接起時聽見了一個倉皇的聲音:“謝天謝地總算打通了,請問是郁清嶺郁教授辦公室嗎?”
鹿曉的心髒一緊:“……是。”
“你好我這裏是曦光小學的校秘書處,請問郁教授在不在辦公室?”電話那端的喘息聲很急促,不等鹿曉回答就自顧自接下去,“我們這裏出了點事……家長們對曦光計劃有點疑惑,我們實在解釋不清了……”
曦光小學……家長……??
鹿曉雲裏霧裏,聽了一會兒才明白。社會輿論最終從線上蔓延到了線下,最終傳到了曦光小學的學生家長耳朵裏。協科與SGC方又不作解釋,家長情急之下堵了曦光小學校長的門,眼看着就要起沖突了。
秘書處的女性哆嗦道:“我們校方充分相信SGC的專業性,但是您……您能不能、能不能請郁教授過來幫我們安撫一下家長?”
“可……”
鹿曉一瞬間語結,就在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的時候,電話裏忽然響起了一個清淡的聲音:“我會在一個小時內到達。”
“好的,謝謝郁教授!”電話那端的文秘小姐如逢大赦,聽聲音都快哭了。
鹿曉愣了片刻才想起來,隔壁1102是有一個電話分機的。她聽見隔壁房間裏????的聲音,過了幾分鐘後,郁清嶺推開了辦公室門,又撲進了資料間裏,從裏頭取了一個文件夾走出來。
“我陪你去。”
鹿曉接過了他手裏的文件夾,跟上他的步伐一路跟着他下到地下車庫。
車庫門口蹲着許多記者,早已經鎖定了郁清嶺的車型和車牌,郁清嶺的車子一駛出SGC大樓,就有好幾輛陌生的車子不遠不近地跟上了。
鹿曉透過後視鏡看見了那些車輛,給魏延打了個電話。
“我們必須去曦光小學安撫那些家長,但是有記者跟着我們,我能看見的有三四輛車,曦光小學應該還有。”鹿曉問魏延,“我們應該怎麽處理?”
“盡量安撫,但絕對不要提及我們提起的公關內容。”電話那頭的魏延說。
“不提起公關內容怎麽安撫!”鹿曉忍無可忍提高了聲音。如果只是縮在SGC當縮頭烏龜的話,她還可以勉強忍受,可是眼下要直接面對不知情的家長們,不論是對他們還是對家長都是一場折磨。
電話裏一陣雜亂的????聲。
過了一會兒,換了個女聲回答:“鹿曉,到時候你不要替郁清嶺去出頭,不論郁清嶺的社交能力如何,你讓他自己去面對家長和鏡頭。”
“……錦梨?”鹿曉一愣,不确定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了。她從舌賽爾回來了?
“是我。”商錦梨帶了一點笑音,“有錢賺,就回來了。”
“……”
鹿曉還來不及反應,另一個男聲響起:“鹿曉,你放心,老郁他和天傾小星他們本質上是不同的。老郁是個正常人,強壓社交會讓他緊張,但是他不會失控。”
……黎千樹?鹿曉徹底呆了。
電話那端似乎是在開會,很多人在争論。過了片刻,商錦梨道:“總之,你可以陪在郁清嶺身邊,但不要去做主角,務必要記住。”
電話被挂斷。
鹿曉茫然看着手機屏幕重新歸為黯淡,思路漸清。協科的公關部恐怕是自己已經無力支撐,把商錦梨海外給叫了回來。想到商錦梨就坐在協科的公關部辦公室,她覺得心裏的煩躁平息了一大部分。
商錦梨和黎千樹坐鎮。這一次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吧?
曦光小學的局面比鹿曉預期想象中嚴重很多。
校門口的自動伸縮們上被挂了個橫幅:“黑心科研,不道斂財,罔顧法律法規”。郁清嶺的車子只行駛到曦光小學的門口就再難前行,層層的人群把車子圍堵得水洩不通,就近的家長直接用手扶住了引擎蓋,阻擋車輛繼續進入校內。
“下來!”憤怒的家長吼。
車上的郁清嶺目光低垂,短暫思索之後,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把車輛沿着馬路的邊沿停下,随後打開車門下了車。
“郁……”鹿曉想要叫住他卻遲了一步,眼看着四周閃光燈亮起來,不知道藏身在哪裏的記者們都紛紛亮出了身份,從家長的身後鑽出來,一時間長|槍|短|炮對準了郁清嶺。
郁清嶺的脊背一瞬間僵直,臉上卻看不出神情。他面對着其中一個鏡頭,目光越過記者,橫掃過身後的那些家長,道:“快放學了,去那邊,可以嗎?”
他伸出手,指尖指向校園內的草坪。
家長們一愣。
郁清嶺等了一會兒,補充道:“容易造成交通擁堵,學生放學會有安全隐患。”
郁清嶺對話時,慣有的神情要比普通人認真,哪怕是吃飯喝茶這樣的生活瑣事出自他的口,都像是非常莊重的存在,此時此刻他的話語更是鄭重其事的虔誠。
這樣的口吻,在喧鬧的環境裏偏偏大家都聽見了,這件事本身就很神奇。
也許是因為他自帶安靜氣場呢?
原本激動的面紅耳赤的男家們面面相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竟然默契地當真讓了一條通道出來。郁清嶺就沿着被讓開的小道走進了曦光小學,一路到了草坪的中央。
“你們想聽什麽?”郁清嶺站在人群中問。
這并不是家長們預期中的反應。這種情況下,他們等待的是鞠躬,是道歉,是虛心地解釋和鄭重其事的保證,是賠償的許諾,而不是這樣高傲地回答一句“你們想聽什麽”,這像什麽話!
把家長們的怒火重新點燃:“新聞裏說曦光實驗就是一個洗錢的騙局!我們要求校方作出解釋!”
“對!你們洗黑錢我們不管,但是用無辜的孩子做實驗,這太喪心病狂了!”
“必須給我們一個解釋!”
……
鹿曉站在人群的外延,看見郁清嶺瘦削的身體被家長們團團圍住,時不時還發生肢體的推搡,她急得快要揪光自己頭發——郁清嶺根本就是個不善溝通的亞斯伯格症患者,這種情況沒有半點語言技巧怎麽可能安撫得了已經氣炸了的家長啊!
可是她不能上去像往常一樣替他解釋。
她不知道商錦梨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成為壞了協科公關計劃的老鼠,她只能站在人群的最外延,眼睜睜看着郁清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如紙。
……
“不是騙局。”漫長的對峙後,郁清嶺重新開了口。
帶頭的男家長吼:“都新聞了,難道還是政府冤枉你們不成?!”
郁清嶺道:“地方媒體報道的是客觀事實,即‘協科因卷入基因項目曦光計劃,導致股價下跌’,這是經濟類新聞。你們所說的那些,是因新聞而引起的網絡傳聞。兩者是不同的。”
家長吼:“你說不同就不同?斂財錢都進了你們口袋還不是随便你們說了算的?”
郁清嶺道:“曦光計劃是一個科研實驗項目,沒有斂財。”
家長們冷笑:“你說沒有斂財就沒有斂財?證據呢?!我們要看證據!”
郁清嶺的眉頭越鎖越緊,這樣的對話對他來說實在是很吃力。一般情況下他的本能傾向是回答問題,或者解答疑惑,家長們怒氣沖沖的話語明明句句是提問,卻又句句沒有讓他回答的餘地。他們仿佛就是來興師問罪的,問的是罪,而非答案。
他只能吃力地嘗試一遍遍解釋:“你們所說的,并不符合事實。”
家長怒吼:“你這樣的解釋我們不接受!根本沒有半點誠意!”
郁清嶺道:“曦光計劃不會參與協科本身的公司的效益計劃。”
誠然協科确實是一個商業性公司,但是現階段曦光計劃本身卻是協科委托SGC做的實驗而已,就算日後協科商業化,後期買賣的也是協科旗下組織的幹預治療服務,實際上曦光計劃只是他們在政府牽頭之下,借贊助科研以達到企業宣傳目的的手段罷了。
雞同鴨講的争論就這樣陷入僵局。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冷笑:“這麽說,郁教授您這項目不僅不是洗錢,還算是公益?你們做教授的都只是賺黑心錢,誰會相信你真心替我們的孩子考慮!”
“是。”郁清嶺認真道。
他這一句回答,徹底激怒了家長們:“簡直是睜眼說瞎話!”
喧嚣與叫嚷聲尖銳得像是能劃破耳膜。
鹿曉站在人群之外,只覺得好像人群好像忽然開始擁擠推搡起來,核心圈的幾個照相機閃光齊刷刷亮成一片,等她反應過來事态不對勁時已經慢了一步。
暴怒的人群徹底失控,憤怒的家長把郁清嶺推搡着向後踉跄了好幾步,也不只是誰忽然揚起了拳頭,一拳打在了郁清嶺的眼睛上——郁清嶺的身體失去平衡向側邊傾倒,額頭與他身旁的攝像機相撞,齊齊砸向地面!
“郁教授!”鹿曉鑽過層層人群,終于擠到了核心圈。
她看見,郁清嶺搖搖墜墜地從人群中站起身來,殷紅的鮮血從他的額頭上湧出,越過臉頰流淌到了下巴。被拳頭打中的一只眼睛也是血紅一片,眼白徹底已經看不見了。
“——你怎麽樣?”鹿曉終于沖到了人前,抓住他一只胳膊。
郁清嶺現在的模樣狼狽極了,可是臉色卻與剛才沒有任何區別。他甚至擡起眼緩緩掃視了一圈周圍,對着剛才幾個動手傷人的罪魁禍首溫吞道:“自閉症患者的家長的情緒容易陷入焦躁,諸位應該多注意自己的精神狀态。”
滿臉鮮血的郁清嶺,表情依舊蒼白卻鎮定。
“從治療角度來說,家人的穩定情緒能夠為孩子提供更好的幹預環境。”
郁清嶺眼裏的光芒讓人感覺到真誠。
在這種情況下,不像是正常人類情感的,讓人毛骨悚然的真誠。
“你……”
帶頭的家長們說不出話來。
如果換做是別人,這樣的語氣,絕對是嘲諷的挑釁。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看見郁清嶺的臉,卻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他或許并不是在嘲諷,而是在認真的建議。
明明都已經被這樣對待了……
正當空氣焦灼至沸點時,姍姍來遲的保安推開了人群:“讓一讓!讓一讓!快送郁教授去醫務室!”
衆人看了一眼滿臉鮮血的郁清嶺,帶頭的幾個人犯了慫,讓開了道兒。
醫務室。
于醫生替郁清嶺額頭上的傷口做了簡單的包紮,而後湊近距離,仔細盯着郁清嶺的眼眸看。他觀察了半天,道:“額頭上的傷問題不大。只是眼睛……”
“眼睛要不要緊?”鹿曉緊張問。
于醫生搖頭:“目前看來毛細血管破了,只是看着可怕。不過我這裏沒有專業設備,最好是去醫院讓眼科醫生檢查一下。”
只是看着可怕嗎?
鹿曉松了一口氣,仍然有點不放心。
他被打中的那只眼睛的眼白徹底紅了,那些血液不在表面而是在視網膜的裏面,只有瞳眸還是原本的顏色,看起來就像是電影裏畫的吸血鬼特效眼妝一樣。
“視力沒有影響,應該沒關系。”郁清嶺贊同道。
他現在其實很輕松,剛剛從人群裏被解救了出來,整個醫務室裏就只有于醫生和鹿曉兩個人,就好像魚被重新放回了水裏,所有的情緒正在一點點舒緩。
“……”鹿曉不知道該回什麽表情。
“鹿曉?”氣定神閑的郁清嶺。
“…………”鹿曉很想再在另一只眼睛上也來一拳,讓他對稱一下。
不過看樣子,他好像真的并沒有多大問題,甚至連情緒上的問題都沒有。鹿曉覺得很驚喜,畢竟剛才那種局面,作為正常人的她現在小腿還在發抖,郁清嶺這種社交障礙難道不應該抱頭蹲倒瑟瑟發抖嗎?
她看了一眼正在認真思索的郁教授本人,悄悄地在心底打了個問號。
于醫生發現了鹿曉的小表情,低聲笑道:“有意思吧?清嶺他的情緒一直有些奇特,普通的社交會讓他緊張,但是當刺激超出峰值的時候,他其實感覺比較麻木的。”
“……像吓懵了的鴨子嗎?”鹿曉沉默了一會兒問。
于醫生道:“你可以這樣理解,人類聽不見蝙蝠發出的超聲波是因為它的波段超出了人類耳朵的接受範圍,同理清嶺一旦遭遇超出他承受能力的混亂場面的時候,他只能專注抓住其中一兩項內容,不像我們那樣會被全局混亂刺激到。”
……其實就是吓懵了的鴨子吧?
鹿曉在心底默默想。
在醫務室的另一邊,吓懵的鴨子教授正對着鏡子仔細地摘除身上的草屑,頭發上,衣領上,還有袖口內側的夾層裏,很快他的着裝和發型又恢複成原先一絲不茍的樣子。
做完這一切,他的目光又落向窗外,腳步沒有半分遲疑地邁向門口。
“郁教授!”鹿曉在他開門之前攔住了他,“你不能出去!”這種情況下他竟然還想着要出去?!
郁清嶺卻搖了搖頭。
“鹿曉,我得不出去,這是我的責任。”
“不行!我……”鹿曉急躁得滿頭大汗,一咬牙,“外面的人已經失去理智了!”
“我得出去。”
“可你已經受傷了!”
鹿曉抓着郁清嶺的手腕不松手,她想要用其實壓倒他,于是狠狠瞪他,可是很快卻在他的目光下敗下陣來。她于是丢盔棄甲紅了眼圈,氣惱的眼淚在眼窩裏打轉兒,最後被她粗暴的用袖子擦了擦。
“你不要去,我去行不行?”最後,她哽咽,“我是你的助理,我代表你本來就是合理的……”
郁清嶺卻仍然搖頭。
“鹿曉。”他喊她的名字,“這不關乎合理與否,只是我想要自己去。”
“可……”
“我剛才,很高興。”郁清嶺眼眸低垂,“摔倒的時候很痛,但我很高興是我站在那個位置,很高興你離我那麽遠,沒有任何發生危險的可能性。”
他側額上的紗布滲透出了一點血絲,同側眼睛周圍的皮膚高高地腫起,滲出暗紅的顏色,把半張臉牽扯得越發走形,恐怖異常。而剩下的那半張臉上,卻流露出溫和的表情,就像是同一個人身上出現了陰陽兩面。
他說:“理智來說,我知道你出去面對那些人,确實會做得比我好。”
他低道:“但是鹿曉,我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能保持理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