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木魚與金魚
陽春三月,日子一天天和煦起來,随着厚重的冬裝被剝下,春意的躁動逐漸在校園裏彌漫開來,這種躁動在苗苗周末探望了她家那位“謝霆鋒”以後達到了頂點,和她誇張的大笑同時到達的除了一大包的零食還有一大疊VCD。
“劉德華!”吳佳和周小蘭同時撲了上去, “阿哲!”熊喻眼疾手快抽出另外一張,幾乎同時向寝室裏唯一的VCD機沖過去。剩下的人則手忙腳亂地分搶着口袋裏的零食,安靜被這熱鬧感染,也從小寝室裏走了出來,正好看見熊喻寡不敵衆地退了下來,電視屏幕上已然是劉德華的影像了。
“你早點來幫幫我就好了。”熊喻揉着被扭紅的胳膊沖安靜不甘心地說到,“這兩個母夜叉,搶起男人來哪還有半分女人的樣子。”
安靜朝那些正往嘴裏塞薯片的室友們看了一眼,“搶起零食來也好不到哪兒去。”
苗苗拿着一包豆腐幹過來,“怎麽不來吃啊?”
“光想着給阿哲霸場子了,”熊喻咧了咧嘴,伸手把豆幹撈了過來,“你家勇勇真疼你。”
這話苗苗愛聽,她沖熊喻比了個飛吻,“必須的,畢業請你喝喜酒啊!”
安靜原本微笑着站在一旁,聽這話覺得腳下有點不穩,那個魂牽夢萦的臉龐在眼前晃來晃去,“我們畢業就結婚,畢業就結婚。”鼻子一酸,急忙轉過頭看向電視,裏面的劉德華一襲素淨的白衣,一個寸草不生的頭。
“你來一塊吧,這是麻辣的。”熊喻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塊送到安靜嘴邊,卻看見她臉色蒼白,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
“金魚和木魚有太多不同,
永遠弄不清別人過的生活,
當一天和尚就要敲一天鐘,
所以他們就繼續自己的夢”
雖然安靜什麽都沒說,但看她這日複一日的消瘦,熊喻心裏猜了個八成,她立刻攬過安靜的肩,轉身走進小寝室,“這些小光頭不好看不好看,晃來晃去的看得眼花。”
安靜死命拽着她的手,将全身力氣都用在上面,她求救似地看着熊喻,“陪我去湖邊走一走,好嗎?”
也就是在那個下午,在湖邊最偏僻的長凳上坐了一個小時後,熊喻方才懂得電視劇裏的劇情不全是狗血的,那種為愛的隐忍是有的,為愛的奮不顧身也是有的,自然眼前這個女孩兒的消瘦也是有原因的。
“這麽說,你把你的獎學金和生活費都拿去給吳狄買了鞋?所以你現在每頓喝五毛錢的稀飯,打三毛錢的鹹菜?”
“不全是,偶爾會買包子。”
熊喻被氣得一時噎住說不出話,安靜反過來撫着她的背,“你先別生氣…..”
“我不生氣,我生什麽氣?又不是我的男朋友移情別戀!”熊喻煩躁地甩開安靜拍她的手,話一出口自己也愣了,“對不起,我不是這意思。”
安靜凄然地笑了笑,“沒關系的,什麽意思都沒關系。”她把膝蓋蜷起來,頭枕在上面,“我和他本來就是不一樣的人,從進校那一天我就知道。本來想默默喜歡他就夠了,可那天我弄髒了褲子,他把他的衣服給我披上了......”講這些的時候,安靜眼裏才有點光芒,她不好意思沖熊喻笑笑,“我說這些是不是很煩?”
“沒有,挺想聽的,我還沒耍過朋友,就當預習一下。”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喜歡我,當時那麽多女生都喜歡他,給他送情書的,偷他筆記的,比我好看的,比我活潑的。但他就對我好,拉着我的手跑800米,為我頂撞政治老師,為我委屈在C大,一直都是他在付出,他在為我,而我好像什麽都沒做。”她仰了仰頭,讓眼淚流得慢些,“我只是愛他,可除了一顆愛他的心我卻什麽都給不了。那雙鞋,是我送他的唯一像樣的禮物,而我的離開,是我能為他做的唯一的事。他那麽優秀,身邊應該有更能配得上他的女孩兒,一只金魚,怎麽能和一只木魚拴在一起?”
“可吳狄怎麽想你知道嗎?有可能他并不願意。”
“我見過那女孩兒,比我優秀太多,最起碼,”她嘴角都是自嘲的微笑,“人家能考上C大。”
“我總覺這樣退出窩囊了點,吳狄這樣的寶,想再淘到可就難了。”
“我想他應該也動了心,不然抽屜裏不會放着那女孩兒送的禮物,但女朋友這位置我占着一天,他就一天不會真正接受她,到頭來,三個人都痛苦。”她想起吳狄媽媽的話,“他媽媽是對的,我和他,終究走不到最後。”
餘生很長,但有回憶陪着,我不會孤獨。
當晚,安靜來到體育館旁的電話亭,在大半年前,它曾經執着地為自己響起過;看着分針一點點挪動着腳步來到了十點正,她拿起了話筒。
“安靜?”吳狄接到她電話有點意外,最近找她總是不見人。
“吳狄,”她捧着話筒輕輕地喊他,整個靈魂都迎了上去。
這聲音溫柔得讓吳狄心底竟然有一絲抽痛,“是我,我是安靜。你猜我在哪裏?”
吳狄屏息聽了一陣,“你應該沒在寝室裏,聲音空曠許多,嗯,我好像聽到風的聲音,你是在體育館外那個電話亭吧。”
安靜在那頭綻放出一個比哭還凄慘的笑,“你總是那麽聰明。可是你肯定猜不到我為什麽到這裏給你打電話。”
吳狄剛想說話,卻被安靜溫柔地截斷,“今天聽到一首歌,熊喻說是兩年前的老歌了,可是我現在才聽到。如果我早些聽到,就能早日下定決心,吳狄,你便不會這麽累了。”安靜的語速不快,但卻沒有留給吳狄插話的空隙,“從高中開始,我考800米,我文理分科,每一樣都有你從旁的照應;然後填志願,上大學,你為我舍了清華,我卻連C大都跨不進。吳狄,這麽優秀的你,背負着一個這麽平凡的我,你真的不累嗎?”
“你是聽說了什麽嗎?”吳狄的眼神清冽,若有所思地掃了對面的胖墩兒和于飛一眼。
“沒有,你知道我不愛八卦。”她停了一下,重新聚集起身上殘留的力氣,“吳狄,你很好,是我太平凡,我們分開吧。”
“這不是理由!”話筒裏的聲音仿佛結了冰,安靜身上冒出了細小的疙瘩。
“我們走不到最後的,吳狄。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完成的學業,我卻需要耗盡精力。終有一天,你會累,也會厭煩這樣笨拙的我。”
“我不累……”
“可是我累了。我不想再拼命追趕你的步伐,也不想來回四個小時只為見上一面,吳狄,光是應付我自己的人生我就已經很吃力了,你……放了我吧。”
安靜臉上盡是眼淚,她說得很輕很溫柔,可這溫柔裏卻透露着無處不在的決絕。
“我不!”寝室裏的人被吳狄突如其來的怒吼吓了一跳,“你告訴我,你聽的是哪一首歌?”
“哪首歌都一樣。吳狄,我們就此別過,各自安好吧。”這已經是安靜的極限了,話筒挂下的瞬間,她癱坐在了地上,全身遏制不住地發着抖。
“同學,你怎麽了?”一個夜跑的男生發現了她的異樣。
“她沒事!”說這話的是熊喻,她蹲下去扶起安靜,“我們回去吧。”
熊喻看着安靜晚上走出寝室後就不太放心,為了避免尴尬只遠遠地跟着,看到她癱在了地上忍不住就走了出來。她扶着安靜慢慢地走開,像是扶着一個被掏空靈魂的木偶一般,“今天什麽都不要想了,回去就睡覺。”未曾料到身後的電話猝不及防地響起,安靜腳下的步子一滞,“要接嗎?”熊喻盯着她眼裏一閃而過的光亮。
“不用了,走吧。”
兩個身影消失在拐角的時候,那固執的鈴聲仍然不停歇地響着,吳狄在另一頭鐵青着臉,一次又一次摁下那些數字。于飛給胖墩悄悄遞了個眼神,“诶,胖,下午你媽來了電話,讓你回過去。我這記性,差點就忘了。”
胖墩兒被這一個眼神所包含的信息量驚到了,他用自己雖小卻分外聚光的眼神狠狠剜了于飛一眼,和着身上的肥肉一起抖着走向吳狄兀自不肯放下的電話。
“吳狄,嗯,如果你打完了,我……”胖墩兒努力把臉上的肉控制在一個微笑的角度,一秒鐘,五秒鐘,十秒鐘,就在他已經悄悄準備後撤的時候,吳狄終于轉過了頭,他把話筒直接塞到胖墩兒手裏,翻身上床,“關燈!”
“好嘞!”于飛詐屍般飛快地起身,關燈,又複躺下,只剩胖墩兒拿着電話杵在黑漆漆的窗邊。
失眠的人從來不嫌多,就如失戀的人從來不會少,這夜之後,世間便散了一雙以為可以牽到天荒地老的手,而由此拆開的靈魂,卻在C市的東西兩個角落各自煎熬。
從安靜唇齒間說出的那些話,是吳狄從未想過的;雖然他清楚地知道,這些都只是借口,而真正的原因,在她心裏怕是早已被上了鎖沉了底,這麽多年,原來你并沒有信任我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