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兩兄弟告辭時,興益與妍冰雙雙去送,又得了一個不大好的消息。

“木薯已查證确實是潘姨娘的娘家兄弟所售,他從海商處得來了兩種番薯,一種無毒一種有毒,然自己并不知曉,家人也誤食用了有毒的一種,但僅僅只出現氣喘、眩暈、嘔吐、腹瀉等症狀而已,”文淵沉聲說着,還特別強調道,“這點有隔壁商鋪掌櫃、夥計等人作證,按律賣者不知情不坐,無罪。如果廚娘那頭查不出什麽,潘氏也同樣可擺脫嫌疑。”

聞言妍冰很是沮喪,若是真正下毒的人沒能罪有應得,反倒是四娘遭罪……她忽然擡頭看向榮家大郎,認真問道:“淵哥哥,按律意外毒死祖父會怎麽判?”

榮文淵不假思索的回答:“流三千裏。”

妍冰當即被吓了一大跳,驚道:“這麽重?!她是完全不知情的啊。”

“若過失殺的是旁人用銅一百二十斤即可贖罪,但祖父與孫女有尊卑之別,不得收贖。”文淵說罷忽然發現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露出了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他心頭不由一軟,又特意尋了另一種說法寬慰道:“律法特指的是過失殺傷,像四娘這種無意中做了有毒食物的卻沒有明确條例,這個可以查舊年案例,若是曾有輕判的先例再遇富有同情心的主審官,倒也能開脫一二。”

“淵哥哥,你能找着一些陳年卷宗嗎?真希望犯罪者服誅,而不是無辜者遭殃。”她仰首一臉期盼的看向榮文淵,對他報以十二分的期望。

“宮中舊例或許可以從族叔那知曉一些,只是不知能不能外傳……我盡力吧。”能被一面容姣好的小姑娘滿心期盼的仰慕凝視,這滋味倒不錯,可惜任務挺艱巨。

最終,文淵帶着光榮使命與文衡一同告辭離開。回去就開始忙碌着繼續學律法,求卷宗。

到舒老太爺頭七時,文淵那邊正查到了一處合适四娘的卷宗,這廂案情又忽然峰回路轉。

據悉,衙役門找到了廚娘的家人,發現她家幾日前忽然暴富,前月還因給不出兒子娶媳婦的聘禮,親事告吹,本月卻已匆匆下聘娶妻。

“居然是在潘氏娘家鋪子門口,一男子從裏面出來給予的贓款!”清風在轉述這消息時,臉上帶着一種莫名的狂喜。

那庶出的四郞興盉總是對他小主人橫眉豎眼的,這下潘姨娘已經被羁押用刑了,看他以後還怎麽狂!

眨眼間,老太爺已停靈至三七,潘姨娘受刑不過招供說是因早年老太爺沒同意将她扶正,這才氣不過買通廚娘尋機下毒。

因她原先就有安排廚娘暗害主母的先例,衆人都覺得果然就該是潘姨娘害人,縣令判了她斬立決已上報京兆尹等着複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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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四娘,多虧榮家大郎出手相助,熬更守夜翻出了先帝批複類似案子的一句話:“賊寇以刀劍殺人,刀劍何其無辜。”

因此,小娘子僅被處以罰金,并未受刑。當然,名聲毀得一幹二淨這點卻無可奈何。

如此,大家以為案子了解,就等着舒弘陽趕回來好出殡時,這事兒竟又起了波瀾。

事出後的第二十二日,榮文淵甚至來不及找尋恰當借口就急匆匆來到舒家,只說是他同窗想要借阿益的某冊孤本一觀,随即便拉了兩兄妹私下說話。

“我又想法子去仔細檢查了廚娘的屍首,發現她指甲縫裏有殘留的肉渣末,阿冰你曾說她并非需剔骨剁肉的紅案廚子,而是專做白案點心的?”文淵話音未落就見着小姑娘在猛點頭。

他頓時眉頭一皺,嘆道:“這就壞了,廚娘并非自盡而是謀殺,兇手的手臂應有抓痕。既然要殺人滅口,那在潘家鋪子裏給予金銀就很可能是栽贓嫁禍!”

妍冰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磕巴着反問:“也,也就是說,其實真兇還,還好好的在這家裏蹲着呢?”

“沒錯!”文淵立即點了頭,又提點道,“你們在內院需多觀察,必須盡快在對方養好傷之前揪出來。多半應當是壯年男子,推胖廚娘下河還曾有争執,自己卻沒一并掉下去淹死,要麽氣力大,要麽擅游水。”

聽罷這話,妍冰心思一動,突然想起了某人。

作者有話要說: 困成狗咯,求鼓勵,求包養(*′?з?`*)

☆、斬草除根-破案

妍冰被這一連串的變故搞得頭暈,自覺沒那破案天賦,幹脆對阿益和文淵直言相告,她懷疑的人是長兄舒興盛。

“阿翁去的那天他是第一個離開內室的,說是送妍清回家,有作案時間,”在提出最直白的理由後,她又吞吞吐吐把五年前的所見所聞講了,“在驿站我見過他和阿娘拉手說笑,他倆私下有些不尋常的情誼,最後我似乎驚動了他,有沒有可能這回也是為了滅口?”

兩人一臉驚訝的看過來,随後又覺得那倆人有私~情似乎也順理成章——獨自在家少婦和壯年無妻繼子,這簡直絕配。

“難怪他一直說沒金榜題名不娶妻,都熬得逾齡繳罰金了。”阿益低聲吐槽後又搖頭道:“但是,滅口等五年?這未免太有耐心。嫉妒我天資聰穎也有點勉強,我的競争者是四郞。阿兄年紀大得多,阿爺又漸老了,可等着繼承家業不用冒風險。”

文淵聽罷卻持有完全不同的意見,他微微含笑看向妍冰,一臉認真的贊道:“你說的這個事兒非常重要。我翻閱過數千卷宗,但凡涉及人命的重案,十案九奸,若非奸~盜便是奸~情。雖說已經是五年前的事兒,下毒這種迂回手法也不像他為人,但難保鄰人遺斧越看你們越怕醜事暴露。”

更重要的是,他清楚的記得壽宴當日或從前,舒興盛抱妍清時一貫讓她靠坐自己右臂,然而停靈至三七時他卻是用左臂作支撐。

說曹操曹操到,正當文淵琢磨着舒興益手臂一事,就見他從書房窗前路過,面色陰沉而晦暗,再不複從前斯文君子模樣。

“你們遠遠待着,別靠過來。我去試上一試。”文淵說罷便從桌案上随意拿了一本《尚書》,推門而出匆匆跑向舒興盛。

妍冰與阿益綴在其後,于一大榕樹下止步,遙遙看着文淵正攔住了長兄,舉着《尚書》朗聲問道:“某方才翻書有一事不明,求問‘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該作何解?”

“這有何難?”興盛微微彎了彎唇,似譏諷似自嘲,淡淡回答,“不就是講帝堯如何發揚大德使親族和睦,再明察、表彰百姓善行嗎?”

聽了這話妍冰也有些想發笑,一是句子內容有些切合現狀,二來她似乎從文淵那端直從容的笑臉上讀出了潛臺詞:“當然不難,随手翻的一句而已。”然後就等着想看他接下來怎麽瞎掰。

“愚弟不解之處在于,帝堯所處時代應當以‘宗法制’為立國根基,而如今情形卻大不相同,那麽,‘親九族’是否當真如此重要?”文淵靈機一動開始詭辯,興盛卻是個讀死書的,被他這麽一問當真開始思索繼而有些發懵。

略作讨論後,文淵又翻了幾頁書,指着一處文字揚聲道:“再看這裏!”

他此時手臂舉得稍遠,妍冰只見眼神不算好的長兄微眯了眯眼,像覺得字跡有點模糊看不清似的,下意識便自己擡臂去拿書。

她立刻明白了文淵的打算,小心肝倏地提到嗓子眼——這是想偷看興盛的手臂啊!作為孫輩大家同服齊衰之孝,穿着硬挺挺袖子還略短的粗麻衣,這手伸長了榮家奸詐大哥再“不小心”幫他捋一下……

“帝曰:疇咨若時登庸?這句又怎——”興盛話音未落就見眼前的英武少年扣住了自己手腕,以犀利而暗含審視的目光看着自己。

“廚娘是不是你殺的?毒是不是你下的?”文淵在确認了他手臂有似抓傷未愈的疤痕後,直截了當的就這麽問了。

聞言興盛當場僵立,眼中劃過猶豫掙紮之色,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但最終只簡單回答了一個字:“是。”

……

長安縣令在後宅接到長随的通傳時簡直想要去死一死。

眼看着即将考評任期政績忽然遇到伯爵府第的破事兒子,被上司勒令五日破案,案子告破不到三十日,還沒等京兆尹複審呢,這事兒又橫生枝節,作案者居然另有其人!

他判錯了,不僅錯了沒法改,還被民衆堵住衙門口,請求看公開審理——因為上一輪是被屈打成招的冤假錯案;因為大家都對這一波三折的案子很好奇,守着判案權當作是看熱鬧百戲。

妍冰與阿益在禀過李氏後也由管事等人護送前來看判案,瞧着這人山人海的圍觀群衆也是吓了一大跳,更沒想到的是審案過程也挺……精彩。

舒興盛對害~死廚娘與命令她撒杏仁粉一事供認不諱,卻拒不承認故意謀~殺祖父,而是當庭智辯稱:“我只是想給對自己出言不遜的異母弟弟一個小教訓。他自持天資聰穎從不将我這兄長放在眼中,這才想借一點杏仁粉讓他病一場,至于祖父之死實在是一場意外。我本欲與家中奴婢辜氏商議一同投案自首,誰知卻在阻攔她奔逃的途中發生抓扯,使其不幸落水亡故……”

“诶?!他,他居然說你啊阿益!這不颠倒黑白嗎?帶廚娘自首肯定也是胡扯吧,他這究竟是想幹什麽?”妍冰聽得目瞪口呆,最後一句話卻輕輕拉了拉身旁文淵哥哥的素錦衣袖,當他是百度萬事通來用。

“意思是,把他每一步都分開來看,逐條減輕罪行。下藥是為了教育弟弟,并非刻意謀~害人命,因阿益未受傷所以無罪。廚娘之死麽,按律主人未報官私自殺犯了罪的奴婢杖只需一百,誤~殺還可用銅贖罪。最終導致了祖父的亡故這個無可辨,流三千裏,但遇赦可赦,今上雖已立後但未立太子,總歸會有大赦天下之時。”文淵沉着淡然的為妍冰答疑解了惑。

垂首看她還依舊迷蒙雙眼,一副懵懂模樣,文淵又特意補充道:“按理應該是斬或絞,他這是在為自己開脫。這事兒,你怎麽看?”

“我怎麽看?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啊,他雖是我兄長可阿翁也是親祖父,說實話,相較而言我們和阿翁更親近。而且他還抹黑阿益!”妍冰說着就開始生氣,剁了腳把衣袖擰得發皺。

因為她此刻已經看到那糊塗縣令被興盛的自辯弄暈乎了,堂上原告方來的是大堂兄,他更是顧及兄弟情義幾乎不吭聲,看情形像是真要減罪了。

文淵垂首看着他阿冰妹妹氣鼓鼓的小臉,肉嘟嘟的粉~唇卻不禁莞爾,呢喃低語道:“也對啊,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你說什麽?”妍冰沒聽清他說的話随口一問,卻并沒得到回答,只瞧見文淵側身對他書童耳語了幾句,随後那童仆轉頭就七扭八轉的消失于人海中。

不多久,圍觀百姓中忽然響起了幾道大嗓門的嘲諷調侃聲:“呸!誰信你只是想教訓教訓弟弟,苦杏仁吃死人的事兒多了去了,你會不知道?十歲小孩也下得去手啊?”

“謀~殺,絕對是想謀~殺親弟弟!這謀~殺雖未成功,也應當徒三年!”

“是啊,若不是一開始就盤算謀~殺,怎麽會那麽巧就嫁禍到別人頭上?”

“廚娘的死怕也不是意外吧?內讧謀~殺滅口嘛!”

“小郎君诶,那是你大伯家的奴婢,可不是你自己的,雖然有良賤之別,但也……”

……

衆人七嘴八舌的說着,弄得公堂之中吵鬧如市場,縣令不得不拍了驚堂木,高呼“肅靜”。

待大家靜下來繼續斷案時,糊塗縣令已經或多或少受了輿論影響,無論興盛如果辯駁,最後依舊數罪并罰判了他絞刑,收監移交京兆尹。

當這場判案大戲散場時,妍冰不由長舒一口氣,暗暗感慨這輿論、這法律漏洞真是不得了,死的能說活,活的也能說死。

不過,那些幫腔的人出現的時機相當微妙啊。随即她很是懷疑的看向身側的文淵哥哥,挑眉問道:“是不是你幹的?”

“嗯?我幹什麽了?”文淵卻裝傻充愣,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他偏又長着一張正經帥氣大俠臉,穿着沉穩的蟹殼青素錦圓領長袍,看着特別的踏實可靠值得信賴,像壓根兒不會撒謊似的。

他不樂意說妍冰也不再多問,心裏卻甜滋滋的,笑着打趣道:“啧啧,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啊?”

此事既了,衆人就此別過。兩兄妹立刻回了家向李氏轉述判案結果,沒想到她竟一字未說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素白麻衣配着她那灰青面色,那叫一個弱不勝衣、楚楚動人。

可惜再無人欣賞,妍冰直接讓奴婢掐了李氏人中将她救醒,而後眨巴眨巴一雙杏眼,甜膩着聲兒明知故問:“阿娘,你怎麽了?”

李氏只覺自己心亂如麻絞痛得五髒六腑都在抽搐,恨不得将眼前這多管閑事揭穿案子的女兒狠抽一頓。

忍了又忍之後,她才長嘆一聲掩飾似的哭訴道:“看看這一家子亂的,我該怎麽跟你們阿爺交代?他肯定要氣得不行,哎真真急死人了!”

三日後,舒弘陽堪堪趕在老太爺出殡時回府,确實是差點氣死。

短短幾十天的功夫,他剛得了爵位正喜氣洋洋,親爹去了,長子被判死~刑,長女名聲掃地,媵在牢裏過了一遍也不幹淨了……簡直不能更慘!

不,還能更糟。

待出殡回來将老父牌位送入祠堂後,還沒等到就寝時,舒弘陽又被嫡次子、次女給堵在了書房問了一個他無法回答的問題。

“李芸是誰?”興益與妍冰手牽手站在阿爺面前,兩雙烏黑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就等着聽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晉江太卡了,抽得傷不起。所以上一章基本沒有收到評論,是因為大家發不出來是不是?恩,一定是的!

☆、步步危機-羊肉馄饨

在祠堂為祖父上香時,阿益忽然發現神龛角落裏有兩個小牌位,都寫着是父親的妻子,其中一人名字居然與阿娘相仿。

前妻李芸現妻李芳,參考倆舅舅一個叫李茂一個叫李茗,想要自欺欺人說他們四個不是兄弟姐妹都不可能。

可為什麽家裏人從來沒提過之前那位?為什麽阿爺會娶同一家子的兩姐妹?自幼被阿娘冷漠對待的兩兄妹甚至在暗暗猜想,他們究竟是不是家裏這位阿娘的親生子?

每當見到她對小妹妍清有多好,轉瞬就會想到她對自己有多糟,莫說真小孩阿益,連妍冰都有些受不了這落差,如若只是繼母,那被漠視甚至冷淡對待也正常,心裏便不會充滿期待,更不會如此失落難受。

因此,倆孩子甚至是滿心期盼的杵在了阿爺跟前,就想聽他解釋一番。

舒弘陽瞧着眼前這對忽然間竄高一大截,依稀有了成人模樣的兒女,心中感慨萬千。特別是那挽着雙丫髻簪着一朵白絨花的女兒,柳眉杏眼櫻唇,膚如雪發如墨,與自己記憶中那秀而不媚的溫婉女子仿佛一模一樣。

他看着妍冰恍惚了一瞬,而後猛然側開臉嘆着氣低聲回答:“……我不能說,發過毒誓不能講。待你們成年後才能如實相告。”

“當真不能說?”阿益卻是不信,非要想弄個究竟。

妍冰看着頹然而坐的老父親卻有些不忍,她記得自己上一回見到舒弘陽還是前年他年底回京述職時,與那陣子相比,現在的他明顯見老。頭發徹底灰白,後背也微微駝了,她這才依稀憶起阿爺竟已到了知天命之年。

“那我們可以去問誰?”她收斂了咄咄逼問的姿态,如此試探。并非為那幾乎并不存在的父女之情,而是體恤一位剛剛喪父又即将喪子的老者。

舒弘陽只沒什麽精神的簡單回答:“你倆就稀裏糊塗的過吧,家裏老人幾乎換了一茬,問不出什麽。”說完就揮了揮手讓他們自己回屋休息。

兄妹倆一路沉默,随着手持晃晃悠悠白燈籠的婢女行在廊下,半晌之後才聽得興益賭氣似的沉聲道:“奴仆換了一茬,主子可沒換,我就不信問不出什麽。”

“是啊,奚氏和潘氏都是家裏的老人,多半能知道點隐秘。甚至,四郎和四娘在我倆出生時也已經差不多記事了。但是……”妍冰微微搖頭,這幾個都不方便問。

潘氏、四郎不可信,原本奚氏還挺可靠,可偏偏因祖父之死妍潔被攀扯到案子裏受了委屈,如今整日閉門以淚洗面,她們母女多半不會待見自己。

阿益不用妹妹明說也知曉了她的言外之意,随即提出了另外的人選:“不如問問外祖父或外祖母?”李家事正該問李家的人。

妍冰經他提醒靈機一動,果斷道:“不,去問小舅舅!”若是大家都曾發誓不透露真相,那最可能違背誓言的,只能是放蕩不羁文藝青年小舅舅吶,他從不在乎神鬼之說。

“嗯,就他了。”阿益立即點頭認可。

然而,雖定下了咨詢目标,但真要付諸行動卻不是這一時半會兒的事兒。舒府現在屬于居喪人家,正該閉門哀思,不能随意出去做客也不方便請人登門。

好在兩兄妹很有耐心,默默一等便是兩個月,眨眼就到了十一月冬至祭祖、拜尊長時。

冬至當日,今上于京城南郊舉行了祭天大典,擊鼓伴鳴金,旌旗引駿馬,歌辭青煙入雲霄。時任太樂令的李茗忙得不可開交,唯恐祭祀時的禮樂出纰漏。

禮畢恭送君王後,李茗入夜時才終于順利交差回家,心神放松的他倒床便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直至饑腸辘辘方才醒來。

正當他欲喚美婢嬌妾幫自己更衣着裳時,忽然嗅到外間傳來了羊肉湯的濃郁噴香。

李茗忽覺肚腹咕咕哀鳴,順手便自己抄起床邊屏風上搭着的靛藍錦衣囫囵穿上,又裹好駝色夾棉袒領胡袍,草草系上革帶就走了出去。

“小舅舅好!”阿益、妍冰同時起身笑吟吟向李茗行禮。

“哎,好、好。你們大清早的守這兒,是特意堵我來着?”李茗見到兩人哈哈一笑,完全沒在意自己此刻的衣衫不整。

“都快正午啦!”妍冰抿唇一笑,說完又指着案幾上的一青瓷碗得意道,“給你送吃的。羊肉馄饨,我自己親手做的,可好吃了!”

“你親手所做?那小舅必須嘗嘗。”李茗在婢女服侍着洗漱之後,立即坐下囫囵吃了兩三枚馄饨,這才驚嘆道:“嘿,果然不錯——湯濃如奶,皮薄如紙,餡兒嫩如羹,味道也好,不鹹不淡不腥卻足夠鮮香。”

待吃完一大碗熱騰騰的馄饨,李茗捋了捋上唇的兩撇小胡須,撫着腹挑眉笑道:“無事獻殷勤吶……說罷,什麽事兒?”

兄妹倆互看一眼,異口同聲的說:“我們想知道李芸的事兒,所有的。”

“……總算過來問了,”這種遲早的事兒李茗沒覺得意外,他甚至覺得兩人發現得太晚,不由搖頭嘆息道:“李芸是你們的親娘,大哥和我嫡親的胞妹。現在這個李芳是庶出的填房。”

果然娘并非是真娘啊!兩兄妹再次對視,眼中暗含欣喜之意。

再繼續聽下去,心裏卻漸漸不是滋味。因為舒弘陽為什麽會先後娶兩姐妹,這是一個糾結的故事。

李芸生雙胞胎時曾大出血虧了身子,之後就一直病怏怏的,沒到兩年就去了,留下一雙嗷嗷待哺的幼兒。

聽到此處妍冰就覺得自己呼吸有些急促,随後又見小舅舅指着自己開始講過去的故事,總覺得有種不詳的預感。

“你倆突然沒了娘,天天哭鬧不肯吃東西,然後在親戚吊唁時突然看見了李芳。”李茗看着妍冰嘆了一口氣。

随即繼續說下去:“你們把李芳誤當做是娘,不願讓她離開你們的視線,最後你們阿爺沒法子只能娶回家了事。其實李芳那時候已經與一位即将參加春闱的書生訂親,她不願退婚,但幾經波折最終還是無可奈何的嫁了你們阿爺。”

發誓十五年內不告知雙生子生母身份,即是當初李芳答應出嫁時提出的條件,說是既然當作生母看待,就別讓她背負繼母名頭。

原來如此!難怪她經常覺得李氏看自己的眼神像是暗含恨意,果然沒弄錯,毀了她的人生能不恨麽?

嚴格說來一個是不知道能不能中進士的讀人,這邊阿爺卻是前程似錦的軍官,家中長輩選了後者也無可厚非。

只是夫妻兩年齡差距巨大,想來這便是李氏的心結所在,她一準兒是個喜歡文質彬彬翩翩少年的!這一點,确實是受了委屈。

李茗的故事講得平鋪直敘沒什麽補充說明,三言兩語就為兄妹倆打消了疑惑。

他爆的料卻讓妍冰如立龍卷風之中,思緒淩亂無比,她總覺得自己得有個什麽重要的問題需重視,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

正琢磨着,榮家兄弟恰好登門來拜長輩。

因李家姻親遇喪事,又想着興益、妍冰兄妹肯定在場,因而他倆即便在節慶時也未穿紅衣,文淵身着石青竹節紋長衫,淡淡的灰綠配着腰間青玉佩看着素淨而雅致,體弱的文衡則裹着鑲貂裘的茶色團花紋夾袍,整個人圓了一圈,難得顯出憨态可掬貌。

拜見李家尊長後,祖父揮揮手讓“孩子們自去玩吧”,衆小輩便去了花廳喝茶閑聊。不多久,小舅舅庶出的女兒李漫漫推說要練琴并未久待,表兄李琰及第後又過了吏部關試已任集賢殿校書郎,他同幾人談笑一陣也說約了同僚聯絡感情先行一步。

“哎,總算走了,我有重要話要講!”待兩人一離開,妍急吼便告知了榮家兄弟“娘不是親娘”這一爆炸消息。

随後就見到文淵沉思琢磨了半晌,忽然蹙眉道:“之前那案子我總覺得有一處不妥,推不通,如此一來卻是順了。你們長兄興盛很可能只是幫兇,飲食中用毒這種做法更像是後宅婦人手段。”

“……”妍冰頓時無語,心道這事兒還有完沒完?

還沒等她回神,卻又聽文淵繼續思量着提醒道:“這回要想再翻案估計很難尋到證據,一時半會兒行不通。前幾日我從族叔處卻聽了個消息,說是蜀地依舊不太平,天家多半會在年底讓你們阿爺奪情起複。若無意外,你們不就得獨自和疑犯朝夕相處至少一年?”

說話間,他不由流露出滿腔擔憂,一雙深邃眼眸直直看向妍冰,倒把她也唬得心裏一揪。

畢竟是孝期,若無特殊原因不可能在親戚家常住。

自己倆人并非李氏親生,她本就暗暗懷恨,如今又搞得她小冤家被判了絞刑,如此再同住一屋檐下又無阿爺庇佑,果然相當危險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兇手在背後啊啊啊

剛剛跟基友讨論寫作問題。

基友:墨墨你破案那個是擺事實講道理……撕逼是撕對方的痛點,不是一個路數。

墨魚:換別人寫,估計就是女主發現下毒的人是誰,然後大鬧一場,讓罪犯暴露,被大家長關起來然後瘋了死了什麽的。

然而,我是翻《唐律疏議》給他定罪,一條條的……研究

基友:這撕逼水平……

墨魚:T_T 可我就是想這樣寫怎麽破?

☆、威脅決裂-茶

妍冰一想到造就五年前自己被棄,五年後祖父亡故的真兇很可能是李氏,稍後還必須得回去和她朝夕相處,頓時不寒而栗。

她下意識便看向特別值得信賴的榮家大郎,垮了嘴角哭喪臉求助道:“文淵哥哥,人家好怕,你有沒有什麽好辦法可以防着她再下手?”

“依我看,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要麽隔得遠遠的避免交集,要麽就必須蛇打七寸。”文淵略一思索如此回答。

抱着茶盞暖手的文衡在一旁搭白道:“可一時間找不到證據也沒法把她弄死了一了百了啊。”

“弄死?這未免也……”太吓人了。和平年代長大的妍冰雙眼一瞪,緊緊揪住了手絹——臣妾做不到啊!

“她都已經三番兩次的下手了你還心軟嗎?”阿益扭頭看向自己身側的胞妹,面露不悅神色。

因剛獲悉親母亡故姨母又處心積慮害人的他,心神激蕩之下甚至忍不住沖妹妹質問道,“你還記得我們去年中元節看燈嗎?她與長兄帶我們出去差點被人群沖散,恰好遇到兩位榮家哥哥陪葉郡夫人出門帶了不少人手,這才沒出亂子。你現在想想,覺得那是意外還是蓄謀?難道只許她圖謀害人,我們卻反擊不得?”

妍冰本就是個外來戶,此事對她的震動相較而言小得多,見阿益發怒她不好争辯,只喏喏道:“我,我不是這意思。只是覺得若按律法,殺人償命那是天經地義,可要自己動手複仇這個,不能夠吧?”

文淵見狀心裏頓時有些不是滋味,想當初他是把妍冰當親妹妹領回家的,之後也從沒覺得她是外人,自然而然等同文衡,恨不得一直将其護在自己羽翼下,見不得她受一丁點兒委屈。

此刻目睹妍冰妹妹被她親哥吼了,他立即揚聲幫腔道:“我所說的‘打七寸’也不是複仇這意思。怙惡不悛之人自然不能姑息,但無論做什麽都得問心無愧不弄髒自己的手。我想,即便暫時尋不到證據了結案子,也能有方法使其忌憚暫保你們平安,然後再另尋他法隔離開來。”

阿益覺得自己腦子一片空白,滿滿地只有委屈與憤怒,實在想不出什麽東西來,幹脆直截了當問:“什麽方法?”

“詐,”文淵給出了一字之計,沉着淡定道,“只要她心虛暫時不敢再動手即可。”

一番商議之後,兄妹倆終于定下心神與具體策略回了舒府,于次日清晨攜手去上房給阿爺和李氏請安。

在從東廂房穿過庭院時,阿益憋着一股氣越走越快,妍冰不得不伸手拽了他一把,湊上前壓低了聲音勸道:“你怎麽回事?都說了是猜測別搞得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好嗎?”

“唔,我知道了。”阿益聞言肩頭一垮,腳步一頓,無可奈何與妹妹并行。

“說好了你不能沖動。你是要考功名的人,萬不能被扣上忤逆的名頭。不論現在如何,将來只要你好了,我就一定能好。”妍冰見他面色陰沉發青忍不住又勸了兩句,在進入爹娘上房的暖閣之前,阿益終于調整好心态,回歸平靜。

入暖閣,向爹娘請安後,一家五口一同用了粗淡朝食,沒多久舒弘陽就離開了後院,去想法子為長子興盛的減刑而奔走——畢竟這命/案還沒經過複審和禦批。

李氏柔情似水的為丈夫整理了衣領,而後一臉期待的目送丈夫出門,渴望着舒興盛減刑保住命。

待舒弘陽消失于門外,妍清也由婢女抱下去遛彎消食後,李氏終于回頭看向了雙生子,草草一瞥後立刻皺了眉,情緒顯而易見的變差不少。

她冷哼一聲,以質問的語氣道:“你們不去讀書?阿冰你的《寒鴉戲水》繡好了嗎?可別又弄得像是一汪水裏泡一群死鴨子。”

妍冰覺得李氏顯然将自己和阿益做了區別對待,一個無視一個刻薄。

女孩除了嫁出去聯姻外,并沒有多大用處。何況她既不聽話又是揪出興盛的“仇人”,大概看着就覺得煩,做什麽都想罵。

然而長兄若是救不回來,阿益卻是将會襲爵的唯一嫡子,也是李氏名義上的唯一一個必須給她養老送終的兒子。

……說不定,其實李氏已經放棄再害人的想法了?不過,賭她的打算風險太高。

還沒等妍冰琢磨出結論,就聽見阿益忽然搶了自己的臺詞,簡單直白道:“阿娘,你的秘密我們都知道了(少許);也有證據(并沒有)。你得對我們好點,不然我們就都抖落出去!”

李氏聞言一臉震驚的望過來,雙手立即開始發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吓的。

妍冰趕緊也開口補充道:“可別以為讓我們永遠閉嘴就行,榮家哥哥也知道呢,萬一我們出事他們可不會善罷甘休。”

“你們兩個究竟在胡說八道些什麽?!阿冰,小小年紀是誰教你這樣和母親講話的?這是忤逆!忤逆不孝!”李氏色厲內荏的怒吼着,面色漸漸泛紅,也不知道是因為羞窘難堪還是急怒攻心,她甚至還揚起了手臂又想扇妍冰耳光!

妍冰卻是平平靜靜站在她對面,淡淡地慢條斯理地抛出一句話:“我們在說,七出。”

一開始她就想過可不可以按七出中“銀”這一條趕李氏出家門。

難度在于搞不到确切證據,她只見過倆人暧昧拉手。

并且這個罪名會影響阖家名聲,李家或也會阻止,即便要做也只能等所有小輩各自婚嫁之後再做計較。

然而此時此刻雖不能做什麽,但吓吓李氏卻沒問題,妍冰完全不信他倆只發展到拉手的程度。

果不其然,她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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