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剛落就瞧見李氏渾身抖得像篩糠,又怒又懼。

他們都知道了?!知道阿清她……這怎麽就知道了?!阿清的長相其實看不出來的吧?不,我的乖女兒,她可萬萬不能背上亂/倫之子的壞名聲!

“你,你們想怎樣?”李氏瞧着眼前一模一樣長相的雙生子,看着他們那烏黑平靜如寶石的眸子,以及超乎年齡的語态,感覺就像是被一雙來自地獄的讨債鬼盯着似的。

她這陣子原本就為了阿盛頂罪的事兒心力交瘁,這會兒又驚懼交加、急怒攻心,只覺得連氣都快喘不過來,完全弱了氣勢。

“我們想要井水不犯河水,各自過日子。”妍冰雙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李氏,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認真回答。

“好,好,我答應。你們出去,出去!”李氏怒喝中踉跄了一下,撲倒了案幾上的餐盤,只聽得嘩啦聲響,屋內地面一片狼藉,正如同李氏的內心。

随後的一段時日,李氏恨不得避着兩兄妹行走,同處于一屋檐下總覺得渾身發毛。

到年末時,完全不待見對方的母與子女終于等來了一個契機:舒弘陽果然被今上奪情起複,翻年就需去蜀地赴任。

這一回,李氏趕在夫君與自己商議之前,主動開口建議道:“要不這回就我随你去吧?妍潔她年歲也不小了,如今出了那事兒在京城不好說親,不如一起過去在蜀地看看有沒有合适的人家。”

“那不如四郞也去見見世面,閉門讀書讀不出個什麽名堂來。”舒弘陽覺得妻子的建議相當好,他已經廢了一個嫡子,萬不能連庶子也折在內宅陰私中,放在自己眼皮下更放心。

“阿清自然是要跟着我的,那阿益和阿冰?”李氏試探性的問着,心裏卻在默念:留下,留下,不帶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今兒好熱啊啊啊,熱死了!

☆、敗露暗戀-湯中牢丸

這老夫少妻雖生活不大和諧,但在安排雙生子這事兒上卻心有靈犀,李氏不想和他們朝夕相處,舒弘陽更想留兒女在岳家繼續念書,覺得跟着自己遠不及留在京裏舒坦、安全。

當然這意思他不方便直接對李氏表述,而是尋了別的說辭,他卻沒料到後面講的事兒才更是直戳妻子心坎。

“阿盛那孽畜的事兒還沒跑下來,阿益必須留在家。”書房中,舒弘陽埋首親自整理着重要書冊,同時對李氏做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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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複審判的是絞決并非絞刑,如今公文已經遞送到刑部,若判決不再更改秋後就會處刑。翻年得了确切消息之後,阿益要麽得去尋段大将軍在聖人跟前美言求個減刑,要麽就得守着為他長兄辦後事。”

“絞決?!”李氏聽了這兩個字,頓覺自己心坎也開始跟着絞痛。

她雙腿一軟,趕緊撐在案幾上才勉強穩住腳步,随後蒼白了臉喏喏道:“不是說,說可以改判嗎?難道按律不能流三千裏?

“哎,誰讓幾年前有那場宮變風波呢?聖人對兄弟阋牆之事特別忌憚,但凡遇到都是從重處罰。”舒弘陽說完方才擡起頭,一眼就看見李氏竟是泫然欲泣的脆弱模樣。

他心神一動面色漸漸晦暗,握住書冊的手下意識緊扣,掌面頓時青筋橫現,嘴裏卻不再多言,只推說夜深了自己還得忙許久,讓李氏先行休息去。

待妻子二話不說就轉身離去後,舒弘陽在書房枯坐半晌,而後他靜靜踱步回到上房,制止了奴婢請安也沒命人舉燈燭,獨自悄悄在窗前立了一小會兒,依稀聽見內間傳來輕而壓抑的嗚|咽聲。

“……孽畜,孽畜!”舒弘陽直氣得手抖,本想一腳踹開門質問李氏,忽又頓住,繼而轉身快步回了書房,徹夜未眠。

次日一早,興益與妍冰去請安時,雙雙發現阿爺黑了眼圈且眼內布滿血絲,他們只當他是整理文書熬了夜,妍冰還撒嬌似的勸道:“阿爺到底在忙什麽?別晚上弄啊,黑乎乎的當心傷了眼。”

阿益則放下筷子坐端直了自告奮勇道:“先生說我楷書寫得還算過得去,要不我來給阿爺幫忙?”

“不用,我自己做了改日再給你們看。”舒弘陽摸摸兒子的頭又捏捏閨女的臉,心裏暖烘烘的。

轉瞬想到方才妻子的視而不見,他又一股無名火陡然竄起,好不容易才強壓下來擠出笑容陪着兒女吃喝。

這一個年節,舒家衆人過得格外難受。

本就在喪期不能飲酒作樂,女主子心神恍惚,男家主滿腹憋悶,小輩有的心懷憂傷,有的自哀自怨,連同坐一屋聚餐的時候都少見,全然沒有和樂融融團圓過年的喜慶勁兒。

至除夕夜時,院牆外是長安城民衆徹夜的喧嚣聲,即便不出門也仿佛能從擊鼓、長笛與爆竹炸響中猜到大家在驅傩嬉戲。

院牆內,舒家一多半兒的主子則聚在前院正廳守夜,雖同聚一堂卻各幹着自己的事兒。

妍清膩在李氏身邊聽她講書,盡管哈欠不斷卻舍不得離開母親懷抱。舒弘陽盤膝坐在胡床上與四郞對飲酪漿,說着年後跟他去任上需注意的各種事宜。

興益與妍冰則一同在桌案上揉面團,碾面皮,包牢丸。也就是妍冰從前家裏喊的“湯餃”,那時候除夕夜或者大年初一必須吃一頓餃子。

舒弘陽只當他倆在鬧着玩,完全不信能做出什麽能入嘴的東西。妍冰卻淡定得很,哪怕別人不捧場,好歹還有個同胞哥哥可以做“顧客”。

不多久,菌湯素牢丸便做好、煮熟了,那菌子是榮家大郎前不久和同窗林楷、柳梓旭等人去山林狩獵時所采,煮在湯中鮮香無比。

吃着牢丸舒弘陽不禁潤濕了眼眶感慨着“吾家有女初長成”,随即他又想起另一個女兒,索性派人也給那把自己關起來的妍潔送了一碗去。

誰曾想妍潔卻不領情,一聽說是妍冰所做就連盤帶碗的給摔了出來。

舒弘陽聽了奴婢的轉述立即吹胡子瞪了眼,拍桌就欲破口大罵。

妍冰趕緊拉了阿爺的衣袖道:“算了,随她去吧,大概是還在生我的氣呢。大過年的,阿爺犯不着為此動怒,等去蜀地為姐姐尋一門好親事她自然就開懷了。”

“……喲,你倒好心——”李氏條件反射似的看向妍冰,開口便是譏諷酸話。可惜話沒說完就被舒弘陽的冷淡一瞥給驚得憋了回去。

自此,他終于對妻子徹底失望、死心,不再幻想自己能親眼看到妻妾和樂兒孫滿堂。

沒滋沒味的新年就這麽過去了,年節一過,聖人就下令升舒弘陽為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實職管理彭、蜀、漢、簡、陵等九州。

益州大都督府挂名的都督則為蜀王鄭允琮,今上十一叔,先帝異母幼弟,益州既是他封地也是監控處。可見舒弘陽這職位是升了,差事卻并不輕松。

臨出發前,舒弘陽特意趁着李氏借口采買帶妍清出門散心的功夫,喚了興益、妍冰兄妹去外書房說話。

他先是對興益交代了夏末秋初時,要記得為長兄求情,若實在無法可尋也得幫忙收殓。

随後又走到書房梁柱旁,跺腳敲擊着地上的一塊方磚,同時對兩兄妹囑咐道:“這下面是一處暗格,放着家裏的各種重要契書,若我此行有個萬一,切記別忘了打開查閱。”

妍冰聽他這麽一說,立刻想起了之前一口一句“熱死了”後面果真就去了的祖父。

她趕緊攔着阿爺,不讓他繼續口無遮攔的說下去:“什麽一萬萬一的,沒有。不會有的!”

舒弘陽不禁輕笑道:“好好好,不說這個,總之你們記住就好。”

……

初春乍暖還寒時,舒弘陽領着家人仆從,浩浩蕩蕩一大隊人馬整裝啓程。興益與妍冰于京郊十裏亭相送。

正當他們看着阿爺所騎的駿馬漸漸消失在天邊時,忽然有兩只黑鴉從頭頂飛過,呱呱叫得人心煩。

很久之後妍冰才意識到,世間萬物,冥冥中仿佛自有定數,不吉利的話似乎都終将應驗。

舒弘陽啓程沒多久,長兄興盛的案件就因證據不足有疑慮處,被刑部發回複審。一心頂罪的他唯恐李氏被牽扯進來,索性用汗巾子挂于囚欄自|殺死在了牢裏!

聽聞噩耗妍冰直接被驚得目瞪口呆,原本正在為他案子奔走的興益同樣很是唏噓,他原本還希望給兄長一條活路。誰也沒想到他竟能深情至如此地步。

興益提筆給舒弘陽報喪時完全不知該如何落筆,紙稿廢了一大摞,差點揪禿頭發。

“簡單點,就說他同獄友留了話,覺得前路無望又愧對祖父,因而放棄茍活。”榮家大郎見興益為難便如此建議——替死之事無憑無據的不好直述。

“是呢,文淵哥哥說得對,”妍冰聽罷也點了頭,嘆息道,“反正,說了也無用,只能讓阿爺白白氣惱。”

随後,兩兄妹在外祖舅舅與榮家兄弟的幫襯下,火速把長兄的後事辦妥。

連續兩次齊衰守喪的日子,就這麽按部就班過了下去,來年出孝除服,兩兄妹又回了李家的家學,繼續學業。忽又聽聞四娘已經在阿爺任地出嫁,妍冰總算松了一口氣。

一晃又是一年除夕,這次兄妹倆是在舅舅家過年節,他們甚至還與榮家兄弟同去看了歡騰熱鬧的驅傩儀式,好好玩笑了一場。

過後沒多久便到了春闱會試時。妍冰親手給文淵做了應試時攜帶的幹糧,別人大多帶的是餅,她卻做了美味易吞食又不易壞的口口酥,類似壓縮餅幹各種口味營養豐富,且一口一枚入口即化,幹淨便捷。

還沒等正主用上,阿益就搶先一步試吃了幾塊,而後笑着打趣道:“如此巧手,可以嫁得人了啦。”

“我才十三,還沒及笈好麽!”妍冰白了他一眼,搶過點心開始裝盛。

“也可以議婚啊。”興益低聲呢喃着,說完又擡眼瞟了瞟坐在側面等着拿食盒的文淵大哥,只見他身着素色文竹暗紋錦袍,唇邊挂着淡淡的笑,一副端正方直君子模樣,聽了打趣也并無多餘舉動。

興益不由有些遺憾,心道這兩人多半是無緣了。自己妹妹年紀小似乎還沒開竅,文淵大哥仿佛也只當她是親妹妹不曾動心,他也有十九了,待春闱一過遇榜下搶婿很可能立馬就成了別人家的半子。

殊不知,榮文淵瞧了梳着雙環垂髻頭戴串珠絹花的妍冰,看着她忙忙碌碌操持家務,衣裙翩翩脂香宜人,舉手擡足間已從豆蔻年華跨入了窈窕少女之列,心中卻不由一動。與其讓妹妹便宜別人,還不如自己娶了好顧她一世。

随即他也開始暗暗思量,舒弘陽不在京城不可能來搶婿,李家又多半看不上自己的身世背景。難不成要同族叔直說?卻不知他究竟會不會同意。

原本是商量好了待自己進士及第就正式宴客擺明嗣子一事,随後再尋合适的議親對象……

思及此處,榮文淵不禁自嘲而笑。進士及第,這才是最關鍵的一步,若不能一鳴驚人那之後的一切都是虛妄空想。

他定了心神,待食盒一到手就起身告辭,還特意囑咐舒家兄妹道:“明日無須到貢院來送,人多且雜,來了也不一定能看見我。不過,散場時倒可以接一接,我必然最先出來。”

還未等妍冰阿益搭話,文衡就已在一旁哈哈大笑起來:“阿兄你這臉皮未免也太厚了吧?”因笑時嘴長得太大吸了冷氣,他又開始輕微喘咳,一面咳還一面笑。

瞧着那倆兄弟在笑咳聲中大步流星漸行漸遠,妍冰也是掩唇輕笑道:“你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樣子,神色和當初琰表兄入場時差不多,應當也沒問題。”

“那當然!”興益想着明日的會試心中也是激蕩不已,“大舅舅雖嘴硬不認弟子,可實質上也當文淵哥哥是得意門生了,怎麽可能沒點真本事?等着看他鮮衣怒馬游街吧……待來年,我也當如此!”

“自然,自然,我的哥哥們都該是進士!”妍冰也是嘿嘿一笑,似乎并未想過文淵會落地。

然而九日後真到了皇城門口接榮家哥哥時,她坐在安上門外街對角的茶肆中卻覺得心裏慌亂無比,捧着茶盞的手微顫個不停,總覺得像是要發生什麽怪事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嗯,前方又有大事發生~~~

妍冰:看我如此真摯的汪汪淚眼,給個收藏好不?

☆、探花述情-橘子

在等待位于禮部南院的貢院開門時,那短短半個時辰內,妍冰抑不住的頻頻出錯,不小心打翻茶盞、起身出恭踩了裙裾、吃櫻桃嗆咳吞了核……

“我說,你也不至于緊張成這樣吧?茶盞趕緊放下吧,當心喝茶也嗆着。”陪坐的表兄李琰忍了許久,終于在妍冰噎住了之後搖頭打趣起來:“看你嫂子多淡定,她長兄梓旭不就是文淵的同窗好友麽?這回一同下場也沒見她像你似的居然等得直哆嗦。”

說完他就扭頭看向端坐自己身側的愛妻柳青青,兩人相視而笑竟還在桌下握了手你侬我侬。

入目只見男的身穿蔥青花绫圓領夾袍,腰配碧玉,看起來清新俊逸;女子則端莊秀美,以一襲柳黃襦裙、輕巧的珠蝶點翠鎏金釵與夫君着裝完美搭配。

“……”呸,秀恩愛,想虐死單身狗啊!妍冰默默癟嘴給了表兄一個恨恨的白眼。

其實,她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慌什麽,并非一心擔憂榮文淵,而是莫名忐忑。因此對表兄的詢問妍冰只得左顧而言它:“今天應當不是休沐的時候吧?你怎麽不去吏部當差?”

李琰三年前進士及第後先任集賢殿校書郎,如今已升為吏部考功主事,這幹雜活的小吏正該是日日忙碌的時候,居然悠閑得跑來看自己笑話,真是沒天理了。

“我昨日告假說想陪妻子來接大舅兄,上司體恤我連日辛苦整理卷宗,欣然同意。”李琰回答得那叫一個一本正經嚴肅認真。

興益與妍冰卻聽得哭笑不得,李琰的上司柳侍郎不就是他大舅兄與愛妻的親爹,他的岳父嗎?

“假公濟私啊?當心被彈劾!”興益忍不住提醒了,又疑惑道,“怎麽還沒因避嫌把你弄別處去?況且主事一職向來流外官居多,你是正經登科進士何苦埋沒于卷牍中。”

“京內別處沒缺,吏部也算是好地方,你也知曉家中上老下幼的,我怎好去做外官?等着關試之後或年末考核時再說吧。我調任吏部的時候還沒說親,也不算違例。”李琰說罷又與新婚妻子對視而笑——他正因為去了吏部辦差認真才得了柳侍郎的青眼做東床快婿。

作為“上老下幼”的其中一員,未成年的興益盡管同樣被恩愛夫妻閃了狗眼,也只得讪讪閉嘴。

這麽說笑着一打岔,妍冰忽然覺得先前心慌氣短的感覺已經消失,恰好此刻時辰已到貢院即将開啓,衆人便走出茶肆移步至皇城根翹首以盼。

當城門開啓,榮文淵果然是頭一個出來,身穿葉郡夫人特意命針線娘子制作的窄袖圓領袍,以對馬聯珠團花紋的栗色織錦,意取“馬到成功”之意。

就像應景似的,他此刻步履沉着不減意氣風發之态,臉上只見倦意沒有頹容,甚至還帶着一種勝券在握的容光,連帶着他身後的柳梓旭等人看起來似乎也都氣色不錯。

疲累到極致反倒興|奮起來的榮文淵快步向大家走來,此時此刻他眼中只容得下那身着蝶戀花嫩黃素緞繡裙的少女,看着對方那嬌花似的俏麗臉龐,就不禁想起自己寒窗苦讀的初衷——出人頭地再不受氣,光耀門楣封妻蔭子。

他不禁捏緊了手中的文房提籃,越過衆人徑直走到妍冰跟前,笑意盈盈道:“從前在小榕樹村我答應你好好念書。如今應當算是完成承諾了。”

“學海無涯,繼續努力啊!” 妍冰噗嗤一笑,心道剛考完就這麽說真的合适嗎?

她頓時起了再激勵文淵的心思,擡臂向前指着巍峨城樓揚聲道:“少年,你們的征途應當是前方星辰大海!”

妍冰只是順手一指,順口一說,站在皇城安上門外的榮文淵卻一臉認真的依她手指方向看過去,恰恰好順着寬敞的安上大街與絡繹不絕的舉子人流,看見了尚書省官衙的一角在陽光下飛入碧空熠熠生輝。

“好,如你所願。”他展顏一笑——封侯拜相,那便是我的目标。

站在文淵身側的柳梓旭當妍冰那句話同樣說給了自己聽,也淡淡一笑。他細眉細眼的與柳青青容貌相似,笑起來相當斯文秀氣。

妍冰一瞟之後完全沒放在心上,眼中滿滿都是榮家大郎神采飛揚,眸子閃亮如星的模樣,不由仰望他抿唇而笑。

殊不知,在應試舉子中有旁人瞧見妍冰揮斥方遒、語笑嫣然,心中竟忽然一動,當即拉了身旁同窗打聽她身份來歷。

舒家兄妹對此一無所知,依舊開懷嬉笑……

此刻既接到人,大家索性一同回了李家,沐浴用餐于客房小睡略作休整後,文淵與柳梓旭便等到了時任國子監祭酒的李茂回家。

兩人迅速把應試時的文章、詩句默了給他看,均得了“上佳”批語,頓時大松一口氣。

在一陣說笑後,文淵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另一好友,不由看向李茂懇求道:“先生稍後可否幫林楷也看看文章?他今日回家了,并未跟過來。”

“他啊,或許還得磨一磨。”李茂卻是搖了頭,不願應下此事。甚至說起了明日的謝師宴,生生岔開話題。

待外人告辭離開後,李家全家人餐畢閑聊時,興益忍不住直白問道:“大舅,為什麽你不肯看那林大哥的文章?他們三人慣常一同談詩論畫,學業上應當差距不大吧?”

“正是因為差距不大我才不能看。”李茂苦笑着搖了搖頭。他是不願撒謊,若林楷文章沒問題卻中不了進士,這該論誰的錯?

妍冰卻是忽然醒悟,捧着烤橘子驚訝道:“本朝考卷是不糊名的?”

“沒錯。禮部試不糊名,考中者稍後參加的吏部關試才會糊名。”李茂見外甥女不點自通,立即欣慰點頭,又轉而對興益直言道,“林楷出身寒門,之所以能入國子監只因父母官舉薦,不像榮文淵有輔國大将軍叔父,柳梓旭有國公祖父。”

“也就是說,考進士不僅考了舉子本事,而且要考父祖能耐?那林大哥能不能及第,還得看之前投的行卷有無權貴相中?”興益一副內心糾結難以言表的模樣,三觀正在重塑中。

外祖李思瞧着他這模樣不由在心底搖頭嘆息,這孩子念書還行,于庶務卻一竅不通,看樣子三年後怕還不能下場一試,少年進士說起來好聽,可官場中誰又會憐人年幼就此手軟?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指點,卻又聽外孫女一面在熏籠上烤橘子,一面自言自語似的嘀咕道:“怕是投不中,林楷雖年輕可已經娶妻了,說是青梅竹馬同鄉。他這人似乎又有點古板,大概不屑于去各處獻媚。”

說完妍冰還嘆息着微微搖頭,扭頭對大舅舅追問:“既不能許以妻位也無法當個好狗腿,那基本無望啊,是吧?”

“咳咳,阿冰,不可妄言。”李思輕咳一聲阻止了外孫女的直言不諱,卻被自己老妻瞪了一眼。

“小孩子在家裏随便講兩句有什麽關系?”慣常十分嚴肅的外祖母卻毫無原則寵溺妍冰,見李思想要說教還立刻幫忙岔開話題,看向自己大兒媳問道,“你侄兒盧十七郎是不是也今年應試?還有他姐夫定越郡王家的那個小叔,是吧?”

“诶呦,十七郎啊,他今年去是去了,可考得怎樣也不好說。”盧氏尴尬一笑,簡直想找個地縫鑽。

她這侄兒原本就不愛念書,跟那定越郡王家的鄭恭旭混一起後更成了浪蕩子,能考上舉人都是祖墳冒青煙了,進士那是想都不敢想,哪怕他有個官至三品的祖父也不成啊。

思及此處,盧氏随即在心裏暗暗有些埋怨為了外孫女故意戳自己痛處的婆母。

妍冰隐約察覺了這一點,趕緊笑着給衆人分發烤橘子,談談吃喝換了個不嚴肅的話題。

……轉眼便到了放榜時,榮文淵與柳梓旭果然雙雙榜上有名,林楷卻當真不幸落地,他倒還得了衆人幾聲唏噓,同期的盧十七郎與鄭恭旭落地卻被認為是理所當然,連自己都不曾放在心上,當日就照樣吃喝玩樂眠花宿柳。

當李家衆人獲了喜報恨不得幫榮文淵放點爆竹之時,忽然又來了宮中天使登門傳旨。

聖旨稱舒弘陽剿匪有功,特晉升爵位為開國縣侯,賜宅邸一座、黃金百兩、絹帛百匹!

妍冰只将聖旨聽到一半,整個人就已經樂暈乎了——侯爵!三品!世襲!阿益将來就算啥都不做也能襲爵得官俸,自己也成了侯爵府的小娘子,倍兒有面子!

待送了傳旨天使之後,妍冰才反應過來阿爺不僅爵位晉了,還另有新差事會即刻返京全家團聚,這可真是太好了。

兩兄妹在歡呼雀躍之後,随即躲在了舅舅家,拿定主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唯恐大伯母錢氏獲悉消息後來打秋風。

隔日,聖人于曲江杏園诏命行新科進士聞喜之宴。榮文淵與柳梓旭因最為年輕英俊,被衆進士推舉為了“探花郎”,一早便在長安城中騎馬至各處名苑,尋覓最名貴最好看的鮮花,以便妝點宴會桌面。

其餘進士則緊随其後,打算搶先選出最美花朵截胡了,好讓倆探花郎罰酒。

忽然間,有人發現前面那正往去大慈悲寺去的高頭駿馬竟拐了彎,一身華麗喜慶打扮的榮家大郎就跟喝醉酒似的漲紅臉叩響了李祭酒家的門。

經通報後他立于前院的茂盛榕樹下,杵在了妍冰跟前,支吾着半晌開不了口。

妍冰見狀笑着打趣道:“我家又沒啥名花,跑這來做什麽?可別耽誤了時辰。”

文淵則低聲答道:“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

他說得太輕,妍冰并未聽清,再詢問時卻又改了口簡單道:“剛得了一個消息趕着告訴你才不請自來,稍後随便給我一枝什麽花交差吧。”

“什麽消息?”如此着急,那一定不是小事。

“那我就我長話短說了,”文淵說罷卻又頓住了,面露難色,待妍冰再次催促後才繼續道,“你阿爺在剿匪時受了傷,怕是有些不好。待會兒與先生商議一下吧,今年這一連串的曲江宴是否有必要多參與幾次。”

妍冰聽罷頓覺眼前一黑,腦中轟鳴不斷。

榮文淵這言下之意,竟是要自己趁着爹還沒故去趕緊相親說個好人家?阿爺他……

作者有話要說: 探花是進士第三名這個是宋代才有的哦,本文仿唐。探花就是進士裏最年輕,最帥的!

☆、惡少窺視-紅菱餅

三月三日,上巳節。今上賜新科進士美食美酒于杏園宴飲,自己則攜皇後、貴婦在紫雲樓俯瞰江景與民同樂。只見曲江水邊上麗人雲集,繡羅衣裳照暮春。

妍冰梳着雙丫垂環髻,一身嫩黃衣裙嬌嬌俏俏的跟在表兄表嫂身邊,哪怕面上沒什麽笑容,卻也憑着天生麗質成了別人眼中的一道風景。

她終究還是來參與集宴了。将阿爺的消息秉過外祖父母與舅舅之後,大家一致認為文淵的建議沒錯。

并非是為了以看似前途似錦的,新任金吾将軍開國縣侯之女的身份騙親,而是擔心她因侍疾與守孝耽誤最好的年華,若不小心熬到十七八還沒能順利說親,那很可能再也遇不上适齡未婚好男兒。

“好了,別板着臉,笑笑行不?又不是讓你現在就跟誰嬉戲定親,只是出門多見見人,尋點機會而已。”李琰自幼把妍冰當自己親妹妹,因而說話也相當直白。

十三歲,正是花兒似的年紀,因未及笄還無須戴帷帽遮掩面容,曲江宴席間行酒令說說詩詞、連語,或描幾筆江景、鮮花,立刻就能展示風姿才藝,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是啊,既來之則安之,”興益也是在一旁勸着,還特意提醒道,“況且文淵大哥多半是得了宮中确切消息方來偷偷告知,也不知是什麽緣故旨意中都沒說,在家書未到前咱們只能假裝不知情,你可不要陷他于不義。”

“嗯,我知曉的。”妍冰定定心神,翹了唇角,微提裙裾随着衆人步入柳國公家的畫舫。

這曲江宴上也只有達官貴人才能擁有正經的觀景席位,紫雲樓最佳,非皇親貴胄不能上。畫舫次之,沿江亭臺樓閣再次一等,至于平民百姓便只能随意幕天席地。

李家高不成低不就,親眷不多喜好還各不相同,索性沒有自行設宴。李思夫婦并未出門,李茂夫婦去與國子監同僚小聚,李茗尋了花魁娘子喝酒,小輩們則自去柳家蹭宴。

衆人邁入那兩層樓的翹角涼亭,只見富貴牡丹格子花窗、仙鶴祥雲浮雕欄杆均精美異常,柳侍郎夫婦正于主座處含笑相迎。

妍冰與興益趕緊聯袂上前行禮,道了:“萬福金安。”随即又跟着上了二樓向一桌柳侍郎的同僚長輩問好。

一陣寒暄後,清瘦白須柳侍郎便笑着對女兒女婿等人揮手道:“你們自行下去玩樂罷,莫要拘束。”

“好嘞,多謝阿爺!”柳青青與李琰笑着雙雙致謝。柳國公家嫡出長孫赴任中并不在京城,次孫便是柳梓旭如今身在杏園,長輩又在樓上喝茶觀景,于是這整條畫舫如今算是便宜了他倆。

呼朋喚友之後,在女伎舒緩婉轉的絲竹聲中,畫舫緩緩離岸在江面随波蕩漾,不多久便有好事者揚聲道:“來來來,阿青,叫船工往杏園駛去吧,看看新科進士的風采。”

柳青青依言而行又笑着打趣:“能有多好看?倆探花郎都是咱們慣常見着的,其餘大多都頭發斑白了吧?”

“嫂嫂,表兄也是進士呢,哪裏有白發?”妍冰被興益捅了腰,只得強打精神參與交談,笑着如此駁了一句。

“他可不及我阿兄與榮家大郎俊逸,也就占個氣質不俗罷了。”柳青青明貶暗褒,還不忘給夫君一個淺笑。

說話間,畫舫便已駛近杏園,擡目即能看見一群穿紅着綠的人正在飲酒笑談,間或揮毫潑墨。

約莫是想要一睹衆進士風姿的人太多,越往杏園去畫舫越密集,妍冰隔着江面竟能聽到隔壁船上有人正在高聲議論榮家大郎。

“你們可知那叫榮文淵的探花郎摘了什麽花?”講話者一副公鴨嗓,哈哈笑過之後才接着說道,“居然是一枝素馨花!如此小朵白裏帶着一抹黃,和別人的嬌豔牡丹、芍藥放一起看着特別寒碜!”

“沒錯沒錯,聽說衆人都認為他得罰酒十杯才能過關。”

……

聽到此處妍冰臉頰陡然發燙——素馨?今晨交談後自己心神恍惚時,仿佛順手從花壇裏折了一支素馨給他?居然當真交上去啊,這可真是,服了他了!

少頃她又聽不遠處站在船頭的李琰高聲沖對面那人說道:“十七郎,你這消息過時了,榮家大郎特意為素馨花賦詩一首,剛得了聖人贊譽,欽點其為今日的花中魁首,還另賜了榮大郎一盤紅菱餅。”

被他點了名兒的表弟盧十七郎還未搭話,先頭那位公鴨嗓的寶藍錦衣少年就仰頭看了過來,揚聲道:“他寫什麽了?”

“回旭公子,他說:淡泊直疑梅失素,清幽欲與蕙争芬。”李琰直接吟誦了最值得贊譽的兩句,頓時引來一片叫好聲。

倚在窗邊的妍冰卻在暗暗咋舌,旁人或都以為榮文淵是故意借詩明志,意為表述自己淡泊名利志趣高潔,恰好合了聖人心意。

她卻知道,這不過是自己送錯花他瞎掰之後的無心插柳罷了。

嬌媚小娘子憑欄若有所思,甚至自己輕輕傻笑的模樣,像一幅畫兒似的,徑直落入了對面寶藍錦衣少年眼中。

他甚至忘了與李琰搭話,先是發愣繼而伸直脖子眺望。

站一旁的興益看着那小郎君眼青皮泡的模樣心裏“咯噔”一響,随即拉了妍冰衣袖道:“背面風光不錯,随我一同去看看。”

妍冰雖有些不明所以,卻出于雙生子的默契依舊跟着去了,背轉身後才低聲問道:“怎麽了?”

“那是定越郡王家的畫舫。說話的是盧十七郎和旭公子,都不是省油的燈。”興益開春時剛考入國子監,聽了不少這倆“前輩”的閑話。

他雖語焉不詳,妍冰卻秒懂。旭公子這稱呼就挺有問題,公子,即王公之子的統稱。也就是說這位十□□歲的先郡王嫡幼子,沒爵位沒職位沒勳位,簡直了。說明既無能又不被上面所喜。

興益希望妍冰躲遠些別再被浪|蕩子圍觀,偏偏定越郡王妃盧十九娘派了人登船邀請他們過去敘話!

雙生子對視一眼,默默沖對方傾訴道:“完全無法拒絕。”姑且不論盧十九娘未婚時因大舅母與琬表姐的緣故,與妍冰關系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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