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融洽,單憑郡王妃這身份就不容反對。

再一看,過來接他倆的竟還是個熟人,即當初從小榕樹村把妍冰帶去見爹娘的龐氏嬷嬷。

她自然也還記得妍冰,張嘴便是奉承話:“多年未見,小娘子出落得越發水靈了!真真像是天仙一樣。”

“嬷嬷看着也還健朗,”妍冰抿唇一笑,又挑眉問道,“不知長史是否健在?”當年的郡王府長史老頭,和自己有仇呢。

事後回想龐嬷嬷話外音才發覺他與這位乳母也不對付,可惜當初沒能借機做點什麽。

妍冰借着龐嬷嬷扶自己上船的機會,悄悄往她手裏塞了一枚金瓜子。

如此示好,果然得了龐嬷嬷提點,只見她湊近來壓低聲兒笑道:“在呢,郡王與娘子身子骨都不算好,哪能缺了長史的操持。旭公子更是與他親近得很。”

妍冰腦中火速一盤算,三年前十九娘滑胎不孕欲為郡王選良家子為姬妾,三年後也沒聽說她有身孕,不僅缺嫡出連庶出也沒影兒。

若長此以往,這定越郡王府怕是要換人當家了。

待入了船艙拜見郡王夫婦等人後,坐下閑聊時看着王妃那空蕩蕩的繡金裙衫與瘦削蒼白面容,妍冰差點掩不住面上的驚訝。

她忍了又忍依舊憋不住感慨道:“十九姐姐清減了不少,春季時正該進補,您多注意點吧。”

“唉,如今事兒多且雜,哪能像從前閨中時那般自由自在心寬體胖的。”盧十九娘說話間眼神順勢飄向斜對面的小叔子,明擺着不省心的就是他。

旭公子卻像根本沒聽懂大嫂意思似的,舔着臉笑問道:“舒小娘子還沒及笈,說人家了嗎?若不曾學着主持中饋,怕是懂不到嫂嫂的難處。”

聽了他這話,陪坐的興益瞬間憋屈得鬼火起:哪有适齡男子直接問人有沒有婚配的?托人說親都不會如此直白得近乎羞辱!

作者有話要說: 惡心男配閃亮登場,當當當當!

謝謝好大一只魚投喂的一枚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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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點鴛鴦

面對鄭恭旭直白的胡言亂語,以及不加掩飾的垂涎神色,妍冰也是氣得不行。

兄妹倆不方便和鄭恭旭硬碰硬,瞧着那面色蠟黃的定越郡王在船艙另一端與姬妾說話,并沒任何阻止的意思。他們立即看向邀請自己的盧十九娘,卻只見她弱弱的說了一句:“阿旭休得無禮。”除此再無別的表示。

“這有什麽說不得的?”鄭恭旭瞪大雙眼作出一副天真爛漫樣子,卻不得不配以酒色過度的虛腫臉龐,紅彤彤的酒糟鼻,看着甚是滑稽、惡心。

妍冰暗咬貝齒,忽而淺笑道:“奴确實尚未及笈待字閨中。旭公子怕是也還沒取字?”取了大家就不會這麽喊了呀。

她眨眼便把談話的重點扣在了“取字”上。

十三歲小娘子沒說親沒取字很正常。鄭恭旭卻已十九歲,據說他會試無望曾想以門蔭入仕,譬如混個千牛衛備身之類的職位,只可惜請旨折子被聖人留中不發,因而未入官場也沒取字。

身為皇親,明明即将弱冠卻不被當成人看待,多麽痛的領悟。鄭恭旭瞬間就像被戳的刺豚似的,八角眉一擰,仿佛全身都豎起了銳刺。

“怎麽?這有什麽說不得的忌憚處?”妍冰被“吓得”一縮,扭着繡帕,杏眼圓睜着用懵懂無知模樣看向鄭恭旭,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鄭恭旭被水靈靈霧蒙蒙的眼眸一看,再聽那花瓣兒似的明豔紅唇中吐出嬌滴滴的話,頓時兩腿發軟,鼻腔燥熱。

“……沒,沒有!”他受不得美人的嬌嗔,立即弱了氣勢,當妍冰是随口一說,又不願拉下臉真去反駁,只能默默把怨氣咽下。暗想,求職位被拒的事兒應當還沒傳出去?

在稍後的閑聊中,鄭恭旭原本三番兩次想再呈口舌之快以語言調戲小嬌娘,豈料那一堆進士中不知誰提議的要游湖光山色吟詩作對。

他們一行人出了杏園,立即三五成群被各家畫舫主人邀約登船嬉戲。

定越郡王為彰顯自己人緣上佳,自然也邀請了幾名進士上畫舫,一時間衆人只論風雅話題,興益、妍冰倒還能說幾句詩詞歌賦,卻再沒了草包鄭恭旭搭白的餘地。

不多久柳國公家又來了仆從,說是柳梓旭與榮文淵都在柳家船上拜見吏部各位長官,席間問到榮家大郎求學過往,大家赫然發覺李家的家學接連出了他與李琰兩位少年進士,大家随即對繼任者舒興益也很感興趣,要接他過去說話。

舒興益要走,自然舒妍冰也不會獨留,倆兄妹暗暗壓下雀躍的心情與郡王夫婦辭別,逃跑似的跳上柳家畫舫這才長喘一口氣。

還沒等進入船艙,妍冰擡眼就看見榮文淵着一襲棗紅的狩獵團花暗紋錦衣,正靠在欄杆旁對自己淺笑。

見狀興益恍然大悟道:“是你找的由頭來接我們?難怪時機那麽巧。”

“嗯,先前遠遠的正好瞧見你們上船,”文淵說着順勢四下一看,見奴仆離得遠,裏頭又在跳胡旋舞樂曲聲兒不小,他斟酌再三終究忍不住低聲開了口,“那鄭恭旭不是良配,下回定越郡王妃再邀約能拒便拒吧。”

同樣是不合時宜的談論女兒家婚事,聽他說話妍冰卻覺得怎麽聽都順耳,只嘟了嘴哀聲道:“那旭公子一見就不像好人。可他長兄好歹是郡王呢,不好拒絕才去的。”

“郡王爵位是不低,可鄭恭熙回京熬了七八年也不過得了個員外郎的實缺,而且他居然也願意去部裏點卯都不嫌寒碜。論家世,這人不足為懼。”榮文淵沉聲說着,語露不屑之意。

“……”郡王當員外郎是個什麽鬼?各種王不都是當刺史做都督什麽的嗎?妍冰一時竟驚呆,之前從來沒人跟她直說過這種王爺也要分三六九等的□□。

不過真要論家世,妍冰想到此處不由郁郁嘆息:“家世……可我們就快成孤兒了。”說完兩兄妹互望一眼,都覺得前路堪憂。

“你還有——”我,文淵忽然瞧見柳梓旭在快步走來并沖自己招手,趕緊硬生生把最末一個字咽下,改口道,“有外祖和舅舅家做依靠,不用擔心。”

“嗯,也是,外祖雖不大管事,可舅舅、舅母都挺好的。好了,進去吧,大家等着呢。”妍冰點點頭,就此結束話題,她随即向走近的柳梓旭道了萬福,而後與文淵錯開幾步各自進了船艙。

在稍後的一段時間裏,妍冰與胞兄跟着柳青青與李琬等人參加了不少聚會,期間又“偶遇”了鄭恭旭數次,他時而贈詩時而獻花,鬧得人煩不勝煩,偏偏又因拐了彎的姻親關系不能徹底無視他。

“像追求平康裏豔妓似的一點都不莊重!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讨厭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懂嗎?”妍冰一點都不希望自己成為什麽風流佳話中的女主角,人前端莊如常應酬交際回家就嘔得直錘桌案。

“不懂才好,不然他馬上找人來提親你豈不是更成了別人的談資?聽舅母說你在世家夫人中風評不錯,已傳出些口碑。要不,咱們之後就不出門了吧。”興益覺着妹妹的“招搖過市展露自我”任務已經差不多完成,不如就待家裏躲躲爛桃花。

“好好好,不去了,不然又得遇見他。說起來,前日禦賜侯爵府的鑰匙都交付了,不如咱倆去看看簡單收拾一下?”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妍冰連連點頭,不假思索的放棄了曲江最末一次的隆重關宴。

關宴顧名思義是在吏部關試之後,新科進士九成過關,得授官職後的慶祝之離筵。

待兄妹倆查看了新宅邸之後回到外祖家,恰好遇見赴宴回家的李琰在和長輩閑聊,只聽他感慨道:“梓旭同我從前一樣,獲了校書郎一職。文淵真是想不到,他竟成了藍田縣尉!”

“藍田就在京城東面邊兒上,不差吧?”妍冰聽得有些迷糊,不知表兄為何一臉震驚樣。京畿縣城的縣尉比得了偏遠地區的縣令呢。

“位置自然是不太差,可這差事卻不好說。校書郎也就看看書糾糾錯,熟悉一下官場規則,清閑。縣尉得看守、追捕犯人,查案破案之類的,算苦差。去年還有人因太累太苦怒而辭官的。”李琰實在是有些想不明白榮文淵的打算,他明明有個在聖人跟前說得上話的族叔,中進士倒容易,這授官到底是走沒走門路?

主座上的李思聽了這話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擱了茶盞詢問道:“之前榮家大郎說要做段大将軍的嗣子,這消息公開了嗎?”

興益連忙點頭回答:“就要公開了,他前兒下帖子給我們呢,說是下月初赴任之前正式辦認親酒。”

“這就對了,一連串的事兒都是刻意為之。等到他自己憑本事中進士、寫佳作、得官職後才說認權宦為養父,是為了盡可能維系名聲。做縣尉,也是同樣想從實幹處切入至少看起來沒有沾光。”李思說罷又笑着看向孫兒,打趣他自以為入官場起步做了清貴校書郎是好事,不見得!

“從前我就發覺文淵對律法之事很是在意甚至可以說擅長。原來,他這路子是一早就在鋪了!”李茂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嘆道,“以縣尉起步得破大案必定能晉升大理寺評事,聖人好法,評事大多能入禦史臺……”

說到如此直白的地步,莫說李琰,連妍冰興益都聽懂了。禦史臺是監察機構能進去的都是聖人心腹,做了皇帝心腹只要有本事還不犯錯,後面就是一條坦途通宰相位置去吶。

李琰一拍腦門,無語凝噎:“也就是說,我先大郎三年入仕很可能一直在六部轉悠蹉跎,他卻一步步就上去了?這主意肯定不是他自己想的!”十九歲鄉下少年能有這本事他死都不信。

妍冰看着表哥的慘痛表情不由掩唇一笑,開解道:“想法歸想法,首先得能遇到且順利破了大案,不然他就得在縣尉、縣令的位置上蹉跎。”

“哈哈,這倒也是!”李琰聽了這促狹話不由朗聲大笑。

一家人正玩笑中,忽然有仆從風塵仆仆入內通傳說李氏一行人已經在京郊了,希望家中派人去接。

……短短一句話,瞬間将人從展望未來的美好設想中,拉回到不堪的當下,笑聲嘎然而止,只留頹然嘆息。

阿爺回來了,躺着人事不知,瘦削得仿佛只剩皮包骨,全靠灌參湯吊着命。

他是由李氏和潘氏、奚氏三個憔悴不堪的女人送回來的,興盉于匪亂拼殺中落崖失蹤,也不知是尚在人世還是屍|骨無存。

大約因為興盛去了,興盉也不在,大家再沒什麽好争的,只求頂梁柱舒弘陽清醒了活轉過來,因而一家子關系反倒顯得融洽了。

一連十餘日,幾人輪番每日侍疾,并不多話。

妍冰卻覺得這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偶爾與李氏眼神交彙時,她總覺得對方目光像是淬了毒,仿佛将興盛的死怪在了她頭上,正憋着準備發大招。

然而眼見着阿爺氣息越來越弱,妍冰一心照顧傷患,再顧不上研究繼母情緒,只囑咐婢女在吃喝上多留意,防着不要中招即可。

這日初夏入夜後,妍冰因疲累過度倒頭便睡,直至午夜忽然被雷雨聲驚醒,再一仔細分辨,依稀覺得窗棂正被敲得哐當作響。

她繞過竹榻裏熟睡中的上夜婢女,自己推窗查看,竟赫然發現榮文淵一身黑色夜行勁裝,跟落湯雞似的狼狽立在眼前!

“你,你這是在做什麽?”妍冰瞠目結舌的看着他,趕緊伸手裹了裹單薄寝衣。說話抑不住的哆嗦,這是孤男寡女夜會雨幕下?

“你家門子不給我傳信,你倆最近也沒出門,我沒法才來的。”榮文淵略作解釋後直截了當的說:“李芳正在和定越郡王家商議你的親事,和鄭恭旭!快想辦法阻止。”

“……啥?”妍冰簡直懷疑自己幻聽,李氏她也沒出門啊,怎麽商議?哦,寫信!

榮文淵看着眼前這一襲白衣,仿佛含|苞|欲|放的少女,斬釘截鐵道:“三日,最多三日時間。你若阻止不了,我便來提親。”

作者有話要說: 榮哥哥終于把這句話憋出來了,此處應有掌聲!

☆、兩份休書-紙

為防驚動婢女,文淵話一說完就轉身快步而去,踏着積水,在電閃雷鳴下迅速消失于雨幕裏。

只給妍冰留下一道閃電中矯健翻牆的殘影,以及一支留作信物的發釵。

夜裏沒點燈燭看不清東西,但妍冰摸索一陣後就已知曉自己手裏捏着的是一支蝶戀花銀釵,且做工略顯毛糙想來還一定陳舊發黃。

它卻是榮家兄弟餓得挖野菜也不舍得當賣的,父母留下的定情物,是文衡小心翼翼藏在牆洞中的兩件寶貝之一。

想起那個“藏寶洞”,妍冰又忽然憶起自己的長命鎖當年走得匆忙并未取出。

後來再遇到榮家兄弟又說是遭遇賊寇追殺,以至于文衡纏綿病榻數月,付三娘手傷一直未愈不幸亡故,金鎖之事并未聽他們提起,妍冰只當是錢財早被搶走了。

如今看來,銀釵既然都還留着,金鎖肯定也沒丢吧?她不由心道:“八年來一直不說歸還,難道早就暗搓搓的扣下信物想讓我當童養媳?!”

之前文淵從沒露端倪,妍冰對他也談不上愛慕,就只當哥哥處着,今夜突然說到提親,她方才是吓了一跳,現在回想起種種細節,竟禁不住的臉頰發燙。

妍冰雖沒想過十三歲就成親,可畢竟身年幼心成熟,早先也暗地琢磨過文淵,他家世一般但相貌堂堂成熟穩重,脾氣也好,其實算是蠻合适的結婚對象。沒想到他居然也有這心思……

下一瞬,妍冰又狠狠掐了大腿,暗罵自己:“火燒眉毛了還發什麽花癡,當務之急是阻止那賤人把我嫁給鄭家旭色鬼啊!”

她如此一想又開始心焦,輾轉反側熬了一夜,天剛蒙蒙亮草草穿上素錦衣裙就直奔東廂房尋興益商讨對策。

“什麽?他三更半夜翻牆來敲你窗戶?還沒說要嫁他呢!”興益聽罷立刻震怒,挽袖子跳腳差點想奔出門去尋榮文淵晦氣——親哥哥也不能這樣做啊,五娘都已經十三歲了!

“小聲點,小聲點!”妍冰臊得臉紅,慌忙去捂他嘴又壓低了嗓門道,“嫁不嫁他稍後再說吧,現在的關鍵是不能讓我被李芳嫁給鄭恭旭。”

“……嗯。”興益擰着眉松了松衣領,做了幾個深呼吸,而後略一思索提議道:“阿爺的人參快用盡了,我這就禀了‘好阿娘’去尋舅舅讨兩支百年老參,順便請他們來看看阿爺,商量後事。”見了舅舅就可以請他們幫忙阻攔議親。

“還有,你還記得阿爺赴任前說的話嗎?書房暗格裏的契書!”妍冰昨夜左思右想總覺得那裏面的東西需拿到手,說不定有什麽重要物件,不然舒弘陽也不會特意關照。

她立即想了個注意:“得問李芳是不是需趕緊搬家去禦賜侯府?不能讓阿爺臨去了還沒能住上用命換來的宅子。等她一忙搬家的事兒,咱們就去撬地板。唔,這話得你來講,我說什麽她都會擰着幹。”

“好!就這麽辦。”興益點頭同意,随後兩人立即去上房給李氏請安,探望阿爺。

“人參?嗯,家裏是不多了。難為你竟還關注着這些瑣事,那就去吧,看能不能讨幾根回來。”聽興益一說,李氏嘆息着點點頭。

她面容看起來很是憔悴,烏發松松绾了髻插着銀釵,臉上雖塗有脂粉也難掩眼下青黛,再襯着一身石青素衣,寡淡得已經像是居喪婦人。

至于搬家的事兒,在興益提及之後,她略一斟酌也同意了。一雙鳳眼淡淡掃過妍冰那花骨朵似的嬌美面龐,惡意滿滿的淺笑——搬吧,趕緊搬了,百日內從侯府嫁去郡王府,倒也體面。

妍冰瞧出了繼母目光不善,也沒在意。待興益剛出發去外祖家,李氏同時就點了人在後院匆匆收拾細軟,屋內只剩她與潘姨娘倆個主子守着人事不省的舒弘陽。

看着躺在被褥中的阿爺瘦得顴骨都凸了出來,妍冰着實有些不好受,心裏又有事惦記慌得不行,略坐片刻之後她就揉着額角起身,苦着臉對潘氏說道:“潘姨娘,我昨兒大約是受了涼有些頭疼,不如你先守着阿爺,晚些時候我再來陪着。”

“五娘子自去吧,不礙事。”同樣穿着素淡衣服的潘氏因兒子失蹤整個人都萎了,垂着頭無精打采的回了一句話,甚至都沒多看妍冰兩眼。

反正瑣事多由婢女在做,她們不過略盡盡心意罷了,少一個人也不打緊。

回了西廂房妍冰索性當真由婢女服侍着躺下,又各自安排了差事打發暖香等人出去。稍後她才背着人爬窗獨自去了前院,偷偷翻找契書。

待打開暗格,只見兩尺見方的地下整整齊齊擺放着四個匣子。

兩個匣子為銅質,打開一看竟全是金錠與珠寶!另兩個小箱子約莫都是香樟木,其中一個裏面放着孤本、珍本古籍,另一個裏面則全為書信與各類文件。

将最面上的一份手稿展開,只見标題竟為“舒弘陽謹立休妻書”幾個大字,妍冰頓時心如擂鼓,雙手抑不住的微顫。

她甚至來不及細看內容就匆匆瞟到頁末,有落款有用印甚至還有見證人簽名用印!足以說明東西确實無疑。

再一細看,妍冰才發覺休妻書竟是側重內容不同的兩份,一為yin一為妒,可供出示者用于不同情形。

直到此時,她才知阿爺是唯恐他去後子女被繼母欺負,用心良苦留了後手,這可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妍冰抑不住的鼻頭一酸,而後又強打精神收拾了財物,只将休書仔仔細細疊好放入懷中,這才匆匆趕回後院。

沒多久興益就取回了人參,但并未邀請到大舅舅,在喂阿爺吃參湯時,他才悄聲對妹妹說:“大舅舅已經知道這事兒了,他說如此緊要消息需由舅母去打探确認一下,看是否當真屬實,他們明日再登門拜訪。”

“好,明日應當也行。我這裏也找着好東西了。”妍冰說着暗暗拍了拍胸口。

等到稍後回了卧房,興益見着休書後也是滿臉震驚與懷念,随後趕緊連夜各拓了一份,原件則藏起來備用。

次日恰逢官員休沐,一大早李氏還沒梳洗妥當李茂就已經黑沉了臉色帶着妻子登門。

探望舒弘陽之後,李茂在妹婿床邊一坐,二話不說直奔主題,恨恨瞪着李氏質問道:“聽說你正在給五娘議親?和定越郡王幼弟?”

“是呢,”李氏看着自己夫君假模假樣的用絹帕拭了眼角,嘆息着說,“阿冰今年有十三了,阿爺又眼瞅着就要不中用,不如趕緊把婚事定下來才好,省得耽誤了大好年華。”

“怎麽不先知會我一聲?”李茂依舊怒氣沖天,甚至直言罵道:“如此低劣人品既貪花還愛幼女之人竟也值得議親?還不趕緊把這事兒推了!”

李氏卻是神色淡淡的,鎮定回答:“旭公子從前只是年輕貪玩,他保證往後一定潔身自好。說起來這還是我們家高攀了,那可是皇親,正經的國姓。”

說話間,興益忽然發現跟在李氏身側的妍清竟然在抿唇而笑,像是譏諷又像嘲弄。他不由氣惱道:“既然是好親事,那不如你許阿清給他啊,十歲與十三歲也差不了多少。”

“小孩子家家的說什麽胡話,六娘還小。況且,我還打算多留她幾年。”李氏撇了興益與妍冰一眼,并未将他當一回事。

“不,重點是你憑什麽為我說親?”妍冰暗暗捏了捏衣袖中的休妻書,故意把話題往上靠攏。

“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阿爺既說不了話也聽不見聲,這事兒自然得我來。”李氏回答得底氣十足,她原本就同雙生子關系不佳,而今被頂撞仿佛順理成章,因而她絲毫沒察覺到不對之處。

“阿娘,我們說好了井水不犯河水,你如今是要違約嗎?”妍冰站在舒弘陽床前一臉嚴肅的看向李氏,語露威脅之意。

這是她給李芳的最後機會,按妍冰本意原本并不希望在幼妹跟前鬧這出戲,但若是李氏不識趣,她也不會委屈了自己。

“我違約了,你又能如何?”李氏卻是得意一笑,不守婦道一事捕風捉影,如今興盛也去了死無對證,她手裏多半沒有實際證據,即便真有,難不成女兒還能替父休妻?

妍冰也是冷笑不斷,反問道:“阿娘啊,你真以為我奈何不了你嗎?”

李茂見她們越說越不像話,小外甥女居然還眼睛一眨不眨的旁觀,趕緊出言打斷道:“阿清,你舅母忽然想出恭,你給帶帶路。”

妍清自然不想走,卻被盧氏硬拖了出去。等幼妹一離開,妍冰更是無所顧忌,直接就把第一份拓好的休書甩向了李氏的面門。

“啪”一下打了她臉,正可謂擲地有聲。

“你這扔得什麽?!真是沒規——”李氏被扇個正着氣得不行,正想怒罵忽然餘光往地面一瞟,赫然瞧見紙面內容,頓時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似的啞了聲兒。

李氏僵立當場,伸手去拾起來看的卻是李茂,只見妹婿直白說道:李氏不安于室、難守婦道,忍無可忍故休妻。

“這,這是真的?”李茂本是端方君子,從未想過自己妹妹會鬧出這等醜事,立即被休書內容唬了一大跳。

李氏自然不肯承認,連連擺手驚恐又氣惱地搖頭:“當然是假的!他倆弄來擠兌我的!他們知道我是繼母了,故意作弄我!”

興益卻指着李氏的銀釵與石青滾白邊兒的裙衫,一臉不屑的質問道:“你既然已經穿成這樣為長兄守寡,難道還能否認與他的私情?”

“什麽?長兄?!”李茂聽罷實在是坐不住了,呼啦一下從圈椅上站了起來,随後又眼前眩暈了一瞬,差點跌坐回去。

“是呢,繼母與繼子。”妍冰冷眼看着李氏,又指向靜靜平躺的阿爺,問她:“你敢當着阿爺的面兒發毒誓說沒有這回事嗎?你不敢,因為這是事實,我親眼所見,阿爺也心知肚明。”

說完她又從大舅舅手中拿過紙張,點着最後落款日期處,對李氏冷哼着說:“你看看,阿爺早就已經休了你,什麽父母之命?你既不是我生母也并非嫡母,根本就沒資格代為說親!”

“假的,假的!這是僞造的!”李氏如意算盤落空既懲治不了繼女又自己陷入窘境,氣惱之下竟狀若癫狂。

她大吼之後忽然撲将過來,推開李茂拽住妍冰手腕,一把扯過休書塞進了嘴裏,三咀五嚼的就給硬生生咽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嗯,還有一份重量級的休書沒展示。

☆、吞金自戕

妍冰被李氏面紅目赤,如餓鬼吞食紙張的瘋樣吓了一跳,趕緊躲到大舅舅身後,這才敢繼續開口嘲諷:“別死到臨頭不悔改,事實如此,吞了一份拓本又有何用?”

沒等李氏吭聲興益又上前一步與舅舅并排擋住妹妹,揚起自己手裏的另一份休書,冷眼看着繼母火上澆油道:“你不認通|奸也好,謀|殺罪倒更合适。阿爺親筆所寫——李氏心比蛇蠍謀|害繼子,致家翁亡故,為母不慈為婦不孝,當由官府審斷義絕!”

說完興益就将拓本遞到了李茂手中,指着正震驚得暫時失了言語能力的李氏,跪地哀哭道:“求舅舅幫我們報官,嚴懲這惡婦!”

謀|殺罪倒是可以親屬相告,然而興益未滿十五歲不算成年,連報官的資格都沒有。當然他和妍冰商議的并不是一定要報官,但必須攆李氏出門不能再做她兒女受“孝道”轄制。

至于究竟如何處置,得看她是否識趣,以及外祖家的意思。兄妹倆四目爍爍一致看向李茂。

接了手書的李茂則徹底懵逼,不守婦道在他而言已是天大的罪過,沒想到居然還有謀害繼子誤殺公公這一條罪!

“興益他,他不僅是你繼子還是親外甥啊!你,你,你竟然下得去手?!還有妍冰,你居然給她說那樣的人家,起先我還當你是被蒙騙了,竟是有意為之?!你怎麽一點都沒慈愛憐憫之心?”李茂氣得雙手直哆嗦,指着李芳幾乎語不成聲。

李芳見壞事敗露徹底無法再辯,索性破罐子破摔挺直了腰背,輕拂略顯淩亂的衣裙,擡袖捋了捋額發。

随後才冷笑道:“她不能嫁得不好,那我呢?我是婢生子就沒資格去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嗎?枉你自诩君子,做事卻只分親疏不論道理。我是下毒了,因為我恨興益四處招搖掩了興盛的光華,想阻止他搶家業!我是故意坑你外甥女,她可憐,她有我可憐嗎?”

“……”所以,李氏這是從嫁給阿爺起就一直滿懷怨恨?妍冰看着她咄咄逼人質問大舅舅,忽然覺得一切真是荒誕。

這就是一報還一報嗎?李芳婚事受阻因而要報複自己,因與長兄情投意合所以要毒殺擋路的興益……可憑什麽你不幸就能理所當然去害人?天下不幸福的人多得是,難道都會去殺|人放火?

想到此處,妍冰也是挺直脊梁不卑不亢目視李芳,義正言辭道:“你可憐就你有理?荒缪!按常理只有嫡長能繼承權大半家業,阿益本就不是長子你害他做什麽?即便他是,難不成誰規定了一家只能有一個出人頭地?明明應當是同争上游大家相互提攜才對。何況,真有本事的人是去外面闖蕩自己掙家産,沒本事的才只在自家鍋裏搶!”

“你身份所限說親高不成低不就,續弦一位四品官嫁人就得诰命,難道不好?”李茂回應的卻是李芳之前的質問,他覺得自己這庶妹怨得莫名其妙,家裏已是竭盡所能為她着想了卻還不滿意。

李氏聽罷卻又怒了,忽略妍冰只擡高了嗓門沖李茂嘶吼道:“李芸當初死活要嫁給他,母親極力反對說是一介粗鄙武夫根本配不上李家女,輪到我時,明明是要裝作李芸去伺候她兒女,竟還說是天賜良緣、前世修來的福分!”

之後她又扭頭看向病榻上枯骨似的丈夫,輕哼一下,拖長了聲兒一字一頓冷笑道:“什麽福分?我看着他都覺得惡、心。李芸她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麽,只能輪到歪瓜裂棗。要真為了我好,當年又為何要讓我與賈長史的弟弟退親?害得那少年進士郁郁而終。”

興益兄妹聽到此處才恍然大悟:賈長史?這不就是定越郡王府的那個坑了榮家兄弟的白臉文士嗎?難怪李芳能越過舅母去議親,原來還有這淵源!

“退親……這事你想錯了,”李茂聽罷不由長嘆,原來一切惡事竟都源于誤會!“那賈家二郎與你定親是以為可借機在科考中獲得阿爺提攜,被拒之後他自己四處鑽營投行卷,還頗多怨言,阿爺不屑其人品因而退親。舒郎為兒女求娶是在那之後。”

看着李芳一臉震驚模樣,李茂雖心生憐惜之意,卻也恨她聽信讒言暗害家人,因而繼續直言相告:“賈二郎之死估計與你也沒多大關系,他雖中了進士,關試卻也因品性不佳未能通過,當年曾聽同僚說他是借酒澆愁飲酒過量醉死的。”

“不,不可能!”李芳腿下一軟,惶惶然抱住了雙耳,想要拒絕傾聽兄長的解釋。

她腦海中時而是賈長史傾訴兄弟之死的沉痛模樣,時而是舒興盛風度翩翩的笑顏,最終卻被李茂一句“你見我何時曾撒過謊?”給徹底擊垮,踉跄了幾步頹然撲跪在地。

還沒等她定下心神,又見興益、妍冰兩兄妹齊齊邁步上前,一着深藍長袍,一穿淺色衣裙,像黑白無常似的沉着臉逼問。

興益指着休書追問:“你是打算認了通|奸被休離;還是認謀殺之罪,報官判義絕?總之這事兒不能善了。”

妍冰則言之鑿鑿用肯定的表情說了疑問句:“既然你惡心阿爺,那為何待他女兒妍清如珠似玉?六娘雖早産卻身體健康甚至壯實。這都因為她是你和長兄的孩子,是還是不是?!”

李芳自然是兩條罪都不想認。

一個犯了罪的親娘,肯定會影響閨女終身,不論私|通亦或謀|殺,都會逼得妍清出不得門嫁不去好人家。

“我錯了,真錯了!”李芳忽的軟了聲兒,眼淚婆娑的伸手拽住了李茂的褲腿,哀求道,“阿兄,不要報官,求求你!別報官,我願意削發為尼吃齋念佛一世來贖——”

李氏話音未落就忽然收了聲兒,滿目驚懼看向李茂身後的木榻,只見原本人事不知的舒弘陽,此刻竟側了臉睜開黑乎乎的眼,正一眨不眨的瞪着她。

那灰白頭發與枯瘦發黃的臉,還有那雙魚泡似的眼睛和當初死不瞑目的舒老太爺出奇的相似!當即便将李芳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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