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我腿斷了”要索賠的毛坤銘,直接再審了看門的婆子,她供述說四娘子也是曾出門的其中一人,只因是主子,所以她方才并未講。
“所以,您二位嫌疑還是有的。”輕飄飄一句話立刻止住了毛坤銘的聒噪嘶吼。
這位仁兄也是能屈能伸,立即從地上爬起來賠了笑臉道:“誤會,一定是誤會!某剛剛才從蜀地返家,昨兒清早拜訪了外祖立即就陪着賤內來奔喪,哪有機會作案?況且,某也沒理由殺人不是?”
文淵聽罷卻滿臉疑惑反問道:“趙翁上兩月才對友人說生子無望欲讓小女兒與上門女婿繼承家業,你與妻姐就立刻回了京也是蠻巧的,是吧?”
說完他又拍了毛坤銘的肩頭,仿佛推己及人似的替他惋惜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令慈在蜀地借着令尊的關系幫老父上下打點尋價廉物美貨源,沒功勞也有苦勞,趙翁一點家業都不願分給令慈,實在是不像話!”
言外之意:所以趁其未立遺囑殺了一了百了倒也可能,雖說出嫁女依舊分不到産業,但或許能以結算貨款名義敲詐一筆。
毛坤銘聽了文淵這話,立即憶起自己昨日早上在趙家曾與外祖争執,甚至說辭都與之相仿,頓時吓得抖如篩糠。
他随即猛然握住了連襟的手,痛哭流涕求道:“某萬萬沒有歹意!當真不是我做的,求榮兄救命,救命!”
“好說,好說,”文淵聽得直想發笑,他也覺得眼前這欺軟怕硬只會打老婆的人,怕是做不出肢解外祖的事兒,只賭着一口氣道,“某好好查案還你清白,你管好令正別又與某未婚妻玩笑,可否?”
“哦?哦!那當然,正該如此!”毛坤銘連連點頭賠笑,随即又扭頭滿臉兇相的推搡妍潔,罵罵咧咧道,“都怨你這蠢婦,沒事亂作怪!”
妍潔捂着紅腫的臉,淚水漣漣,一面躲閃一面咬了唇渾身微顫。她因在大庭廣衆下被毆失了顏面而羞憤異常,又想着妍冰正站在旁邊看笑話,更是恨仇滿腔無計可消除。
一開始便躲在姐姐身後沒被波及的六娘妍清,則一臉傾慕的仰望未來五姐夫,覺得他身姿俊逸、口才過人。
再扭頭看向妍冰時,妍清眼神轉而也變為憤恨。李氏走時她沒見着最後的真相,卻明明白白的記得妍冰因婚事與阿娘有争執,甚至還咄咄逼人出言威脅,難保阿娘的死與她沒有關系——這樣忤逆不孝的女子,憑什麽可以獲得佳婿良人?
同時被姐妹記恨的妍冰對此卻一無所知,她只是與興益等旁觀者看着眼前這一幕跌宕起伏的戲,驚訝得瞠目結舌。
當文淵打了毛坤銘時他們還以為此事不能善了——縣尉不過一芝麻小官根本沒刑訊的權利,打打奴婢倒無所謂毛坤銘卻是舉人,看他毆妻的狠樣也不像是善茬。沒想到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就已經讓文淵三言兩語的扭轉乾坤。
妍冰甚至在想,如此一來庶姐回屋肯定要被暴打,簡直不忍直視。不不不,不能心軟,被打也活該!居然讓婢女把那東西扔未婚的妹妹門口,純屬人品堪憂,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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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劇結束後,文淵見刑名書吏久不返回,索性自己去了苗圃處仔細探查,終于在後院牆上發現了幹涸的深褐色血滴。
“來人,順着牆外左右側的路再找找。”文淵立即派了衙役去查看,果然在牆外南面的路上也發現了血跡,東西應當是兇手從外面抛入的。
如此一來,毛坤銘夫婦的嫌疑頓時減輕,因而文淵并未将他們帶回縣衙繼續盤問,僅僅要求他們案件偵破前不得随意離京,必須時刻等候傳喚。而後他就帶着一行人追着地面血跡一路探查離去。
文淵帶着衙役們一走,白雲寺內的舒家衆人總算暫時舒了一口氣。大伯望了望興益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麽,他就已經立刻進入襲爵的孝子兼家主角色,輕咳一聲道:“那,大家就各歸各位,繼續祭奠儀式吧。”
妍冰則挪步到大伯娘身邊,輕輕碰了碰她手臂,沖角落裏還哭着的妍潔努努嘴。
有些話她作為不招人待見的妹妹不好說,雖然錢氏貪財但畢竟是曾生兒育女又家庭和睦的女性長輩,這時候約莫能暫代一下母親的角色。
錢氏瞧了瞧妍冰又看向妍潔,心道這二房雖然失了頂梁柱,可顯然女婿得力,小叔死之前也得了聖人惦記,往後有得是好日子過,如今雖分了家但自己要殷勤些,未嘗不可得些好處。
如此一想,她立刻溫柔親切的走過去扶了妍潔,勸道:“瞧瞧這妝都花了,伯娘陪你去梳洗一下。”
妍潔從善如流掩面便跟着走了,她這下去一梳洗足足兩日再沒出來,直到法事結束出殡時,才垂了頭無精打采的跟在摔盆的興益身後按部就班哭喪。
妍冰悄悄打量了一下,只見庶姐臉頰還有些發腫,一雙柳葉眼更是紅得像荔枝,但因為大家都在哀哭倒不顯眼。
她頓時心有戚戚的——這嫁得不好真是半輩子造孽!萬幸自己沒落到鄭恭旭手裏。
轉念一想,這事兒除了得感謝文淵哥,阿爺也是功不可沒。
平日裏雖相處時間不多,可他對自己兄妹的好确實沒話說。臨走之前還惦記着他倆,不僅留了休書還有遺囑,并非如何分配財産,而是寫了厚厚一大疊紙,事無巨細對兩人的未來給出建議,以及諸多提點,拳拳愛子之心溢于字裏行間。
思及此處,又恰好眼睜睜看着棺木入坑,興益親自揚鏟撒土。妍冰頓時鼻頭一酸,不用姜汁絹帕抹眼已然淚如雨下,傷心難抑加之久跪腿麻,她不由微微晃了一下。
身着細麻半袖的文淵作為半子正跪在她身側,見狀趕緊遞上自己的薄棉布的帕子,低聲勸道:“節哀順變。別太勉強自己,他定然也希望你健康快樂的好好過日子。”
“嗯。”妍冰輕輕點頭,又繼續着哀哭送舒弘陽最後一程,因而并未當場回答。
直到儀式結束,衆人回了祖墳所在處的莊子用了晚飯之後,妍冰與文淵坐在花園中閑聊時,她才又嘆息着說:“'總覺得是我命不好,雙親緣薄,也不知會不會六親緣淺……”
“我和你一樣的,咱倆誰也別嫌棄誰,”文淵見四下無人,索性拉了妍冰的手,笑道,“倆不好的湊一起多半命運就能被改為上佳,想來我們婚後的日子會很好過。。”
在朦胧月色中,兩人執手相看也是一番意趣,以另類的方式互訴衷腸。
“負負得正?”妍冰忽然想起來從前慣常說的話,心裏似乎稍微好受了點。
不想再提阿爺的她索性問起了文淵的差事,直言道:“聽說上峰限你們藍田縣令七日破案,這已經第三天結束了,你有頭緒了嗎?怎得還有功夫陪我?可別耽誤了差事。”
“無妨,破不了案會被問責的人是縣令,我這縣尉倒還悠哉。”文淵先是自嘲似的取笑了一番。
而後他才看向妍冰,認真答道:“我盤問了趙家很多人,沒什麽收獲,總覺得漏了什麽關鍵處,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要不我給你講講順便理一下思路?”
“‘好啊,我聽着。’”妍冰欣然同意,她從前就最喜歡看《探案解密》之類的節目。
文淵得令開始侃侃而談:“說起來,背景鋪墊并不複雜。趙金柱為商人,因而年四十無子才能納妾一人,于是家中正經女主子只有老妻,妾則是典的良家子,一兩年一換,只求努力耕耘好生個兒子。”
“然而還是沒有兒子,只得為小女兒招婿。”妍冰幫忙補充了後半截。
“沒錯,現在小女兒所誕孫子已經十歲,據說聰明伶俐,趙金柱便想要把生意逐漸交給女婿,這就出了事。”
文淵說完後又打開一頁輿圖,在昏暗燭光中一面看一面思量着蹙眉道:“若根據利益沖突和得益人來看,應當是毛坤銘有嫌疑。但我覺得不像,一直懷疑把東西扔進寺廟的人是刻意栽贓陷害。”
歹毒殘忍的取人那物事還砍了十幾刀,而沒搶走錢財,怎麽看都更像是尋仇。
“你這畫的紅線是血跡也就是兇手的行走路線圖?”在逐漸變暗的天色中,妍冰也只能看起那大半圈兒紅線。
那路線很奇怪,屍首在東寺廟在北,兇手卻是由東至南又到西,繞了一大圈才抵達苗圃處。
妍冰不由疑惑道:“若是故意栽贓嫁禍,為何要繞路而非直奔白雲寺而來?”
“啊?”文淵被她問得呆了一瞬,而後忽然一個激靈——路線,這路線确實特別蹊跷!
難道是……
作者有話要說: 妍冰:奴家也能幫大忙呢!(得意臉)
謝謝ying扔的地雷哦,麽麽噠
☆、酷吏初現
看着那繞圈的路線,文淵心中忽然有了一個猜測。雖有些荒誕,但既然此刻對案子尚無別的頭緒,那任何可能性都需一試。
他随即便向妍冰告辭道:“夜已深了我不便久待,你快快安寝去吧。”
“嗯,淵郎路上小心。”妍冰見他不願再談也不多問,怕涉及案子隐秘自己知道了不好,可又舍不得匆匆一見就分開。
她索性在婢女的陪伴下,又親自提了一盞素白燈籠相送,直至二門方才依依惜別。
文淵這一走,就足足三日不曾再登門,期間只命人傳了句話:“多謝娘子提點,案子破了。正在撰寫需交于上峰的陳詞,待後日休沐時再來探望大家。”
案子究竟怎麽破的卻沒說。
興益一臉好奇的望過來問妍冰:“你提點什麽了?”他可沒覺得自己妹妹有那破案的頭腦。
“不知道啊?我就問了一句兇手為什麽要繞大圈子到寺廟栽贓。”妍冰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恰逢此時暖香從廚下端了冰糖銀耳湯來,不由梨渦淺笑,建議道:“郎君、娘子,可喚葛二嬸來說說,葛管事與她才出門采買回來,方才還在後頭繪聲繪色的給人講這事兒呢。奴婢走得匆忙就聽了一耳朵,只知道姑爺是破了奇案卻沒弄清緣由。”
“那感情好,快快,清風你去叫葛二家的來。”興益指了正坐窗邊給自己納鞋底的清瘦貼身婢女,讓她去喚人。
不多久,葛管事的精明媳婦就風風火火進了內院,大嘴一張便眉飛色舞的為兩位主子說起榮郎子的赫赫事跡。
“聽說那夜榮縣尉得神仙提點,匆匆趕回縣衙點了七八名精壯外班衙役出門,披星戴月的去了城南磨盤坡。那地界都住的窮人,靠三岔路口處有一木屋屬于打更的羅貴英夫婦,淩晨時羅更夫剛剛返家,兩口子正膩歪呢,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門被撞開了。郎君、娘子,你們猜怎麽着了?”
“快說!還要打賞嗎?”妍冰正聽興頭上,葛二家的卻還想賣個關子,她随即笑道,“暖香,趕緊拿兩枚銅子兒給扔說書先生衣兜裏去。”
葛二家的也不嫌少,笑着接過去又接着講起來:“啧啧,小門小戶的可沒什麽照壁、屏風,那屋裏情形衆人一覽無餘,可羞煞人了。他倆也一眼就見着了威風凜凜的榮縣尉,以及他身後膀粗腰圓煞神似的衙役,頓時驚得不行。”
随後葛二家的繼續繪聲繪色講書:只聽榮縣尉劍眉倒豎,眼如銅鈴炯炯有神,大喝一聲:“羅貴英,你可知罪?”
衆衙役随即拔刀相向,齊刷刷将刀刃對準了榻上的兩人,那寒光嗖嗖的直沖羅更夫眼睛上射去,吓得他面如白紙唇色發青,渾身直哆嗦。當即便跪下道:“青天老爺,饒命啊!我知罪、知罪!”
妍冰聽到此處才恍然大悟道:“難怪要繞路,原來是更夫必須按時沿既定路線去敲更呀!可他跟趙翁能有什麽關系?姐夫外翁家資頗豐和一更夫能有多大仇?”感覺八竿子打不着诶。
葛二家的讪讪道:“這老奴可就不知道了,想必正因為完全沒聯系他卻依然被抓住了,所以大家才說榮縣尉是如有神助吧。要不您等榮郎子來了再親自講講?”
“……”故事聽一半斷更,衰!妍冰無精打采揮揮手讓葛二家的下去了。
待兩日後榮文淵休沐時至舒家拜訪,兩兄妹趕緊拉着他要聽後續事宜,卻見他支吾半晌不樂意直說。
妍冰一再追問後他才嘆息着說:“都是典妾惹的禍。因趙金柱白丁無官身,年四十方能納妾一人,所以常年以典妾方式多次納良妾,無所出就放妾再納。羅更夫之妻正是他十幾年前的一任妾,黃花閨女因家貧典給趙金柱的。”
既然已經開了口,榮文淵索性把前因後果通通都講述了一遍。
羅貴英一直對新婚夜時妻子沒能落|紅而耿耿于懷。趙金柱懼內,那日他悄悄外出喝花酒不敢帶下人,獨自回家時即和羅更夫狹路相逢。
因趙翁衣飾華麗滿頭白發還能有滋有味玩樂,羅貴英覺得自己又窮又衰,連娶個媳婦都只能是二手的,實在是妒忌難耐,新仇舊恨夾雜着齊上心頭,就趁着四下無人犯了案。
羅更夫殺人後洩憤割了那物事,又匆匆忙忙趕去打更,本想帶回家剁了喂狗,走到白雲寺突然想起聽人說趙金柱的外孫奔喪正住裏面,就順手扔進去以期嫁禍。
“就是這樣了,命案源于典妾結束于喝花酒夜。”文淵說到此處,不禁想起舒家因妻妾過多鬧出的一連串破事兒,暗暗感慨——還是一夫一妻更好!
妍冰卻沒能立刻領會他的言外之意,只替人擔憂道:“這羅更夫差點成功呢,如果不是你相信姐夫人品而是把他壓回去用刑,多半屈打成招做了替罪羔羊。”
文淵擺了擺手哭笑不得道:“我哪是相信毛坤銘人品?純屬覺得他欺軟怕硬,骨子裏膽小怕事的做不出血腥大案。”
妍冰聽了噗嗤一笑,竟覺得他這話很有道理,不過既然說到典妾,她又不由盤算起了小心思,若是能借此打消他這念頭豈不正好?
于是,她眼波一轉,以打趣的語氣調侃道:“你求親時還說打算典妾呢,如今改變主意沒呢?”
“……”被逼問的榮文淵窘得不行,他正是知道可能會被取笑一開始才不想詳細說這案子!
略作思索後,文淵只得苦笑着回答:“只希望咱倆順順利利能生兒子吧,萬一一時半會兒得不到,我會先去求神拜佛實在無法了咱倆再商議商議。”
“嗯,到時再說,我相信上天不會那麽殘忍不給予我們希望。”妍冰嘴裏說着唯心主義的話,心裏卻在盤算:我會算排卵期!應當不會太背吧?
實在無法的話,還可考慮從小叔文衡家搶一個?
……
不多久,羅貴英被判斬立決,妻、子皆流兩千裏,卷宗送京兆尹複核。
毛坤銘聽聞之後,滿心感激的跑向連襟贈送厚禮,榮文淵再三推辭并未接受,只央他好好看顧大姨姐。毛郎連連應諾,但因他夫妻倆也要守孝不得出門交際,具體怎麽個看顧法則不得而知。
之後的日子就這麽按部就班過了下去,舒家兄妹閉門守孝,榮文淵隔三差五登門陪伴未婚妻。
因守孝的日子不得宴客、看戲、作樂,兩兄妹便時不時讓極會講故事的葛二家來閑聊,權當是說書了,六娘妍清有時也會來旁聽。
沒多久,就見葛二家的興沖沖跑來得意洋洋道:“不出半年榮縣尉就已在藍田縣威名赫赫了呢。”
譬如,縣城內原有一幫無所事事的十來歲少年,常在各店鋪白吃白喝白拿,還威脅對方繳納“規費”。
因少年們大多未滿十五歲,訛詐的錢財也不多,因而縣令判不了刑,一直拿他們無可奈何。
文淵新官上任時就擇了個趕場的熱鬧日子,在某飯莊門口堵了正白吃白喝的諸位少年郎,讓他們付錢,付不出就認罰。
大多數少年都沒錢可掏,于是,榮文淵就下令直接在鬧市扒了他們褲裳,齊刷刷排成一列,又扔了好些篾條在籮筐裏。
随即宣布,凡從前被訛詐過的商戶都可以随意的來抽三下,數目不多,可架不住人多,少年們被抽得哭爹喊娘,又光溜溜的忒丢人。待文淵放他們各回各家時,衆人無不痛哭流涕發誓再也不亂來。
幾個月後時值隆冬,藍田城外又有人在結夥盜竊甚至明搶,牽牛拽羊的差點讓有的村民傾家蕩産。
榮縣尉看了卷宗後再次出了狠招,根本無需全部逮住,抓一個算一個直接在縣衙外行杖刑,然後就硬挺挺血淋淋的于冬日懸挂在衙門門口示衆,吓得同案犯要麽自首,要麽再逃遠點。
一時間雞鳴狗盜之輩紛紛避走他鄉,唯恐下一個被挂牆頭的是自己。
翻年之後,文淵又因破了十幾年的兩撞疑案而名聲大噪,兩次年末考核都得了“上佳”。
聖人聽聞後連呼“少年英才”,因他自己就是少年天子,所以特別偏愛年輕臣子,欣喜之中立即升了榮文淵官職,授長安縣縣丞,翻年赴任。
恰逢此時舒家兄妹在老家守孝已達一年有餘,索性就在年末封筆後與榮家大郎同返京城。
除夕夜,舒縣伯府。
衆人吃着牢丸守歲,圍爐夜話讓榮文淵講那破案的故事,均聽得津津有味,又不知怎的忽然說起了出孝一事。
“明天就是明年了,你們十月就能出孝。”文淵掐指一算覺得日子不算遠了。因說是守三年,實則只需二十七個月就能出孝。
“嗯,怎的?”妍冰看向他等着聽下文。
文淵卻扭頭對興益說道:“我已二十出頭弱冠之齡,快熬不住了。聽說阿冰妹妹的嫁衣已經繡好大半,不如出孝就成親?在秋末初冬時選個吉日。”
“嗯,行吶!”興益琢磨着女大當嫁,幾乎不做猶豫就點了頭。既然父母雙亡那就是長兄如父,哪怕他只大妍冰半個時辰,也有資格與文淵商議此事。
“成親可以,但不圓房!我想守足三年。”妍冰立即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十五六歲就結婚生孩子,簡直不敢想啊,太小了點。
“嘿,你淑女點!”興益聽罷就沖自己妹妹翻了白眼。
雖說在坐的都是至親好友,也沒幾個人,榮家兄弟外加一妍清而已,可這種事直說也真是夠窘的。
“無妨無妨,”文淵笑着搖搖頭,而後又答複道,“三年也行,我急需管家娘子與交際娘子。”暖|床的倒還可以緩緩。
妍清獨坐一旁看着他們笑意盈盈一問一答,總覺得萬般不順眼,如此粗鄙的女子怎能配得上榮縣丞?!
她如今已虛歲十二,身量本就高挑,再配上那看起來極成熟的妒忌眼神,倒像個小性兒的大姑娘似的。
妍冰一向不把奸生子妍清看在眼裏,除了好吃好喝供着從不投入過多感情,因而也沒留意她眼神不對,就這麽稀裏糊塗過了除夕夜。
次日,妍冰起得較晚,午後才去了繡室,推開門只往繡架上看了一眼她就呆立當場,随即怒不可遏。
“誰絞了我的嫁衣?!”她抑不住的當場怒喝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妍冰:是你,是你,就是你!
☆、婚夜鬧房
怒吼之後,妍冰頃刻間就頓悟——絕對是妍清那死丫頭幹的!一來兩人因李氏的緣故本就有仇,二來家裏沒幾個主子,除她之外誰會做這種既幼稚又惡心的事兒?
若換成妍潔在此,怎麽也得熬到最後快上花轎時再下手吧?至于家中奴婢,誰又能記恨自己至毀嫁裙?
少頃,興益匆匆趕來,入門即見妹妹正倚在門邊滿臉怒意,她那件青綠色的“喜上眉梢”團花大袖外裳,已經被絞得七零八落。
“妍清做的?”他也是不假思索的這麽猜測,同時拾起半條妍冰為嫁衣繡的連理枝金邊,“這個毀得不厲害,還能用嗎?”
“動了刀剪又需縫補,不吉利。”妍冰搖了搖頭,面露沮喪之色。
“還有大半年,來得及。不如,重做一件牡丹喜字紋的新衣?”興益在安慰她的同時,又讓清風去叫妍清過來,準備審審她。
“着人去客院請榮大郎一并過來。”妍冰喚住她如此補充了一句。心道,讓自己未婚夫進一會兒繡房倒也不打緊,他審案最是擅長,萬一妍清死不認賬還能幫襯一二。
說完妍冰又看向興益,嘆了氣道:“不光是衣服的事兒,我是在想,要不就別瞞着她李芳的事兒了。養來養去養成仇,白眼狼一個!倒不如撕扯清楚了随她愛幹嘛幹嘛去。”
“也好,”興益略一思索也點了頭,冷聲道,“妍清已有十二歲,等出孝也嫁得人了,索性說清楚後再給份嫁妝打發了事。嫁妝照你的例減一成,弄豐厚些也算應了當初對李芳的承諾。”
兄妹倆正商議着,就見妍清從廂房那端腳步輕快的走了過來,臉上仿佛帶着一種惡作劇達成的滿足淺笑。
“是你做的嗎?”妍冰随即指着地上那堆破布,冷臉詢問。
“哪會是我,今兒一上午都在屋裏補瞌睡呢。”妍清自然是死不認賬,甚至還假惺惺幫忙找線索,攀扯了旁人道:“該不會是暖香姐姐吧?她比阿姊你大好幾歲早該許人家了,留來留去可不就留成仇了嗎?”
一句話就唬得暖香噗通跪地磕頭道:“不是奴婢!五娘子是知道的,奴婢守了望門寡不願再嫁人,這才一直留在娘子身邊伺候。”
挑撥主仆關系嗎?真是夠了!妍冰半扶着勸了暖香起來,略作安撫,又扭頭看向自己這驕縱貌美的“妹妹”越發厭惡,心煩。
興益心裏也是不舒坦,索性親自去書房取了休書拓本,屏退左右後直接就對妍清直言相告:“你是李芳與長兄舒興盛的女兒,當初你阿娘因氣死阿爺而自盡抵罪,這事兒與五娘沒有任何關系。我們既不同父也不同母,對你好是心善,對你不好也理所當然!收起你那可憎的妒忌嘴臉,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呃?!”妍清被這晴天霹靂似的話吓得不輕,她先是看看兇神惡煞似的兄長,一臉嫌棄的姐姐,又望向旁觀中默不作聲的姐夫榮文淵,既難堪又震怒的反駁道,“不,不可能!舅舅什麽都沒講!你們不能為了給我扣罪名就說這種話!”
“之所以瞞而不講一來是全了你母親的顏面,二來想必阿爺也希望他已逝長子的女兒能說個好親事——按說奸生子根本沒記上族譜的資格。”妍冰看向她語調平緩的做了解釋,又特別強調,如今之所以要說破,是因為覺得她同她父母一樣人品低劣,不值得自己保守秘密。
“不不不,我不相信!我,我也沒做錯事……不是我做的!證據呢?你們沒有證據不能冤枉我!”妍清淚水漣漣的哭吼,指着妍冰讓她舉證,這說辭倒和李氏從前一模一樣。
她依稀憶起從前長兄對自己的好,以及他與阿娘之間脈脈溫情的互動,甚至還記得阿娘說過“家中只有你長兄可信賴”。其實她已經有些将信将疑,只是不願在傾慕的人跟前承認這龌龊不堪的事實。
甚至,妍清已經開始後悔自己莽撞的舉動,期盼着若是徹底否認逃開絞毀嫁衣的事兒,兄姐就不會撕破臉而是繼續勉強維系表明的平靜。
妍冰微微挪步,讓出身後的未婚夫,默默給他使了個眼色“上!”,一番舉動頗有些“關門放狗”的意味。
文淵忍住笑,從善如流對妍清問道:“你可知道為什麽我們一口咬定是你絞毀的嫁妝,以及确信你就是舒興盛的親身女兒?”
見她梨花帶雨垂淚搖頭,榮縣丞毫無憐憫之意,取了地上一截碎布侃侃而談:“你不知,我知。你阿娘是否打小就要求你只能用右手寫字、舉筷?是否要求你切莫在人前露了端倪?”
被這麽一問,妍清一時間心跳如擂鼓,神情呆滞若木雞——他怎麽會知道?!阿娘說誰都不能講的!
“舉筷、寫字易改,可昨日包牢丸時你是用左手捏的褶子,這種小細節往往不被人在意。繼而在激憤狀态下絞毀嫁衣,你也一時未能控制住,不知不覺用了左手。若是左手持布右手動剪子撕拉出的痕跡與你這絕不相同。”說話間文淵還刻意左右手交換做了示意。
“哈!這證據不就來了?”興益抑不住哈哈一笑,樂道,“我可沒見過暖香用左手包牢丸!”
文淵則表情嚴肅的乘勝追擊道:“多年前,我曾在興盛兄的腰間見過一枚陳舊荷包,花鳥圖,據他所說是先母遺物。之所以迄今為止我還記得那一幕,正是因為那鳥羽繡線的方向與旁人相反,只有左利手之人才易于熟練刺繡。再者,你的細眼也與阿益兄妹甚至李氏都不相同。可見,你應當是很像岳丈的原配嫡妻,舉止外貌均相似。”
若單說妍清肖似興盛,妹妹像兄長倒也說得通,可若是像異母兄長的母親,則內涵相當微妙。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文淵話音剛落,妍冰就緊接着一錘定音道:“長兄的遺物都還在,荷包應當能找到;嫡母逝去也不過三十年,她家應當還有老人在世,請了來一辯便知真相。你自己說,需不需要請來看看?”
連環重擊之下,妍清徹底弱了氣勢,頹然跪地。她沉默着,沒有回答,不曾認錯,也不見哀求,就只呆呆的看着那休書拓本發愣。
她是什麽話都說不出口,只覺得心如死灰卻又痛得無法抑制,原以為父母雙亡遭遇一雙不慈的兄姐就已經是人生最大的磨難,誰知真相竟比自己想象的更殘酷……實在是,命苦如黃連。
“看看你阿姊嫁裙繡得多好看,你也別整日貪玩了,把刺繡練起來。每日繡上三五個荷包或七八張帕子,給自己攢點家底,來年我就設法為你說一門好親事,風風光光的出門。”興益冷臉俯視着妍清,直接讓她閉門繡花別出來折騰了。
同時還威脅道:“你要乖一點,別再被妒忌之心控制了作死。如若不然,一旦這些醜事被宣揚出去,你怕是只能常伴青燈孤寡一生。”
說完興益就讓人把妍清扶了出去,直接送回她住的廂房關禁閉。
見妍清被拖拽着漸行漸遠,妍冰沉默了片刻,随即又輕描淡寫提議道:“只傻乎乎關着說出去不好聽。潘姨娘現在因興盉的失蹤形容枯槁,看着也怪可憐的,她出嫁前家境頗豐也曾讀書學琴棋書畫,不如讓她與妍清同住,教導閨中技藝吧。”
至于被李氏、興盛聯手坑了一把的潘姨娘會不會善待妍清,這就不幹她的事咯。人善被人欺、好心被當驢肝肺的日子她真是受夠了,幹脆狠一點寧可對不起旁人也別委屈了自己。
文淵立即聽明白了妍冰的言外之意,看着未婚妻小狡詐的樣子,他不禁暗暗淺笑。這樣的妻子其實更合他心意,若當真如李祭酒一般坦蕩耿直眼裏揉不進沙,還怕将來婚後三觀不同出現分歧。
興益聽罷也是連連點頭,接話道:“也好也好,隔三差五的再換奚氏去教教女紅、廚藝,這些她都擅長。省得養一大家子吃閑飯的,伯爵家也沒有餘糧。”
他最近正為自己家賺錢的産業不夠多而頭疼,家産分了小半給妹妹做嫁妝之後所剩無幾,阿爺倒是留了不少黃白之物,可也不能坐吃山空。
“不怕,等出孝了咱們就開點心鋪子,知味齋。一準賺個盆滿缽滿。”妍冰信心滿滿的如此說着,遭到了其餘兩人一致取笑——鋪子八字沒一撇居然就已經取好了名兒。
哼,無知的凡人,我還連點心方子都寫好了呢!不過是按上輩子的路子依葫蘆畫瓢罷了,能有多難?
姑且先将開鋪子的事兒按下不提,妍冰随即又以火熱的激情投入到了嫁裙的再次制作中去。
文淵心疼她重做一次滿繡的外衫太辛苦,于是恬着臉輾轉從養父處讨了一匹禦賜蜀錦相贈。
這錦緞名為“錦上添花”,是以細小的菱形花紋交錯鋪底,而後在其上以金線嵌織富麗堂皇的大朵牡丹,紋飾渾然天成,無須刺繡就已耀眼奪目。
如此一來,妍冰只需做夫君與翁姑的鞋襪,以及繡繡披帛與裙擺即可,省了不少事兒。
時光飛逝,眨眼便到了十月初五,榮家衆人出孝除服。
又過了一月,妍冰及笄,葉郡夫人索性又為其笄禮贈了一對內造的牡丹綴珠赤金花釵,權當做添妝可留着月末出嫁時使用,搭配那“錦上添花”嫁衣可謂相得益彰。
到妍冰及笄的大日子,妍清自然也被放了出來,她看起來果然老實許多,說話行事都規規矩矩的,跟在潘氏身後讓往東不敢往西。
然而她卻已經失去了為姐姐做贊者露臉的資格,妍冰寧肯便宜小舅舅家庶出的李漫漫都不願讓妍清陪伴自己左右。
少頃,作為正賓的舅母盧氏為妍冰梳頭加笄,取字“子曦”。這字其實是大舅舅與文淵商議而得,他倆都覺得“冰”字過于冷清或許有礙親緣,不如取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