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平王帶來的賬房等人雖然是跟他一樣的軟骨頭,但最起碼還知道自己正經主子是誰,一開始也不想為小侯爺賣命。
可陸景淵是誰?雖然兩輩子對追姑娘沒什麽經驗,但自幼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中長大,甚至有幾次險象環生,許多常人無法想象的算計,于他而言早已成了吃飯喝水般的本能。
“賬房家中嬌妻幼子,卻是可愛得緊。”昨晚從大帳中逮到宋欽文,路過送平王私印時,他意味深長道。
聽到這話賬房腿都軟了,家中嬌妻去年開春才給他生下兒子,胖乎乎的小家夥包在襁褓裏別提有多可愛。這趟差事回去後,差不多也該給他擺滿月酒。可小侯爺意思,若是辦不好這差事,家中人有可能遭遇不測……
他絲毫不懷疑小侯爺有這本事,連皇上都是他親舅舅,弄死他這連品級都沒有的管事,簡直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簡單。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賬房心下感嘆,手上卻不敢再有絲毫怠慢。熬燈點蠟,當晚便清點好所有房契。熬了整整一個通宵好不容易弄完,正準備歇息會,去山谷旁小溪取水洗臉時,聽到邊角帳篷內熟悉的慘叫聲,他心下一驚。
小侯爺可不是平王,平王雖為人高傲,時時刻刻拿着高高在上的腔調,可大多數時候很好糊弄。小侯爺則完全相反,平日寡言少語,很少拿身份去欺壓人,可若真得罪了他,立時就給你來個狠得。
連平王都敢動,更別提他!
想到這賬房打個機靈,一夜未曾合眼混沌的大腦瞬間清醒,拿起房契帶人馬不停蹄往城裏跑。
這會在孫家門前,面對主動找上門的沈金山,他靈機一動編個理由。
房契可是你沈金山孝敬殿下的!殿下看不上眼,故而特命我等手下處置咯。
什麽?你說你跟平王殿下并無幹系?可孫老爺一力作證,不僅孫老爺,先前跟在沈家後面的幾處商戶住得比較近,聽到這邊動靜也急匆匆趕過來,問明情況後他們紛紛面露喜色。
好你個沈金山,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前面暖鍋宴被你坑去那麽大一筆銀子,因為無錢可捐在昨日的征募軍饷宴上被人看盡笑話,失面子又失裏子,這仇才過去沒兩天,大家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會還不趕緊痛打落水狗!
心裏算盤打得噼裏啪啦響,幾位商賈跟在孫老爺身後,全力證明沈金山跟平王關系好。平王殿下何等尊貴的身份?一般商戶豈能入他眼!能被平王殿下看中,沈金山肯定付出了極大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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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沈兄竟将沈家半數資産拱手送上,在下佩服。”
人嘴兩張皮,靈巧的商人嘴皮子更是利索,能直接把黑得湊成白的。因為心懷仇恨,也是被眼前利益驅使,幾位商賈更是火力全開,你一言我一語直接坐實此事。
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饒是沈金山嘴皮子再厲害,也不可能一次性說過這麽多人。更何況他們說得也沒錯,平王之所以高看他一眼,雖然有阿慈的原因,但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沈家能幫他撈到銀子。
這會他倒想把所有事都推到阿慈身上,可若是一個月前名滿青城的才女阿慈,還有可能讓平王傾心。現在聲名狼藉的阿慈,說出來也沒人會信。
這會他總算體會到了百口莫辯的滋味,而比這滋味更難受的,則是他必須得眼睜睜看着原屬于沈家的鋪子被人奪去。
雙重打擊之下,他只覺胸悶氣短,一陣天旋地轉傳來,他身子止不住往後傾。
“沈兄又犯病了,為何總在這等緊要關頭犯病。”
有商賈感嘆道,周圍指指點點的百姓齊齊發出噓聲,前幾年晉江清淤之事他們還記得那。
不僅這些尋常百姓,連沈家護院也有些遲疑。老爺這是真犯病,還是在裝病?若是尋常時候,他們早就争先恐後地撲上去,想方設法在老爺面前露臉争功。可如今沈家頹勢已顯,連出門都有人對着他們衣裳後面的“沈”字竊竊私語吐唾沫,重重壓力之下沒人敢再犯衆怒。
這一遲疑,沒有人上前接着,站不穩的沈金山直直跌在地上。震蕩傳來,他直接吐出一口淤血,胸膛劇烈起伏,整個人喘着粗氣。
“看這樣,好像也不是裝的。”
人群中不知有誰這樣說道,跟着過來的沈家護院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手伸在他鼻下試探呼吸。
“不好,快去喊郎中。孫老爺,不知……”
犯病之人不宜颠簸,面前的孫家是最佳診脈修養之地。護院滿含期冀地看過去,還沒等話說出口,站在門口的孫老夫人拄着拐杖走過來,滿臉悲憫。
“雖然他對不起我孫家女兒,更對不起我孫家,可畢竟兒女親家一場,如今我們也不能見死不救。來人,去我府裏将前幾天新做好的那幾床緞面錦被全搬來,在馬車裏多墊幾層。”
孫家本來就是開綢緞莊的,就算沒了一半家産,家中也不可能缺錦被。丫鬟領命,不久後便搬着一床床錦被出來,當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把沈家馬車鋪了四五層,直鋪到踩下去腳脖子都沒進去。
暖鍋宴上犯哮喘後,沈金山随身帶着藥丸子,本來這次犯病時他能及時止住,可剛才他靈機一動,若是此刻犯病把事情鬧大,是不是就能暫時保住那些鋪子。心下閃過這種念頭,他非但沒有吃藥,反而不再壓抑心下郁卒。
可他怎麽都沒想到,孫老夫人竟然會用幾床不值錢的被子打發了他。被下人擡着上了馬車,他拼命的想要阻止,可已然犯病的他卻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随着車門被關上,車內陷入昏暗,沈金山感覺他的心也在馬車的颠簸下不斷往下沉,一直沉到黑暗裏。
沈金山猜得沒錯,打法走了最礙眼的他,孫家門前再次陷入了争執。
急匆匆趕來的幾位商賈都曾參加過暖鍋宴,損失慘重,心裏早已恨極了沈金山。沈家鋪子大家都清楚,這些年一直經營良好,拿過來就能賺錢,且平王急于出手價錢肯定不高。這等既能為自己出一口氣,又能得利之事,所有人都樂見其成。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些平日跟着沈金山的人也大都是貪得無厭之輩。每個人都想要位置最好、收成最高的那幾家鋪子,為了能争過來,他們圍住平王賬房,低頭哈腰說盡了好話。眼見說好話不管用,改為互相攻讦,彼此揭對方的短。
利字當前,每個人都殺紅了眼、搶破了頭。雖然他們不及昨日中午沈金山心神不穩下的癫狂,揭短事還存着點分寸,但只言片語間露出來的種種囧事也足以讓人驚嘆。
更熱鬧的還在後面,原來先前賬房沒料到沈金山會如此配合,重壓之下,為完成小侯爺的吩咐,他命人前去游說青城各大商賈,自己則來孫家。雖然這戶是親家,可有孫氏昨日的鬧劇,他覺得孫家反而最容易被說服。
沈家鋪子要轉手?大清早青城大小綢緞商皆聽說了此事。
剛當上會首就給大家發花紅,剛開始大多數人都不信,可聽到平王名號時,他們紛紛想到了賬房臨時編出來的那套說辭。确認此事為真後,所有人都心動了。這事及早不及晚,當即他們命人套上馬車,來孫家堵主事的賬房。
陸陸續續有商賈加入争執,孫家門前如菜市場般熱鬧。一開始賬房還高興,這下他總算完成小侯爺囑咐。可眼瞅着他們越吵越兇,他開始覺得腦子嗡嗡的。
“大家都靜靜!”
耐心地勸說,見沒人聽,他幹脆從懷中掏出一把房契:“你們再吵,我就把這東西撕了。”
瞬間四周安靜下來,終于有人聽他說話,賬房面露難色:“鋪子就這麽幾間,你們這麽多人,僧多粥少也不夠分的,得拿出個章程。”
“凡事講究個先來後到,我孫家先來。”孫老爺當仁不讓。
“就你臉大,可你得說了算。”有人毫不留情的嘲諷道。
“我說了不算,難道你說了算?”孫老爺反擊。
“我沒說自己說了算,可你說了算肯定不算。”
眼見兩人要無限循環下去,賬房趕緊喊停:“你們倒是說,誰說了算?”
現場陷入了罕見的寂靜,四周商賈面面相觑,最終還是人群中有人說道:“胡老爺人最好,你們怎麽不去找他?”
對啊,他怎麽忘了胡老爺,賬房看向四周:“諸位意下如何?”
多年來跟随胡九齡的商賈自然一萬個願意,當即細數他種種優點:“胡老爺自不必說,這些年來青城大小事,哪次他不是站在最前面,出錢出力從不含糊。昨日征募軍饷宴,大家也都看着,胡家白白出了一百五十萬兩。”
中立商賈也放心胡九齡,胡家家大業大,看不上這點東西。
至于跟在沈金山後面那些狗腿子,雖然他們誰都不放心,可眼見大多數人都同意,衆目睽睽之下他們也不好再出聲反對。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在下這便啓程去胡家。”
胡家好啊,那可是小侯爺師妹家,賬房長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