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在青城衆綢緞商為了争沈家鋪子搶破頭時,抵達碼頭的胡九齡在阿瑤帶領下走進船艙,看着面前整整齊齊的黑炭,陷入了不可置信的狂喜。

“這……怎麽會突然出現這麽多黑炭?”

“是景哥哥,知道咱們家正确這東西,特意想法子把沈家從州府運出來的黑炭給換過來。”

三言兩語間,阿瑤說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呢?就是單提起他的名字也會莫名歡喜。現在的阿瑤就如個過年換上新衣裳的孩子般,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新衣裳有多好看。提起“景哥哥”三個字時,她聲音中的甜意和隐隐露出的喜悅,任誰都能感覺出來。

不對勁!

胡九齡臉上的喜色微微收斂,“小侯爺緣何要這般照顧我們?”

這句話把阿瑤問懵了,對啊,為什麽呢?

景哥哥可不止幫她這一回,似乎從東山腳下遇到……不對,甚至是更往前,青霜說過的青林書院肚兜之事起,他就一直在默默地幫她。

為什麽呢?

阿瑤心中升起一抹小小的期待,會不會景哥哥也喜歡她?也許并非是她一廂情願?

想到這她只覺心裏熱乎乎的,可想起自己的身份,她又有些不确定,一時間心中天平劇烈傾斜。

完了,他家傻丫頭要被那狼崽子拐走了!胡九齡心裏一咯噔,面上喜色消弭于無形。

“這船炭,咱們不要了。”他寧願自己多耗些心力跟功夫同沈金山周旋,也不願意将愛女搭進去。

“為什麽?”阿瑤聲音中滿是驚訝和不解。

胡九齡長長嘆息,“這份人情實在是太大了,咱們胡家還不起。再者就算沒有這船炭,阿爹也有法子化解目前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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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胡老爺有何高招?”船艙入口處傳來陸景淵聲音,一身玄衣的他踩着木梯下來,目不斜視地經過阿瑤身旁,站在胡九齡對面,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是用桑葉與沈家談判,亦或是請知州大人上奏,因倒春寒導致春蠶絕産,綢緞無法及時上貢?”

他竟然全猜到了!阿瑤雖然了解胡九齡,可她畢竟太過稚嫩,許多事壓根從未聽說過,更別提往那方面去想。而陸景淵則不同,自幼長在權貴雲集的京城,身處名利場,有些事他甚至看得比胡九齡還要清楚。所以這會,他能準确将他打算說出來。而心思被猜中,胡九齡更是難掩驚訝。

“農耕為國之根本,春蠶絕産如此大的事,同知大人巴不得知州大人全扛下來。到時上面歸罪下來,潘知州锒铛入獄,興許吳同知能更上一層樓。胡老爺覺得,這樣知州大人還會上疏闡明實情?”

這……“可黑炭由同知大人掌管。”

“人嘴兩張皮,怎麽說不還是朝臣的事,潘知州出身貧寒,兩袖清風,可沒有什麽得力靠山。”

胡九齡還真沒想那麽深,阿瑤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他知道沈金山很有可能斷了黑炭讓這波春蠶絕收,做那損人不利己的事。還好阿瑤拜師墨大儒後,胡家也算能與知州大人說上話,故而他才準備了這後手。

他也并非不了解官場之人,在他看來吳同知掌管黑炭,因發放不利導致春蠶絕産,此等罪責壓下來,即便吳同知能保住官位,權勢也肯定大不如前。既能幫胡家解決困境,又能幫潘知州握緊權柄,這實是一箭雙雕之計。

可經小侯爺一說,原先自信滿滿的打算,這會突然不确定起來。

“照景哥哥這麽一說,還有可能害了知州大人?”雖然只在拜師儀式上見過一面,但阿瑤對同出師門的潘知州很有好感:“阿爹,景哥哥一片好意,咱們就收下這炭吧。”

胡九齡并非死板之人,稍作沉吟他便已經動搖。

“可無功不受祿。”

“無功?”陸景淵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阿瑤,傲然道:“方才本候與阿瑤說過,身為朝廷欽差,表面上必須公允,有些事不方便插手,這船炭就由胡家代為發放。”

阿瑤忙點頭,“對了,景哥哥剛才是這樣說過,甚至他連理由都幫我們想好了。”

當即阿瑤把景哥哥方才囑咐的話重複一遍,聽完後本來精神稍稍放緩的胡九齡心下再次警鈴大作。

“整個後宅需要燒地龍?”

大夏富貴人家盛行鋪地龍,但一般都只是在房內鋪設。如胡家這般豪奢,為了活動不受拘束,在院中同鋪上地龍的更是罕見。胡九齡深谙財不露白之道,這些年雖然不低調,可一直放任沈家在前面炫富,将胡家掩藏于後,是以知曉胡家後院燒地龍的并不多。

小侯爺來青城時已經是二月末,那會天氣轉暖,院中地龍早已停掉。雖然稍作打探便能知曉,但一般人誰又會問這個?

看來他對胡家的了解,比他想象得還要深。

阿瑤絲毫沒察覺到他的憂心,反而眼眸雙眸晶亮地看向景哥哥。見到這一幕,胡九齡心中本以對小侯爺滿格的戒心再次升騰,瞬間突破天際,直接轉化為濃重的厭惡。

胡家絕不歡迎這人!

“阿爹,景哥哥他不方便出面,咱們還是收下吧。”從少年旁邊踱步過去,走到阿爹身旁,阿瑤抱起他衣袖搖啊搖。

這丫頭,跟胡九齡好像太親昵了些。

先前拿宋欽文當情敵,陸景淵滿心期待這丫頭能早點發現她表哥真面目,收回自己真感情,然後再喜歡上他。那時他覺得,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可如今願望達成,他才發現這樣還遠遠不夠。

他希望這丫頭心裏、眼裏只有他。

胡九齡真的好礙眼,待以後他娶了那丫頭後,侯府絕不歡迎這人!

雖然兩人沒有任何的眼神交彙,但內心深處卻冒出幾乎相同的想法。

雖然知道這是眼下最好的選擇,胡九齡心裏還是有些猶豫。若是收下這船炭,以後對上小侯爺他豈不是氣短?想到這種後果,這會只要有任何辦法,他都會想法子拒了面前這堆能解除燃眉之急的東西。

察覺到他的心思,陸景淵有些惡劣的開口。

“倒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胡九齡下意識覺得,他可能說不出什麽好話,果然下一刻他的猜測便被證實。

“有些話知州大人不敢說,本候卻敢。”

不過是春蠶受災,潘成棟說了有人會借題發揮,但若是說得人換成他,絕對滿朝文武沒一個人敢吱聲。即便出聲,也大多數拍他馬匹,說他如何體恤民情的。

這樣一來欠的人情豈不是更大?

“不敢勞煩侯爺。”

的确沒有別的法子,想到這胡九齡心下嘆息,看來這人情注定得欠。還好胡家前面捐了一百五十萬兩,就當用那筆銀子買這船煤。

這樣想着他心裏舒服些,正準備答應,艙門處傳來陸平的聲音。

“見過侯爺,外面來人找胡老爺。”

來的人正是平王帶來的賬房,在孫家門前得到衆人同意後,他當即往東走前往胡家。還沒等走到門口,卻被派去胡家的人手告知,胡老爺剛才出城去了碼頭。事不宜遲,他立刻調轉方向趕過來,這一來一回就花了不少功夫。

雖然想着答應,但胡九齡心下顧慮未消。這會能多拖一會,他當然樂意之極,當即便跟陸平出了船艙。

平王賬房可知道胡老爺是誰,那可是小侯爺師妹的親爹,跟小侯爺沾親帶故扯上關系。別看他在其他綢緞商跟前擺足了架勢,拽得跟二五八萬似得,一言不合直接要撕房契,可對上胡九齡,他卻是要多客氣有多客氣。

“胡老爺,可算找找您了。”

熱情地迎上來,他三言兩語将衆人委托說清楚了。

“當時大家争得那叫一個厲害,他們誰都不信,就信您!您看這事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

聽完這事胡九齡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本來他不想要那炭就是怕欠小侯爺人情,可沒想到才一天不到的功夫,沈家就出了如此大的事。房契被偷,這些房契下的半數産業還打着平王名號公開出手。

雖然賬房一口一個“平王殿下”,但胡九齡餘光看向旁邊一襲玄衣的小侯爺,平王殿下的人敢當着小侯爺面直接說這事?

恐怕這一切,幕後全是小侯爺的手筆。

這人情可欠大發了。

察覺到他的目光,陸景淵惋惜道:“沈家逢此變故,也不知還能不能湊齊那一百八十萬兩。”

雖然話語中滿是惋惜,可他臉色卻不見絲毫遺憾。

小侯爺的意思是?還要再從沈家掏出一百八十萬兩?

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對手,胡沈兩家在青城對立多年,對于沈家有多少家當,胡九齡很是清楚。若按賬房所說,沈家最為重要的一半鋪子悉數被盜,那家財差不多已經去掉一半。若是再從剩下一半中硬生生掏出這麽大一筆銀子,那整個沈家可就完全只剩下個空殼子。

徹底擊敗沈家,為愛女報仇!

這等誘惑面前,饒是胡九齡再沉穩,此刻也有些心律不齊。 扭頭看向水中黑黝黝的炭船,擡眼看向面前目露襲擊的賬房,雖然明知這樣會欠下更大的人情,但他還是緩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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