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是除了這些,女人這一輩子不就指望嫁個好夫君麽?說到底,她不過是晉陽王世子丢掉的破鞋,瞧她前一陣子鬧得那個風風雨雨,還不是敗給了落公主?她有什麽可得意的?”

……

“咝——”

一陣。

百裏婧手碰上了尖銳的玫瑰刺,指尖頓時冒出鮮豔的血珠,比盛開的玫瑰更豔更紅。

嫁入左相府已經遂,百裏婧每天早上都會在花園裏用早膳,“有鳳來儀”的方位選的不錯,左相大概是打聽過她的喜好,知她喜歡熱鬧,所以特地将這塊地方騰出來做了新房,有山有水,花團錦簇,連鳥鳴聲都聽得真切。

木蓮正在廚房準備早膳,她便來花園中随意逛逛,豈料剛走了幾步遠,就聽見假山對面有人在嚼舌根子。

她不動聲色地穿過石橋,透過假山的縫隙一瞧,見兩個少婦模樣的女人正坐在不遠處依水榭而建的長亭裏。

因為離得很近,她們剛剛的對話才被她聽得一清二楚,而且她們的興致似乎很好,竟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一邊喂池子裏的紅鯉魚,一邊繼續剛剛的話題。

一個着紫色錦緞的女人笑道:“是啊,她有什麽可得意的?從小被皇上和皇後寵得太過,以為天下人都是她手中的玩物,又跑去什麽山上習武,幾年下來性子更是野了,哪裏有一點公主該有的樣子?只可憐了落公主,如此溫婉賢淑的一個人,卻被她逼得那麽緊,那一劍刺下去,傷得不輕哪。”

着橄榄綠錦衣的女人偎在長亭的紅漆柱子上,神情頗為不屑地笑道:“落公主的為人在宮裏很受稱道,每次見了她,半點架子也沒有,還邀我常去她宮裏坐坐。只可惜她不是正宮皇後所出,要不然婧公主有什麽資格跟她比?連人家的一根頭發都及不上。”

“三妹,你這話可說得太對了,如今落公主嫁了晉陽王世子,婧公主嫁了個活死人,依我說,人還是不能太嚣張跋扈,要不然連老天都看不過去呢。日後,落公主與晉陽王世子肯定能生出個俊秀體面的孩子來,婧公主嘛,怕是一輩子都圓不了房了,呵呵……”掩嘴而笑的聲音穿過水榭一直飄過來。

百裏婧聽罷,冷笑了一聲,她既然敢做,當然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全天下的人想必罵得比這兩個女人還要惡毒,她本就已經不堪,沒什麽不敢承認的,只可憐了墨問——她一個人聲名狼藉那是自找的,她和墨問兩個聲名不堪的人被攪合在一起,卻全都是她的錯。

随手摘下兩片竹葉,輕飄飄地射了出去,兩片葉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在接近長亭的剎那卻突然如同利劍一般鋒利起來,只聽得“撲通”“撲通”兩聲響,一紫一綠兩個人影幾乎是同時掉落在碧波池中,将池子的紅鯉魚吓得四散而逃,那水榭旁的木欄杆竟是被齊齊斬斷了。

剛剛還肆無忌憚嚼舌根的兩個女人嗆得拼命咳嗽,在水中浮浮沉沉地掙紮撲騰,大叫“救命”,而長亭一旁伺候的丫頭們吓得尖叫:“來人哪!快來人哪!二少三少落水了!”

百裏婧罔顧混亂的一切,面無表情地從假山後繞了回去,完全沒有注意到一襲藏青色的衣角正隐于假山旁的海棠樹下。

那人一雙寒波生煙般的黑眸淡淡望向水榭,從拼命掙紮的二女身上涼涼地滑過去,落在水中浮着的兩片竹葉上,視線膠着不動,唇角忽然現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來,非喜非怒。

……

百裏婧回到平日用膳的亭子裏時,木蓮已經将早膳擺好了,見她回來,拎起石桌上碟籠,道:“婧小白,你先吃着,我去給小黑找點新鮮的青草啊。”

百裏婧瞧了籠中的胖兔子一眼,“嗯”了一聲沒說話。

陌生的環境,鮮少的人聲,木蓮和小黑都在,可是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的人卻不是她了,鹿臺山上的婧小白如今只是個聲名狼藉的跋扈公主,很多人都那麽讨厭她。

百裏婧嘗了一口菱角紅豆粥,寡淡無味,指尖上剛剛被刺出的小孔碰到的青瓷碗,隐隐作痛起來。還有五日回門,到時候就會看到那個溫婉賢淑的落公主和名動京華的晉陽王世子了……

呵,看到了又如何?他們希望她如何?

背後突然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百裏婧本能地轉過頭,就見墨問在小厮遠山的攙扶下正朝她走過來。

與三天前一樣,墨問仍舊是一身藏青色的袍子,身形消瘦纖長,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他的長發沒有绾起,只是松散地披在肩頭,顯得整個人更加陰柔病态,氣色不佳。

百裏婧已經三天沒有見過墨問,也不知道他是從什麽地方鑽出來的,因為這裏并不适合他休養,她站起身,還未開口,墨問已經走到她跟前,他微微彎起唇角,無害的黑眸一如既往地溫柔。

百裏婧想起剛剛那兩個女人罵出來的那些難聽的話,萬分慶幸墨問沒有聽到,他這樣與世無争的人,不該受此羞辱。

思及此,她輕聲笑問道:“你怎麽來了?”

墨問當然不會回答,只是專注而溫柔地笑看着她,小厮遠山替他答道:“回婧公主,大公子用了幾日藥,身子好多了,所以就出來散散心,碰巧遇見公主在此處。”

嚣張跋扈的百裏婧,獨獨在面對墨問時心腸最軟,她上前一步扶墨問在石桌前坐下,道:“坐下歇會兒,要是沒有用膳,就一起吃吧。”

遠山正要說話,卻見墨問點了點頭,遂退到一邊去了,神色頗為古怪。

墨問修長的手指狀似無意地挪過百裏婧的碗筷,就着她的勺子喝了一口菱角紅豆粥,似乎很喜歡,随即擡頭對她溫柔地笑了,神情頗為無害,又接着喝了第二口、第三口……

百裏婧一愣,她今天穿着一身薄紅描金邊的齊胸襦裙,簡單地绾了個少婦的發髻,此刻臉上卻現出少女的嬌憨和微微不知所措,正尴尬中,木蓮的大嗓門越來越近,顯然是邊跑邊喊:“婧小白!婧小白!”

百裏婧回頭,見木蓮一手拎着那個鐵籠,一手握着一把青草,急匆匆跑過來,遂皺眉道:“怎麽了?”

木蓮哈哈大笑:“婧小白,我剛剛看到有人掉池子裏去了!還不止一個,笑死老娘了!小黑都吓傻了,你看它草都不吃。”

遠山眉心一跳。

百裏婧默然。

木蓮說完才發現墨問在場,忙斂了粗魯的言行,對墨問行禮道:“木蓮給驸馬爺請安。”

墨問确實比昨日的精神好了不少,對木蓮善意一笑,表情自始至終溫和無辜,又埋頭認真地喝他的粥,似乎餓極了。

木蓮不動聲色地往百裏婧身邊挪了挪,拿肩膀撞了撞她,小聲嘀咕道:“婧小白,你讓他喝你的粥?”

百裏婧擰眉,她能拒絕麽,一掌揮開他?他這病弱的身子怕是吃不消她的一巴掌。遂欲蓋彌彰地解釋道:“那粥我沒動過。”

此時,墨問已經将半碗菱角紅豆粥喝了下去,把空了的碗遞過來,那意圖非常明顯……

【005】失血之症

此時,墨問已經将半碗粥喝了下去,把空了的碗遞過來,那意圖非常明顯。

遠山不動。木蓮眨巴眨巴眼睛,沒反應,百裏婧推了她一把:“木蓮,去給驸馬再盛一碗粥來。”

木蓮啊了一聲接過碗,順手放下鐵籠子,快步去了廚房。墨問唇邊的笑容似乎放大了一些,三月清晨的陽光照在他的臉側,使得他原本平淡無奇的五官染上了些許暖色,将死灰般的蒼白遮住了不少,看起來倒像個尋常的佳公子。

百裏婧注視着他的側臉,心道,倘若墨問不曾病弱,興許他的生活不會似現在這般無望,身為左相長子,就算不是嫡出,科舉、從軍孽路不能走呢?斷不會在這相府偏院茍活一生。

墨問似乎對籠中的胖兔子很感興趣,他伸出修長的手指穿過鐵籠的縫隙,逗弄起了它,可小黑素來怕生,除了她,木蓮,還有那個人,其餘任何人的觸碰都會吓着它。

果不其然,小黑見他的手指伸進來,吓得直往鐵籠一側撞去,它吃得太胖,力氣很大,這一撞鐵籠子大力一歪,一彎凸起碟絲勾到了墨問的手指,“嘶啦”一下劃出一寸長的口子,血珠頓時滾滾而下。

百裏婧來不及出聲阻止,這會兒忙上前去握住他的手,用雪白的帕子捂住了傷口,可是血珠越滾越多,很快将帕子染紅,血怎麽都止不住,而墨問的臉色頓時煞白。

想起了什麽,百裏婧忽然将他的手指含進口中吮了吮,血腥味迅速在舌尖蔓延開來,卻絲毫沒有止住的傾向,那人教她的這種止血方法,對墨問竟是無用的。

百裏婧擡起頭,急道:“遠山,快去請大夫!”

遠山仿佛後知後覺般轉身去了。

涼亭裏一時間只剩他們二人,百裏婧道:“忍一忍,大夫很快就來了,疼不疼?”她的雙手仍舊緊緊握着他的,壓迫着傷口止血。

墨問忽然将另一只手附在她握着他的雙手之上,百裏婧正蹲在他身前,見狀,仰頭看向她,卻見他眉間溫柔,什麽責備怨怼都無,仍舊只是微笑着搖了搖頭。這般無悲無喜的笑容,與世無争的眼眸,讓百裏婧更覺愧疚。

鼻端聞得血的味道,眼前大片的鮮紅……百裏婧忍了許久,終于掙脫墨問,跑開兩步遠,扶着紅漆的柱子幹嘔起來,明明什麽都吐不出,卻像是要把心肺都嘔出來。左手腕又開始,淋漓的鮮血在腦中揮之不去,越流越多,那畫面仿佛才昨日發生的一般……

墨問的眉不可察覺地蹙起,盯着那方纖瘦的薄紅背影瞧了許久,忽地眼眸一閃,罔顧指尖潺潺流出的溫熱液體,他倏忽起身,長臂一彎,适時在她倒下之前接住了她。

那般嚣張跋扈且一身好功夫的婧公主竟渾身,纖瘦的腰身不盈一握,不過一會兒,她的神志恢複了清明,強擠出笑意道:“對不起,我有點……怕血。”

墨問抿唇,怕血?皇家秋獵上拔得頭籌的婧公主居然會怕血?

百裏婧離了他的懷抱,反而變成那個攙扶他的人,多麽可笑,兩個同樣生着病的人怎麽可能相互扶持?墨問病了身子,她病了心。

遠山很快叫來了大夫,将失血過多的墨問帶回就近的新房裏診治。大夫嗔怪地對百裏婧道:“驸馬爺的身體不好,尤其患有失血之症,一道小小的傷口都不易止住血,婧公主日後可要細心照料才是啊。”

木蓮手裏拎着那個鐵籠子立在一旁,心道,小黑本來就怕生,就算驸馬的手指沒有被鐵絲劃破,也會被小黑咬破,誰讓他亂伸手!

大夫走後,百裏婧靜默了一會兒,輕吐出一口氣,淡淡道:“木蓮,将這兔子扔了,我不想再看到它。”

木蓮大驚,将鐵籠背到身後:“婧小白!小黑它……”

百裏婧睨她一眼,眸中卻并無暖色。

木蓮絕望地看着籠中的小黑,折身退了出去,如果婧小白連小黑都不要了,那麽,她還要什麽?還有什麽是不能扔掉的?鹿臺山上的婧小白,越來越陌生了…

雖然是一道小小的傷口,墨問卻着實流了不少血,他對百裏婧的言行沒有一絲疑問,那只兔子被送走他也毫不幹涉,不怨怼不求情,全然與他無關似的。遠山扶着他起身,對百裏婧道:“婧公主,奴才扶大公子回去歇息了。”

百裏婧的視線從遠去的木蓮身上收回,自然地走過來,握着墨問的另一只胳膊道:“好,我送大公子回偏院吧。”

遠山一愣,有些為難,看了墨問一眼,猶豫着開口道:“這個……婧公主,那偏院中……供奉着前三位夫人的牌位,一直以來無人敢進。公主千金之軀,若是去了恐怕不大吉利。”

百裏婧略略一驚,見墨問的黑眸又黯淡了下去,他的眉心微微擰着,唇齒間漏了一聲輕咳,顯然對此事很是在意。當初衆人竭力阻止她嫁給墨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命中帶煞,已然克死了三位結發妻子。

百裏婧不是一點不怕,只是覺得歉疚,見墨問如此神情更覺愧疚,遂笑道:“沒關系,我與大公子既已是夫妻,還有什麽可忌諱的?”

“這……”遠山沒想到她會堅持,不由地又看了墨問一眼,墨問波瀾不興的黑眸卻難得有了幾分神采,輕點了點頭。

偏院在相府的東北角,離“有鳳來儀”并不遠,走過幾株高大的銀杏樹,便看到一彎月洞門,門上題着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請君莫問”。

這四個字在口中一咀嚼,百裏婧忽然笑了,和墨問一樣,她深切地懂得這四個字的意思,然而,就是有些不識擡舉的人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揭開他們隐秘的傷疤。

呵,她百裏婧不也是那不識擡舉的人麽?用無法反抗的婚姻硬生生将身邊這個男人塵封已久的傷疤揭開,讓他痛,讓他喊不出聲。

與墨問相比,百裏婧罪不可恕,比如此刻,他真的需要她假惺惺的憐憫?

百裏婧忽然止住腳步,墨問和遠山也随即一停,疑惑地看向她。

百裏婧強笑道:“我還是不進去了,遠山,你照顧好大公子。”

她說走就走,從剛剛跨過三步的偏院退了出來,頭也不回地離開。

遠山不可思議地問道:“主子,莫非她知道這偏院進不得?如果她有這等眼力,那真不能留她了!”

墨問對他的話恍若未聞,受傷的手在身側收緊,傷口瞬間崩裂,沉黑的眸子閃過濃濃的嘲諷。

【006】如此毒婦

左相府設下的七日流水席總算忙完,四公子墨譽來請百裏婧去前廳,商量第九日的回門之禮。

公主下嫁與平民百姓不同,普通女子出嫁三日回門,千金之軀卻取“九”這個高不可攀的數,以示身份有別。

墨譽作為左相的第四子,也并非正室所出,可難得左相對他十分喜愛,連父皇母後都常常誇贊他品格絕佳,一表人才。不過,雖然他與百裏婧同歲,因為幼時的某些原因她跟他并不相熟,再加上後來她在鹿臺山上呆了四年有餘,所以,百裏婧對墨譽的了解不過止于長輩的贊譽。

“大嫂,在相府中可住的慣?”墨譽邊走邊問道,翩翩少年眉目幹淨,嗓音清朗。

百裏婧笑了笑,若她答不習慣,難道相府中人會為她另謀住處?左相的二媳婦三媳婦表面對她恭敬有禮,背後卻拿她當笑話一般肆意談論,足見她百裏婧的名聲已經破敗到何等地步。墨譽雖然只字未提,可保不準他心裏沒有這般想過。真小人和僞君子,誰比誰更高尚?

墨譽又接着問道:“大哥呢?大嫂今日可去探望過他?”

百裏婧眼中湧起嘲諷之色,淡淡笑道:“不曾。”

木蓮走在百裏婧身後,聽到這話,偷偷伸出手扯了扯墨譽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問了。

墨譽微微偏頭瞧了她一眼,劍眉挑高,他的雙手本來就背在身後,見狀,不動聲色地将木蓮的手給拍掉了,繼續道:“大嫂既然和大哥已是夫妻,為何卻對大哥的衣食住行不聞不問?哪怕大嫂貴為公主,我大哥病弱不堪,此舉也甚是不妥吧?!”

百裏婧徹底被墨譽挑起了火氣,她向來驕縱,如果好言相勸倒還好,硬碰硬她絕對不會給人面子,遂停下腳步,睨着墨譽冷笑:“你想說什麽?不用遮遮掩掩,盡管說便是。”

木蓮急壞了,前兩天她才見識了墨譽的倔脾氣,若換作從前的婧小白,她也許還能拉的住,現在是半點法子都沒了,只能看他們劍拔弩張。

果然,墨譽也冷笑起來:“堂堂大興國公主,拿一個虛弱的病人當靶子,這種事你怎麽做得出?婚姻當以兩情相悅為前提,你事事都要争強好勝,一時鬥不過便出此下策,于我大哥公平麽?天下的男人那麽多,你為什麽偏要找他來糟蹋?”

兩人正好停在飛鴻池旁的海棠樹下,不遠處有木匠和石匠在修涼亭內斷裂的木欄杆,有些許嘈雜。微風拂過,早春的垂絲海棠一片一片地飄落下來,落在百裏婧如緞般的黑發上,又飄飄揚揚地落下去,掉在墨譽腳邊,安靜無聲。

木蓮左看看右看看,一句話都不敢插。

墨譽字字如刀,正好紮在百裏婧的心尖上,百裏婧一時啞口無言。

可不是麽?婚姻以兩情相悅為前提,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墨譽口中所謂的婚姻,她如果能想得那麽透徹,想到自己死去碟石心腸還有內疚的一天,她怎麽會選擇墨問這個病秧子?

木蓮以為百裏婧會氣得跳起來,可沒想到,片刻的沉靜之後,婧小白的脊背卻越挺越直,下巴微微揚起,帝國公主慣常的傲慢逐漸顯現,不屑地笑出聲來:“墨譽,你應該打聽過我的惡性,我本來就輸不起,天下那麽多男人,我就願意糟蹋他,你……管、不、着。”

“你……”墨譽從未見過如此嚣張不知廉恥的公主,氣得眼眸睜大,右腳不自覺往前邁了一步,有想要大打出手的姿态,然而終究是忍住,他恨恨一甩袖,罵道:“毒婦!”也不再顧禮儀,他兀自擡腳往前走去,将百裏婧遠遠丢在身後。

“喂!你罵什麽!”木蓮對着他的背影大叫,“把話說清楚啊混蛋!”

墨譽頭也不回地走遠。

木蓮又回頭去看百裏婧,見她唇邊仍舊帶着濃濃笑意,下巴仍舊桀骜地擡起,仿佛對墨譽的辱罵毫不在意。木蓮斟酌着開口道:“婧小白,其實我覺得……墨譽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你就算再生氣也不應該嫁給一個……不,不是,我不是說你糟蹋了墨問……只是,你何苦糟蹋了自己呢?就算大師兄他是不對,可你也不應該……”

在聽到那個稱呼時,百裏婧唇邊的笑容全部消失不見,眸中閃過濃濃嘲諷和怒意:“我的事與他何幹?!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無論對錯,我會自己負責,不需要你們來指指點點!”

說罷,快步走過海棠樹,一邊衣袖擦到了低矮的花枝,紛繁的海棠頓時簌簌飄落。

“婧小白……”

木蓮站在原地,心裏難過得要命,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婧小白再也不可愛了。從前在鹿臺山上,這位帝國公主半點架子都沒有,哪怕是卑微出身如木蓮,也從未在她身上感覺到半分自卑和壓力,然而,現在,她渾身上下長滿了看得見看不見的尖刺,把身邊的所有人刺得遍體鱗傷,婧小白她自己……難道不痛麽?

墨譽和百裏婧一前一後進了前廳,左相墨嵩見了她,立刻放下茶盞迎了上去,幾位夫人、公子再不情願也都站起了身。

百裏婧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示意他們不必拘禮,表情始終帶着淡淡笑意,頗為和善的樣子。墨譽卻一直繃着臉,丫頭給他上茶都吓了一跳,向來和善親切的四公子臉色從未有過的差。

公主回門之禮事關相府名聲,因此今日一家人齊聚,除了左相夫人劉氏,二公子墨覺,三公子墨洵,還有他們的正妻榮氏,李氏。

左相共有四位公子,且年紀相差不大,長子墨問是小妾所生,又因身殘病弱,在相府并無任何地位可言。二公子墨覺是嫡出,素來在相府裏橫着走,三公子墨洵是左相續弦所出,出生時雖然地位不高,可子憑母貴,他硬是将自己拔高了起來,與正室嫡出的墨覺常常相互使絆子。

百裏婧對老二墨覺的印象最為深刻,因為他是京城裏有名的“四大纨绔”之一,她從小時候起就未對他正眼瞧過。可山不轉水轉,她現在偏偏淪落到這樣的境地,真是不可思議。

老二墨覺不是一個閑得住嘴的人,左相尚未開腔,他倒先說話了,手中捧着茶嘬了一口,視線瞄向百裏婧,笑道:“婧公主,你怎麽一個人來了?我大哥呢?新婚燕爾,他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覺兒!”左相喝了一聲,頗為不滿地瞪向墨覺。

墨覺半邊身子都斜在了左邊的椅扶手上,姿勢頗為慵懶,對左相的呵斥充耳不聞,一雙邪肆的眼睛仍舊盯着百裏婧。

【007】不堪身世

墨覺半邊身子都斜在了左邊的椅扶手上,姿勢頗為慵懶,對左相的呵斥充耳不聞,一雙邪肆的眼睛仍舊盯着百裏婧。

“二哥,瞧你說的什麽話呀!”

老三墨洵是出了名的大嗓門,他母親是墨相續弦的夫人劉氏,劉氏本是原配身邊伺候的粗使丫頭,一朝爬上左相夫人的位置,連帶着疏于管教的兒子地位也節節攀升。可墨洵身上還是有一股改不了的鄉野粗鄙氣息,陰陽怪氣地接口道:“婧公主是天之驕女,娶了她這等美人做妻,大哥這幾日必是嘗夠了溫柔鄉的滋味,身子怎麽可能不好呢?”

“混賬!給我閉嘴!”左相墨嵩胡子一抖,将手中的茶盞狠狠擲在了一邊,前廳裏頓時一片安靜,續弦的夫人劉氏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了順氣,對自己的兒子使了個眼色,勸慰道:“老爺,瞧您,洵兒也是關心婧公主和他大哥,何錯之有啊?”

老二墨覺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對他們母子倆一唱一和的嘴臉早就看夠了,只嗤笑不答話。

百裏婧還沒出聲,一家子倒先炸開了鍋,左相無可奈何,忙向百裏婧道歉:“婧公主,老臣教導無方,這兩個孽障口無遮攔,婧公主切不可放在心上。”

老四墨譽的眉頭緊緊擰着,他是少年心性,看不慣的事就會直說,素來對二哥三哥的言行很看不慣,眼光瞥向百裏婧,卻見她臉上無半分怒意,悠然喝了一口茶,姿态優雅而高貴,淡淡笑道:“多謝二弟三弟關心,夫君他身子好多了。”

墨譽別開臉,猛喝了一大口茶,燙得舌頭一麻,這婧公主,不僅是個毒婦,且撒謊不眨眼。

百裏婧這話一說出口,老二、老三卻十分默契地一齊笑了,墨覺挑釁似的問道:“哦?身子好多了?為了沖喜,我大哥已經娶過三房夫人,均無半點功效,難道婧公主皇女之身非同一般?呵呵,婧公主,你沒瞧錯,确定不是回光返照吧?”

“覺兒!你給我滾出去!”左相氣得捂着胸口拍桌子。

墨覺卻毫無收斂的意思,他邪肆地睨着百裏婧,對左相道:“爹,我也是一片好意,婧公主尚且沒說什麽,您發什麽火啊?”

榮氏、李氏都在掩嘴偷笑。

任百裏婧再努力克制,火氣也一直沖上了頭頂,正要發作,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伴着些微的沙啞咳嗽,随即藏青色的身影一晃,跨進了前廳的門檻。

百裏婧循聲望去,只見一襲藏青色衣袍的墨問在木蓮和遠山的攙扶下走了進來,遠山和木蓮對在座的衆人行了個禮,而墨問溫和內斂的黑眸卻只是專注地凝視着她的方向,他雖說不出話,可眼神別樣溫柔。

百裏婧不由地放下茶盞迎了上去,還沒觸到墨問的衣袖,他的大手已經率先伸了過來,将她的手輕輕握住了。他也不急着入座,卻是攤開她的手,低頭認真地瞧着,微涼的拇指指腹細細摩挲着她的掌心。

他的掌心溫涼,百裏婧這才察覺剛剛茶水太燙,她的手心早被燙成一片紅,沒想到墨問只一握就感覺到了異樣的熱度。

百裏婧擡頭,感激而真誠地對他笑了,墨問并不是一無是處,不溫暖的掌心也會有被需要的時候,比如此刻,她需要的不是熱,而是涼,讓她的腦袋驀地清醒。

離得近,墨問那并不精致的五官異常,無半點凜冽,身上飄來淡淡的藥香味,整個人竟如青竹蒼松般遺世獨立。

許是眼前的畫面太不可思議,大廳裏一時安靜無聲,百裏婧扶墨問坐下,墨問慣常地輕咳了幾聲,與世無争的眸子看向主座上的左相。

“喲,沒想到婧公主說的都是真的啊,自從做了婧驸馬,大哥的身子果然好了不少,連尋常從不露面的家庭聚會都特意來了。”老三墨洵始終如一地發揮他輕賤的嘴上功夫。

“可不是麽?如此鹣鲽情深,真讓二弟我羨慕非常啊!”老二墨覺勾唇笑道。

左相對這兩個兒子完全無法管束,便充耳不聞地忽視他們所有的言語,瞧了墨問一眼,卻不是對他說話:“遠山,大公子的身體可好些了?若是仍舊虛弱,明日的回門之禮可讓譽兒代他去,想必陛下和皇後娘娘也不會怪罪。”

墨問聽罷,連咳了好幾聲,百裏婧注意到他的眸子黯了幾分,她也不知他身體如何,只知他有苦難言。

遠山彎腰笑道:“回相爺,大公子昨日就曾對奴才說,婧公主貴為皇女,回門之禮必然隆重,他若不出席,肯定會損了相府和公主的顏面。加上近日春暖花開,大公子的身子好了許多,明日可以與公主一同回宮見禮,請相爺不必憂慮。”

左相聽罷,捋了捋他的胡子,卻是若有所思。

左相墨嵩出身低微,乃一屆文弱書生,後來攀附上翰林院大學士的千金才得以步步高升。哪知他官路恒通之際,鄉下的發妻卻突然帶着一個病弱孩童找上門來,他“陳世美”的行徑被揭露無遺。

原配夫人大發雷霆要與他和離,他不得已只好拿了些銀子想打發了發妻,然而,他那從小結發的妻性子太烈,竟當着他的面一頭撞死在冰冷城牆上,只留下個病弱不堪的孩子。

這孩子,便是墨問。

墨問是他人生中不堪回首的一段醜聞,且堂而皇之地占據了他長子的位置,使得盛京城裏人人都知墨嵩的長子虛弱,失語,他這十年來請了無數的名醫大夫替墨問診治卻全然不見效果。爾後,墨問年紀見長,又相繼克死了三房妻室,左相對他徹底失望,只遣了些丫環小厮在偏院照料,其餘一概放任自流,再不問其生死。

若不是半個月前聖上突然賜婚,他幾乎快忘了這病弱的長子。可哪怕是賜婚,左相仍舊戰戰兢兢——墨問克死了三房妻室那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兒,打發打發也就罷了,偏偏這回是景元帝的寶貝榮昌公主,若是嫁入相府出了什麽亂子,他如何擔待得起?

因此,墨問一直讓左相墨嵩十分不痛快,且他偏執地認為墨問是來替他死去的娘讨債來的,所以才如此陰魂不散,讓他時時刻刻不得安寧。

遠山跟了墨問很多年,對他的一言一行很是了解,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左相揉了揉眉心,嘆氣道:“那就這麽定了吧。明日大公子和婧公主一同進宮去。”

【008】主母找茬

既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左相揉了揉眉心,嘆氣道:“那就這麽定了吧。明日大公子和婧公主一同進宮去。”

說罷,卻還是對墨問很不放心,左相又道:“譽兒,明日你也同你大哥大嫂一起入宮,若你大哥有什麽不明白,你且教教他。”

墨覺墨洵又是一陣嗤笑。墨譽看向墨問,見他的臉色蒼白,眼眸低垂,似乎連頭都擡不起來似的,心裏對百裏婧越發不滿,若不是她,大哥何須受此罪責?

要事說完,左相先回了書房,老二老三雖是纨绔子弟,可因為左相的緣故都有官職在身,見再沒什麽好戲可瞧,也都紛紛起身公幹去了。一時間,前廳倒只剩下墨問、墨譽和內眷丫頭們。

百裏婧側頭問墨問:“要回去休息麽?”語氣溫柔之極。

墨問的唇微抿着,注視着她的眼神卻依舊柔和,他輕搖了搖頭。

百裏婧猜不透他什麽意思,遂看向遠山。

遠山還沒回答,就聽到身側響起一聲嘲諷:“喲,這家裏頭只剩下些閑人了,什麽事都不會做,光長了張會吃飯的嘴。”

百裏婧朝聲音來源處看去,只見劉氏扶了扶頭上的金簪,又拿帕子掃了掃衣袖,一身黑色繡金的綢緞錦衣,說不出的華貴姿态。

劉桂香是相府主母,雖然出身低微,卻頗有手段,因曾是亡夫人的粗使丫頭,她平日裏對老二墨覺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輕易不去招惹他,對墨問和墨譽卻從沒給過好臉色。墨問十年不出相府,墨譽剛剛參加了會試,結果還未知,因此也算賦閑在家。連指桑罵槐都不用,明擺着是在罵他們。

老三的媳婦李若梅忙走上前,頗為善解人意道:“婆婆,為了張羅七日流水席,您辛苦了,媳婦給你捶捶背吧。”

畢竟是親兒媳,就算再怎麽不和,此刻也都站成一條線了,劉氏連連誇她:“還是三嫂最懂事。飛鴻池那木欄杆修好了沒有?”

李若梅一副委屈的可憐模樣:“婆婆,還沒有,那些下人手腳太不利索。不是媳婦說,飛鴻池那邊風景雖好,卻也不大吉利,我和二嫂好端端地就掉下去了,還感染了傷寒,到現在都沒好呢。”

墨覺的媳婦榮雪雁找到機會搭腔道:“是啊,從前的飛鴻池一直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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