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很快地,半個月過去了。
自從兩人有了「夫妻之實」,盛永瀾夜裏都會睡在這間有「她」在的寝房內,衣物以及日常用品更是理所當然的命人一件件搬進院落,開始過起了期待己久的夫妻生活。
而榮國府上上下下也因為他們夫妻和好,紛紛表示樂觀其成。
上自管事,下至小厮、 丫頭,早就聽聞夫人居然開口救了險些被打掉腹中胎兒的婢女,爺還親自作主,讓二少爺收為小妾,所有的人從最初的訝異、不信,才不過兩個月的光景,都完全改觀了。
人人都說自從那次的意外發生之後,夫人似乎真的變了,以前都會的規矩全忘了,不只舉止大刺刺了些,也不再注重妝扮和儀态,偶爾出現一些怪異舉動,若不小心被人發現,就露出傻笑。
可是如果由他們來挑選,寧願要現在這位夫人,也不要過去那個喜歡用鼻孔看人、又自私傲慢的主子。
而奴仆之間的閑話家常,自然也傳進了府裏管事的耳中,最後再由他往上呈報給了主子。
「他們真的這麽說?」坐在書案後頭的盛永瀾啜了口香茗。
「爺,是否該予以嚴懲?」畢竟事關夫人,不容許下人們私下議論。
盛永瀾倒是不怒反笑,雖然只是嘴角微微地上揚,不過已經讓管事驚訝不已,因為他很清楚這個主子是個嚴以律己的人,在十八歲那一年繼承爵位,為了建立威信,便很少将喜怒哀樂表現在臉上。
「處罰倒是不必,但是不準他們再談論下去。」他淡淡地說。
待管事銜命退下了,盛永瀾也從書案後頭踱了出來。
得知府裏的下人都喜歡現在這個「她」,盛永瀾自然開心了,那麽是否只要不去戳破、不去揭穿,就可以維持現狀?就可以保住「她」?7
他真的不想失去「她」。
「爹!」一名約莫六、七歲左右的男童跑了進來。
這聲稚嫩的呼喚将盛永瀾的心思拉回眼前,看着眼前小小的孩子,雖非自己親生的,可是這些年來始終視如己出,給予他最好的,讓他讀書識字,就是要栽培他成為有用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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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永瀾低頭看着孩子的小臉上沾了不少泥巴,露出慈父般的笑容。「怎麽又玩得一身髒?讓你娘看見,可要挨罵了。」
看着靖兒一天一天長大,也算是不負結拜兄弟所托,這孩子可是趙家唯一僅有的香火,絕對要保住。
「有爹在,娘不會生氣的。」父親向來最疼自己,一定會替他求情的。
「快回房換衣服,別讓你娘瞧見了……」盛永瀾不禁要想,是否太空這個孩子了。「這回爹可不會再幫你。」
「知道了,爹。」靖兒低下頭,小聲咕哝。
「……爺。」才離開不久的管事又折回來了,「宮裏派了人來,說皇上宣爺即刻進宮。」
聞言,盛永瀾眉頭一攏,不過皇上宣召,可是件刻不容緩的事,于是立即回房更衣。「靖兒,先回你娘那兒去,免得她找不到人又擔心了。」
「爹!」靖兒在後頭叫喚。
管事連忙阻攔。「爺有事要進宮,靖少爺還是先回房吧。」
「可是……」這陣子爹都只顧着陪大娘,他們父子很少見面,心情不禁有些失落。「我想跟爹多說幾句話。」
「等爺從宮裏回來,自然就有空了……」管事先安慰這位庶出的小少爺幾句,便招了名婢女進來。「快帶靖少爺回周姨娘那兒去。」
于是,靖兒悶悶不樂地跟着婢女步出書房,心想爹以前明明不喜歡大娘的,為何現在一天到晚都陪在她身邊,聽府裏的人說還搬回去跟大娘同住,夫妻感情也變得比以前好。
他真的不懂大人之間的事。
不過他就是讨厭大娘,才不會喜歡她。
午後,暑氣正盛。
「我出去走一走,你們不要跟着我……」送盛永瀾出門之後,冬秀再度對伺候的婢女們說道。
婢女們眼看勸阻不了,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這些日子以來,冬秀并沒有忘記要盡快聯絡上大師兄他們,不過卻也發現守衛比之前更加森嚴,有時在府裏走動,不時會有奴才,或侍衛在不遠處盯着,這讓她不只大門,連同偏門,甚至好不容易探聽到的小門都無法靠近。
「大師兄他們這麽久都沒來找我,該不會是出事了?」冬秀不禁要做這種不好的假設。
就在這當口,她的眼角瞥見有什麽人在探頭探腦的,才要定晴看個仔細,已經不見了。
「看錯了嗎?」冬秀起初不以為意,只當作眼花了,說不定只是正好有奴仆路過罷了。
沙沙……
身後傳來的異聲讓她陡地回過頭去,只見花叢晃動,仿佛方才有人般在那兒偷窺似的,冬秀馬上警覺地掃視四周,那是習武之人下意識的舉動。
到底會是誰呢?
冬秀小心翼翼地打暈周遭的景物有無異狀,然後轉過身去,一面往前走,一面注意跟蹤自己的人。
盡管看不到對方藏身何處,不過她可以感覺到正被人在暗中監視着,既然如此,就想個法子将蛇引出洞來。
當冬秀來到一棵老樹前,只見刺眼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灑落,心中一動,無視身上衣裙是否會弄髒,便往樹下一坐。
她盤起腿,閉眼假寐,其實正豎起耳朵,傾聽周遭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冬秀可以聽到細微的腳步聲靠近,然後便不動了,接下來,左臂似乎被什麽東西打到,才要睜開眼睛來看,接着頭部也被擊中。
「小石子?」她低頭看見掉落在身上的「暗器」,先是一愣,接着擡頭尋找敵人的蹤影。
雖然不算痛,可是無端受到偷襲,當然得要把敵人從暗處裏揪出來了,不過自己在明,敵人在暗,就要沉住氣,于是冬秀又重新閉上眼皮,屏息以待。
果不其然,敵人已經食髓知味,打算上前,再度扔出手中的「暗器」。
冬秀猛地睜開雙眼,望向藏在廊柱後頭的小小身影。
「找到了!」
小小身影頓時大驚失色,轉身就逃。
「看你往哪裏跑!」她一骨碌地爬起來,提着裙擺就追了上去。
沒想到大娘會追過來,靖兒簡直吓壞了,一個不留神,就跪倒在地上。
「好哇!被我抓到了吧!」冬秀伸手揪住男童的衣服,将他從地上拎了起來,佯怒地威脅。「居然敢用小石子扔我,看我怎麽教訓你……」
靖兒聽她這麽說,想到大娘以往的兇狠可怕,馬上哇哇大哭起來。「嗚……嗚哇……爹……娘……」
「呃……」這下冬秀可尴尬了。「我是吓唬你的,不會真的打你……好了,不要哭了,算我怕了你……」她可不想被人誤會,以為自己會欺負小孩子。
「大娘……我……我下次不敢了……」靖兒抽抽噎噎地說着,因為方才見大娘只有一個人,身邊難得沒有婢女伺候,才會大着膽子想要替娘親報仇,誰教大娘老是欺負她。
大娘?冬秀不禁怔怔地看着面前哭得好不凄慘的男童。
「你、你叫我大娘?」那麽這個孩子的爹就是……
「嗯。」靖兒一面抽氣一面回道。
「你爹……是榮國公?」明明知道答案,冬秀還是開口問了。
靖兒仰起淚顏,困惑地看着大娘,似乎不明白她為何會這麽問,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免得又被罵沒規矩了。
原來他已經有個這麽大的兒子,那麽是跟其他女人生的,因為發生得太過突然,一時之間,心頭有些酸、有些澀、有些苦,可以說是五味雜除。
其實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尤其盛永瀾又是出身權貴,她又能吃什麽醋,更何況也沒有資格嫉妒或生氣,她可不是真正的榮國公夫人,想到這兒,冬秀眼神和臉色不禁黯然了。
而擔心受到懲罰的靖兒,害怕甚至連累娘親,已經哭到全身抽搐。
「不要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別動不動就哭,會被人家笑的……」她用自己的袖口幫孩子拭去臉上的淚痕,沒注意到靖兒瞪大雙眼看着自己。「我不會打你的,方才那麽說只是想吓吓你罷了。」
他一面抽氣一面問:「大娘不、不會要我面、面壁思、思過?」
「面壁思過?」榮國公夫人經常這麽處罰他嗎?
「還是要、要打我手心?」靖兒瑟縮地問。
冬秀看着那張小臉上布滿畏懼,又怎麽狠得下心來。「只要下次不要再犯就好了,這次就原諒你。」
大娘何時人變得這麽好了?靖兒不禁奇怪地看着她,要是以前,不是罰跪,就是讓婢女取藤條過來了。
「大娘也、也不會罵我娘?」他緊張地問。
「這……」她故作沉吟。
「我讓大娘打手心,別罵我娘……」
聽他這麽說,冬秀噗哧一笑。「我是騙你的,不要擔心,做錯事的是你,又不是你娘,至少現在這個我不會那麽做……」何況自己又哪來的資格罵她。
靖兒歪着小腦袋看着眼前笑嘻嘻的大娘,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
「快回去找你娘吧。」她擺了擺手,只要不看到,心裏就不會難受,寧可當只縮頭烏龜,不要去面對它。
這個念頭一生,冬秀不禁自我解嘲,想到過去的她可從來不會這麽想,可是打從遇到那個男人之後,就開始學會了逃避,就只因為不想失去他,所以變得不像原本的自己了。
大娘要他走,靖兒也不敢不從,只好轉頭離開,不過還是一直回頭,真以為認錯了人,其實這個女人根本不是大娘。
而冬秀則是往反方向走,兩手還在半空中比劃着,原本應該虎虎生風的拳法,這會兒像在抓蝴蝶似的,完全失去勁道。
「要是方才遇上的是高手,可就死路一條了……」說着,她又來到方才那棵老樹前,也不在乎粗不粗魯,很幹脆地席地而坐。
「對了!要是大師兄他們真的被抓,那該怎麽辦?」冬秀旋即又搖了搖頭。「先別自己吓自己,要先确認才行……」
「夫人!」見主子出去好一陣子都沒回來,婢女們真的不太放心,便出來找人了。「找到夫人了!」
「夫人怎麽又坐在地上了?快點起來……」
「要是讓外人看見會被笑的……」
說着,兩名婢女一個拉她起來,一個幫她拍去身上的樹葉和泥巴,真的都當主子傻了,才會做出這些不合身分的行為舉止。
「你們也不必這麽大驚小怪……」冬秀一臉苦笑。他們在江湖上行走,向來就不拘小節,也随遇而安,這麽多規矩,實在是覺得礙手礙腳的。
「夫人快跟奴婢回房更衣。」婢女們拉着她走。
她也不想增添婢女們的麻煩,又害她們挨罵,只好先回房去。「對了!方才遇到一個約莫六、七歲左右的孩子,他還喊我「大娘」。」
「夫人忘了,那是靖少爺。」婢女見主子不記得了,也不再像之前那麽驚訝。
另一個婢女說得更詳細。「那是周姨娘所出的靖少爺。」
「周姨娘?」真的還有個小妾,冬秀苦笑地想着。
「雖然夫人身為嫡母,不過爺還是決定讓靖少爺跟着周姨娘,由她親自來養育照顧……」說着,婢女還不忘偷觑一下主子的臉色,想到以前的她可是恨極了這個由別的女人為自己相公所生的兒子,每回出手教訓這位庶出的小少爺,可是都很重。「靖少爺方才是不是跟夫人說了或做了些什麽?」
「沒有,他沒說什麽也沒做什麽。」她馬上搖頭,根本不打算将那個孩子用小石子扔自己的事說出來。
婢女們這才安心,不再多問。
相對的,冬秀的心情卻分外複雜,也只能要自己別吃醋、別在意,要去接受這個事實,總不能要相公把那位周姨娘趕出府去,讓孩子失去娘親,那種事她可做不出來。
等換好衣服,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只好使出最後的手段。
冬秀還沒走到大門口,就被好幾名護衛試圖攔下,不過她不顧阻止,硬要闖出去,直到管事出面了。
「我要出去!」
「爺再三交代過,絕不能讓夫人單獨出門。」管事為難地說。
她臉色一沉。「你可以派人跟着我,那便不是單獨了。」
「還請夫人見諒……」
不等他說完,冬秀就往地上一坐。「你不讓我出去,我就不起來!」
「夫人別為難小的……」管事一臉為難。
不是她存心要為難,而是不得不出去,冬秀依舊坐在地上,直到管事不得不點頭答應為止。
而在此時,盛永瀾觐見過皇上,前腳才步出寝宮,就能感受到在暗處窺伺的目光,宮裏的太監、宮女衆多,自然不乏太子的耳目,随時都在附近監視着,讓這座金碧輝煌、崇高尊貴的皇宮大內,彌漫在詭谲不安的氛圍當中。
他臉孔一沉,兩道銳利的黝黑目光掃過周遭,幾個形跡鬼祟的太監馬上一臉心虛地離開了。
盛永瀾相信依皇上的睿智和英明,不可能毫無所覺,因此近日才會召見親近的大臣,聽取有關退位的意見,只不過這麽大張旗鼓的做法,有可能只是緩兵之計,想要試探衆人的反應。
對于太子的品性為人,皇上比誰都要來得清楚,可是依據宗法,得由嫡長子繼位,這是連皇上都無法改變的,若想要廢除,只怕也是難上加難。
不過擔心歸擔心,退位之事應該不至于馬上作出決定,加上首輔瞿大人請了一個月的假,所以暫時還不會有任何結論出來。
「……榮國公方才所言,真是本意?」同樣被皇上召見的兵部尚書,正好走在他身旁,突然開口問道。
想到現任的這位兵部尚書可是太子的岳父,加上七年前趙家被滿門抄斬,就是由當時還是侍郎的他負責監斬,應付起來得更謹慎小心。
「魏大人的意思是?」盛永瀾故意裝蒜。
見他停下腳步,兵部尚書來到跟前,劈頭就問:「本官的意思是方才榮國公對皇上所言之事,真是肺腑之言?」
「郡是當然。」他在心中冷笑,看來連太子的岳父也着急了。「皇上尚夫到耳順之年,而且龍體康健,應該以蒼生百姓為重,談退位還太早。」
「難道榮國公不認為太子即位,也是蒼生和百姓之福?」兵部尚書語出不滿地質問。
「身為人臣,眼裏心裏自然只有皇上,只會認為皇上才有資格。」一句話就堵住了對方的嘴。「難道魏大人認為這麽說錯了?」
兵部尚書頓時語塞。「這……這是當然了……」
「聽說穩大人前陣子受了傷,一直想要上門探望,可惜賤內正好也出了點意外,不知傷勢是否痊愈了?」小不忍則亂大謀,盛永瀾突然話鋒一轉,讓對方有臺階可以下,也不至于當場撕破了臉。
「托福,已經沒事了。」他馬上順着臺階而下,拱手回道。「就不知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女刺客,膽敢行刺本官,幸好本官有先見之明,府裏老早就請了不少護衛,個個是武功高強,因此只受了一點皮肉傷。」
「可捉到人了?」
「那名女刺客雖然也中了一箭,可惜還是讓她逃了,要是讓本官抓到,一定要她生不如死!」兵部尚書恨得牙癢癢地說。
盛永瀾見對方說得咬牙切齒,心想他在朝中的風評本就不好,又有太子撐腰,自然不會幹什麽好事,會有仇家并不意外。
這時,一名小太監過來向兩人揖禮,然後在兵部尚書耳邊嘀咕了幾句。
「本官還有事,先走一步。「」才說完,就速速前往東宮。
睇着兵部尚書匆匆離去的身影,盛永瀾也猜得出他要去見的人除了太子,不會有別人,想必也會将方才跟皇上建言之事,一五一十的回報。
「……榮國公請留步!」
一名老太監從寝宮裏快步出來,喘着氣趕上他。
他回頭一看,見是皇上身邊的內侍。「劉公公還有事?」
老太監湊近了些,聲音很小,就是不想讓第三者聽見了。「皇上有請,不過不在這兒……在禦花園……」
聞言,盛永瀾臉上依舊波瀾不驚,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自己心裏清楚,他的機會來了。
看來皇上聽取大臣的意見,果真只是刺探,做做樣子罷了,其實另有盤算,而私下召他觐見,才是真正的目的,那麽可得要好好把握。
于是,盛永瀾即刻前往禦花園面聖。
至于他和皇上又談了些什麽,也只有兩人心裏才明白。
待他回到府裏,已經是戌時。
盛永瀾推開門扉,才踏進寝房,就見冬秀在屋裏來回踱着步子,想到管事方才禀告之事,不得不開口問。
「發生什麽事了?」
她這才注意到寝房裏還有別人。「你、你回來了。」
「聽管事說你下午出門了一趟?」
「呃、嗯,是我硬要出去的,你可別處罰他,要罰就罰我好了。」雖然管事最後不得不答應放行,不過還是派了好幾個婢女和護衛随行,又準備了馬車,才讓她出門。
而她去的那間不起眼的小小土地公廟便是和大師兄他們這次來到京城,事先就說好的會合地點,也是意外發生那一天,自己所要前往的地方,可惜還沒有抵達就出事了。
冬秀趁随行的人不注意,悄悄地留下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的暗號,如果大師兄他們平安無事,應該會注意到才對,接下來便是等候消息。
「聽說是去一間土地公廟?」那個地方有特殊的意義嗎?
她期期艾艾地回道:「只是……正好瞧見,就想去求個平安……」
「下次想出門的話跟我說,我可以陪你。」看得出冬秀并沒有說實話,盛永瀾也不再追問,知道他們之間的信任還不夠,願意等她主動坦白。
「呃、好。」她連忙扯開話題。「你餓不餓?我去把飯菜端來……不是,我讓人去把晚膳端進房裏……」
盛永瀾輕笑一聲。「別忙,我已經用過了。」
「那、那我幫你更衣。」冬秀取來常服,幫他換上。「今天……我見到那個叫靖兒的孩子了。」
「你已經見過靖兒了。」盛永瀾想知道她對此事的看法。「自從意外發生之後,我就叫他先別過來請安,讓你能好好靜養。」
她只是颔了下首,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讨厭靖兒?」
「我才沒有讨厭他!」冬秀大聲回道。
盛永瀾眼底有了淡淡的笑意。「聽你這麽說,我很高興,因為意外發生之前,你可是相當讨厭靖兒。」
「那、那是以前。」她吶吶地說。
他臉色一整。「即便靖兒是別的女人為我生的孩子?」
「就算是那樣我也不會讨厭他,因為他只是個孩子,大人的事又與他何幹。」冬秀說出心裏話。
如果當年娘沒有被趕出府,也被允許将腹中的孩子生下,爹親同樣不會承認她這個女兒,自己的命運只怕會更悲慘,最後不是被賣給人家為妾,就是當個任人使喚打罵的婢女。
那個叫靖兒的孩子是小妾所生的又如何?冬秀由衷地希望每個孩子不論出身高低,都能得到善待,可以順利長大。
「你說得很好。」盛永瀾張臂攬住她。
冬秀想到那個孩子見到自己的反應,義憤填膺地說:「只有沒本事的人才會對個孩子出手,我可做不出來。」
「我相信……我真的相信你不會傷害他。」他不禁動容了,更高興自己所愛的「她」是這般善良,如此替人着想……
愛?盛永瀾為之一愣。
他對眼前的女人不光只是動心、只是喜歡,而是因為愛上了,所以不想強迫她說出真實身分,寧可不去揭穿,只要能擁有她就夠了。
她擡起泛紅的眼眶。「你真的這麽想?」
「當然,我相信自己所愛的女人。」盛永瀾衷心地說。
愛?這個字讓冬秀不禁落下淚來。
這樣教她如何說出真相?
「這樣教我……」冬秀嗚咽一聲,後面的話已經說不出來了。
「什麽?」盛永瀾輕撫着她的背。
「沒什麽,真的沒什麽。」她搖着頭說。
他擁緊懷中的嬌軀,決定率先說出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要讓冬秀明白自己是可以信任的。
因為他也願意信任她。
「其實……」盛永瀾嚴肅的口吻讓她不禁仰起猶帶淚痕的臉蛋。「靖兒并不是我的親生骨肉。」
冬秀瞠大眼睛看着他,似乎還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還有靖兒的娘名義上是我的小妾,可是我和她之間始終都是清白的,只是為了保護他們母子的安全,不得不做這種安排。」他讓一臉錯愕的冬秀先坐下,自己也跟着落坐,才道出彼此的關系。
她張着小口,愣愣地看着盛永瀾,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是為了躲避仇家嗎?」冬秀直覺地問。
「可以這麽說……」他沉下臉色。「靖兒的祖父生前位居兵部尚書一職,而且暗中擁護五皇子,因為當今太子雖是皇後所出,卻生性狠毒殘暴,若真由他來繼承皇位,只怕是民不聊生,可惜最後還是功敗垂成,不但沒有扳倒太子,反而因為意圖謀害,而遭到滿門抄斬的命運……」
想起七年前的那場悲劇,太子臉上得意的表情,至今都讓盛永瀾忿恨難消,就算皇上當時有意救他們,也在皇後和一幹王公大臣的勸谏之下,不得不下了聖旨,将五皇子終生幽禁,趙氏一門全都處死。
盛永瀾語帶沉痛地說下去。「靖兒的爹和我親如兄弟,在被押至刑場之前,曾去牢裏見他最後一面,他還很慶幸地笑說,幸好靖兒的娘還未過門,才能僥幸逃過這一劫,也能保住腹中的胎兒,為趙家留下最後的香火,并将他們母子鄭重地托付給我照顧,為了不讓太子發現趙家還有漏網之魚,便決定安置在自己府中,讓所有的人都認為靖兒是我的兒子。」
「府裏的人全都不知情?」她問。
他嘆了口氣。「當時爹娘已經不在,不過若還在世,也會贊成我的做法,至于二弟那兒,自然是瞞着,就怕他會說溜了嘴,只剩下靖兒的娘知情,而靖兒還太小,等他長大之後再說。」
「相公這麽做是對的……」冬秀點頭表示認同。
昕她這麽說,盛永瀾又是欣慰、又是感動。
「你真的這麽認為?」
冬秀用力颔首。「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太子一定料想不到你會光明正大的将他們母子安置在自己府裏,也不至于會起疑心,更可以就近照顧,相公做得很好。」
她真的打從心底這麽認為,像盛永瀾這麽講義氣、重承諾,還願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做擔保的血性漢子,天底下又能找到幾個,教冬秀又是崇拜、又是敬仰,也更……喜歡他了。
「我想聽的就是這些。」真的就只是這麽簡單而已,如今終于聽到有人對他這麽說了。
盛永瀾喉頭微哽,彷佛壓在心中的重擔卸去一半,也只有「她」才會明白自己的想法,而且給予支持。
怕他還有疑慮,冬秀不禁拍了拍胸脯。「相公盡管放心,剛才所說的事,我死也不會告訴別人,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們母子的。」
「我相信……」盛永瀾略顯激動地抱住冬秀,緊閉着眼皮,在心中感謝老天爺将「她」帶到自己身邊。「在意外發生之前,我從來不曾跟任何人說過,直到現在,我才親口告訴你。」
這番話又讓冬秀心裏更加過意不去,只因對自己的信任,才會主動托出這樁天大的秘密,而她也因此相信盛永瀾的為人,若知道她和大師兄他們所殺的都是欺壓善良百姓之人,也能理解和體諒。
可是……拖到現在,冬秀發現自己一天比一天眷戀着這個男人的溫柔和呵護,才不過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她的心已經陷落得太深,更加難以啓齒了。
「你不該這麽相信我……」她口中咕哝着。
他俯下頭去,親吻着冬秀泛濕的眼角。「說我自私也罷……我只希望你能和我一塊兒分擔。」就因為當「她」是自己的妻子,才會這麽說。
所以不需顧慮,盡管信任我,把一切都說出來,盛永瀾在心裏這麽說。
冬秀不假思索地回道:「我當然也願意跟你分擔了……」
「有你這句話,我已經很滿足了……」他吻住她,用行動來證明。
至于其他的,盛永瀾可以等,等她主動對自己吐實。
她才不管什麽矜不矜持,張開雙臂抱住覆在身上的男人,就是不想錯失和盛永瀾相處和親近的任何機會。
「相公……」冬秀覺得自己愈來愈貪心,不只想霸占別的女人的夫婿,還想得到他的心。
盛永瀾卸去兩人身上那些礙事的衣物,感受到彼此的皮膚都在發燙,欲火也燒得更旺。
「我愛你……」
「我也是……」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
這一夜,即使兩人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沒有留下一絲空隙,可是距離完全敞開心扉,似乎還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