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逢
她坐的是開往C市的軟卧火車,她在下鋪,火車開得還算平穩,她卻不時地惡心,跑洗手間跑了很多次,吐到吐不出東西了,捂着胃蜷在床上,臉色很蒼白。
以她的身體素質,是不存在暈車的,大概是因為懷孕早期,反應很強烈。
她的對面是抱着一歲大的孩子的年輕媽媽,看到她這樣子很快就懂了,遞來一根還熱乎的玉米棒子。
“我們家帶過來的,幹淨的。”
女人是S省的口音,普通話不太标準。
見黎末接過,她笑得很親切。
“懷孕早期都這樣,你再惡心也要吃點東西,不然大人小孩都受不住。”
說完,又親了親懷裏熟睡的孩子,笑得無奈又幸福。
“孩子呀,從懷孕到出生,到長大成人,都像是來像媽媽讨債的。”
“但是,這世上每一個母親都心甘情願。”
聽了她的話,黎末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下,她摸了摸自己還很平坦的小腹,一種莫名的情緒堵在心裏。
這就是所謂的母性嗎?骨肉連心,想到孩子,心裏就會湧現一股溫暖。
又想到那個年輕媽媽說的讨債,她自嘲一笑,大概,不是孩子向她讨債,是她欠了孩子她爸的,這輩子他就是來向她讨債的。
不然,怎麽會三年來第一次見面,他就霸道地打破了她平靜的生活,讓人措手不及。
慢慢地,惡心感漸漸消失,她靜靜躺着,腦子裏卻清晰地記起兩個月前和他再次相遇的場景。
她異卵雙生的弟弟黎牧,從小熱愛表演,走的是同她完全不同的路,這幾年的打拼,倒也成了圈裏的二線,火了些以後,通告越來越多,她又常年在軍區,兩人見面的機會極少,今年他們的生日,黎牧盼了好久她能回來同他過生日,耐不過弟弟死皮賴臉地乞求,她還是請了假,回了一趟城。
Advertisement
回到她在C城的房子,黎牧在家裏等她,見到她一把抱住她,笑得牙齒白白。
“姐,我還有最後一個通告,趕完了我們就一起過生日。”
她笑。
“你去吧,我在家給你做好吃的。”
結果黎牧臨時接到一個電話,他的舞伴,圈裏一個二線女演員來不了了,經紀人也趕到他們家,有些氣急敗壞。
“那個女的,說什麽臨時有事,還不是勾搭了一個人氣更高的小鮮肉,背信棄義!”
黎牧面色有點冷。
“那個破慈善舞會,大不了就不去了呗。”
聽他這麽說經紀人急眼了。
“不去?這個舞會可是邀請了很多大明星,這麽好的露臉機會你不要?當然不行!”
黎牧看了廚房裏正在做飯的身影,怕她聽到自己的窘迫,有些惱了。
“那能怎麽辦?舞會沒有舞伴,進去有個走紅毯的環節,你是要讓我去搞笑嗎?”
她拿着水果拼盤出來,剛好看到他跟經紀人争執的樣子,她隐隐約約聽清了是件什麽事,于是把拼盤遞給經紀人。
“阿牧不懂事,麻煩你好好替他安排一下。”
她心裏清楚,黎牧毫無背景要在這圈子裏混,肯定有諸多不容易,平時這種讓人難堪的情況一定不少,這孩子懂事,也沒和她說過,只可惜,她也幫不了他什麽。
經紀人叫威哥,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本來還和那小子怄着氣,見黎末這樣客氣,氣也消了一半,接過拼盤時擡頭,清楚地看到黎末的臉,瞬間驚豔。
娛樂圈形形色色的美女他都見過,倒不是說這姑娘多麽美豔,多麽驚為天人,只是眉目間那股子異于常人的風氣,凜然清傲的氣質,卻是其他女藝人學不來的。
威哥笑笑。
“這小子總說他姐姐如何的好,今天總算見着了,百聞不如一見。”
威哥誇贊完,又迫不及待地說。
“黎小姐沒有當藝人的打算?黎小姐條件這麽好,我帶你一定可以火的。”
黎末有些哭笑不得,無奈地搖搖頭。
黎牧直接站起來一拳錘到威哥胸口。
“你先把我帶火吧!別在這說大話,我姐是軍醫,軍醫知道嗎?你別瞎打她主意。”
威哥恍然大悟,心中湧起敬佩,難怪氣質不一般,反應過來又對着黎牧大吼:“我是你上司!你對我尊重點。”
突然,威哥又想到什麽,兩眼發光,激動地說:“黎牧,你不正好沒女伴嗎?你讓你姐陪你去呀,剛好解了燃眉之急又能讓你們姐弟倆一起多待會,多好。”
說完,又轉頭用乞求的目光望着黎末。
“黎牧他姐,黎牧現在要找個合适的女伴真的很不容易,他要自己走紅毯會很尴尬,你放心,只有采訪環節是公開的,你不去就好,不會曝光你,那些明星也只會以為你是個不知名的網紅。”
黎牧想到什麽,果斷地拒絕:“不行,我姐不能去。”
威哥把希望的眼神放在了黎末身上,許久後,她拉住了黎牧的手。
“我陪你去吧,有這樣一個機會不容易,姐姐幫你一次。”
黎牧握緊她的手,眼底的擔憂那樣清晰。
名流雲集的慈善晚會,又怎麽會少了他。
***
當黎末換上黑色的紡紗抹胸小禮服,周圍人眼睛都亮了。
及肩的黑發淺淺绾起,露出白淨細長的脖頸,即使身穿禮服,她依舊站立得挺拔如松,像矜貴的黑天鵝。
淺淡的裸妝下肌膚白淨似雪,眉眼有清傲孤風,一抹紅唇,還有那眉間一點美人痣,平添了幾分明豔的美。
“黎牧,你今天要看牢你姐,你姐出場絕對驚豔啊。”威哥笑道。
黎牧穿着與之相配的黑色西裝,攬住她的肩膀,與她三分相像的臉上溢滿自豪的小表情。
“我姐,肯定和那些胭脂俗粉不一樣啊!”
走紅毯的時候,她挽着黎牧的手,第一次穿這樣細的高跟鞋,她倒也沉得住,昂首挺胸的樣子,一步步走得穩穩的。
黎牧拉拉她的手,忍着笑意。
“姐,這不是部隊裏走正步,你放松點。”
她微微颔首,三年以來一直是軍裝加白大褂,第一次穿成這樣,她還真有點不适應,加上進入會場之後心裏總隐隐有些不安,她整個身體都是僵硬的。
好在黎牧一直牢牢挽着她,她也漸漸平靜,面對那些打探好奇的目光也很坦然,從容不迫的樣子,不知不覺就成了紅毯上的一道風景。
接送明星的車隊末尾是一輛勞斯萊斯,車裏坐着這次舞會的重磅嘉賓,他穿着白色的西裝,仰着頭靠在椅背上淺寐,側臉的輪廓線條分明,夜色下,就像漫畫中走出的吸血鬼,慵懶而妖嬈。
“咦,黎牧牽的那個女明星是誰啊?好有氣質,怎麽從沒見過。”
“應該是新人吧,她這種娛樂圈難得的高級臉,日後一定會火的。”
他是最後一個走紅毯,他的助理們就圍在車窗前欣賞娛樂圈的顏值盛宴,他沒什麽興趣,趁這個時間補補他缺少的睡眠。
只是,在聽到黎牧這個名字時微微睜眼。
卻不想随意一瞥,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熟悉的側臉。
額間紅色美人痣,世間難得的容貌,那顆痣就像夜晚流動的星火,一下子點燃他心裏所有的悸動。
他驀地一下起身,失去所有理智,瘋了一樣要去拉車門下車。
旁邊的經紀人肖焱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祖宗,你幹什麽?沒到你呢。”
他皺眉,不耐煩地想甩開。
“放開!”
坐在門口的小助理時顏張開雙手擋住了門,表情有些視死如歸。
“老大,馬…馬上就到你,你別沖動,再等等,只要等一下下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老大突然這麽反常,但她知道自己要是沒攔住老大,焱哥會把她殺了。
路逍言看到熟悉的人影已經進了會場,眼底的情緒漸漸消散。
她既然來了,他就不會放過她,不着急這一時。
時顏看自家老大消停了,也松了口氣。
“姐,威哥讓我去給那些制片人敬酒,我怕他們趁機灌你,你就不和我去了。”
“還有,姐,那人也來了,你要不想見他就躲着點。”
她舉着一小杯紅酒,點頭讓他放心,而後垂眸輕抿一口,左手緊攥着裙邊暴露了她心裏的不安。
可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奇妙,你越想回避的,越是猝不及防地要面對。
她剛轉身,擡頭,就同不遠處的他視線交彙。
他同在學校裏的樣子沒有太大區別,精致得像是神袛雕刻的一張臉,瘦削而挺拔的身姿,頭發依舊喜歡染成有些張揚的顏色。
他穿着白色的西裝,他依舊是她見過能把淺色系穿得最好看的人,俊朗的樣子,仿佛童話中走出來。
他的目光像黑磁石一樣緊緊吸附在她身上,她不想承認那目光裏纏綿的愛意與思念,選擇轉頭就走,幹脆利落。
她腳步匆匆,因為感受到身後的人正在追上來,低頭瞪了眼這雙不管用的破鞋,沒穿它,她能腳底生風地跑出去。
已經走出了舞會的宴會廳,卻不想在樓道被身後的人扼住手腕,緊緊拉住。
她使勁了力氣掙脫,不想幾年不見他的力氣大了不少,握她的手腕握得牢牢的,她根本掙不開。
為了防止她亂動,他把她拉到背靠着牆,然後雙臂撐着圈住她。
黎末一米六五的身高,穿上高跟鞋還是矮他一截,在他懷裏小小的一團,幾乎沒有突圍的可能。
“黎末,你他媽跑什麽!?”
望着面前這張對他冷淡到極致的臉,他心裏有股悶火,臉色不太好看。
她仰頭,笑得嘲諷。
“我為什麽跑你不知道?因為我不想看見你。”
他咬牙,她這幅冷漠的樣子實在讓人惱火,難得看到她化了妝,紅唇嬌豔欲滴,可是卻再也不肯對他展露笑顏。
他心裏有怒,有委屈,還有幾乎溢出來的思念。
然後,他果斷地低頭,吻住了他眼底飽滿的紅唇。
瞬間的攻城掠池,讓人喘不過氣。
黎末拼命想要掙開,用力地捶打他的胸口,他卻牢牢地抓住自己,不給她一點喘息的機會,最後,她發了狠,用力地咬,把他嘴唇咬破了他才松開。
他看着她,嘴唇上挂着血,眼底微微有水光,大眼睛帶着迷離,像是她欺負了他,委屈的神色。
幾秒後,彎腰,抱住了她,額頭抵在她頸窩,聲音低沉又帶着幾分控訴。
“黎小末,我好想你,你這三年去哪了?”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她突然愣住了,他突如其來的親昵讓她慌神,仿佛,又回到了C大校園裏,他組樂隊準備表演,她忙着準備競賽,一天難得一次見面,她去排練室找他,他扔了吉他沖到門口抱住他,一大高個彎着腰埋在她頸窩裏,然後說“黎小末,我好想你。”
不管她被衆人圍觀的面紅耳赤,他十足依賴十足思念的樣子,和現在無二。
用力把思緒從過去拉回,她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他也擡起了頭,眼睛卻不離她半分。
頸間殘餘的熱度散去,醫生的警覺漸漸被喚起,她突然意識到他額頭的熱度不一般,擡眼認真看他,臉上紅暈太過明顯。
她凝眉,對上他的雙眼。
“你喝酒了?”
說完,手不自覺地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很燙。
他點頭,努力掩去因感受到她關心眼裏的光彩,她還記得他酒精過敏,一喝酒就會發燒這件事,說明她還是記得他。
他癟癟嘴,垂着眼眸,長長的睫毛撲閃着,像個被抛棄的孩子。
“你知道我在這你都不理我,那些男明星跟你搭讪你還對他們笑,你知道我看了有多難受嗎?”
“我天天想你,你還躲我,我難過,就……就喝了杯酒。”
黎末看他漸漸語無倫次,一大高個在他面前可憐巴巴地望着她,臉上因為發燒呈現不自然的紅色,嘴唇上還有血跡,就像她欺負了他一樣。
心裏緊繃的那根弦松了下,那一瞬間她心軟了。
“有人跟着你嗎?我送你回去。”
見他狀态不好,她握着他的手腕扶住他。
他眯眯眼,靠在她身上。
“我想睡覺,黎小末,我房間在樓上,我要你送我回房。”
知道他過敏很難受,也猜他這樣子折騰不出什麽,黎末心軟了,于是答應送他回房。
然後,她就這樣親自把自己送進了狼窩。
開始是誰的強迫,誰在掙紮,後來又是誰的妥協已經不重要了,結果就是三年後他們第一次相遇,就度過了幹柴烈火的一晚。
後來黎末回想,覺得自己就是腦子有病才會乖乖送他回房間。
可能她也是借着酒勁,沒了那麽多顧慮,要将這些年所有的心酸與思念宣洩出來。
很多年後,她問路逍言,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故意給我下套讓我鑽呢?
他大笑,揚眉,有些得意的樣子。
他說,是呀,不然怎麽騙回這麽好的媳婦。
她送他個白眼,他笑着從後面抱住她。
他說,老婆,其實你一直很愛很愛我吧,不然你怎麽會讓我那麽輕易地得逞,我那時生病了,你完全打得過我,只是你舍不得。
所以啊,有時候,有些孽緣,是命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