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難以割舍
是夜。
她帶着保溫桶走進病房, 發現房間裏沒有開燈。
很暗,只有窗外透進來微亮的霓虹,還有點點的星火。
他在抽煙。
她有些錯愕,自從答應她戒煙,他已經很久沒抽過煙了。
她暗暗察覺到今天他的不尋常, 終究先沒說什麽, 把病房的燈打開, 病床上的他臉色很蒼白, 一口一口深深地吸煙, 見她來了,保持沉默。
黎末過去, 指尖相觸他的,暖暖的溫度傳來, 他愣了片刻,手裏的煙卻不經意間被她拿走。
"你還在養傷,不能抽煙。"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他突然這麽任性,她心裏是有些不快,平靜之後, 也理解他整天待在醫院是有煩悶的時候, 或許只想解悶。
床上的他身子僵在那裏,還是一言不發。
她把保溫桶打開,濃香的雞湯味溢滿了房間。
她笑着, 溫柔地看着他的眼睛。
"路逍言, 嘗嘗我熬的雞湯吧。"
他在身側的拳頭緊握着, 雙眼看着前方,依舊不回應。
"手還痛嗎?不然我喂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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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舀了一勺湯,遞到他嘴邊,他轉頭,深深看了她幾眼,眼裏藏着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下一秒,他把她的手用力一推,滿滿一勺的雞湯就倒在她脖子上,燙出一塊小小的紅色印記,他目光一凝,忍住心裏的波濤翻湧,扭過臉不看她。
她眸色沉了沉,淡淡看着他有些冷漠的臉,還算平靜地問他:"路逍言,你怎麽了"
房間就這樣安靜了幾分鐘,他突然轉頭對着她,看了她一會,皺着眉頭,把放在她膝蓋上的保溫桶拿起,重重摔在病房冰冷的地板上。
她熬了一晚上的雞湯,灑了滿地,香味愈濃。
她站起來,靜靜看他,沒有過多的憤怒,更多的是探究。
許久,她問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她對他的了解,毋庸置疑。
他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反問:"你們打算瞞我多久"
黎末很快明白他反常的原因,心裏的困惑消散,整個人越發冷靜。
"不打算瞞你,只想慢慢給你一個适應過程。"
"如果我一輩子都适應不了呢?如果我他媽看到自己瘸條腿的樣子就想殺了自己呢?"
他大吼,情緒失控,整個人在顫抖。
黎末喉頭一澀,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心疼與痛心湧上,她忍不住上前,雙手輕輕抱住他的頭,一靠,把他顫抖的身體圈在懷裏。
"那又怎樣?你還有我。"
鼻尖是她身上熟悉的馨香,她的一句話,就像給了他整個世界滿滿的安心,如果可以,他多想自己能一直這樣被她抱着…
可是,他不能。
暫且不說他的腿瘸了,還有沒有人願意喜歡一個瘸着腿的明星,他的事業,他的夢想會不會因此灰飛煙滅。
她跟着他,一個瘸腿的男人,此後,這一生會遭受多少非議,她是那麽好的黎小末,他怎麽忍心拖累她一生。
還有快要出生的可愛寶寶,一定像她性格乖巧懂事,他害怕寶寶會嫌棄他的爸爸是個瘸子,他害怕寶寶上學了,還未懂事的年紀,就要收到同學的嘲笑:"你爸爸瘸腿啊!"
就跟他小時候,被班上的同學嘲笑:“你這個有爹媽生沒爹媽養的孩子!”一樣。
他懂那種感受,那種深深的無助感。
所以,沒有他,他們的人生才會更好。
他故意用力把她推開,冷漠的看着她,語氣決絕。
"黎末,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以後你不用過來了,幫我把陳媽叫過來,她來照顧我。"
黎末嘴角淡淡笑着,眼睛牢牢看着他,像要把他看穿。
"路逍言,你什麽意思"
"你別告訴我你要..."
她還沒說完,他就打斷她。
"黎末,我們分開吧。"
"一開始我們不就是因為孩子結的婚嗎?但我們在一起的這幾個月,你跟着我就沒有遇到好事,我想…我們可能真的不适合。"
"還是分開吧,你離開我,會遇到更好的。"
他的聲音很低很啞,像是扼着嗓子硬說出的話,始終,他偏着頭,不敢看她。
"路逍言,你當自己在演戲嗎?悲情男主角自己腿瘸了,覺得是我的拖累,就裝作無情的樣子對我拒之千裏"
“你覺得這是為我好?你覺得世上對我來說有比你更好的人嗎?”
“還有我肚子裏未出生的孩子,你要跟我分開,要我去找比你更好的人,你的孩子會叫別人爸爸,我跟別人生的孩子每天都會欺負你孩子,你舍得嗎?”
黎末在這時候依舊平靜,她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語氣冰冷地質問。
果然,她話音剛落,病床上的人聽完她說的已經難耐不住,擡頭,眼睛裏都是憤怒,死死盯着她。
她挑眉,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路逍言知道自己的情緒又被她左右,很快轉過頭,不再看她。
“黎末,你不要固執,我以後是個瘸子,你跟我…”
“誰說你一定是個瘸子了?我不信世上沒有治不好你的醫生,實在不行我就自己來!”
她語氣激動地打斷他。
他長長的睫毛沒力氣地低垂着,嘆氣。
“你不要自欺欺人。”
她突然走過來,握住他的手,目光執着而堅定,清澈的眼神映的是他的樣子。
“你身邊有我,你有什麽丢掉希望的理由?”
“這裏治不好你,我們去別的地方,找更好的醫生,我和寶寶都想看到你在舞臺上光芒萬丈的樣子,所以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
他頓了幾分鐘,卻是冷漠地甩開她的手。
“我不要。”
“我不相信那狗屁希望,你随我以後自生自滅,我不想跟你再有瓜葛。”
黎末跪在床上,固執地對上他的眼睛,不知不覺,眼眶微微紅了,她勾起一個諷刺的笑容。
“那感情呢?路逍言你告訴我,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是你說斷就能斷的嗎?”
他別過頭,不知不覺,喉嚨變得很澀,他不敢再看她,只一眼,他就會舍不得,忍不住把她抱在懷裏。
黎末見他一直沉默不言,起身,抹了抹眼睛。
她望着床上有些單薄的背影,他瘦了很多,上颌骨微微突出,像個脆弱的孩子。
突然心裏就溢滿心疼了,對他說的那些混賬話也氣不起來。
“我今天回去睡,留你在這裏好好想想。”
“如果你堅持要分開,那我們就看看,是你更無情還是我更有意?”
轉身離開之前,她最後跟他說了兩句話。
“對了,突然記起,現在要分開不是你能決定的。”
“女方懷孕期間,孩子未滿一歲之前,只有女方才有起訴離婚的權利。”
“……”
這個夜晚,他留了一地煙灰,一夜無眠。
第二天,她再來到醫院找他時,發現病床空了。
護士說,他轉去了軍區總院。
她愣了片刻,心裏一沉。
路逍言,你現在就這麽不想見我?
沒有時間過多傷心,她馬不停蹄地趕到軍區醫院,卻發現,門口守着警衛。
“我是病人家屬。”
警衛冷冷地問:“你是黎小姐?”
她點頭。
下一秒,兩個警衛把手攔在她面前。
“不好意思黎小姐,路少爺吩咐,你不能進。”
為了躲她,轉到軍區醫院,還派人守在門口,他就做得這麽絕?
心裏壓下去的不忿終于爆發,她冷冷看了擋在門口的兩人一眼,想把他們推開直接進去。
“路逍言,你就這麽懦弱嗎?你現在連見都不敢見我嗎?”
“你讓他們讓開啊!你這麽想分開,信不信我明天就一屍兩命給你看!?”
她說完,裏面走出一個人,是爺爺。
他看那兩個警衛拉扯她,動了怒色。
“誰讓你們這麽粗魯地對她的?”
兩人立刻低着頭,一副乖乖認錯的樣子。
爺爺看了一臉固執的黎末,嘆口氣,把她扶到醫院的走廊坐下。
“爺爺,你也讓他這麽胡鬧嗎?”
在爺爺開口前,她先問他。
爺爺搖頭,眼裏滿滿的不忍,有很多想說的話卻不能說。
路逍言是他一手帶大的,那個好強又驕傲的小子,這麽多年了,昨天第一次跪下來求他。
他說:“爺爺,你幫我吧,放黎末一條生路,我不想拖累她。”
他是想要給她幸福的,他不要成為她的累贅。
他看着跪在地上不起的孫子,他一條腿還傷着,但他堅持他不點頭他就不起來,無奈,他只好同意。
把他扶到床上,他看着窗外的夜色,眼神呆呆的,一言不發。
“你确定分開是為小末好嗎?她不是個始亂終棄的孩子。”
很久,久到他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房間裏響起他低啞的聲音。
“正因為她不會,所以要我狠心。”
“等她有一天把對我的愛全變成恨,她就能有一個新的開始。”
他看了他很久,從前長得比女孩還俊秀的孫子,在病床上,瘦削憔悴,像個易碎的娃娃。
他心裏很難受,堵在心裏的那句話卻說不出來。
她有了新的開始,那你,我的傻孩子,你又該怎麽辦?
跟爺爺談話後,事情依舊沒什麽進展。
她看得出爺爺對她的不舍和心疼,但他,明顯是依了路逍言的,不然,門口守着的警衛,只是他一句話的事。
爺爺囑咐她照顧好身體,讓彼此都冷靜一下,唯一一句讓她安心的話:爺爺心裏只有你才是我的孫媳婦。
她點頭,落寞地走了。
回家的路走到一半,突然接到時顏的電話,問她在哪裏,讓她不動,她過來找她。
十分鐘都沒有,她就看到時顏把車停在一邊,跑得滿頭大汗地過來。
她清冷的目光對上她的,直接問她:“誰讓你來的?”
時顏不是個會撒謊的孩子,目光閃躲,回答得吞吞吐吐。
“我…我怕你走路太累,特意來送你回家啊。”
她勾唇笑了笑,沒有點破她的謊言。
之後的幾天,不是時顏對她寸步不離,就是黎牧特意搬到他們家,跟着她。
她很想問他,既然這麽怕她想不開做傻事,為什麽不自己來看着她?
在黎牧一天晚上因為工作要出差,不能住在她家很糾結的時候,她淡淡對他說:“你走吧,你姐我沒那麽脆弱。”
“那只是吓他的話,我不會想不開。”
黎牧片刻錯愕後,釋然地笑了。
他姐何其聰明的人,什麽東西能瞞住她?
“姐,我之前去找過他,他很舍不得你,他每天還問我你的情況。”
你們,眼中都只有彼此,真的不要輕易分開。
這句話在心裏,沒說出來。
她折衣服一頓。
“他為什麽不自己來問我?”
表面上做得決絕,又何必背地裏多情。
黎牧沒有回答,他不知道怎麽回她。
前幾天,他去醫院質問他:“為什麽這麽對我姐?”
坐在床上的他點燃一根煙,捏了捏自己的右腿,疼得五官扭曲。
他自嘲一笑,反問他:“我這個樣子配得上你姐嗎?”
而後,一時無言。
愛情裏很多東西,是暖是傷,只有彼此知道。
黎牧走了,有她的話,他放心地去趕通告了。
她坐在床上,曾經溫暖的大床,現在卻異常冰冷。
少了一個人的笑容,少了一個人的懷抱,最熟悉的環境也變得那樣陌生。
窗外,下起雨來。
想起黎牧說的他每天要打探她的生活,她點開微信,主動發給他。
“晚上又下雨了,雨聲很大,吵得人心裏很煩。”
“你好久都沒抱着我睡覺了,沒你在身邊,被子暖得很慢,我睡得很不安穩。”
“寶寶現在發育得很快,踢我的次數多起來,可能是在跟我抗議,爸爸都好久沒唱歌給他聽了。”
“天氣轉寒,記得保暖。”
“最後,路逍言,我好想你,你,有沒有一點點想你的黎小末。”
消息很快發過去,屏幕上顯示了幾秒的“對方正在輸入中”,後面,卻還是沒有回複。
她盯着手機屏幕,直到人困乏了,沉沉睡去。
而醫院裏的他,反反複複看着那幾條消息,無力地嘆息,再次失眠。
哪是一點點,黎小末,我很想很想你。
之後,黎末又恢複了從前的樣子,每天中午準時給他送一盒營養豐富的煲湯,他不讓她進去,她就拜托外面的人遞進去,還對着裏面大聲故意提醒:“我下午來取保溫桶。”
開始的那幾天,拿回來的都原封不動,她不惱,依舊每天用心地做給他,送過去。
比耐心和毅力,她不信他能堅持過她。
果然,幾天後,她收到了一個空了的保溫桶,他喝得一滴不剩。
她笑,她從來不信,他對她能真的狠心和決絕。
晚上,她依舊給他發消息,說着細細小小的點滴,他從不回複,但她知道,他一定看了。
一晃,一個月過去了,聽時顏說,他現在勉強能站起來了,靠着拐杖能夠走幾步,他有在努力地配合醫生做複健,聽她說,剛開始的時候,他是非常抗拒的,總鬧脾氣,可能是無法接受現在殘疾的自己,黎末聽完舒心一笑,她不知道,他的轉變有沒有她每晚勸他“好好接受治療。”的原因。
寶寶一下七個月了,這次的産檢,只有她一個人。
B超照片出來了,她像往常一樣把小小的照片裁下來,拜托警衛帶給他。
他寶貝的相冊放在家裏,他只能把小小的照片放在掌心,看了一遍又一遍,照片下面,有她寫的一句話:“還有三個月出生的寶寶想看到一個勇敢的爸爸。”
一如往常清秀的字跡,他用指腹摩挲,仿佛見字如人。
他笑了,發自內心的笑,這些天總冷着臉,一笑,旁邊給他換液的護士看呆了。
尋常的一個中午,陳媽從家裏做了很多好吃的擺在他面前,他卻不動。
他皺着眉頭,不時往門外看一眼。
快一點了,按平時,她早就來了。
他心裏隐約有點擔憂。
陳媽問:“阿言,你餓了就吃呀!”
爺爺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斜了他一眼。
“有些人就是自作自受!趕人家走天天還盼着人家過來。”
陳媽一下就懂了,看着他笑了一下,把自己做的菜收到一邊。
一點半的時候,門口終于響起她的聲音,他嘴角不經意間勾了一下。
“麻煩你把這個帶給他。”
守在門口的一個小夥子把東西帶了進來,他打開蓋子,眼裏流動着微微的滿足,正準備拿起筷子開動,突然聽到守在門口的警衛的聲音。
“前面有個孕婦倒下了,好像是黎小姐啊?”
“什麽好像!人家天天來,你什麽眼神,就是她,快叫人啊!?”
爺爺剛反應過來,突然發現床上的人已經不見了。
吊瓶連着的針管上還有血,他拔了針管就下床,手背上還流着血。
他駕着拐杖,走路還不是很熟練,卻心急地想要跑,剛出門,摔得很慘,骨頭撞地的聲音,很大,他顧不上鑽心的疼痛,站起來,繼續往前沖。
旁邊有人在笑,笑他走路的姿勢,像個瘸了一只腿的青蛙,滑稽至極,他不管,他紅了眼睛,眼裏心裏,都只有不遠處倒下的白色身影。
黎末今天一早就覺得頭昏,整個人暈暈沉沉,給他做飯的時候還犯了好幾次錯,只能重做,弄得這次很晚才過來。
剛把東西送完,那種眩暈感又上來了,她只感覺眼前一片空白,然後突然就倒下了。
努力睜開眼的時候,好像看到了那個日思夜想的人。
他好像,又瘦了。
他好像,在哭。
他好像,撕心裂肺地對她喊着:“黎小末!你快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