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紫雲觀

皇宮,禦書房內。

皇帝看了一會手中的奏折,半晌,開口道:“禦史嚴平,陳珂都上了疏奏,指責朕好大喜功,将西北一戰得勝繳獲的錢財大部分留在了當地修造防禦,致使國庫空虛。楚愛卿對此如何看?”

楚亭林穿一身紫緞圓領官袍,腰紮金玉帶,懸鞢躞,彬彬有禮,從容不迫的朝皇帝施了一禮,說道:“這些禦史哪次不是這樣,如果陛下這次多将財物收回國庫,他們又要說陛下目光短淺,不知道修築防禦,未雨綢缪了。”

皇帝微微一笑,将奏折随手丢在桌案上,說道:“你在背後污蔑禦史,莫非就不怕他們知道後參你?”

“有陛下做靠山,臣不怕那些老匹夫。

皇帝大笑:“你這是要做佞臣不成?”

楚亭林心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君臣正在說話,徐內侍進來奉茶,笑着說道:“太後那邊派庾姑娘過來送消暑湯品,陛下可要嘗嘗?”

皇帝道:“那就送進來吧。”

不多時,徐內侍捧了個錦盒進來,打開一看,裏面的綠豆消暑湯還在冒着白氣。湯盅下鋪着厚厚一層晶瑩剔透的碎冰,配上都青色沙甜的湯品,令人一見便覺得涼爽悅目。

“正巧楚愛卿也在,也來嘗嘗太後宮裏廚子的手藝。”

說着,賞了楚亭林一碗。

楚亭林嘗了兩口,贊道:“确實甜涼爽口。”

頓了頓,他又笑道:“最難消受美人恩,陛下好豔福。将來後宮諸人都似這般積極就好了。”

方才徐內侍那老匹夫進來送湯時特意提了一句,說來送湯的是太後宮中的庾姑娘。

這位庾姑娘他可不陌生,聽說是太後的親侄女,常年住在後宮陪伴太後,外面的人都猜庾氏要出一位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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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以為然的道:“前朝結黨在所難免,朕的後宮朕至少可以選擇讓它清靜些。”

他是吃飽了撐的給自己找麻煩。當年光是看父皇的後宮就已經夠煩了,現在還有不服他的兄弟呢。偏偏這世上最難處理的就是皇帝兒子,他要處理的卻有十五個之多!

光是除掉這些麻煩,就要耗費大量的人力財力,更遠非一兩年的光景。他要做的,是消除所有可能出現的隐患,給未來的兒子一個安穩的太平盛世。

楚亭林笑道:“陛下英明,後宮只有一位娘娘坐鎮就行了。人多了心不齊,心不齊就出亂子,出亂子還得您自己受累解決,連我們這些臣子都要為您擔驚受怕。您這樣做是萬民之幸。”

皇帝道:“你還是想想你自己吧,也該娶個妻子了。朕看吳王叔都愁壞了,不如你和文安郡主湊合湊合?”

楚亭林苦笑,他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臣瞧着謝安謝大人家的大姑娘就不錯……”

剛說完這句,皇帝眼刀就到了,楚亭林立刻解釋道:“臣的意思是謝大小姐美麗娴淑,适合在陛下身邊服侍!”

皇帝這才滿意的笑了笑。

楚亭林擦了把汗,立刻閃人。

做皇帝的情敵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他還想多活幾年呢。

他一邊朝宮外走,一邊想着,既然皇帝中意,那就盡快下手吧,免得夜長夢多。

他身為臣子,就該為皇帝全方位的考慮,連終身大事都要考慮在內。真是拿着臣子的俸祿,還要多操一份太監的心。

就在楚亭林出宮的時候,庾麗華已經回到了慈安宮內。

庾太後正在和宮嬷嬷商量,為祭祝太皇太後陰壽,要到西郊紫雲觀內小住幾日。

“不知道太後打算帶哪幾位姑娘去?”宮嬷嬷問道。

這些姑娘都是重臣之女,進宮是為了陪伴太後。太後若要出宮,帶人太多恐安排不過來。不過可以挑選幾個過去侍奉,以示恩寵。

“那就挑幾個吧。”太後說道。

宮嬷嬷辦事利索,名單很快就拟定完畢,遞了上去。

随行諸女自然都是衆女中身份最高,各方面條件最好的。雖然大家嘴上不說,但心裏誰不是分個三六九等的。憑什麽你去我不能去的?這事扯起來可就沒完了。但用出身挑選,就很能壓服衆人。

龐玉瑤沒被選中,回去關着門就摔了一個白瓷茶碗。誰讓她父親只是個三品開國侯,謝斓和庾麗華都能去,她就不行!

這不就是說她身份不夠高嗎?

龐玉瑤一向心高氣傲,這樣好似打臉的行為實在令她氣急敗壞。

太後不在的慈安宮,皇帝還會來嗎?

答案顯而易見。

她躲在屋裏摔杯子的同時,謝斓正在房裏收拾東西。她心裏也有些郁悶,在太後身邊實在沒什麽可做的。本來人家就只和自己的親侄女親近,對她們這些外臣的女兒不過敷衍罷了。太後年紀也不小了,成日還要被她們圍着,其實也挺煩的吧。

不過既然都定下來了,她也只好收拾行李,乖乖跟随。

等第二日天上路時候才發現,皇帝的禦攆竟然也跟上了,說要親自送太後去紫雲觀!

這下子衆人都興奮了起來了。和謝斓同車的紀家姑娘竟然激動地哭了出來,吓得謝斓忙遞帕子給她擦臉。

紀姑娘一邊擦淚一邊抽噎道:“官家……官家也來了……”

謝斓笑着搖了搖頭,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還只是個孩子。

想當年太皇太後還在的時候,入宮陪她老人家的那些女孩子裏就數謝斓年紀最小。後來那些姑娘們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不過數年光景,便各自流散天涯。她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道一聲曲終人散,她的心也不再像當年那樣輕易就會動搖。不像這些孩子們,正是風華正茂,曲樂聲高的時候。盛宴只享用過一場便足矣,那滋味,再不必品嘗第二次,足以令人終身難忘。

謝斓不由惘然。

紫雲觀修築在山頂處,大片軒麗的房舍被群山環抱,甚至推窗就能看見雲海,實在如仙境一般。

太後被安排住在觀內後院的二進主殿,服侍太後的都就近住下。謝斓這些小喽啰就随意安排了。

結果大家都想住得離太後近些。庾麗華不用說了,就住在離太後最近的院子裏。謝斓被安排在後面一處二層小樓裏,推窗下面就是懸崖,雖說離太後遠了些,但景致确實不錯。白日光線充足,山中景色一覽無遺。低頭還能看見崖口的蒙蒙霧氣,仿佛瑤臺仙境。

本來還有一個女孩被安排和謝斓同住,可惜那姑娘畏高,便求了宮嬷嬷,挪到前面主和庾麗華住一個院子去了。有人看着覺得不公,吵着要換住處,一時也扯不清楚。

等一切安頓好後,又傳來消息,皇帝竟然也在紫雲觀住下了!

消息一經傳出,衆女均暗喜不已。好比走路忽然拾到一錠金子,天降之喜。

謝斓從不知道皇帝竟這般孝順,幾乎依舊每日都來給太後請安。當然,皇帝的行蹤對外是保密的,畢竟每日除了過來請安之外,再沒有能“偶遇”到他的人。

皇帝的殷勤顯然取悅了太後。後宮裏的女人就這樣,哪怕你某一日熬到了太後,甚至太皇太後級別,都要倚靠皇帝在背後支持。皇帝孝順,太後也就過得舒心。

太後出宮後就換上了墨綠緞繡松鶴延年的袍子,頭上戴全珠繡折枝花卉紋抹額,慈祥的就像富貴人家的老太太。

皇帝贊道:“太後頭上這條抹額做得別致。”

太後笑道:“都是麗華這孩子手巧。”說着,看了侄女一眼。“說說看,你是怎麽做的?”

庾麗華感覺到皇帝的視線也随之落到了她的身上,于是稍稍上前一步,輕聲道:“這只抹額是臣女用珍珠,珊瑚珠,琉璃珠,以及散碎的寶石珠子繡成的。不過費些功夫罷了,并沒有什麽技巧可言。”

太後望着皇帝,笑道:“這孩子就是孝順,但凡有什麽都緊着哀家。陛下也別怪哀家偏心,實在是這孩子心地好。”

一旁伺候的衆女臉都青了,庾麗華八風不動,垂首不言。

皇帝笑道:“太後覺得舒心就好。朕不能時常在太後跟前盡孝,她們就替了朕了。”

說着,望向庾麗華,溫聲道:“庾姑娘上次替送去書房的湯品,朕身邊的楚大人嘗了,贊不絕口。今後還要勞煩庾姑娘好好照顧太後。”

庾麗華溫婉一笑,笑容中略帶羞澀,十分動人。她本不是令人驚豔的類型,但勝在面容秀美,氣質溫和,一雙玉手柔軟白皙,指如蔥削,靈巧于心。

謝斓看着皇帝溫和的笑臉,竟覺得他和從前的太子有些相似。

謝斓在觀裏住了幾日,覺得整個人都沾染了幾分仙氣。太後不怎麽讓她們陪着,謝斓就自己找事做,和相熟的宮女相約,每日到崖邊散步,看日出雲海。

如果常有美景相伴,人生能多了不少樂趣。

記得當年她和明王漸漸熟悉過後,忘了是哪一日了,那天夜裏,明王忽然翻牆到了謝府,說要帶她出去玩。

謝斓那時也是膽大包天,對這樣離經叛道的事有着強烈的好奇心,竟鬼使神差的跟着他去了。

他帶她乘着馬車,到湖上去玩。粼粼波光倒映着水面燦爛的燈火,湖面聚集了許多花船畫舫。花船內的樂伎據說大多來自江南。她聽着她們彈琴唱曲,覺得十分新奇有趣。

隔壁花船開着窗,她看見一個男人趴在一個女人身上,支着上半身,衣服整齊完好。他們的下半身被船舷遮擋着看不清楚。

女人露出半張擦着雪白脂粉的臉,雙眼半睜半閉,似痛非痛輕吟着,聲音像是夢呓,很柔很媚,讓人聽着心中發癢。她身上的男人正在粗喘,臉仿佛抽筋一般,有些猙獰。

謝斓好奇,還當新奇事叫明王一起看。明王紅透了面頰,急忙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說:“看不得的。”

她當時還不明白為什麽看不得。

少年的體息萦繞着她,淡淡的,泛着芳草的清新。她被這氣息擾亂了呼吸,有些慌亂的問道:“他們在做什麽?”

話才出口,嘴唇卻忽然被堵住。

她又驚又怕得不敢動,直到明王離開了依舊不知所措。他的唇滾燙,帶着方才吃的瓜果的清香。

“做我的王妃吧。”少年修長有力的手指緊握着她的手指,她能感覺到他指間略有些粗大的骨節,他似乎有在練習武藝。

謝斓發懵,問:“為什麽?”

明王別過臉去,似乎是想到了方才那個青澀的吻,顯得有些不自然,連耳尖都是紅的:“想好了再答複我。”

第二天,她便被告知,她已是內定太子妃的人選。

那一夜就像一場夢幻,她不提,他似乎也忘記了。人總是在變化,就像此刻的他們,已然形同陌路。

她忽然想起那日接近天亮的時候,明王送她歸家。他們并肩走在街市上,快到謝府門口時,天已微明,她呼吸着清晨涼爽的帶着露水霧氣的風,內心猶如逐漸升起的朝陽,期待噴薄而出。

就算記憶會被人逐漸遺忘,但當時的感覺她卻一直記在心裏。

而現在,他已經貴為帝王,早已走出那段過往,即将娶妻生子,迎來他帝國的盛世。

她是不是也該走出過去,學會遺忘了?

她望着天邊朝陽,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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